春寒料峭,杨柳风轻,簇拥了红楼;梨花吐艳,桃花浪暖,暖遍了京城。沈公子一身翩翩白衣,将这三月的桃花都绘成了扇。他手持桃花扇,站在落花细雨下等着与故人的来年重逢。
颜姬的脚步声靠近,他蓦然一回头。
“颜郎,好久不见。”他一场大病痊愈后,科举会试名列前茅,固然与以往风度姿态不同,“近来可安好?”
颜姬脱下了裘毛,换上了黑发,妖气也化作了京城公子哥儿的风华。他有礼客套地回应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我父母让我今年娶妻。”
沈公子微微一怔:“你如何回答?”
“我把我们的事直接告诉他们。”面对沈公子急切的眼神,颜姬直直望入他的眼,“他们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但毕竟龙阳之癖还是会计较些旁人的眼光。”
沈公子小心翼翼道:“所以……?”
“所以,他们给我们下了个难题。你若能考上状元,三年后,我在这里等你。”
沈公子大惊失色:“他们怎能如此苛刻?我自然希望考上状元,但这是由天由圣上不由我的。”
“我已和他们商量过,争吵过,我娘被气得犯了病差点过世……所以,这是最后的底线。”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吐槽一下骚狐狸,他娘可是千年狐妖,不仅身体和兽一样好,连人形都比这沈公子的妹妹还要娇嫩。能这样大言不惭撒谎成这样,骚狐狸也真够本事。
沈公子是读书人,很明事理,一阵沉默后又道:“那这三年,我们能否约好私下会面?”
“不能。我们全家都要迁居别处,我算是被软禁了,不能再来京城。”
“颜郎,这一别便是三年。”沈公子又沉默了很久,终于抬头朝他拱了拱手,“千里行纵然遥远,盼君莫忘此时情。三年后,京城桃树下见。”
*** *** ***
与沈公子道别后,颜姬又匿了身,化了原型回到我身边:“行了,回去吧。”
我疑惑道:“你让他等三年做什么?我不明白。”
颜姬满不在乎道:“一般的人我都会玩死了,这沈公子走运,本少爷大慈大悲,今次留他一条命。”
我这才想起一件事:不论是人与妖,还是人与鬼,都无法长久在一起。妖会吸精,鬼会染阴,除非整个过程对方的手都不碰一下,否则凡人迟早得被玩死。这也是地府鬼不可以真身示人规矩的来由之一。
“那你为何要让他等,直接不来见他不就是了?”
颜姬很是怡然地摆摆手:“这世道,人情比秋光还淡薄,只要他金榜题名,哪怕是拿个探花,也得在一年内在宦海中捞得金山银山娇妻在怀,不要三年,忘记我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倘或他拿不下状元,自然也会放弃我。”
这下我有些了然。青松尚未落色,狐狸却动了心。所幸妖虽然长情,却没人那般脆弱,回了地府,他还是活蹦乱跳跟一狗似的。
只是见过他这出戏以后,再一回停云阁后院,看见在远处凉亭里读书的花子箫,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一段可以只相望不相触的情事,颜姬都因长痛不如短痛放弃了;花子箫可好,已经绝望到没底儿的姻缘,他却还是认死扣地扑在里面。
在这件事的是非观上,我绝对站在骚狐狸这一边。
人生无常,图的就是个痛快。无常爷说得对极了,何为东方四骑?我被人扣了那么大个屎盆子,哪怕不真的身体力行,也得在精神方面坐实坐实。
想曹操曹操到,必安刚换了便服,正拿着一堆账簿,招呼一群下人搬了大批花进院子。我立刻过去凑热闹:“必安,这些花是你买的?”
“小王爷买的。他今天忙,让颜姬帮忙,颜姬又溜到上面玩了,只好我来。”他一边指使人把花种到土壤里,一边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小王爷说你喜欢曼陀罗。果然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花。”
我愣了一下。他又道:“长得艳丽罢了,性子可真不搭。”
“要你说我一句好的,真是比登天还难。”
必安直接无视我道:“这花算是选对了。曼陀罗在阴间很容易存活,几乎不凋谢。”
“甚合我意。”
我留在他身边看花,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向对面凉亭里的人,但心底又令人讨厌地,希望他会抬头看看自己。
谢必安看了一眼远处的花子箫,又看看我,忽然会意一般走过来,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另一手指尖拨弄着花朵:“娘子,你看这株花开得可好?”
我肩膀像是被雷打一样颤了一下:“挺,挺好……”
此时,花子箫的书翻了页,恰好抬头看向这里,顿了一下又低头看他的书。谢必安眼角渐渐绽出了些笑意,摘下一朵花,动作缓慢而亲昵地将它别在我的耳侧:“我来替你戴上。”
然而花子箫根本没再抬眼看我们一下,只是心无旁骛地继续读书。我有些泄气地拨开必安的手,轻声道:“不必演。他不会在意。”
“千年鬼果然不好对付。”必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娘子,晚上我在房间等你。”
花子箫还是没抬头。
必安拍拍我的肩:“晚上你来我房间,我睡地上。”
这一晚我真的傻兮兮地照他的话去做了,洗漱完毕去了他的房间。必安早已打好地铺,记好最后一笔账准备躺下。我缩到床上,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我要去阳间看看策儿,所以无所谓他怎么想。”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必安勾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躺了下去。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和散在枕间的长发,我禁不住笑道:“必安,我觉得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的眼睛。”
谢必安哼了一声,并没接话。想起他说过自己是成过亲的人,所以看事情才通透。我又道:“你和你前妻是怎么分开的?”
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背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又长又臭的破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 *** ***
次日清晨,我和必安一起从房里出来。少卿是个小蜜蜂,一大早就嗡嗡地去勤奋地出差去。坐在客厅里用餐的只有颜姬和花子箫。颜姬原本在吃一个包子,一见我们过来的方向,差点把包子噎在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咳……”颜姬用力捶打着胸口,颤抖着手指指向我们,“东方媚,你,你,你好样的,你这几天真神勇,先是把花公子给……然后是小王爷,现在连无常爷也……”
花子箫朝我们淡淡一笑,继续喝粥。颜姬赶紧站起来,护着胸往后退:“你,你别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让女人碰的!”
他快速上前,拿了个包子含在嘴里,脚底抹油逃出家门。
谢必安清了一下喉咙,自然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先去一下厨房。”
我在花子箫旁边坐下,拿碗筷的动作也很是生硬。可是粥还没盛满,花子箫就放下了碗和汤勺,朝我微笑道:“娘子,你们先吃,我有事要先出门。”
他擦了擦嘴角,把碗筷放好,拿了银子便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下沉的声音。直到他走出门去,我的脑中都只剩一片空白,不论是周遭的鸟鸣声,风声,还是水声,都听不见……
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傻的人么?
人家根本完全不在乎,我还跟个没脑木鱼似的冲出去,叫住了他:“子箫,你等等。”
意生正在马车旁等候。
回魂街鬼佳人身披绮罗,脚踏轻烟,万盏幽灯如梦。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子箫回头看着我,目光却不似这妖娆奇绝的街,只平淡如水,波澜不惊:“怎么?”
其实,很想冲过去对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指责他是否真的不在意我和别人怎样。或者在他面前大哭一场,让他忘记那个没良心的妻子来到我身边。可是我的脑中尚存一丝清醒,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他反应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我想了很久,还是温和地笑道:“今天我没事,但颜姬有事要回妖界,少卿出差了,必安也会忙得比较晚。你如果没太多事,早点回来吧。我会在家里做好饭等你。”
“嗯。”
花子箫随口应了一声,便和意生上了马车。
我自知做饭不是很在行,但还是请必安帮忙指点,被他那毒嘴损到想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终于有点成效了,我放他去当差,自己在家里忙乎。
然而,我从天亮忙到天黑,连蜡烛都没时间点,却始终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后来必安回来了,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我肯定是在做梦。娘子,这香味……这菜真是你做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坐在原处。
必安走了进来:“不过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
听见他在点灯,我连忙道:“别,别点灯。”
可是已经晚了,他点亮了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角的我,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错愕之情。我连忙转过头,用手挡住眼睛。必安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霸道地拉开我的手,盯着我长叹一声:“范兄今天勾了几个吊死鬼的生魂,都是眼如肿泡泪流满面,跑了一个,我逮了一天都没逮到,原来躲到了这里。”
这下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 *** ***
翌日又是我定期去看策儿的日子。
穿戴完毕走出卧房,便从楼上看见一楼敞开的窗子。窗栏是大红,撒花软帘是石青的底。大红配石青很是别致,一阵细风乱吹,软帘后的人坐在案前低头翻看名人法帖,若隐若现的模样真像是神仙托生的一般。但这一会儿看着他,我就恨不得一鼓作气冲下去,把昨晚吃进肚子里的新笋全吐到他身上。昨天好在必安比较务实,掌了灯劝我赶紧把饭菜吃了填肚子,不然今早我的怨气绝对可以拿下大半个幽都的女鬼。
骚狐狸自从和他那如花美眷书生情哥哥定下了誓约,脚就没再跨进阳间半步,所以这一遭去京城还是得我一人。
悲叹的是,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我看见策儿后的情景。而且这雨还不是普通的雨,是暴风雨:丞相府里,策儿卧病床头,小脸纸一样白,丞相千金宛儿握着他的手哭,零零散散两三个仆人在旁边伺候着,一个勾魂鬼卒在床边等候着。
“差爷,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忙走过去问道。
“哦,这小鬼大限已到,我来勾他的魂。”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铁索靠近,对着策儿身上微微浮出的一缕生魂准备下手。
“等等。”我挡在他面前,“这必然是哪里出了岔子,我上次去跟判官翻过生死簿,还看见他长寿八十,怎么现在就……”
勾魂鬼摇摇手,很是不耐烦的样子:“生死簿这东西不是那么准的,随时都可以改,随时都可以变。这小鬼全家也早都死光了,你留他在人世也是罪过,不如早点让他到下头与家人团聚。”
少站片时,策儿的魂已出来了小半个,勾魂鬼也已蠢蠢欲动。我赶紧拉住他的手:“差爷,这魂勾不得。”
勾魂鬼看了一眼我的手,又把视线挪到我脸上:“东方大人,您这是在为难我么?我也是奉命当差,过了这个点儿再勾,时辰对不上,我下去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他想甩脱我的手,但我用力掐着不让他动弹。勾魂鬼原本就是以鬼身示人,力道大得不得了,一下就把我挣脱了,而后大步流星往前一跨,把链子扣在了策儿的脖子上。策儿不管是肉身还是鬼魂都很是混,被他这么一扣,二者都皱着眉哼了一声。
宛儿抓着他的手指尖已经发白,一直摇他:“东方哥哥,东方哥哥,你怎么样了?”
我吓得心惊肉跳,立即化作夜叉出现在他们中间,一掌重重推开勾魂鬼!
“差爷,恕我冒撞。”
策儿的魂回到了身体里去。勾魂鬼往后跌了几步,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东方媚,还亏你是鬼门关提督,这般徇私枉法,你,你,回去便有你好果子吃了!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下边!”
勾魂鬼爬起来,化作青烟回去。
策儿的魂是回了身子里,但人依旧昏迷不醒。我在床边来回踱步,根本不知道这时是该回去搬救兵好,还是该留下来守着弟弟,以免其他勾魂再上来逮他。
阴云盖住了大半个京城的天,天是乌溜溜的黑。终于有大夫上门看病,为策儿一把脉就摇摇头出去。过了一会儿左丞相也回来了,亲自过来问了大夫他的病况,大夫让他直接准备丧事送终。宛儿听得懵懵懂懂,但大概也知道他们在说不吉利的事,一直抱着父亲的腿大哭,求他治好东方哥哥。
大夫的话或许是没错,但我知道如果没有鬼差来勾魂,人是怎么也死不掉的。我坚信了要守在原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原已做好和一群勾魂恶战一番的准备,却未料到连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没有,再来的竟是勾魂鬼差头头。
又一团青烟拔地而起,黑白无常出现在房间里,很大一间卧房仿佛一下就变得非常狭窄。我和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谢必安打头说话了:“听说在上头犯离格儿事的人是娘子,我开始还不信。娘子,敢问您这玩的是哪一出?”
看见必安我稍微宽心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离开床榻半步:“这是我弟弟,前些日子查过生死簿,他不该早夭啊。”
范无救道:“我方才也去查过,生死簿是改过了,三天前才划的。”
我吃惊道:“谁改的?为何要改?”
“谁改不重要,重要是上头既然改了,那说明有上头的安排。嫂子麻烦让开,这魂勾不成,我们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范无救拿着铁索就要靠近,我张开双臂,整个人都挡在床前,身上发冷:“你别过来,我不会让你动他的。”又看向谢必安:“必安,你帮帮我啊。”
谢必安道:“娘子,我和范兄向来行事灭烛看家书公私分明,这事真没得商量,你还是让让罢。”
我咬着牙看向他们。
谢必安见我不动,又道:“小弟活着也是孤儿一个,在这高门大屋里头难免被人欺负,让他到阴间和你团聚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还是瞪着他们没有动。
这问题我何尝没有想过。可是策儿从小颇是仰慕杨云,他说过,自己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这孩子抓周的时候拿的是一把斩马大刀,打从会走路开始便跟初生虎犊一样浑身是劲儿,在书塾里表现也是班行秀出……男儿志在四方,如此一个能文能武的好孩子,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
谢必安大概是念及夫妻之情,站在原地没动。范无救却上前了一步。
我急道:“无常爷,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你放过我弟弟,日后东方媚一定赴汤蹈火报答救命之恩。”
“秉公行事,恕我无能。”
范无救可不像勾魂小鬼那么好对付了,黑色锁链扔出去套住策儿的脖子,策儿的生魂硬是被他直接拽出了一半。床上的弟弟立刻吐了一口血,白色的小脸,藤黄色的床单都被鲜血染红。
宛儿急得大哭起来:“东方哥哥!你不可以走啊!你不是不相信你姐姐死了吗,你要真走了,她再回来怎么办!!”
我立刻扑过去,一口咬住了范无救的手臂!
范无救闷哼一声,差点松了拿铁链的手。我趁势更加用力咬下去,猩红的血液像是夜里的雾,不甚明显地在他的黑色袖子上蔓延。我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他,用力到浑身发抖,痛到连自己的牙根都快松动。
范无救整张脸都痛得扭了起来,可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往后拖锁链。
他身后的谢必安竟然只是错愕地看着我们,似乎是进退两难。
策儿沉睡的魂已经出去了大半。
一旦生魂睁开眼,就说明人已死。到时候就是黑白无常把魂往他身上推,也再没有用。
我终于别无选择,在赭石浓雾中现了身,顺带把黑无常也拽了出来。宛儿、奶娘和一屋子的丫鬟们都大惊失色地看着我们,吓得一动不动。
“嫂子,你——”范无救的手松了一些,却还是没有放开。
我趁着这个机会推开他的手,一头往他的胸前撞去!
黑无常打自当差以来,大概未曾料到自己千斤不倒纵横阴间,有朝一日却在阳间倒在了母夜叉的一记头撞之下。
眼见鬼卒们纷纷赶来扶住范无救,我擦去獠牙上的血,像是发怒的野兽一样瞪着谢必安:“来啊,你也来啊。”
谢必安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望着我长叹一声:“娘子,这回问题不小。你先别急着下去,我很快就过来。”
他和一群鬼卒把重伤的范无救送回了阴间。
我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去看床边看见我鬼身的活人们。倘或策儿看见这样一只狰狞的夜叉鬼,就是侥幸逃过这一劫,也会被我吓死。
正想隐身离去,却听见身后小男孩脆脆的声音:“姐……?”
我浑身骤然僵硬。
“姐姐……是你吗?”他又一次唤道。
我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策儿躺在床头,胸前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但显然精神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的相貌随我和母亲,瓜子脸大眼睛,这一病了看上去更加瘦削——不再是当年那个肉肉的小团子。策儿再过一些年,也该长大了……
我慢慢朝他走过去,他周围的丫鬟奶妈们都吓得连连后退,唯独宛儿还坐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我。
待我走到他面前时,已经变回了原本人身的模样。
“策儿,姐姐……”我顿了顿,原想说什么,一颗眼泪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姐姐很想你。”
他忽然也哭了出来,手不知所措地抓着我的长发,却只是一直哭,没能说出一个字。
“姐姐。”
叫我的人不是策儿,是一边的宛儿:“你是东方哥哥的姐姐吗?”
“是的。”
“你……是仙人,还是鬼呢?”
我含泪而笑:“你说呢?”
“你现在像是仙人,可是刚才……”她停住了,没敢说下去。
“这不重要。”我摸了摸策儿的头,“以后我不会再有机会陪东方哥哥。所以,宛儿你要替我照顾好他,他以后也会保护好你,好不好?”
宛儿用力点点头:“好!”
“不要!”策儿大哭着抓住我的手,“姐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策儿一个人活着很孤独,要和姐姐在一起……姐,求求你了,别走……”
我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慢慢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小声说:“你要健健康康地活着,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
*** *** ***
近日地府还算太平,孽障台上干干净净没几缕幽魂。
月满南楼,苔痕裹石,莹莹寒光摇动水池。我最后一缕幽魂在阴祭池上方飘来荡去,奄奄一息地飘了二十九天,才总算允许亲属探望。
远远走来一个白色人影。
波光倒映在谢必安白净的脸上,看那装束应该是刚当差回来。他看了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上次在丞相府,你真是吓破了我范兄的胆。我也从来没见过女人这么凶狠的模样,真是名副其实的母夜叉。”
我料想自己此时披头散发的模样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便只在空中对他笑笑,没说话。谢必安抬头看着我,道:“阎王爷派人洗了他们的记忆,那天看见你和范兄的活人都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
“嗯。”
“托福你还有个能耐的爹,可以不必去无间地狱打一趟了,但你还要在这里待二十天,才能回幽都。”
“嗯。”
“至于你弟弟,你不用再担心。花公子直接去和丰都大帝谈了这事,保了他的命。而且,花公子还让个仙人老友去给皇上托梦,让他好好照应东方策,现在你弟弟已被接到皇宫。”
我用力点点头:“嗯。”
“不过,十年内你也不能去阳间看你弟弟。”
“……十年?”
“十年内你不能投胎,也不能再在官府当差,这是最轻的惩罚。”
“……嗯。”
谢必安盯着我半晌,突然转过头去看着别处:“过一会儿小王爷和颜姬就来看你,我二十天后再来接你。”
扔下这句话他便离去。
其实我还想问点其他事,想了很久,却还是没叫住他。
七七四十九天期满,我总算回了停云阁。
少卿是过来探望我最多的人,但我回去以后,他依然是最激动的一个。我还没来得及和老爹说话,他已扑过来赏了我个热情的拥抱,并把感动的泪水擦在我的脸上:“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所幸你算是提前回来了,为父还能赶得上投胎追你娘亲。”老爹直接把少卿拖走,拍拍我的肩,“生死有命,你何苦强求。你啊,就是太宠策儿。差点害死自己。”
“爹您真是策儿的亲爹么?”我一脸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