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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如何,我家的冰窖可是跟邢少师家的一般大,我耶耶正考虑着用冰做块升车石,想来比黄金的要舒服些。”

“嘘,哥哥,邢少师方才还在此处,现下想来是去了后院中,你可别放了豆腐里挽米汤的话啊。”

大惊小怪的低呼还未结束,裴羲岚三下五除二吃了两口水果,溜达到后院中。远远传来七弦桐丝竹声,莲风送来香气,竹叶滴水清响。穿过萝径,拨开花枝,画楼倒影落入池塘,邢逸疏正站在一架蔷薇旁。看见他身边的石狮,她知道他必定是在密谋除魔大业,她走向邢逸疏,作揖道:“邢少师万福。”

很显然,邢逸疏被打扰了,回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不见裴幕僚,万福自来。”

裴羲岚决定听不懂他的话:“听闻邢少师家中有大冰窖,装满了陛下赏赐的龙冰块,特来道喜。”

“裴幕僚原是对冰窖来了兴致,我这便派人带你去取。”

“不不,少师府我怎敢乱闯,这也忒不守规矩了些。还是待主人亲自邀请,我再登门拜谢。”

邢逸疏脸上的笑快绷不住了:“裴幕僚,你的脸皮……罢了罢了,明日一早你带好童仆过来,我凝水成冰给你。”

裴羲岚快速眨了眨眼道:“凝水成冰?何以听来如此玄妙。”

“不过是小把戏,仙界极北有个临月之都,名为溯昭,那里的洛水之灵继承了沧瀛神之力,都会这个法术。我虽司木,但曾是沧瀛神的僚属,从他那学了些皮毛。”

“沧瀛神又何解?”

“沧海之神,胤泽神尊,他司乾坤之水,五百年前因宇宙大旱而归元江海,他的遗孀便是溯昭王姬,两百多年前也去世了。”

“咦,神也是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么?”

“自然可以。”

她悲壮地瞅着他:“邢少师,自古豪英多情痴,此恨无关风月,我心中满是凄凉,只求你圆我一个心愿:可否示范一次那‘凝水成冰’的名堂一次?”

邢逸疏伸出手掌,把案上杯中酒引出来,拉成一条晶亮亮的水线,向上抬了抬四只手指,那条酒水在空中凝成了一条冰。他左右摆了摆手,半圆形的冰条又化为水,倒流回杯中。而后,他见她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神望着自己,嘴唇微张,就差没流下了哈喇子,好似蜂见蜜,鼠见米,乞丐见了一堆热腾腾的大馒头。邢逸疏道:“我只好奇,你这样贪口肥,何故还是这样瘦。”

裴羲岚道:“我这是用亲身验证了,大唐女子未必以肥为美,瘦也可以瘦得很美的。”

“大唐女子未必以肥为美是真,裴幕僚这话说得却有失条理。毕竟猪以胖为美。”

“猪以胖为美,猴以瘦为美。这么说来,邢少师是美猴王了。”

邢逸疏道:“……”

裴羲岚道:“……”

一旁的河泰无奈道:“我说,你们为何哪次见面都这样跟对方过不去……”

裴羲岚道:“看得出来,邢少师就是个生活很无聊的人。”

邢逸疏道:“河泰,你可别剥夺我人生中唯一的乐趣。”

河泰道:“身为太微仙尊,人生最大的乐趣是欺负一个小姑娘,现在我相信你生活很无趣了。”

他知道,既然被裴羲岚缠上,当日可以不必考虑别的事了。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一同回到会客厅。他与刘祭酒聊天祝寿,裴羲岚继续坐下来吃吃喝喝。

刚吃完家僮分给她的一盘水果,裴羲岚舔了舔唇,还有些意犹未尽,正想喝点酒再品味品味人生,却见两根长长的手指将一只小盘子慢慢推入眼帘,里面装满了没有动过的各式水果。顺着碟子往上看,她发现那只手的主人竟是郭子仪。郭子仪这人妙就妙在,人家女孩子都还没来得及脸红,他自己就先替她把这事做了。见他背对自己,耳根到脖子一片重枣色,她觉得如果自己也跟着羞涩,有点抢他的戏。她决定先把脸红一事缓缓,理性地思考,理性地发问:“郭长史何故分我水果?”

“看你吃相贪婪,跟饿了几天肚子似的,本长史赏你的。”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她用筷子叉走盘子里一块五色瓜。

“都拿走,饿鬼没资格谈尊严。”

她沉默了小半晌,把一整盘全部端走:“深刻。”

她正捧着水果吃得开心,抬眼却看见正与刘祭酒聊天的邢逸疏丢来了冰冷的眼神。裴羲岚呆住了。她若是一只琵琶,浑身的血管都是弦,此时此刻的感觉便是,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但邢逸疏连下巴都没转一下,便把目光收了回去,笑容又回到脸上。方才的不悦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一开始,裴羲岚有些担心自己得罪了邢少师,心里有些堵。乳柑几度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几度险些把她噎死。但过了一会儿,她便宽了心。因为邢逸疏和刘祭酒谈话结束,便有许多长龟会的嫁友把他围了起来,个个面如桃李,自带春风。见他与她们有说有笑,那可是杨柳丝丝弄轻柔,只见烟缕无织愁,她长吐一口气,拍了拍被吓得心惊肉跳的胸口。邢逸疏生气这件事真是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她的智力居然弱到了认为他会生气。他是谁,龟爷。被这么多嫁友喜欢的龟爷,人生快意还来不及,怎会有闲功夫生气。想耶耶一时半会儿也摆平不了官场人事,她又惦记家中的蒸梨,便让仆从捎个话给裴侨卿,溜出了祭酒府。

她牵着马儿到了驰道旁,刚想上马,缰绳便被人拽住。她拧过头,见邢逸疏站在一旁,微笑道:“裴幕僚,别来无恙。”话虽简单,眼中明显还流淌着言犹未毕。

这下惨了,难不成他打算跟她爹打小报告,说她偷溜回家了。这事可能会比她爹自己发现还要不好那么一点儿,毕竟告密者是邢逸疏。可他有这么无聊么,身为权倾五伯的少师,还要去告一个太学生小幕僚的状?还是说,他不想送她冰块,想以此作为要挟……她决绝道:“你别来,我无恙。”

她没意识到,当她有这样乱七八糟想法时,眼中的感情也开始变化莫测。这些莫测在邢逸疏眼中,又被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邢逸疏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了些,面上还是平平静静:“见我与别的姑娘谈话,气不过,便自己逃了?”

裴羲岚懵了,望着他,持续质疑自己的智力。

“羲岚,我并不想让你难过。我也知道,你的生活注定与我无关,只是……”他松开缰绳,叹了一口气,“罢了,当我没说过。”

她心怯道:“那、那邢少师,确定,不会告诉我耶耶……”

“不会,你走罢。”

邢逸疏是怎么了,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神色低落,看着好生纠结。既然他做出甚大退让与牺牲,她理应表示感谢才是。又想这情况不对,他选择不告状,外加那欲语还休的姿态,有可能是没法将冰块一事说出口,希望她知难而退,不要再勒索冰块。那她还是什么都别说为妙。她悬着一颗心眼儿,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但她想错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香车宝马列成行,停驻裴府前。少师府的仆从们搬来无数黄花梨木箱,把沉甸甸的冰块送入她家冰窖。而且从这一次起,每隔几日,邢逸疏都会往她家中送上车载的冰块,直至夏季结束。裴羲岚原想,那日他如此纠结,是因为不想送冰块,可冰块他送了,那只有一件事令他纠结,那便是不告状。不告状真的让他如此难过?他看上去仪表堂堂,怎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癖好……

面对邢逸疏的冰块,裴侨卿夫妇同样迷茫。询问少师府仆从,他们也只说是履行与裴幕僚的承诺。裴夫人惊诧了数日,才颤颤巍巍道:“难道,邢少师喜欢我们岚儿?这下我们岚儿可胡气了。”

“都说了多少次,你们妇人少听些情情爱爱的戏曲儿,不要轻易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裴侨卿横眼看了一眼裴羲岚,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坚定摇头道,“邢少师位高权重,人又生得太俊……岚儿这吊儿郎当的德性,有人愿意要她都不错了。既然都已经订了亲,就守妇道,安分些。”

裴羲岚无奈道:“耶耶,我哪有这么差?我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吧?”

“那是当然,你可是我女儿。你也可以去街上随便逮个郎君问,他可愿意娶一个有几分姿色的臭酒鬼。”

“呵呵。我一定是捡来的。”

胡笳这个玩意儿,从前长得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在张骞打通西域之前,它明显要苗条很多,修长很多。随着太平盛世的到来,大唐娘儿们逐渐圆润,诗人口吐珠玑的追捧,令胡笳也变得圆润短小起来。于是,这个胡人乐器便改了个不大吉利的名儿“哀笳”,以圆滚滚的外表,和圆滚滚的声音,征服了大唐子民的心。就像圆滚滚的安禄山,就这样圆滚滚地滚进了李隆基的心。

被天子召见,节度使们都会献上隆重的贺礼,以表赤子之心。是日庖人进食,乐师奏曲,安禄山入朝送的贺礼是胡女的音乐舞蹈,和一幅于阗画师绘制的回纥女子起舞图。画上彩蝶零碎,花瓣纷飞,女子一身紫袍,发辫杨柳般翩翩摇摆,脸保留了五分胡人女子的异域气息,另有五分,便是杨玉环之绝色。李隆基看见这幅画,比看见三座金山还要开心,对安禄山道:“安卿可好?”

安禄山整一个胡服版张飞,说起话来自是响亮:“营州年前大丰收,不负臣对陛下一片碧血丹心。”

“你这话说得真是夸张,营州丰收与否,与你对朕碧血丹心与否,又有何干系?”

“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关系。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营州害虫横行,每株禾苗上有上百只虫子,臣焦头烂额,想起母亲曾多年不育,便向扎荦山祈祷产子,而后不出数月,便有了臣。此次臣效仿母亲,焚香时对扎荦山说,若臣不忠于圣人,不竭智尽忠,愿虫吃臣心;若臣不负神灵,则愿虫散。陛下可知,臣此话刚出口,天上漆黑一片,一群红头鸟飞到麦田当中,一夜之间把虫吃得干干净净。”

这么一小段话,他说得简练又栩栩如生,听得在场群臣忘了接话,李隆基更是眼也不眨,连酒都忘了喝:“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愿鸟食臣五脏六腑。”

杨玉环道:“安禄山,你别动不动就让虫啊鸟啊吃你心肺,听着可真吓人。”

安禄山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是是,道长说得是。臣此次入宫,还专程为道长带了一份礼物,还望道长笑纳。”得到李隆基的许可后,他击掌令两名胡人随从端上两盘绛红大荔枝。杨玉环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安禄山道:“此乃涪州新产的新鲜荔枝,快马加鞭,星夜赶到长安,仅耗三日。臣令奴仆摘选鲜红者,从竹林中截取一窍,放荔枝于竹节中,以泥封其隙,可保荔枝滋润。”

李隆基道:“快快拿来。”

随从将荔枝端上去,李隆基立即亲手为杨玉环剥荔枝。杨玉环才吃一口,便大赞美味,说在家乡也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荔枝。李隆基道:“既然你如此喜欢,以后便让安卿负责为你送荔枝。”

安禄山一脸受宠若惊:“臣领命。”

李隆基龙颜大悦:“安卿家人可好?”

“父母九泉之下,若知儿子备受朝恩,尽忠报国,必然安好。”

“竟未娶妻?”

“不曾。”

“我见你胸前一直挂着那玩意儿,还道你在家乡已有妻子,此为定情信物。”

“哦,这是马络头上的皮革,是家父的遗物。突厥族是马上的氏族,生死马随,因此在我们举办葬礼时,会让死人骑在马上,与之一起火化。这个皮革便是取自家父最后的马络头。”

李隆基要来了马络头端详,还拿给杨玉环看了看:“这马络头做得敢是精巧,还雕了些跑马图腾。只是安卿啊,只是这一侧何故少了一个环?”

“回陛下,不慎遗失了。”

“原来如此。难得安卿如此敬孝道,应多来宫中走动。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裴羲岚身着男装站在杨玉环身前,邢逸疏坐在第一席,两人距离甚近。听见他们的对话,裴羲岚略微弯了腰,道:“葬礼对突厥青年而言也算是相亲大会,因为他们寻求另一半都是在葬礼上。安禄山参加过葬礼,却还没娶亲,难道是因为脸?”

邢逸疏道:“我对此也略感好奇。”

“不是相传你是严君平再世,有未卜先知之神力么?你快算算看。”

“我只有在仙界时不足一成仙力,无法看见他的过去。所谓未卜先知,不过是天地间奇闻趣事见多了,看了开头,便能猜出个大概。你若活到我这岁数,也能未卜先知。”

“那你卜一卜,这安禄山有没有撒谎。”

言语之间,裴羲岚聊得越来越起劲儿,全未注意身子已经完全倾向邢逸疏。李隆基看见这一幕,清了清喉咙:“裴幕僚,邢少师,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

裴羲岚立即站直了身子:“在讨论玉环姐姐这荔枝又大又红,是难见的珍品。”

李隆基道:“既然是说荔枝,不跟你玉环姐姐讨论,为何要去找邢少师?”

“邢少师见多识广,必然能提出更绝妙的点子,这样玉环姐姐就会开心。她开心了,能把陛下伺候得更开心。”

杨玉环嗔道:“你这丫头!”

李隆基道:“既然如此,朕便饶你殿上私语。可邢少师不能不罚,李供奉,你们看该当如何处置。”

李白道:“不如让邢少师罚酒,再做一首诗。”

李隆基道:“不可。君臣为享,礼不过三爵。安卿意下如何?”

安禄山眼睛一转,指向适才献舞的胡姬:“我们胡人有个规矩,倘若哪个女子看上一个男子,不管这男子娶亲与否,都得亲这女子一下。我见那蓝裙女子一直在看邢少师,必然对邢少师有意,不如邢少师亲她一下,再把她收回家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洛薇:“虽然《画仙》里胤泽没有正式出场,可是腔调可是足足的呢。”

羲岚:“毕竟从六界地位来说,胤泽算是这个系列里第三高的男主角了吧……”

洛薇:“咦,那第一第二是谁,昊天和紫修吗?”

紫修:“是紫修和昊天。”

昊天:“洛薇没说错。”

紫修:“错矣。”

昊天:“魔界到底是邪门歪道,魔界之主也不过如此,何苦挣扎。”

紫修:“先击败孤再夸夸其谈。”

昊天:“早晚之事。”

紫修:“呵。”

逸疏:“这是六界霸主之争专场么。”

子箫:“反正论地位,我是最低的,我没意见。”

青寐:“你地位低但人气高啊。”

子箫:“寐寐看上的男人,自然是所有人都喜爱。”

羲岚:“怎么变成虐狗专场了……”

 

 

第14章 第七幅画 凡仙情(一)
邢逸疏面有难色。李白见他如此尴尬,连忙救场:“陛下,恕太白直言,胡人可没这规矩。邢卿乃大唐太子少师,如此恐怕有失体统……”

李隆基蹙眉道:“亲个舞姬对他有何损失?还得一家婢。邢少师,你说呢。”

邢逸疏依旧坐在原处没动,只是瞥了一眼裴羲岚。李隆基似乎更加不悦,想再度催促,安禄山那惯窥世故的眼一瞅,便发现其中微妙,忙道:“不然,按我们第二个规矩行事,邢少师可在这群胡姬里挑一个亲一下,以表你对蓝裙娘子无意。若这些胡姬你都不喜欢,殿内其他人也可以——当然,太真道长除外。”

李隆基道:“这主意也不错。邢少师,选一个吧。”

裴羲岚小声嘀咕道:“那蓝裙姑娘是最漂亮的一个,还不如就选她呢。”

邢逸疏站起来,也轻声道:“既然是蓝裙姑娘,其它岚也可以罢。”

“只她一个是蓝色的……”

话说到一半,裴羲岚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邢逸疏。只见他已低下头来。因为她转头太快,他也没来得及后退,他的双唇不偏不倚落在她的额头,袖口的布料碰到她的手背。一切恰似清明雨,桃花水,转瞬即逝。若不是额头与背脊略微酥麻,她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黄粱梦。

“愚有所冲撞,还望裴幕僚莫要见责。”他坦坦荡荡地赔礼,向李隆基下拜,“陛下此番可满意了否?”

这下不光是旁人,连李隆基都呆住了。裴羲岚因常年身着男装,性情狡黠,她与郭子仪也像编排军队正副帅一样被送作一堆,很少有人会把她当寻常女子看待。但此刻她眉如两弯新月,腰如依依杨柳,脸上两抹红云,有说不出的玲珑俏丽。邢少师真不负大唐第一金龟婿的美名。李隆基徐徐捋着胡须,思量着要说些什么,又见裴羲岚一脸凝重道:“哎呀,我肚子疼!”

李隆基懵了:“怎么?”

裴羲岚脸色苍白地指着杨玉环:“似、似乎昨天偷偷吃光玉环姐姐的荔枝后,小腹便一直疼痛难当……”

李隆基惊道:“什么,你把荔枝全吃光了?”

“妹妹,你还好吧?”杨玉环立刻站起来,想要下去扶她。

见杨玉环如此,李隆基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罢了,罢了,看你们姐妹情深,朕先不惩你。玉奴,你扶她去含凉殿将息,给她传御奉。”

御奉是专门伺候天子的御医,也被召唤来治一个小小的裴羲岚了。不过宫人们都明白,只要与杨玉环有关,任何滔天大事也变成了鸡毛蒜皮的渣滓。他们对此司空见惯,无人闻之变色。裴羲岚在杨玉环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晚宴,顿时也没什么人记得邢逸疏与她那点破事儿。然而,刚出去进了马车,她就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总算是出来了。”

杨玉环愕然道:“你……你居然是装的?”

“难不成要杵在那儿,让陛下钦点我当邢逸疏的侍婢?”

“你是我表妹,陛下不可能让你当侍婢的。唉,你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没事,陛下宅心仁厚,不会计较小女子这点心机的。”眼见杨玉环无奈地摇头,裴羲岚撑着下颚,笑道,“其实,当陛下的女人每天都锦衣玉食,车尘马足,这不挺好。陛下如此专情,阿姐可是一点不动心?”

杨玉环将头转向窗外,一副百结愁肠的样子。裴羲岚想,这天下真有李隆基这样当爹爹的吗,一天内砍过自己仨儿子,还跟自己儿子抢老婆,睿宗皇帝和窦德妃都是咋教他的呢?玉环姐姐到底是个忠贞不二的娘子,怎能容忍自己嫁公公,此刻必然在挂念寿王。裴羲岚把头歪过头去,道:“阿姐莫难过。”

“我不是难过。只是……”杨玉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是?”

“他非但是九五之尊,又是李瑁的父亲,我理应对他敬重。可是,我也说不出是何缘由,一看见他,就会忍不住发脾气。可是,他又不是那样坏的人。前些日子,他巡行去过杨谷白起台,命高僧设水陆斋超度亡灵,为它命名为省冤谷。他回来告诉我,那是战国时白起大败赵括的地方,当年赵军被秦军杀得丢盔卸甲,死伤甚众,血流成河,因此杨谷之水至今仍叫丹水。这一场败仗,皆因赵括不听先父遗言,妄居将位,才会一时失足成千古恨,牵连赵国蒙受重创。陛下还由此跟我聊了很多历史故事,而后叹息良久,发誓此生都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扬立大唐之威……他,他或许在李瑁之事上做得不妥当,但确实是一个明君。唉,其实事已成定局,我只需随遇而安便好,又在难过什么呢……”说这番话时,她们刚好下车,步入含凉殿,裴羲岚隐约知道美人心中藏了些锦绣,却不大愿意深思,只是默然听她一个人纠结。

杨玉环轻声道:“不谈我的事了,谈谈你的。你与邢少师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是好朋友,讲义气,今天也是有了我,他才逃过一劫。”

“是么。”杨玉环似信非信地看着她,“可我怎么觉得邢少师对你有意?”

“不太可能。”

“对你无意,只需亲那胡姬便是,为何要来亲你?朋友可不是这么当的。”

裴羲岚这下语塞了。适才情况紧急,她没时间去回想邢逸疏那一吻。此时细想下来,只觉得面红耳赤头发热,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是啊,他为何要亲自己,去亲那胡姬不是简单得多?即便是好兄弟,这么做也略似断袖。何况她是个姑娘。龟爷脑子进水了么。

此时,一个宦者来报:“禀太真道长,陛下派邢少师与御奉前来为裴幕僚看病。”

裴羲岚与杨玉环对望一眼,迅速跑到榻上躺着,一旁的宫婢配合地掏出毯子盖住她。不过多时,邢逸疏带着两名御奉进来。看着他徐徐靠近,紫袍贵冠,身姿修长,她的第一反应是往后缩了缩。他在她身边坐下,挽袍伸手,覆在她的额心。她极少感到思绪不清晰过,此刻脑袋里却装满热乎乎的浆糊,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