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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在巴塞罗那的机场降落。
南欧的气候并不比亚洲凉快到哪里去,申雅莉出了海关,取了小型行李箱,便戴好墨镜与公司安排来接她的人碰了头。经纪公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炒作的机会,目前记者已经拍下她的照片,准备写一条看上去不怎么刻意的新闻,诸如“申雅莉独自现身巴塞罗那,穿着随性潮人范儿十足”“申天后与重回巴塞罗那,与西班牙的不解之缘”,时时刻刻强调她的活跃度。
和几个到机场的海外影迷合照后,她坐上了车。巴塞罗那不同于纽约、上海、东京,这里没有接踵摩肩的大楼,不是那么嚣张且气势汹汹,也不像南美洲和非洲那样热力四散,好像连空气都是煮沸的。街道上只有一座又一座堪称艺术精品的楼房,以及一张又一张快乐的脸庞。申雅莉舒服地靠在车窗上,闭上眼静静地享受放松的假期。
可是,休闲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当地号码,但她想应该还是公司安排的人,所以接通以后直接用中文说道:“喂。”
电话那一头安静了小片刻,直到她再度“喂”了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喂,雅莉。”是外国人七拐八拐的口音,连说“喂”都像“way”一样。而说话人似乎还对自己的中文很自信,之后发出一串清铃般的笑声 。
申雅莉这才缓缓说道(1):“Who is that?”
“Guess.”
这个沙哑又性感的声音就敲响了申雅莉的警钟。可能是印象太深刻了,一个单词就足以令她想起一切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她迟疑地说:“Paz?”
“Smart girl!”Paz Cruz的欢笑声又一次响起,“My brother has told me that you’ve come to Spain again. How are you?”
很久没接触英文,申雅莉很尴尬地说出了一句土到掉渣的:“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同时,脑中已经在替对方回答了“I’m fine too, thank you”。
“Good good, pretty good. Thanks for asking. How many days would you stay?”
“Around one week.”
“Brilliant! Would you like to have a drink with me? I wanna talk to you. ”Paz顿了顿,“about Dante.”
申雅莉愣住了。他们不是才离婚么,她想跟自己说什么呢。这时候见面,是否有些尴尬?
见这边没回答,Paz又补充道:“Well, if you feel like it. It’s all up to you.”
“It’s ok. I’m free. Let’s meet up.”
明明是出来散心的,居然又一次被卷入烦心事里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很劲爆的对话?例如一见面对方就扔出一句“你是来找我丈夫的吗”,或者对方上来就给自己一耳光大骂你这个小三。对了,小三用英文怎么讲?哪怕不是这些事,这样的会面似乎都没有必要。如果对方问起自己和希城现在是什么关系,恐怕更难回答。是不是不要见面的好……在格拉西亚大道咖啡厅等待Paz的过程中,申雅莉一直胡思乱想着。
等待世界末日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等Paz真的来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气。Paz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黑发绿眼古铜肌肤的南欧美女。
“This is Angela, my Italian girlfriend.”
在Paz的介绍下,两个人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Paz坐下来,单手撑着下颚说:“So…are you dating Dante now?”
“No, I’m not. ”一口否定后,申雅莉笑得有些尴尬,“Don’t know … No, it certainly doesn't feel like it. I can’t really explain …”
Paz一直听着,直到申雅莉有些结巴,她才更加表示理解地点头:“I know, random sex, isn’t it?”
申雅莉差点把刚喝进去的咖啡喷出来。果然还是无法适应外国人的开门见山。她咳了两声,用力摆摆手:“Nonononono!”
Paz和她身边的美女都笑了起来。
申雅莉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听希城说,东西方人恋爱方式不同。分手之后,西方人多半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一般不会再回头;东方人却非常念旧,感情上经常牵肠挂肚拖泥带水拉扯不清。看见Paz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她开始觉得西方人这一点真好。这种会面要是放在国内,恐怕早就上演新欢旧爱泼咖啡大戏了。
如果真能像平时表现的那么洒脱,那自己也不用一直过得这样辛苦。
Paz笑过以后,又继续说道:“Well … just let you know, I’ve never slept with Dante, even though he is my ex-husband.”
申雅莉惊讶地眨了眨眼:“What?”
她没听错吧?希城和Paz结婚一年,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前也……?
“We’ve never loved each other. And I know he used to love someone very much.”Paz耸耸肩,对天翻了个无奈的白眼,“He had a deal with my father. I don’t know what exactly the business was, but I can tell you the reason why my fatherforced me to marry Danteis …”
原本旁边的意大利美女一直在看时间,现在终于站起来,对Paz说了一句西班牙语。Paz点点头,捋了捋她的黑色卷发。然后,美女垂下头来,在Paz饱满的红唇上狠狠一吻,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仿佛深情又淫荡的话。
这一刻,申雅莉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Paz却一脸无所谓地转过来,微笑着接下刚才的话:“My sexual orien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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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申雅莉打了一辆出租车,独自来到了城郊的一个小洋房门口。或许是太久没有新客来访,听见她靠近的脚步声,门前的苏格兰牧羊犬立刻蹦了起来,“汪汪”大叫起来。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就朝牧羊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凑过去轻轻说:“狗狗乖,小声一点,不要吵到邻居哦。”原本在想这狗狗能否听懂中文,它竟很快安静下来,转成了小狗一般的呜呜声。
刚好这时大门打开,女主人的声音传了过来:“Crisp看到美女,就这么听话?”
和Paz进行了一个下午的英文对话,再听见母语,看见开门的亚洲老夫妻,她感到了突如其来的亲切感。而且,一想到这对夫妻是小时候就和希城共同认识的人,心中就觉得更加温暖了。他们的联系方式是Paz给她的。Paz说,以前希城还在读书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会回来看他们。所以,他们知道许多关于他的事。
她向周叔叔和杨阿姨问了好,跟着走进家里,换鞋的时候小声说道:“杨阿姨,Crisp不是薯片吗,这名字真有趣,又很贴切。起得真好。”
“这名字是希城取的,刚买回来的时候,它只有这么大。”周叔叔伸出手,笔画了一个小狗的大小。
“真是可爱的狗狗。”申雅莉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门外伸舌头摇尾巴的Crisp,不由自主眉开眼笑,“而且好像脾气也很好,我很喜欢它。”
“它脾气才不好,现在对你温和是因为认得你啦,平时对陌生人它可是很凶的。”
“啊,认得我?”申雅莉一头雾水。
“是呀,希城经常给它看你的照片。”阿姨笑盈盈地看着她,“雅莉啊,你看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我觉得现在看看,你还是跟希城保存照片里的样子比较像。电视上似乎要成熟一点哦?来,上楼,阿姨带你去看。”
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阿姨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的事实,令她心中闷痛了一下。然后,叔叔去厨房准备食物,她跟着阿姨上楼,这过程中她反复想着这件事,心中的痛感却更加剧烈了。这样看来,哪怕希城来到了西班牙,也依然会经常想起她。不管她对希城怎么看,被如此想念也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难受呢?
到了二楼,阿姨推开了其中一个房门:“这就是希城的房间,他工作后就搬出去了,但还是会经常回来住。你进去看看,东西我都没动过。”
“好的!”
故意用比平时欢快的语调应答,但进入房间以后,心情还是没能得到缓解。床罩和枕头是他最喜欢的深蓝色。墙角的插板上插有转换插头,电子产品连接线还没拔出来,就已被遗忘在这里。书桌上摆着几张古典音乐的精装CD,烟灰缸是深灰色创意流线型。书桌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两张陈旧却价值连城的图纸草稿,分别是他的处女作法兰克福斯利维亚公园和代表作马德里国际纪念碑。一旁的书柜里装满了专业书籍,柜子上方的筒里装着几个图纸卷。她走到桌子旁翻看了一下CD,果然有巴赫的协奏曲。而烟灰缸里还有只被遗忘的烟头,也是抽到一半就被掐灭,而且烟嘴上有牙痕。
奇妙的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哪怕没人告诉她这是谁的房间,她也知道是顾希城的。
“你的照片他几乎都带走了。只有箱子里还有几张,他也叫我们一起给他海运回国。”阿姨在她身后轻轻叹了一声,“听说你们和好,我们也很开心,他和Paz确实不配是一回事,关键是这孩子一直很喜欢你。我和老周经常说啊,他对你的喜欢,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为什么……”
其实真正想问“为什么”的对象是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难受。
现在不是挺平静的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你如果喜欢一个人,能忍住几年不去看他,不去找他吗?如果能忍得下来,我觉得一般都是没有感情了。可他不是,每天看着你的照片,这边还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很明显,顾希城的智商比自己低。受过他一次伤害,她就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肯让他完全走入自己的世界。他却还是这么不长记性。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与他提分手的吗?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
小小的心,像是已经无法容纳太多的感情。她握紧双拳,微微颤抖地说:“他还是回去了啊,他还是回去报复我了。”
阿姨怔了一下:“报复?你是说他和Paz结婚吗?Paz没告诉过你么,他们结婚是因为她爸很喜欢希城,所以让他们处处看,结果过了一年时间他们都毫不来电,我估计Cruz先生也快放弃了吧。你要知道,他怎么说也是希城的大恩人,希城再有才华,没有他的平台,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雅莉你也大了,有的事是应该体谅他一下……”
“杨阿姨我懂你的意思,但他做了刻意伤害我的事,都已成事实,是不会再改变了。”
“刻意伤害……我觉得不可能呀。我们都是看着他过来的,刚开始他很伤心,每天都在外面鬼混,也不好好吃饭,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但他从来没恨过你,以前提到你,压根不让别人说半句不好,又怎么会去报复你呢?何况,他如果想报复早就报复了,干嘛还要忍十年?”
“那为什么过了十年,他又突然回国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之前他还说永远不回国来着。不知道他有跟你周叔叔说过没。你等等,我去问问……”
阿姨转身下楼了。
申雅莉的情绪混乱极了。明明是计划出国来放松的,怎么又一次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目光停在了墙角的四个大纸箱处。纸箱是运输专用,都没有封起来,里面装满了衣服、鞋子、书,以及倒扣的几张照片。上面写着现在国内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她把照片翻过来看,发现那竟是大一的秋天,他们在他奶奶家附近沙滩拍的照片。
这曾经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组照片。当时她的相机弄丢了,手机也没电,只有用他的相机来拍照。该相机款式虽新,却被她点评为“顾希城没品味的人生中最最没品味的东西”,因为拍出来的照片不仅曝光效果不好,还把她拍得皮肤黑、毛孔大。拍成那种模样,她连用电脑修图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闭着眼和他瞎拍了一堆人生中最丑的照片。拍完看预览图的时候,她还不忘一边吐槽“你也好难看”“我们俩抱在一起简直像两个要饭的”“你的头发被拍得像个鸡窝”。他好脾气地解释说,在相机上看是不好看,但印出来很漂亮。她说他是强词夺理。
这也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事。过了十年她才看到这个相机洗出的照片,而且,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照片上的他们是这样的年轻、活泼,还有着这个年纪再难找到的嚣张;他们对着彼此闭上眼作势要接吻的照片里,她一脸俏皮,小嘴撅得高高的,他却像是王子一般优美地侧着头;他把她抱在怀中的照片里,她看着镜头的眼神是自信的、神采飞扬的,他望着她的眼神却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只剩下完全沦陷的深情……
最后几张照片,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上面只有她一个人的背影,而且是走在很远的地方,就像连环画一样地在沙滩上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精疲力尽,慢慢坐回了床上。
希城,你知道吗?
当我看着这些过去的记忆,最令我感到难过,不是我们的合照,或是我拍摄你笑容的某一个瞬间。而是这些你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拍摄的,我的背影。当时我不过是在沙滩上缓缓行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被沙子里的贝壳扎了脚。但看见这些照片,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你,回到了多年前,透过你的眼睛,看着你最爱的女孩。
那应该只有短短几分钟吧。你却拍了那么多无聊的照片:我提着鞋子走在沙滩上、我按住裙子弯腰看沙地、我歪歪扭扭地站着用一只手臭美地把玩发梢、我被海风吹得冷得半蹲下来……最后一张照片之后,偷拍的照片也结束了。因为我终于记起了,看我这么冷,你立刻就飞奔过来抱住了我。
照片中的我是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把你甩在背后。那时的我是多么不懂得珍惜,不去珍惜和你并肩漫步的机会。
而你却把这一组毫无意义的照片洗了出来。
这么多年,你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看着它们呢?
我想象不到。也不敢想。
十年了。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以为做自己已是很痛苦的事。但这一刻,我却更害怕变成你。
*** *** ***
这一回旅行中,申雅莉并未走远。她独自去大教堂观看了哥特式纪念碑、磅礴的彩绘玻璃 、华丽精致的圣器室壁画,去大皇宫参观帝王寝宫和名家画廊,又去塞戈维亚修建于1906年的餐厅里吃了一顿扔盘子的米芝莲烤猪……六天后,她终于赶回国内。但是,依然没有顾希城的消息。
在西班牙看见照片后,她突然开始怀念起学生时代。于是,刚回来第二天,还没拍多久的戏,她就又匆匆地回到了高中母校。
秋天确实是一个伤感的季节。母校虽然依然是重点高中,却被后来层出不穷的新兴学校抢去了不少风头,不复当年年年出状元的辉煌。重新回到一条几乎被遗忘的道路上,她抬头看见的是翻修过高中大门和后方金币般闪烁的黄叶海洋。这是一个无人的周末,落叶覆盖了水泥步道,操场上高一和高二的男生正在进行篮球比赛。学校里是如此安静,除却风声、树声,就只有篮球碰撞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而走入空旷的教学楼,就像走入了时光的隧道。她仿佛能看见多年前自己穿着校服匆忙进出班主任办公室的身影。这一刻,心情莫名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三年十二班的教室,就在前方不远处。
靠近了几步,一个女学生从里面走出来。申雅莉连忙躲在楼梯口。那个女学生似乎没有发现她,而是对里面的人说道:“那大哥,麻烦你帮我看好这里,我拿好钥匙马上回来哦。”里面的人应声后,女学生又叮嘱道:“千万不要走开,不然我会被老师杀了的。”
男人清脆而温和的笑声响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走的。”
女学生用力点点头,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白光中,申雅莉才小心地从楼梯口走出来。
最近是怎么了,听谁的声音都觉得像希城……
她一边责备自己的恍惚,一边走进十二班的教室。然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顾希城就这样坐在教室的窗边。他正用手背撑着太阳穴,转过头看着操场,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她很想当场就惊呼出声,但眼前太过熟悉的一幕,又迅速阻止了她。
记忆中渐渐模糊的侧影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窗外的空气是冰冷的,阳光却总是如此明亮温暖。它们从窗口射入,照亮了他对着窗口的脸颊。他高高的鼻子变成了光线的切割线,让他一半的脸被阳光照得干净无暇,一半又淹没在深深的阴影中。被照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色泽比平时淡了一些,呈现出透明琥珀一般的浅棕色。另一只沉寂在阴影中的眼眸却意外地透露出忧伤。记忆中坐在这里的希城一直都是纯净得如同天使,但很多细节她已经记不住了。而现在,这一幕的意义早已远超过了美丽。这是一个用质量再好的单反也拍不出的瞬间。他眼中的水光、他嘴唇轻抿的形状、他内眼角下一颗细小的痣、他皮肤与头发的光泽,他抬头看见她时错愕的眼神……
“莉莉?”他站起身来。
她愣了一下,转而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质问道:“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居然躲在这里!你最近都哪里去了?”
“我……”
他并没能把话说完,只是低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她。大概是这个场景太过熟悉,让人的脑子都变成了一团浆糊。想起了那个坐在窗边穿着校服的初恋女友。十多年前,她曾坐在他旁边,一板一眼地为他解题。当时他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只是撑着下颚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侧脸。那时他就发觉,她的皮肤比同班的女生白皙,头发乌黑得可以直接打洗发水广告,只是漂亮的脸绷出极不相符的严肃表情,让他觉得好笑极了——这家伙居然会是班长,真可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开始担心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这一刻,她的脸庞成熟了,却更加美丽到令人不敢直视。只是,依然是当时那副认真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顾希城,问你话呢。”连说话口气都没变,霸道,嚣张,还是那个班长收作业时的调调。
“我去了一趟欧洲,然后回来了。”他终于缓缓说道。
“我也去了。”
“我知道,可惜没遇到你。”他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在找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这才回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家门前的争执,她又说了伤他的话,自己却好像完全记不住了。她低下头去,凉风透过窗扇扬起了两颊的卷发。这一天不知是怎么了,神经突然变得很纤细。他看上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她却总会想起那些他让阿姨悄悄运送回国的照片。这个人难道没有神经吗?为什么要独自做这种傻事,看上去还是如此若无其事?而她更傻,不过吹了吹风,就有点想哭。
像是在刻意拖延自己即将崩溃的时刻,她的手指在陈旧的课桌上敲了敲,却加剧了心中的焦躁不安。
克制住啊,不要继续傻了。那么多年的折磨,难道还不够么。
——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也确实忍了下来。
可是,却总是管不住眼睛。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那他望着自己温柔的眼神,这段时间的思念终于决堤,满溢出来。
她最后还是扑过去,用力抱住他。
他被她撞得微微退了一步,但很快稳固地站住脚。然后,他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
就好像是十多年来第一个拥抱。
她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地说道:“希城……”
然而,再也说不出来了。语言变成了如此累赘的东西。
就像人在病到极限的时候,便不会再感到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拥抱,我也不会知道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落叶像是千万只燃烧的蝴蝶,在校园中掀起一道道秋色的海浪。金色的阳光与树影把校园分割成了浅金与深灰两种颜色。学生们的疯闹声响彻操场。远处汽车的噪音与鸣笛像是变成了回忆中的东西。
他如此小心却又紧致地抱着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
“雅莉,今天我坐在这里想了一天,发觉人生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长。”
我们到底需要经过多少年,才能够彻底了解一个人?或许一次彻底现实的分手就可以,或许纠葛一辈子也无法做到。因为不够了解,因为已经那么不小心地让自己受了重伤,所以想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两个人之间的障碍越来越少,自己的防备也越来越少。但却要如此辛苦地提醒自己,不能再跨过去了。不可以离他太近,否则就会再也无法走出来。
“怎么说?”她轻松地笑道。
“不知不觉的,已经浪费了十年的时间。”
没错,她并不了解他。但他对她而言,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是如此让人眷恋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