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在床头,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你自以为有多强悍,不要再试着激怒男人,对你没什么好处。”他松开她往后退去,翻身下了床。可是人还没站起来,她已从身后抱住他。
从他们分手以后,她一个人做了无数次思想挣扎,逼迫自己要冷静,不能再感情用事。不论是朋友还是关心她的人,都把她摆在了与他敌对的位置。就连这个晚上,她都在逼迫自己要放弃他。可这些从来都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她只想和他在一起。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人总有崩溃的时刻。她把头埋在他的背心,眼泪在衣服中湿成一片:“不要走。”
她感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反应。她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咳了两声,哽咽着说:“希城,回到我身边……求求你,不要再走了……”
话像是永远也说不完,真的太怕他再次离开。被自己紧紧拥抱的男人忽然转过来,握着她的手,把她重新压倒在床上。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嘴唇上,脖子上,一路向下。他把她的衣服慢慢褪下,对她做了极其亲密的举止,但她似乎从来没曾想过要反抗,直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听好,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这样你也无所谓?”
“我不介意。”她紧抓住他的衣襟。
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皱了一下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并没有多想。他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带有报复意味地、深深地吻着她。她在他的怀里浑身发抖,像是哑掉的初生的婴儿一样脆弱又毫无防备。这样的反应是他完全没料到的。他的心莫名绞痛起来。可是一想到她曾经做的事,想到她之前的卑鄙无耻,想到母亲最后一次见自己时失望的眼神,所有的动摇都烟消云散。
少年时他一度认为,他们的第一次会是在新婚之夜。十来岁时他也是个傻孩子,曾经幻想过她穿着婚纱纯洁的样子,幻想着她用期待又害怕的眼神和自己亲吻,幻想过新婚夜后自己亲吻她熟睡的脸,幻想过她起床后望着自己幸福的眼神……
冬季的凌晨是最为凉意袭人的时刻。
天空是深灰色,从卧房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洒落,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长而暗的光条。地上已是一片狼藉,一条被子像垃圾一样和申雅莉的文胸堆在一起,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被蹂躏得如同破布,钱包里掉落的硬币散了一地。顾希城翘腿坐在沙发上,将抽到尽头的烟掐灭在水果盘里——那里已经堆积了一个烟头小山包。他掏出打火机再次点燃一根烟,将所有尼古丁吸入肺中,麻痹着每一根能被触动的神经。他年少时幻想的新娘正躺在床上昏睡,头发蓬乱,赤裸的手臂抱着被子和缩成一团的身体。她的眼睛红肿而紧闭,眼角有泪痕蜿蜒直至枕头上。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
顾希城吐出最后一口烟,把又一根烟在那堆歪歪扭扭的烟支尸体上掐灭,起身弯腰拾起地上的领带。然后,他在一堆硬币里看见了一个铝制的小环。他眯了眯眼睛,把它捡起来转了几圈——这怎么看都像是个易拉罐的拉环,而且样式很旧,是外拉式的,现在已经很少有饮料公司会用这种不环保的拉环了。
脑中回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对话。
——“希城,你已经让我错过了浪漫的邂逅,不可以让我再错过浪漫的婚礼。 你说,你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我不想用我老爸的钱给你买戒指。以后等我毕业有自己的事业了,再买戒指给你。”
——“借口,都是借口。等你有事业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我甩掉。”
——“这样,先拿这个充数。以后我会换更好的给你。现在的我就只值这个价,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当年,他摘下来芬达易拉罐上的铝环,握住她的手指,把拉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这肯定只是哪个传统易拉罐公司生产的旧式产品。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结婚了,不可以再浪费时间,现在就走吧——越是这么想,脚就越像被钉住一样无法挪动。
突然他大步走回床边看着她沉睡的脸,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焦躁。刚想把她揉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理一理,手却被她打开。她翻了个身,即便是熟睡中也浑身紧绷, 皱着眉继续缩成一团,好像很不舒服。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没发烧。他拿起她床头的睡衣,想替她换衣服,却看见床单上的一抹红色。
他不确定地揭开被子。
确定那是血迹后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滞地维持着原状,许久许久……
*** *** ***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申雅莉还在昏昏沉沉地睡觉。窗子大大开着,远处车辆开过嘈杂的声音和手机铃声混在一起,刺激着敏感的耳膜,就像是扩音器的黑洞贴在头颅旁边,演奏着一场惊悚恐惧的交响乐。接过电话的赤裸手臂暴露在空中,被圣诞节的冷风吹得隐隐作痛。像是已经失忆,一时间并不能回想起前一天发生了什么,黑色的绝望却支离破碎地、混乱地充斥着整个身体。
一颗心是沉甸甸的,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却是如此年轻,带着纯净的喜悦:“雅莉姐,昨天首映结束后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后来打电话给你,你也没有接。我觉得《巴塞罗那的时廊》实在太好看了,这是你所有电影里我最喜欢的一部……”
说话的人是李展松。他和她的所有影迷一样,一定会在她新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就去电影院认真看完它。“这是你所有电影里我最喜欢的一部”,也几乎变成了他的口头禅。在她看来,他就像是漂亮的小动物,十分讨她喜欢,她却永远无法回应他他想要的感情。
人的天性的挑战未知的事物。爱自己的人总是习惯将一切奉献出来,所以远远比自己爱的人简单易懂。所以,他们永远不被重视。聪明的人总是学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就像那个叫Dante的男人一样。
她把手机调成扬声器状态,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切换到短信箱里检查信息,但里面十多条短信里,没有一条来自顾希城。她又看了看未接电话,结果是一样的。环顾四周,她的衣物已经被叠好放置在床头柜上,原本凌乱的屋子也被打扫过,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或许这是他开窗透气的原因。他走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果不是身体依然钝痛,她找不到任何他到过的痕迹。
终于,她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提起一口气,在搜索栏里输入了“Paz Cruz婚礼”。按下搜索键原已耗尽所有的力气,网速却因为通话干扰信号变得格外缓慢,这让她更加紧张了。随着网页打开进度条一点点向后推,她的心也越跳越快。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李真的电话切了进来。
李展松不曾留意到电话这头申雅莉敷衍的回应,只是兴致高昂地继续说:“你不知道,这部片今天反响多大,好几个电视台都在报道它的轰动。雅莉姐,你太棒了。”
“阿松,李真打电话给我了,可能有事,我晚点再回你。”
“哦,好……”
她挂断了他的电话,接通了李真的来电:“李真,怎么了?”
“顾希城结婚了。”
短短的一句话,令她大脑空白了一阵子:“你等等。”
“好。”
她重新把手机切换到浏览器。搜索结果已经出来了。12月25日的新闻里出现了“西班牙模特Paz Cruz与著名建筑师Dante于今日举行婚礼”。标题旁边还有预览新闻图片。图片上的Paz才晒了一身古铜色皮肤,穿着高贵悬丝的无袖雪白婚纱,瞬间有了王妃Kate Middleton般的优雅。她眉开眼笑地朝镜头挥着左手,右手挽着的新郎穿着完美剪裁的白色西装,眉眼清秀,笑容内敛,站在美艳的新娘身边气场却毫不逊色 。申雅莉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这位英俊的新郎,就是昨晚与自己发生了最亲密行为的男人。
“我知道了。”她终于给了李真答复。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这时候告诉你这个也不合适……但是雅莉,你一定得现在跟我去国际贸易大厦一趟。顾希城和Paz马上要去那边参加婚礼宴席,丘婕现在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申雅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去那里做什么?”
“昨天她就一直电话里跟我骂顾希城,好像已经被气炸了,说:‘雅莉可以嫁给其他男人,但顾希城这人渣败类,就只能等着雅莉一个人,他不守,我让他这喜事变成丑事!’我觉得她已经被气疯了,手机关了,我去劝她她肯定也不听。你现在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在那边见。”
“她怎么会知道Dante就是顾希城的?你告诉她了?”
“……对。”
“你怎么会告诉她这种事!李真,你真是……你要气死我!”申雅莉揉乱了头发,“丘婕也是要气死我,我这边已经乱到不行了,她到底要给我添加多少麻烦!”
“唉,昨天我也是一时气愤,就忍不住告诉她了。但我没想过她和你还有顾希城都是老同学,看着你们俩分分合合,肯定比我还要生气。所以……”
“算了算了算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以后,申雅莉把手机扔在床头,正准备下床穿衣服,却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张字条。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忘了我吧。”
原本眼睛已经肿的快要睁不开,这一刻竟又开始发胀发热起来。尽管身上没穿衣服,肉体却像是早已被搅拌机捣碎,与床上的被子黏合在一起,与这个灰色的世界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扩散在每一寸肌肤中的,是再也找不到自我的痛苦。她屏住呼吸,把脸用力地埋入双膝中,绷直了身体。
*** *** ***
前一夜才经历过一次精神崩溃,第二天却依然有这么多烂摊子等着自己去收。经过这样的折磨,不论再怎样天生丽质的女人都再也好看不起来了。厚厚的妆盖不住浮肿的容颜、疲倦的双眼,漂亮的衣服藏不住身体的摇摇欲坠。抵达宴会现场后,申雅莉戴上了墨镜,冷漠大牌地推开所有的记者,抓住丘婕的手腕,狠狠地把她拖到一边:“回去。别在这里丢人。”
“雅莉?”丘婕错愕地瞪大眼,转而愤然说道,“你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就和那人渣拼了!”
申雅莉打断她:“拼什么?拼丢人么?”
丘婕怔住。
“今天我不想看见他,你也别替我丢人了。”见对方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申雅莉紧锁着眉说道,“你和他闹,亏的是谁?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高中生,可以在他欺负我以后就当着全班教训他?在这里和他闹事,你以为公众会像班主任一样宠着你原谅你么。听着,这丑闻够你黑至少五年,现在就跟我走。”
丘婕快哭出来了:“可是,可是,雅莉,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十年你都是怎么过的,你看看他……他回来就这样骗你……”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刚一转身,丘婕就跟了过来,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我真的替你感到不值。”
申雅莉和李真都没回话,直到进入电梯以后,申雅莉才低低说了一声:“没什么值不值的。知道他是这种人以后,我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自责了。对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很快到了负一楼。随着电梯门沉重地打开,她们看见了四五个穿着正装的男人,但谁都没想到,站在中间的人,居然是一身白色的顾希城。
空气仿佛凝滞了四五秒。申雅莉觉得胸腔内的血液在沸腾,但她只是平淡地说道:“走吧,我的车在C14。”
她径自绕过他向停车场走去,李真不带善意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她走过来。他只是低着头,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出声挽留她。原以为这种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但没想到丘婕会提高音量的大骂:“顾希城,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死得无声无息的,雅莉一直在给你上坟扫墓?我觉得你这种男人还是适合化成灰躺在坟地里,活着只会招人恶心!”
申雅莉觉得更加尴尬了,赶紧走过去拉住丘婕:“别说了,走。”
丘婕却猛地把她的墨镜取下来,更加义愤填膺地怒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的样子!她到底是欠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这下你满意了是吗,你想把她也逼死是吗?!”
申雅莉就像是个刚被毁容的人一样低下头,躲避旁人的视线:“丘婕,什么都别说了,走啊!”
可是,失去墨镜的那一瞬就像失去了最后的保护。她用双手捂住脸,身体痛苦地颤抖,呜咽着蹲了下去。不仅是顾希城和身边的男人,丘婕也被她的反应吓呆了,变得不知所措起来。高跟鞋的咚咚声急促地响起,李真冲过来扶起申雅莉,呵斥道:“丘婕,现在最伤害雅莉的不是这男人,是你!现在就走,不然我没你这朋友!”
“是是,是我的错,雅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丘婕也跟着扶住申雅莉。
终于,顾希城往前走了一步:“莉……”
“不要靠近她!!”李真紧紧地抱住申雅莉的肩,忽然暴怒起来,她指着顾希城,激动地说道,“顾希城,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她!!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们面前!现在就他妈的滚吧!!”
申雅莉蜷缩在好友的怀抱中,已经失去了所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她只想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 *** ***
“英国?”
“那种鬼天气,你带个失恋的人去,是想让她更郁闷吗?”
“法国?”
“那种离西班牙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肉麻的浪漫气氛,那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你确定?”
“夏威夷?”
“大姐我谢谢你啊,雅莉和那人渣就是在海边互相告白的。”
“南非?”
“丘小姐,你要知道,非洲的女性75%以上都有过被强奸的记录,剩下25%都是被食人族吃了。所以那里只有强奸犯和受害者。”
“……妈呀,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
“呼,吓我。我就说我过那里都没出事……”
“你当然不会出事,应该说从你手下逃过一劫的非洲男同胞都非常幸运。”
“……”丘婕的忍耐度终于到达了极限,白眼一翻,把世界地图往前面一推,抱着双臂靠坐在沙发上,“要去哪里你自己想!”
顾希城结婚后的第二天,申雅莉只接受了一个采访,看上去精神很糟糕。李真和丘婕都觉得她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了,所以商量着带她出去旅游。此时,李真翘着小指头,跟清朝戴珐琅护指套的贵妃娘娘一样翘着才做好的小指指甲,捻起那张地图。她的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最后猛地指向正中心某处一个点:“就这里了。”
“啊?”
“爬山,越高越好,这样等她累到不行的时候,就会想‘妈呀,活着真好,人生真美好,失恋算什么’。懂?”
丘婕扁扁嘴,对李真竖起大拇指。
她们火速订好机票酒店,安排妥当行程后,直接让人把机票把票送到申雅莉家里。然后,很快接到了申雅莉的电话:“这几天我要配合公司宣传电影,去不了,你们去吧。”之后,丘婕以卖身给他个人使唤半年的条件,换来了申雅莉的假期。
三人坐在开往机场的轿车里。李真和丘婕坐在两边,申雅莉坐在中间。前座的靠背里装着一本商务杂志。只要有杂志,李真作为模特的惯性是习惯性地打开翻一翻。她抽出那本杂志翻开了第一页,里面赫然呈现的流线型建筑让她和丘婕都眼前一亮。
“这商务写字楼真攻,是哪个公司做的啊……”丘婕眨眨眼,凑近了一些看,却看见下面闪闪发亮的“Fascinante”,立刻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把杂志合了起来,认真地说,“近看觉得这风格太西式了,不喜欢。”
李真清了清嗓子,也赶紧转移了话题:“说到这个,我觉得西方人的思维模式和我们差别真大。丘婕你有没有和老外发展过?”
“没呀。怎么,你有过?”
“什么男人我没KO过。”李真贱贱地摇摇手指,“不过,跟你说个很经典的事。当年我在法国认识了一个音乐制作人,蓝眼睛,长得特帅,说的英语还带着浓浓的法式腔调,又有情调,又浪漫。我俩刚认识没多久都对彼此有好感吧,我们吃了一顿饭以后,他明显对我很有好感,约好了第二天再次见面。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你们上床了,然后他跑了?”
李真推了一下她的脑袋:“胡扯!我像是会做这种脑残事情的女人么。”
“那是……”
“第二天他跟我说,李真小姐,好消息!迪拜的海滩Club录用了我,我就要去那边当DJ了。半年就回来,所以这半年我们保持电邮联系吧。”她扬了扬眉,用洋人说中文的不准腔调微笑说道,“然后,他就去Dubai了。阿酋联,Dubai哟。”
“啥啥啥……啥?你是说,他为了去迪拜当个打碟的,放弃了你这大美女还有音乐人的工作?”
“对。”李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妈呀,他是疯了吗?”
“所以我说了,西方人的思想我们理解不来。在他们眼里,金钱和地位真的就只是生活需要而已,更重要的是享受人生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野兽派。他不理解什么叫工作赚钱养老婆吧。”
“你认为国内的男人赚钱就真是为了养老婆?他们只是想多赚钱泡妞。打个比方说吧,我遇到了两个大牌制片人,都是先追雅莉不得,然后转来追我,如果雅莉追到手了,搞不好他们会一脚踏两船。一脚踏两船,很销魂的哟。”
“呀,好雷人,其实啊,他们就是欠收拾嘛。”丘婕的动了动眉毛,“这种男人就该被小攻虐一辈子……”
这时,一直戴着墨镜申雅莉打断她们:“我去前面坐吧。这样你们讲话也方便一点。”
丘婕和李真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申雅莉下了车,在大雪中裹紧大衣,提着自己的包坐到前排缩成一团。后座的两人一脸内疚,都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看着申雅莉的背影,她们只能对望一眼,无奈地叹气。
申雅莉其实明白她们的动机。她们是想告诉她,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一定要学会高姿态和无所谓。这些道理她都懂。从得知他和Paz也将在今日回西班牙的消息后,她就大彻大悟了。
小时候看见的世界是美丽而繁华的,实际真正踏进去,才发现它的每一个角落都长着无形的荆棘。一旦进入这个世界,许多少年时代的美好都会变质,要么变成了易碎的泡泡,要么变成了尖锐的利刃。
她从车内看见窗外模糊视线的雪和苍白的天——当年的希城就是易碎的泡泡,它就像是一场梦,早已消失在了十年前的天空 。
只是,他们还在同一个城市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她如此纵容自己去想念那个学生时代的顾希城。
曾经上学的时候,他们都还处于文艺少年的状态,也都曾经给对方写过信,上课传过纸条。后来随着人的成长与忙碌,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电子邮件取代了书信,短信取代了纸条,随后又被微博微信取代。那些带着纸张墨水气息的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一回,她在去机场的路上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给他写一封信。
她从包里拿出纸币,将它们垫在厚厚的杂志上。她垂着脑袋,写下一排字——亲爱的希城。
刚写下这几个字,眼泪竟就再也忍不住,毫无缓冲地冲了出来。她被这样的自己吓着了,偷偷擦掉泪水,仰头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又接着写道:
亲爱的希城,
现在说这些或许会太晚了,但我们从来没有机会正面交流过,所以,还是决定给你写这一封信。不管十年前的我有多么伤心,多么害怕爸爸生病,那都不是你的错。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不该这样武断地自己做决定,这样既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们的感情。当时我应该把所有实情都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所以,对不起。
你是除了父母外唯一把我当成珍宝对待的人,可我却一直如此幼稚又自私。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这十年里已经加倍地反弹到了我的身上。这么多年里,我没有一天完完全全开心过。所以,即便你不报复我,我也得到了报应。我向你发誓,这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也会改变——或许你再也不会看到了,但知道你还活着,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比以前过得开心、坚强。我发誓。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幸福的结局。我们不能再对此做出任何改变,但她一定会爱着你,和我一样多。我也确定,像你这样美好的人,一定会过上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