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 作者:君约

文案

读高二那年,浪遍了十里八乡的钟少爷被收服了。
他和人家姑娘约好考去最南边的城市,从此双宿双栖。
后来,姑娘志愿填去了北边,一进大学就把他踹了。
二零一五年七月十三日,他和那女人狭路相逢。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惟,钟恒

第1章

空气滞闷一整天。晚饭过后,一场暴雨兜头泼来。
散步的大爷大妈仿佛烫到脚的虾米,纷纷挤进凉亭,奋勇抢占一方躲雨位置。门口小保安奔回屋,刚抹掉脸上的雨滴,探头一看,外头雨幕糊住天地,视野里乌沉一片,活像个囫囵黑袋子倒扣在头顶。
“这鬼天气!”
小保安缩头拿毛巾,头和脸瞎抹一通,睁开眼瞥见雨中跑来一个人,瘦瘦的个子,身上那件墨绿色的棉裙湿得很彻底,几乎是裹着她。
他记性奇好,不等人跑到屋檐下就认出来,“是许小姐啊,这么大雨您没带伞的?”
“嗯。”
雨声遮掉敷衍的回应,小保安从储物柜摸出伞打算借给她,“雨太大了,这伞您先…诶,许小姐?”
屋檐下没了人,小保安探出身,黑蒙蒙的雨雾里,那女人的身影已经跑进九栋的单元门。
天边乍然落下一道雷,轰隆隆炸得人头疼。小保安猛地缩回脑袋,嘟囔:“这许小姐越发古怪哩…”算了算,她好像自从一周前回来就没开过车,出门都靠走的。
奇怪了,她那车坏了吗?
夏天的雨任性又无能,来得快,走得急,浴室的水声刚停,外头的雨也歇掉。
许惟裸着身体走出来,头发湿漉漉散在肩上。她捏起流理台上的毛巾,擦干脖颈和胸乳,肩膀半转,半身镜里照出白皙干净的肩背。
屋里安静,石英钟孤零零在走,滴答滴答,均匀单调的节奏几乎能将人催眠。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许惟回过神,过去拾起沙发上的手机。
来电是一串数字,本地号码。
许惟接通电话。
“亲爱的!”说话人声音嘹亮,中气十足。
许惟微微一愣,没应声,那头吕嘉兀自说起来:“我说许大记者…哦不,许大作家,还在老家陪你母上?不是后天出发?”
许惟平静地说:“已经在宁江了。”
“那怎么没动静的?微信也不回,自从上次出差回来就没见过你。”
许惟揉着手里的毛巾,思考怎么讲。
吕嘉“啊啊”两声,说:“对了,你是不是把普云区那房子卖了?杨英说上个月在房管局碰到你,出什么事了,你急着用钱?”
许惟果断放弃思考。
吕嘉说:“诶,在听吗?”
许惟说:“对,有点事。”
“什么事?”吕嘉小报记者出身,改不掉刨根问底的毛病,“你不会真打算卖房卖车到禺溪永久定居吧?那儿有什么吸引你?”
许惟斟酌着:“风景好?”
“少来,好歹做你编辑两年,那套老说辞该换换。”吕嘉压根不信,采风去哪都成,没必要每年跑一趟,许惟自从到她麾下,连续两年都去过,那小县城曾是本省著名贫困县,即使现在算个生态旅游区,也不值得如此流连,何况近几年搞开发,小旮旯鱼龙混杂,乱得很,省内新闻都上了几次。
吕嘉说:“你老实讲,那地儿有什么人勾着你的魂了?”
“…”
真没办法交流了。
许惟弯腰擦腿,“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切。”吕嘉被迫绕回正题:“我原本打算把颜昕领给你见见,挺机灵的姑娘,活泼得很,就适合给你作伴,不过明天没时间了,我把你电话给她,让她后天直接找你。”
“随你安排。”许惟开始擦头发。
“那行吧,保持电联,月底交稿,你可别遁了。”
放下电话,吕嘉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想了想,发现她问的问题许惟好像一个都没回答。
七点半,落地窗外暮色渐重,入眼都是朦胧灯火。许惟在穿衣镜前试衣服。
T恤、衬衣、西装裤、短裤、长裙…衣柜里的夏装都试过一遍,像小时候过年试新衣,认真又仔细,看大小、长短,也看漂不漂亮,如果不合适会拿去退换,或是找门口的哑巴裁缝改一改。但如果她说“不漂亮”,那待遇就不同了,她的母亲方琳女士势必要责备:“挑三拣四的,就你事多!”
六七岁的小孩,无力反抗,一面不满一面妥协,碎碎念一整天,换来更严厉的一顿数落。
那个年纪,悲喜简单直接,不过是一件裙子,一盒甜饼。
而现在这里的衣服既合适又漂亮,无可挑剔。
许惟最后试的是一件米色棉裙,很文艺随性,她对着镜子照了几分钟,最后留下一件T恤,一条棉麻热裤和身上这件棉裙,其余的都放回去。
七月十三号,大晴天,午后更是热得骇人。许惟和颜昕在火车站碰头。
颜昕短头发,个子不高,长一张娃娃脸,是吕嘉刚收进来的实习摄影师,要去禺溪拍照片。她先认出许惟,挥舞着手臂跑过去,行李箱一路拖出绵长的轰轰声。
颜昕的自我介绍十分正式,年龄、籍贯、学历、专业一一报上,最后表示很高兴能跟随许老师采风学习。她讲话快,笑起来眼睛眯成缝,脸庞又圆了几个度,导致年龄直线锐减,许惟不得不问一句:“你真有二十四了?”
“许老师,真的!”
这声“许老师”令许惟尴尬,她摆摆手:“别这么叫我,咱们同个路而已,随意点。”
颜昕于是开启自来熟模式,改口喊她“许惟姐”。
上车后,她们聊了会天,颜昕的确活泼,但也没有聒噪得令人讨厌。她很懂分寸。
车厢并不安静,后座的乘客带了小孩,一对双胞胎,五六岁,在过道里玩得起劲。许惟看了他们一眼,两男孩长得几乎一样,分不清谁大谁小。他们吵闹得很,家长在呵斥。
许惟心不在焉。颜昕问了什么,她没听清,“嗯?”
“就是…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不做新闻了?”
许惟怔了下,似乎始料未及。
“啊,讲起来有点复杂…”尾音拖了两秒,她索性皱眉,露出为难的神情。
颜昕一看,识趣地岔开话题。
下午五点,火车到达丰安火车站。丰安是省内最南的地级市,很小,辖一区两县,禺溪前年成为县级市后,也改归丰安代管。
这地方比宁江热得多。出站后,一股热气扑上身,人人挥汗如雨。
颜昕憋尿太久,匆忙找厕所,许惟待在阴凉地等她,对面是新建起的建材城,一排楼房,墙面上浓墨重彩地刷着各式瓷砖、卫浴产品的广告,风格十分夸张,往后是新建的公寓楼和别墅区,视野更远的地方,山的轮廓隐约连绵。
许惟站了一会,摸出手机,翻出何砚早上发来的信息,里头有个号码。
她正要拨,一条短信蹦进来——
“火车站外有公交站,在那等。”
很简洁,没署名。来自那个138打头的号。
等颜昕上好厕所,许惟领她去了公交站。
颜昕以为要搭公交,没想到等来一辆银灰色小货车,双排座,后头拉着一货厢五金配件。
车窗降下,瘦津津的年轻小伙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嘿,你们是宁江来的吧?有没有一位许小姐?”
颜昕疑惑:“对啊,你是谁啊?”
“我来接你们的。”他笑时露一口白牙,随即开车门跳下来,“我们小老板没空,差遣我来了,看这天儿热的,你们赶紧上车吧!”
他手脚利索,说话间已经把她们腿边的两个行李箱放到后头货厢,又打开后排车门,自个先进了驾驶室。
颜昕惊诧得很:“许惟姐,你朋友啊?”
许惟打量着那小伙子,也不解释,顺势嗯了一声。
小货车从火车站开进市里。小伙子叫石耘,二十一岁,人挺开朗,在车上就给她们说后面的安排,待会儿他要先去接小老板,然后再送她们去旅馆。
车开了半小时就拐进旧城区,七弯八绕,在东街口停下。
没改造过的老街,巷子窄,两旁还有人摆地摊叫卖新摘的西瓜、甜瓜,摇扇子的老年人蹲着挑挑拣拣,路挡了大半,小货车不好开进去。
石耘拨了个电话,没人接。
“咋回事儿…”他把手机揣兜里,跳下车说:“姐,你们等会儿,我叫一下我们小老板。”
“好。”
石耘沿着地摊走进老街。
颜昕很稀奇地看着窗外,各种品种的西瓜摆了一条街,看得人嘴馋,她扭头说:“姐,你渴吗?我去买点西瓜汁。”
“我去买吧。”
颜昕当然不好意思:“还是我去吧,你坐会儿。”
“我正好还要买点别的,你别下去了。”许惟拿包下车,也走进老街。她记得,前面有一家奶茶店,走几分钟,到了地方,却发现店面早已经装修改造过,现在是个卖头饰的,几个背书包的女学生挤在门口挑选发带。
也正常,那店都是十年前的了。
许惟多少有点失望,站了半晌,走去对面的杂货店。
“有薄荷糖卖吗?”
坐在货架旁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伸手拿了一条糖丢过去:“三块五。”
许惟付了钱,剥一颗放嘴里,往回走时在路边的水果车买了西瓜汁。
车里,颜昕编辑完一条信息发送出去,抬头看见那叫石耘的小伙子已经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个男的,人高马大,起码高出石耘一个头,穿黑色T恤,背着背包,下头套一件骚包蓝的五分短裤,长度到膝盖上头,露出笔直劲壮的小腿,这个距离看过去,那腿上卷曲的体毛可真旺盛。
石耘边走边指:“哥,车就在那。”
到了边上,紧走几步,凑近车窗:“姐,我们小老板来了…诶,还有个人呢?”
“买喝的去啦。”
“哦。”石耘拉开车门,介绍道,“这是颜小姐。”
“别叫颜小姐了。”颜昕抻头出来,同那高个子男人打招呼:“嗨,你好,我是颜昕,你们叫我名字就行。”
“钟恒。”声音低厚。他人站在车头那没动,视线笔直地落在颜昕身上,明显是审视的意味。他眼睛黑,目光冷淡,眉形过于锋利,给人的感觉自然不会柔和。
只要观察三秒就能得出结论,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长得倒很好。
颜昕想。
石耘对钟恒说:“许小姐买东西去了。”
颜昕说:“许惟姐应该快回来了,等等吧。”
石耘笑笑:“行,那等会儿吧,待会我们…”
“许什么?”钟恒蓦地开口。
颜昕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到后头的人,“喏,回来了!”
两个男人都转身。
视野里冷不丁蹦出个硕大狗头,颜昕瞠目结舌,定睛一看——
好家伙,钟恒背上哪是背包啊,那分明是只二哈!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


第2章

颜昕的注意力被蔫头耷脑的二哈吸引,直到听见石耘向许惟介绍钟恒,她才赶紧下车去接西瓜汁。
许惟买了三杯,都是大杯,红袋子装着。
颜昕接下袋子,最先拿出一杯递给许惟,许惟接了,眼睛却没动。颜昕觉出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她。
石耘这时也看出问题,这俩人怎么都不讲话的,小老板不跟许小姐打招呼,许小姐也不跟小老板问好?不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客人嘛,这倒像仇人。
再一看,也不像,小老板没啥表情,还是那张云淡风轻要拽不拽的脸,两条粗黑的眉都没皱一下。
据石耘观察,他们小老板这人的处世准则一向是对待朋友不必像春天般温暖,对待仇人绝逼要比夏天更火热,热到把人烧死最好,省得还要出手揍。
可眼下,他们两个只是互相看着,一点神色都瞧不出,相当诡异。
不管怎样,不能这么僵下去呀。石耘打起圆场,“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颜昕扔了一杯给他。
石耘边喝边说:“钟哥,这天儿闷得不行,搞不好又要来一场雨,咱赶紧回吧。”
“嗯,上车。”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许惟姐,上车啦。”
颜昕回到车里,石耘也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
许惟嘴里的薄荷糖不知何时滚进了胃,喉间剩点残余的清凉。
车头旁的那人似乎没有要动脚的意思,就那么看着她。他额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这张脸变化再大,他也还是钟恒,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谐得挑不出差错,只是皮肤黑了,棱角更清晰锋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变壮汉,多少美男成虚胖。
这人还是一身广招桃花的好皮囊。
杀猪刀待他温柔似水,绕到这儿愣是没舍得下手,还顺道给雕琢了一把。
只是这会儿他脸上全是细密的汗,嘴唇也干燥。
许惟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着声音,手往前递,“你喝么,西瓜汁?”
钟恒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唇角动了下,许惟以为他要笑或者要说话,但是什么都没有,他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副驾,只给许惟视野里留了一只二哈憨呆的面庞。
小货车离开老街,往南边开。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钟恒大腿上的狗,有点儿忧心:“钟哥,我瞅着少爷这不对啊,蔫了吧唧的,那聋子兽医靠谱不?”
钟恒的大手掌在狗头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谱。”
“那我毕竟是业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点儿,本来就蠢可千万别把那点脑子给病没了!”
“闭嘴。”
石耘反应过来,“嘿,看我这乌鸦嘴。”
颜昕好奇地探身看狗:“这狗叫少爷啊。”
石耘说:“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鳅,钟哥给取的。”
颜昕忍不住笑:“还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说话间,车开到南门市场,右转,上林荫道。
颜昕瞥一眼许惟,凑近小声提醒:“姐,你这样太明显啦,一直看着人家。”许惟坐在石耘后头,和钟恒是对角线,上车后就一直盯着那方向没动过,颜昕想不注意都难。
然而她提醒后,许惟只是嗯一声,接着又看。
颜昕只好装没看见,心里稀奇:没想到许惟是这样痴汉的。
小货车开到巷口,石耘说:“到啦。”
钟恒抱着泥鳅当先下车,脚步飞快,石耘领着两姑娘,“来,就在里头。”
走了五十米不到,看到一块老旧的招牌——阳光旅馆。
旅馆一共三层,外墙是米黄色的,楼上阳台飘着晾晒的床单,一楼的小厅不大,摆着吧台和一个半旧不新的沙发,再配一张年岁不轻的木茶几。
进去后,没瞧见钟恒,石耘问前台的黑脸男人:“赵哥,小老板呢。”
对方不大愉快地说:“到后院去啦,他真是越发拽了,话都不多讲一句,就说让我开两间房,201,202,还不让收房费,你看这败家德行,跟泥鳅是一模一样。”
“哪是败家啊,赵哥你是不知道,这是小老板朋友介绍来的!”石耘转身说,“姐,你们来登记下身份证,不收你们钱的。”
“谢谢。”许惟接过颜昕的身份证,一道递过去,“还是正常收费吧。”
石耘忙说:“不用不用。”
那黑脸男人似乎不满,一边嘟囔,一边录信息,录到一半顿住,“许、许惟?”他猛抬头,似乎震惊过度,眼睛几乎瞪得凸起,“那啥,你是…许惟?!”
“对。”许惟往前走一步,“怎么了?”
石耘奇怪,“赵哥,咋了,你认识许小姐?”
颜昕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不会吧,”男人惊奇地看看身份证,又看看她,“这脸看着是像!还真是啊…我是赵则,你记得不?”
“赵则?”许惟仔细看他,想起来了,有些惊讶,“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是我。”赵则颇激动,“你比以前还要漂亮,我都不认得了,你怎么回来了,啥时回的?钟恒知道嘛?”问完直骂自己猪脑袋,刚刚就是钟恒让他开房间的,赶紧又说,“你跟钟恒、你们俩…”
话说一半,脑子倏地清醒——再激动,也不能直接问呐,还有旁人在呢。
他立刻收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没吃饭吧,这样,你们先上楼安顿一下,等会一起吃晚饭!”
许惟点头笑笑:“好。”
赵则把身份证还给她们,对一旁犯迷糊的石耘说:“愣着干啥,跟柱子似的,你倒是把行李拎上去啊。”
“哦哦。”石耘反应过来,提着两个箱子领她们上楼,“姐,这边这边。”
赵则急火火跑到后院。
钟恒手里夹了根烟,靠在大水缸边打电话,被赵则在背心一拍,手机差点掉水里。
“钟恒!”赵则急不可耐地要探寻秘辛,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刚刚使出了武松打虎的力气。
钟恒回了他一个“闭嘴”的口型。
赵则听话地安静了半分钟,又喊。钟恒被他烦得不行,讲完两句草草收线。
赵则也不管钟恒脸色如何,张口就问:“许惟回来了!你啥时跟她联系上的?她怎么回来了?”
钟恒像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在墙砖上磕烟灰,磕完再抽一口。
“你们…”赵则瞪着眼,“你肯定是把我们都骗了!你这家伙,你讲真话,这些年你俩一直没断吧?她是为你回来的?”
钟恒吐一口烟圈,扭过头来,硬朗的面庞笼在薄薄烟雾里。
“你脑子有洞吧,这种瞎几把梦我都不做。”
“…”
赵则被噎得无语,“行行行,我脑子有洞,你这辈子就跟泥鳅瞎几把过吧。”转头钻进旁边的小屋看望病怏怏的泥鳅少爷。
钟恒靠着青砖墙抽烟。
他没有撒谎。
他从来不做那种梦。他梦见的,全是十八岁的许惟站在传媒大学操场对他说:“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话重复了无数遍,以至于那两年他总是后悔没在梦里把她掐死。
许惟把背包放到床头柜上,打量了一下这间屋,空间不大,勉强放了一张床和电视柜,不过收拾得挺干净,桌子擦得亮堂,被褥不是其他宾馆普遍用的白色,而是灰色小格的,看上去也没有不干净。许惟知道,这旅馆有些年头,里头大概是进行了装修改造,和记忆中的样子有差别。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钟恒家的这间旅馆还开着。
那钟恒呢?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毕业就回了吗?他找了别的工作,还是在帮家里管生意?
他…结婚没有?有孩子了吗?
许惟一无所知。
手机震了一下,是颜昕发来短信,问现在要不要下去吃晚饭,许惟回:行,楼下见。
下楼前,许惟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大半天都在路上,天气又热,竟然没脱妆。
贵的化妆品就是不一样。
她把妆卸了,擦干脸,什么都没抹。
走到楼梯口,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见钟恒抱着一堆床单被套从楼上下来。他腿长脚快,一长截台阶很快踩完,就要到她身边。
之前的碰面对许惟来讲太过突然,盯了他一路,也没能酝酿好一句话。
这会儿平静多了。
许惟张嘴:“钟…”
另一个字没出来,那高大的身影已经一阵风般地下楼了。
“…”
得,还是那臭脾气。
只是许惟不大明白,钟恒为什么对她态度差成这样。
赵则在前台帮一对男女退完房,瞥见钟恒和许惟一前一后下来,不由叹了口气。看这情形,肯定又是钟恒甩脸子。
赵则跟钟恒是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从小就看清了这人各种各样的怪毛病。从前在十里八乡混事儿的时候,他不大讲理,偏偏横得很,占理不占理都梗着脖子不低头,宁愿被揍都不认个输。
后来有了许惟,他开始讲理了。
但有一点没变,只要让他占了理,那你就等着吧。
得想一百零八种法子哄他。
那模样…赵则想起林优新买的那只博美犬,借用林优的话,“傲娇又无耻”,那时的钟恒宛如一只人形犬类,品种不明,大概是二哈的体型,博美的脾气,不把毛给他撸顺了就别想安生。
虽然这人长大后成熟很多,又在外头待了一些年,旁人眼里他似乎脱胎换骨,但其实那根犟筋还在。
可赵则能怎么办,他也只能摊手。
钟恒抱着脏被子走去后院。
赵则喊刚回来的小章替他管前台,他和许惟一道走到屋外,说:“你那朋友到外头去了,说看看这巷子。”
许惟说:“那我去喊她一声。”
“行行行。”赵则说,“我去叫钟恒来,百和路那有个川菜馆,熟人开的,我已经打电话要好位子啦。”
许惟顿了一下,笑笑说:“还是别叫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