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巧合,也发生在梅森氏信笺这件事上。此人和梅森氏绝对有某种关联。如果你们记得的话,梅森氏三年前被扯进一件大诉讼案,细节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提出了控诉。您应该记得吧,查尔斯爵士?”
查尔斯爵士不情愿地点点头,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情报,他仿佛也不愿帮对手这个忙。
“应该记得,”他简洁地说,“他们控告斐丽巧克力公司侵犯了他们的广告肖像专利权。是我为梅森氏提出控诉的。”
“谢谢你。是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好极了。此人就是和这个诉讼案有关。在法律方面,他帮助梅森氏公司。他一定经常进出该公司。要拿到这样一张信笺,他的机会应该多的是。而三年后,他发现自己手上拥有这样一张信笺的机会,更是多的数不清。信笺的边缘泛黄,一定放了有三年之久。上头有擦拭过的痕迹。我猜,该痕迹一定是当年某天在梅森氏办公室讨论诉讼案时,做摘要时写下的笔记。这太明显了,一切都完全符合。
“再来是邮戳部分。和查尔斯爵士一样,我也同意狡猾的凶手一定会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又有所顾虑地不会交代别人来投递那致命包裹。除非他有帮手,但我相信我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太危险了:包裹上尤斯特·班尼斐勒男爵的名字很难不被看见,而且事后会被扯上关系的。深信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凶手(就像每个如此这般的凶手),会冒险取得一个可能的不在场证明,并亲自去寄包裹。为了结束这个追捕他的案件,我们若将这个人锁定在那个特别的夜晚、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曾在河滨大道出没的人,应该是合理的。
“令人惊讶的是,原本我以为这是整个案子中最困难的部分,结果却是最简单的工作。我心中认定的凶手,正巧当晚在西索饭店参加一场餐叙,正确的说法是一个同学会。不必我提醒各位,西索饭店几乎正对着南汉普敦街。而离饭店最近的邮局,正好就是南汉普敦邮局。五分钟够他来回一趟,他偷空溜出宴席,而且在邻座几乎来不及察觉前又回座了。你们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的呢?”
“真的是这样吗?”出神的布雷迪先生喃喃自语。
“我还要提出两个最后要点。你们记得我比较过此案与“摩里涅斯案”的相似处吧。我说过,这些相似处除了教人震惊之外,还有其重要意义。这点我会解释清楚的。我的意思是说,相似处太过接近,以至于不会是纯粹的巧合。此案是有意的模仿。如果真的是模仿,那就只有一个推论:凶手是一个热中于犯罪史的人——一个犯罪学家。我心中认定的这个人,是一个犯罪学家。
“我的最后一个要点,是关于谣传尤斯特爵士与怀德曼小姐订婚而登在报上的否认声明。我从尤斯特爵士的仆人那儿得知,爵士并没有发送那份否认声明,怀德曼小姐也没有。尤斯特爵士为这事相当愤怒。事实上是,这位我指控犯下杀人罪行的凶手,在未询问两位当事者的意见下,就抢先发出那份声明。”
布雷迪先生放下抱于胸前的双手。
“那么硝化苯呢?你可以把他和那玩意串联在一起吗?”
“那是少数我和查尔斯爵士意见一致的地方。这个关联性,我认为没必要或不可能找得出来,因为它是一种被普遍使用的东西,到处都很容易买到,而且不太会引人注目。”
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显然力持镇静。到目前为止,她所使用的字眼从容公正,表达的方式也力图从容公正。但她每说一句话,她刻意要维持的平静审慎就愈遥不可及。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是如此情绪高昂,仿佛再多说几句就要让她噎着了。然而,对其他在座的人而言,这样紧张的气氛似乎有些画蛇添足。想当然耳,她的激动之情正攀上极点,但她脸上泛红的程度也未免太夸张了,而且那顶几乎滑到她后脑勺去的帽子,正随着女主人的心跳而颤动不已。
“我说完了,”她猝然做下结论,“我已证明我的理论。此人就是凶手。”
现场一片死寂。
“什么?”丹蒙小姐不耐烦地说道,“他到底是谁?”
查尔斯爵士这位公认的雄辩家眉头趋近深锁,接着突然大声拍了一下前面的桌子。
“没错,”他怒吼道,“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夫人,你这样指桑骂槐到底是在说谁?”
任谁都看得出来,即使是答案还没公布,查尔斯爵士也绝不会认同她的结论。
“我指控的是查尔斯爵士,”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尖声纠正,“你……你假装你不知道?”
“是吗,夫人?”查尔斯爵士极其傲慢地反驳,“我恐怕一点概念也没有。”
此时,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表现出遗憾的戏剧化反应。她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个悲壮的女王(不过,真正的悲壮女王绝不会让帽子掉到后脑勺晃动,就算脸色激动地通红,也会适当地上淡妆掩饰的),毫不介意她的椅子在身后哆的一声,重重地往后翻倒过去。她颤抖的手指横过桌面指去,并用她短小的五尺之躯向查尔斯爵士正面迎战。
“你!”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尖声说道,“你就是那个人!”她伸直的手指,抖动地有如电扇上面的丝带。“该隐(cain,圣经中杀害兄弟的人,据说是历史上的第一位凶手)的烙印就在你额头上!你就是凶手!”
在恍惚的恐怖气氛中,布雷迪先生紧抓着区特威克先生的手臂,一时语塞的查尔斯爵士,总算说出话来了。
“这女人疯了!”他喘着气说。
查尔斯爵士没有瞪白眼,也没有怒火相向。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一发现她最担心的两种情况都没发生,于是稍做镇定地继续详述她的指控。
“不,我没疯,查尔斯爵士,我是非常非常理智的。你爱你的女儿,而且是以一个失去太大的鳏夫心情,对身边唯一的女儿付出双倍的爱。你认为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她免于落入尤斯特爵士的手中——保有她的青春、天真,以及对世人的信任,免得这些特质受到那个无赖的剥削。
“我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认定你有罪。你跟我们说过,没有必要谈及你和尤斯特爵士会面的经过。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你告诉他,你宁愿亲手将他杀死,也不愿见到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就是为何你必须隐瞒此事的原因。然而当时情况发展下去,你那可怜女儿迷恋与倔强的心意依然不变,而尤斯特爵士也决心要利用这一点,这当下你已颓势难挽,于是为了避免发生悲惨的结局,你不惜使出下下之策。查尔斯爵士,愿神降罪于你,因为我无能为力。”
在凝重的呼吸声中,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拉起那翻倒的椅子,然后坐了下来。
“那么,查尔斯爵士,”布雷迪先生一边说,胸肌一边鼓动地快从他的背心里蹦出来了,“嗯,我没想过会是你。谋杀,真是的。这很过分,非常非常地过分。”
查尔斯爵士一度对这个死对头所说的话没有反应。甚至他有没有把话听进去,这都令人怀疑。但他确实是听进去了,他意识到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对他的严厉指控,而且知道她可不是疯狂短暂袭击下的牺牲者,因而他的胸口也像布雷迪先生一样激动澎湃起来。他的睑色紫青,像是将方才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脸上的色调承接过来似地(她的脸色现正消褪中),让人想起伊索寓言里那只不知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中的青蛙。而罗杰一听到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的爆炸性说法,心里是五味杂陈乱成一团,并且开始为他感到忐忑不安。但查尔斯爵士及时找到开口发言的安全时机。
“主席先生,”他激动地说,“如果这位女士不是在玩笑,不是在开一个最没品味的玩笑的话,难道我就得认真接受这荒诞无聊的指控吗?”
罗杰看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一眼,这会儿她可是面容严峻、强忍啜泣。虽然查尔斯爵士可以表示岂有此理,但他的对手却是全然验证了那并非脆弱、没有根据的推论啊。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想,”罗杰尽可能地小心说道,“查尔斯爵士,如果今天被控诉的人不是你,像这样一个罪证确凿的告发,你一定会欣然同意的,最起码也会要求对方慎重提出反驳。”
查尔斯爵士气呼呼地鼓鼻哼声,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则屡次猛然摇头。
“如果有反驳的余地的话。”布雷迪先生说道,“但我得承认,我个人是被说动了。在我看来,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已证实她的推论。主席先生,你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警方啊?”——虽然令人反感,但他的口气像是个极热心尽守义务的公民。
查尔斯爵士瞪了他一眼,但仍旧哑口无言。
“我想,还不到时候吧,”罗杰平和地说,“我们还没听听查尔斯爵士怎么答辩。”
“好吧,我们是该听听他的说法。”——布雷迪先生让步了。
五双眼睛全盯在查尔斯爵士身上,五对耳朵也已竖直了起来。
但内心仍苦苦挣扎的查尔斯爵士,只是沉默以对。
“如我所料,”布雷迪先生喃喃私语,“无可答辩了吧?即便是从绞刑台上救下不少凶手的查尔斯爵士,面对一个如此明显昭彰的案子,也是辞穷难辩。真是可悲呀!”
查尔斯爵士的目光掠过那折磨他之人。从他的眼神来看,如果现场只有他们俩的话,查尔斯爵士可能就有得说了。然而事实上,他只能嘀嘀咕咕暗自发怒。
“主席先生,”丹蒙小姐以她一贯迅速有效率的声音说道,“我有个提议。查尔斯爵士藉着推托来承认他有罪,而身为一个好公民的布雷迪先生,则希望将他交给警方。”
“好!赞成!”那位好公民说道。
“如果这么做的话,我个人会觉得很遗憾。我想,有许多对查尔斯爵士有利的话还是得提出来。专家学者教导我们,谋杀犯通常具有反社会倾向。但他有吗?依我之见,查尔斯爵士想要为这世界(而且刚好是为他女儿)除去尤斯特爵士的动机,是非常符合这个社会最大的利益。只是没想到他的用意没有达成,反而让另一个无辜的人受害。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甚至也质疑查尔斯爵士是否应该被定罪,虽然她在做结论时也表示自觉不够格将他定罪,但若换成陪审团的话,铁定能将他治罪。
“但我的看法和她不同。身为一个理智的人——但愿我是——我觉得绝对够资格来定他的罪。而且我认为我们五个人都有此资格。因此我建议我们可以实地审判他。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可以担任起诉检察官:另一个人(我提议布雷迪先生)可以当他的辩护人:我们五个人组成一个陪审团,以投票表决他是否有罪。如果判定有罪,便将他交给警方:如果无罪,出了这个房间我们绝不透露一丝他的罪行。我们可以在这个会议上进行吗?”
罗杰对她露出责备意味的笑容。他非常清楚丹蒙小姐和他一样,一点也不相信查尔斯爵士有罪,她只是想挫挫这大律师的锐气。虽说这么做有点残忍,但她认为这么做对他是绝对有益的。丹蒙小姐非常相信事情要看另一面,她坚称对一只猫而言,能体会到被老鼠追的感受是件很棒的事;也就是说,让一个大半辈子以起诉别人为业的人,也尝尝站在被告席上被控诉恐怖罪名的滋味,对他是绝对有益处的。在另一方面,布雷迪先生显然也不相信查尔斯爵士是凶手,他假装控诉他,是因为查尔斯爵士一生中是如此成功,他的成就是布雷迪先生可望而不可及的。
罗杰暗忖,区特威克先生也不会当真认为查尔斯爵士有犯罪的可能性,虽然他看起来仍对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的大胆说法相当震惊,但要他说出心中的想法,却是万万不可能。事实上,除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和查尔斯本人——如果我们光从他的表情来判断的话——对于查尔斯爵士的清白,罗杰确信现场没有一个人有所怀疑。正如这个愤怒的绅士所指出,对于这样的一个指控,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会认为是荒谬至极的论调。查尔斯爵士不可能是凶手的,因为……好吧,因为他是查尔斯爵士,因为这种事绝不会发生,而且因为他显然不可能是凶手。
在另一方面,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巧妙地证实他是凶手,而查尔斯爵士甚至没有想要辩解的意愿。这不是第一次了,罗杰非常真心地盼望坐在主席位上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我想,”他再说了一次,“在我们采取任何行动前,我们应该听听查尔斯爵士有什么话要说。我确信……”主席善意地补充,并想到贴切的字眼,“对于所有的指控,他会有一个完整的答案。”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位犯人。
查尔斯爵士从暧昧的愤怒状态中,猛然跳了出来。
“我真的要为这个,这个可笑的疯言呓语来替自己辩白吗?”他咆哮着,“很好,我承认我是一个犯罪学家,这显然是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一口咬定的重点。我承认那一晚我是参加了一个在西索饭店举行的晚宴,看来这似乎已足够将我绑赴刑场了。既然家丑已经外扬,就无所谓品味或面子问题了,我承认,我是宁愿亲手将尤斯特爵士勒死,也不愿看到我的女儿嫁给他!”
他话声暂歇,疲惫地伸手拂过高耸的额头。他不再冥顽不灵,反而像个不知所措的老头子。罗杰对他感到万分抱歉。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的举证如此充分,任谁也救不了他。
“这一切我都承认,但它们通通无法被法庭采用做为证据。如果你要我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寄出那盒巧克力,我能说什么呢?我可以找来晚宴上两位邻席的人,他们可以发誓直到——嗯,绝对是在十点之后,我才离开过座位。我也可以找到证人,证明我的女儿最后终于听话,同意由我做主否认与尤斯特爵士订婚的消息,并自愿到德文郡的亲戚家里去住一阵子。但我必须再次承认,这件事是在巧克力包裹寄出当日之后才发生的。
“简言之,所有的表象事件,被费尔德-傅立敏夫人非常技巧地兜在一块儿,并对我提出了控诉,虽然它是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上(我可以对她说明一点,不管是在客户的办公室或律师的会客室里头,除非客户提出要求,否则顾问律师是不会时常出现在委托人面前的),但如果我们的会员认为合理的话,对于接受正式的调查,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更何况,与其让我的名字含冤,有一个公开调查,我当然是乐见其成。主席先生,我请求你代表所有会员,做出你认为的适当处置吧。”
罗杰提出一个审慎的作法。
“查尔斯爵士,以我个人来说,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的推理是再精采不过了,虽然她的推论可能如你所说的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而且说真的,以或然率来看,我不相信一个父亲会寄有毒的巧克力给他未来的女婿,并且完全没考虑到巧克力最后有可能落入他女儿之手。对于这个案件,我自有不同的看法,但除此之外,我非常确定,这项对查尔斯爵士的指控,证据并不能算是完全足够。”
“主席先生,”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愤慨地插嘴,“你想怎么说部行,但基于社会利益的——”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同意,主席先生,”丹蒙小姐机敏地打岔,“查尔斯爵士绝不可能寄出那些巧克力的。”
“哼!”布雷迪先生不愿见到他搞出来的玩笑,这么快就被破坏了。
“好,赞成!”区特威克先生表现出难得的果断。
“另一方面,”罗杰接着说,“我相当清楚,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有权要求展开公开调查,而查尔斯爵士同样有权维护他自身的好名声。何况,我同意查尔斯爵士的说法,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只是提出一个有表面证据的案子以供调查。但我想要强调的是,到目前为止,六个会员中只有两位做了报告,等我们全都报告过之后,案情说不定会有惊人的发展,而现在我们正在讨论的局面,也许(我没说将会,而是说也许)届时就变得不重要了。”
“哦!”布雷迪先生嘟哝着,“难道咱们敬佩的主席大人,已经挖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因此我提出一个正式临时动议,”不顾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臭着一张脸瞪他,罗杰下了结论,“从今天起的一个星期当中,所有在这间会议室里的报告或讨论、所有关于查尔斯爵士的疑问,完全搁置下来,届时若成员仍有意见,我们再来表决,若是表决没通过,此事就绝口不提了。关于这项提议,我们是不是来投个票?有谁赞成呢?”
这项提议被无异议通过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很想投反对票,但在她自己所隶属的社团中,不曾遇过有提案没被全体一致通过的情形,而她也非常习惯如此。
会议就此散会,现场是一片意气消沉。

 

第九章

 


罗杰坐在莫司比位于苏格兰警场的办公室桌前,心事沉重地摆动双腿。莫司比一点也帮不上忙。
“我已经告诉过你,薛灵汉先生,”总探长耐心地说,“逼问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我要是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这你是知道的——”——罗杰不可置信地哼出鼻声——“但我们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也是,”罗杰咕哝地说,“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薛灵汉先生,”莫司比安慰他说,“如果你时常接手这样的工作的话。”
“我真是没辄了,”罗杰哀叹着,“事实上,我也不想要这样。我几乎可以确信,我是完全走错了方向。如果线索真的藏在尤斯特爵士的私生活里面,那他所隐藏的事情,想必是异常邪恶。但我不认为是如此。”
“哼!”认定是如此的莫司比说道。
“我已经反复交叉询问过他的朋友,他们现在见了我就逃。我厚着脸皮请这些人介绍他们的朋友、以及他们朋友的朋友给我认识,然后再交叉询问。我还到他的俱乐部探查,结果发现了什么?尤斯特爵士不仅如你所说是个混蛋,他简直就是个轻率的花花公子。像这种用芳名来谈论自己猎艳成就的混帐家伙,幸好比女士们想像中的少很多——不用花什么想像力,也无须想得太卑劣,我相信对尤斯特爵士来说,他的猎艳成就一定不小。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已经帮他把所有女友都列名造册了,然而她们却让我——一无所获!如果有某位女士藏身其中的话,这时候也该让我挖出来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关于那个美国人的命案呢,薛灵汉先生,它们有着惊人的相似处呀!”
“昨晚我们一个会员捉到它了,”罗杰郁闷地说,“而且她从中推演出一个相当精采的结论。”
“喔,是的,”总探长点点头,“我猜,那个会员是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吧?她认为查尔斯爵士就是凶嫌,对不对?”
罗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喔!那个卑鄙的老巫婆,是她透露的,对不对?”
“当然不对,先生,”莫司比用一种正直的口气辩称,仿佛苏格兰警场侦破的艰巨案件中,有一半以上在起步时就不是顺着正确的讯息管道而进展的,“她一个字都没跟我们说,虽然这是她应尽的义务。不过关于这个案子,你的会员所做的和所想的,我们多半都知道。”
“我们被监视了,”罗杰喜出望外,“对了,一开始你就说过,我们会被暗中照顾的。好啊,好啊,这么说来,你们打算逮捕查尔斯爵士吗?”
“我想还不会,薛灵汉先生。”莫司比严肃地回答。
“那么你对这套论调有什么看法?她的确是教人刮目相看啊!”
“要说查尔斯爵士从一个救人免于绞刑的律师,变成一个杀人凶手的话,”莫司比小心地说道,“我是相当惊讶的。”
“当然了,这是不太划算的,”罗杰表示赞同,“嗯,这当然不会是真的,但却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你打算提出什么样的理论呀,薛灵汉先生?”
“莫司比,我一点概念都还没有成形。明晚我就得上台了。我是可以胡诌点什么蒙混过去,但这会叫人大失所望啊!”罗杰沉思了一下,“我真正的困难,在于我对此案的兴趣是纯理论性的。对其他人而言,却都有个人因素的存在,那不但多给他们一些探寻真相的动机,也对他们的行动多少有实质帮助。我想,在资讯搜集上,他们的成果会较大,侧面打听到的消息也会更深入。”
“好吧,薛灵汉先生,”莫司比挖苦地评论道,“也许现在你得承认,我们警察办案啊,绝不会把私心掺杂进来的(如果你是指看待一个案子时,要从里面看,而非只从表面来看),因此当查案受挫时,我们也会有一些小藉口啊!不过呢,”莫司比以专业的骄傲口吻补述,“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
“我当然承认,”罗杰心有戚戚焉地同意,“好了,莫司比,我得在中午之前,把买顶新帽子的烦人小事办好。你是否想跟踪我到庞德街呢?我大概还会在那附近找家饭馆,如果你也能跟到那儿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抱歉,薛灵汉先生,”莫司比直接了当地说,“我有活得干呢。”
罗杰遂迳自离开了。

他的情绪糟透了,因此没搭上巴士,为了振奋自己,他改叫了部计程车来到庞德街。在大战期间那几年,罗杰偶而会来伦敦,他一直记得那些碰过面的计程车司机的有趣习性。自从有了方便的巴士之后,他再也没坐过计程车了。民众的记忆总是特别短暂,而相对的,偏见却是可以天长地久。
罗杰的心情低落是情有可原的。正如他所告诉莫司比的,他不仅是碰了壁,而且心里愈来愈确信自己完全追错了线索。想到花在这案子上的功夫有可能是白费时间,怎能不教他悲从中来?虽然一开始他就对此案兴趣浓厚,但正如他方才了解到的,他的兴趣仅止于理论方面,例如说是对一桩巧妙设计的谋杀案有何看法。尽管和几位关系人的亲朋好友都已连络上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未能进入事件核心。那是因为自己与此事没有关联,才让他无法抓住要点。他开始怀疑,像这种需要投入无止境调查工作的案子,真的只有警方才能处理吧,一般人是没有这种本领、这种耐性、也没有这种时间来从事这类工作。
在同一天当中几乎不到一小时之内,接连碰上了两次运气,这样的机缘让罗杰对此案有完全改观的看法,最后也让他的兴趣从理论性转移到个人层面。

第一个运气是发生在庞德街上。
当时他刚从帽子商店走出来,新帽正偏右戴在头上,此刻他看见维若克·马歇尔夫人迎面走来。维若克·马歇尔夫人是个娇小、相当富有且非常年轻的寡妇,而且暗恋着罗杰。为什么呢?即使是自负的罗杰本人,也实在搞不懂原因。
如果给她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坐到他的大腿上(当然这只是比喻,他无意给她机会这么做),用她那棕色眼眸含情脉脉、热切地仰望他。可是她会开口说话,简言之,她会一说再说不断地说。而本身就爱说话的罗杰,自然无法忍受。
他想要赶紧穿越马路,但车阵如潮没个空档。他陷入困境,只好露出欢颜以掩饰内心的咒骂,结果弄歪了他的漂亮新帽。
维若克·马歇尔夫人高兴地抓住他。
“喔,薛灵汉先生!我正要找你。薛灵汉先生,请私下跟我说,你是不是在查可怜的乔安·班迪克斯之死的那件恐怖案?喔,别——别说你没有。”——罗杰试着跟她说但愿如此,可是却完全插不上嘴——“喔,你真的没有吗?那真是太可阳了。你应该——你知道的,你真的应该试着找出是谁寄那些巧克力给尤斯特·班尼斐勒爵士的。我真的认为你应该这么做。”
罗杰礼貌性地勉强一笑,他再度试图打岔,但还是徒劳无功。
“我听到的时候整个人楞住了。我简直是吓坏了。”维若克·马歇尔夫人心有余悸地说,“你知道的,乔安和我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我们的交情相当亲密。事实上,我们还上过同一所学校呢……薛灵汉先生,你说了什么话吗?”
刚才不禁发出怀疑轻叹声的罗杰,很快地摇摇头。
“而非常糟糕且真正可怕的事情是,这一切都是乔安自找的。这不是很令人震惊吗,薛灵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