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探长,在我赶过去之前,请款待他们。”
罗杰神气十足地回答,然后迅速抓起帽子。他原先以为顶多只有三位,但这件事他可不打算让莫司比知道。
然而,和这十四位司机的面谈真是有够简短明快。对每个面带微笑的司机(罗杰猜测,在他抵达前,莫司比一定和这些人相处甚欢),罗杰依序秀出一张照片,他费力地拿着它,以至于莫司比无法看到内容,然后他问司机能不能认出他所载的客人,结果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
莫司比在开怀大笑声中,解散了这些司机。
“可惜呀,薛灵汉先生。在为你要做的报告搜集资料吧,没错吧?”
罗杰骄傲地对他笑了笑:“刚好相反,亲爱的莫司比,我差不多要结案了。”
“结案?你说什么?”莫司比惊讶地语无伦次,“薛灵汉先生,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以为你都知道啊!我们不是被监控吗?”
“喔!”莫司比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告诉你实话好了,薛灵汉先生,你们的人似乎都走偏了路,所以我把人全撤掉了;好像不值得再监视下去了。”
“哎呀,哎呀,”罗杰心平气和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世界很小的,不是吗?”
“所以你查得怎样了,薛灵汉先生?我想,你不会不告诉我吧?”
“当然可以告诉你,莫司比,这是你的工作啊!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已经知道是谁寄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了。”
莫司比看了他一会儿:“当然有兴趣了,薛灵汉先生,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话。”
“喔,是的,我已经知道了。”罗杰无动于衷地说道。即使是布雷迪先生,也无法说得比他更冷漠,“一旦我把所有证据整理好,我会马上给你一份报告。这真是个有趣的案子。”他补充说道,并忍住打出哈欠来。
“现在可又有趣了啊,薛灵汉先生?”莫司比以哽咽的声音说道。
“喔,是的,就它本身的角度。一旦你真的掌握了基本要点时,一切都简单得荒谬可笑。真的是很可笑。过段时间,我会给你这份报告的。那么,再见了。”
随后他就漫步而去。
然而,无法隐瞒的是,罗杰的苦恼时刻尚未结束。

 

第十三章

 


罗杰传呼他自己上台。
“各位先生、女士,身为本实验的负责人,我想我可以私下自己庆幸了。到目前为止,已经报告的三位成员,充分显现了观察与辩论的聪明才智,我相信这些才干都不是一般干员能比得上的。在推论出凶手的过程,以及用来支持推论的举证方面,每一位都教人信服,我想可以说他们已经解开这个谜题,而且也提出支持解答的确实证据。所以我想,每个人仍有资格来表示他们自己对这宗悬案的解释,并无什么不妥。
“虽说丹蒙小姐帮班尼斐勒夫人提供了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但查尔斯爵士对班尼斐勒夫人的指控仍有可再辩论的空间:查尔斯爵士可以说班尼斐勒夫人有共犯,并且引证说明她出现在巴黎的可疑状况。
“至于这件事的关联性,我想趁机收回昨晚对布雷迪所说的话。我说我非常确信他心里认定的女士,绝不会犯下此宗命案。那是个错误的陈述。我其实一点也不确定。只不过基于我和她的私人交情,我才觉得这个念头真是不可思议。
“更有甚者,”罗杰不避讳地说,“我自有理由来怀疑她对犯罪学产生兴趣的源头,而且我确信那和布雷迪所持的假设是大不相同的。我想要说的是,从心理层面来看,她根本不可能犯下这宗案件。但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能从心理层面来证实这种可能性。布雷迪仍然可以确信她就是凶手。不管怎么说,她仍然名列嫌疑犯名单之上。”
“我同意你的说法,薛灵汉,你知道的,关于心理层面上的不可能性,”布雷迪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的。麻烦的是,我的一切举证都指向了她。”
“但你也把凶手指向你自己啊。”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愉快地说道。
“喔,是的,但这个矛盾对我并不造成困扰。那事和心理层面上的不可能性无关。”
“不,”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说,“也许不是这样的。”
“心理层面上的不可能性?”查尔斯爵士粗鲁地喊道,“喔,你们这些小说家!你们这些人都中了佛洛伊德的毒,所以完全看不到人性的本质。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谈什么‘心理层面上的不可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那种鬼东西根本不存在。”
“换句话说,在某些情况下,最不可能的人反而会做出最不可能的事。”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细说详述,“嗯,我也许是个老古板,但我倾向于赞同他的说法。”
“例如康士坦丝·坎特一案。”查尔斯爵士率先发难。
“丽兹·波顿。”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举例附和。
“还有整个‘阿迪莱德·巴特雷’案件。”查尔斯爵士吹起胜利的号角。
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像是把扑克牌收好,放进工整的盒子里似地。
“依我看啊,谈论心理层面上不可能性的人,是把他们看待小说人物的那套东西,用到自己的推论里头——也就是说,他们在推论过程中,把自己个人想法注入那些嫌犯中,结果反而看不清,那些他们认为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其实是有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毕竟,侦探小说的卖点,就是那‘最不可能的人’。”布雷迪先生低语。
“说得好!”
“我们是不是可以来听听薛灵汉的推论呢?”丹蒙小姐建议。
罗杰接受她的提议。
“我要先声明,这个实验的发展还真是有趣,三个已发表过推论的成员,都指向不同的凶嫌。而我呢,也要指出另一位嫌犯,就算丹蒙小姐和区特威克先生同意我们其中一人的想法,我们还是会有四种不同的可能性。虽然一个完美的结局眼看是难以达成了,但我不否认我私心盼望情况会是如此发展。
“正如布雷迪在他的推论中提到封闭型及开放型谋杀,此案的可能性几近是无限大,但也因为如此,才使得这个案子更有意思。例如说,我的调查是从尤斯特爵士的私生活开始着手,我深信破案的线索就在其中:这个想法和布雷迪如出一辙。而且也和他一样,我认为线索可能和一位被抛弃的情妇有关;我相信,嫉妒或复仇是酿成这场命案的主因。最后我还是和他意见一样,打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案子,我就相信这是女人的杰作。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于是,我从‘尤斯特爵士的女人’这个角度开始着手调查。我花了许多天不辞辛劳地搜集讯息,直到我相信我已掌握一份他近五年来的猎艳名单。这工作不算难。正如我昨晚所说,尤斯特爵士并不是会藏话的人。但显然我所搜集的名单还不完整,因为昨晚那位名字未被公开的女士,就不在我的成果之内。既然我漏了这一个,那也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遗漏。无论如何,为了对尤斯特爵士公平起见,我们得说他似乎也有谨慎守口风的时候。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一开始我就确定这个凶手不仅是个女人,而且她不久前一定是尤斯特爵士的情妇。但我现在已全盘改变我所有的看法。”
“哦,真的啊!”布雷迪先生感叹道,“可别跟我说,我的调查根本是弄错了方向。”
“恐怕我得这么说喽。”罗杰尽量不让声音透露出胜利意味。
当一个人终于解开一桩让众多金头脑都困惑不已的谜题时,还要教他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这真的是不容易的事。
“我很抱歉必须说,”他希望自己的表现,能比他所感觉到的更为谦虚,“关于这个观点的转变,我可不能将功劳完全归于我个人的洞察力。坦白说,这全然是出于幸运。我无意间在庞德街遇见一个傻女人,她告诉我一件相当琐碎的讯息(所有我得到的讯息里,没有一个是当下就能瞧见其重要性的),但那个讯息立即让我对整个案件有不同的看法。在灵光一闪之中,我了解到自己一直在错误的前提下努力,事实上,我犯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正是凶手要引诱警方和所有人犯下的。
“这是一个奇怪的行业,要解开悬案的真相,的确少不了幸运这项元素,”罗杰深思说道,“当时我正和莫司比讨论这个案子,突然一下子事情就连接起来了。我跟他说,苏格兰警场最后能破获许多不可能的悬案,纯粹靠的是幸运——也就是说,一件关键的证物本身就可以说明一切,或是说一个女人的愤怒实质上透露了一项讯息,因为案发前她的丈夫曾让她醋意大发。这一类事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如果莫司比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话,我建议用《机会复仇者》这个片名吧。
“于是,复仇的机会又到来了。藉着在庞德街遇上的好运,那一瞬间像是给五雷轰顶似地,我当场知道了是谁寄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
“哇,好极了,好极了!”布雷迪先生亲切地表达全体心声。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丹蒙小姐问道。她很不幸地缺乏戏剧性的敏锐感。事实上,她不会把自己装得什么都懂,她的书里面也不会有这种情节。惯用“评价”、“反映”以及“伊底帕斯情结”等字眼的小说家,几乎都不太重视情节,“在这个有趣的启示中,你是遇上了谁,薛灵汉先生?”
“噢,让我先把故事大概交代一下。”罗杰提出请求。
丹蒙小姐叹了口气。身为同行的罗杰应该明白,当今卖故事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但罗杰是畅销作家,像他这种人一出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对这些反应浑然不知的罗杰,以轻松的态度往椅背靠了靠,并且逐渐沉思起来。当他再次开口时,口气比先前更像是在闲话家常。
“你们知道,这是个相当不简单的案件。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当你和布雷迪先生把它形容成一个融合旧案例的大杂烩时,其实对这位凶手有欠公允。在前面的案例中,也许是有一些很棒的创意被借用了。但正如费尔丁在《汤姆琼斯》一书中所说,从经典中借用点子,即使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仍有资格被当作原创作品。而此案正是一个原创作品。它的设计不仅可以让凶手逃过一切指控,而且也彻头彻尾地跳脱旧案原型。
“这案子本身,注定要成为一个经典名案。只不过碰上那么一点意外,才让凶手的天才巧思被我识破了,我想它一定会成为经典悬案之一。整体而言,我打算将之视为我生平听过计划最完美的谋杀案。当然了,默默无闻的案子,因为计划太过完美,所以没人把它当作谋杀案来看。它是如此精确——天才洋溢、全然简单,而且几近绝无漏洞。”
“哼!结果没那么绝无漏洞吧,薛灵汉?”查尔斯爵士咕哝地说。
罗杰对他笑了一下。
“当你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时,动机就变得显而易见,但是你不知道。一旦你抓到它的本质,那手法便是如此有意义,只是你抓不到。当你了解是什么东西掩盖了它时,线索便隐然若现,但是你并不了解。所有事情都可被预期。肥皂大块大块地散落一地,我们只顾着逐一分别检视它们。难怪我们无法看得分明。这真是个妙计!警方、民众、媒体,所有的人都一头栽进去。如果这样还让凶手逃走,那还真教人感到惋惜呢。”
“是这样吗,薛灵汉先生,”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说道,“你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一宗完美的谋杀案,让我变得多愁善感。如果我是这名凶手的话,在过去这两个星期中,我一定是在吟诗作对、歌颂着我自己呢。”
“既然如此,”丹蒙小姐建议,“你是不是也要为自己解开这个案子而自我歌颂一番啊?”
“正是如此,”罗杰同意道,“好吧,我要从证词开始说起。关于这东西,我不会像布雷迪先生在做第一个推论时那么详细说明如何得来的,只要你们同意我已经到手就够了。关于符合凶手特性的十二项条件表列,我所做的不会比他还出色,虽然你们会发现我对这十二项条件并不完全同意的。
“一、二两项条件我同意而且可以证明,凶手对化学和犯罪学一定有基本认知,但我不同意第三项的两个部分:我不认为受过良好教育是必要条件,而且我绝不会把受过公立学校教育的人排除在外,理由我待会儿再说。第四项条件说凶手一定拥有或有机会取得梅森氏的信笺,这点我也不同意。布雷迪认为是因为信笺才激发出整个计划,这个想法还真是天才,但我觉得那是不对的。是某项之前的旧案例给了凶手灵感,于是巧克力被用作媒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我等一下再说明),而梅森氏则是巧克力制造商中最重要的公司,所以制造出一张该公司的信笺,就变得相当必要了。此事我可以为各位证明是如何办到的。
“第五项条件算是合理。我不认为凶手一定拥有或有机会使用汉弥顿四号打字机,但我同意他一定曾经拥有过。换句话说,我相信他曾经拥有过。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计划周详的狡猾罪犯。我不认为像打字机这样一件确切相关的证物,会好端端地放到现在,等着人去发现它。比较大的可能是,那台打字机是为了这个计划而特别买来的。事实摆在眼前,那封信不是用新机器打出来的。因此我大胆推测,并且花了一整个下午至二手打字机商店去询问,直到找着出售那台打字机的店家,然后证实了的确有那桩买卖行为。从我带去的相片上,店员指认出我的凶嫌就是购买人。”
“那现在打字机在那儿呢?”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急切地问,“八成已经在泰晤士河底了吧。我的重点是,我的凶手绝不会甘冒任何风险。
“关于第六项条件,在那段关键时间,凶手本人一定在邮局附近,这我当然同意。虽然我的凶手有稳当的不在场证明,但并非毫无破绽。至于接下来的两项条件,钢笔及墨水,我尚未能查验出结果,但我同意如果能证实的话,那会令人更加满意的。我没有把这两项看得很重要,欧尼斯钢笔很普遍,哈费尔德墨水也是一样,这其中并无可议之处。此外,就算凶手没有这两样东西!但还是可以客气地跟别人借到笔。最后,关于创意的心灵、灵巧的手指,当然还有下毒者的特殊心理状态,这些我都同意,但她不一定要有要求均衡对称的习性。”
“噢,别这样,”布雷迪先生气恼地说,“我觉得那是个相当稳当的推论,而且也合理、站得住脚。”
“但不是我这只脚。”罗杰回嘴。
布雷迪先生耸耸肩膀。
“我对那张信笺很感兴趣,”查尔斯爵士说,“依我之见,这是个能把凶手揪出来的关键证据。你是怎么证明那张信笺的来龙去脉的,薛灵汉?”
“那张信笺,”罗杰说,“是大约三个星期以前,从韦柏印刷行的信笺样式样本簿中被抽出来的。上头被擦掉的痕迹,有韦柏的私营标记和价格,例如‘此款,5s.9d.’。韦柏有三本同样内容的样本簿,其中两本都有梅森氏的信笺,但第三本里头的不见了。我可以证明我的嫌犯在三星期前碰过那本样本簿。”
“你,你可以吗?”查尔斯爵士十分动容,“听起来你非常有把握。你怎么会想到去查样本簿的?”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信笺的边缘泛黄,”罗杰相当自得意满地说,“我认为一叠纸堆放在一起时,页缘不会褪色褪成那个样子,所以我推断一定是单张纸存放起来的。然后我走在伦敦街上时突然想到,印刷公司的橱窗里,会将单张信笺钉在厚纸板上做为展示之用。但这张信笺并没有图钉洞痕,也无任何被钉在纸板上的痕迹。何况,要把信笺从纸板上取下是困难时事,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显然就是样本簿了,这种东西在同样的商行里,通常都找得到。所以我就到印制梅森氏信笺的店家去,而且我要的东西不在那儿了。”
“是的,”查尔斯爵士轻声说道,“听起来这可信度真的很高。”他叹了口气。而旁人可以猜想得到,此刻在他的心里,正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架构的精采推论中的班尼斐勒夫人,其阴影逐渐消失了。但他马上又开心起来。
同理也可猜想得到,另一个绕着他打转的精湛推论中,那原本教人怀疑的嫌疑犯查尔斯·怀德曼的影像,也同样地逐渐退去了。
“所以现在,”罗杰觉得不能再好戏拖棚了,“我们就来说说我刚才提到的根本错误,那是凶手设下的陷阱,而我们也相当配合地全掉进去了。”
每个人都坐直了身体。罗杰亲切地纵览全场。
“你几乎就要识破它了,布雷迪,昨晚你随口说到,也许尤斯特爵士根本不是凶手的目标——这就是正确答案。但我知道事情不只是这样。”
“我也掉进了陷阱,是不是?”布雷迪先生气扑扑地说,“好啦,那到底是什么陷阱?是什么样的基本错误,教我们全一脚踩了进去?”
“就是所谓,”罗杰得意地宣称,“这个计划出了意外、杀错了人的说法呀!”
他得到预期的反应。
“什么!”众人立即齐声说道,“我的天啊!你不会是说……”
“正是如此,”罗杰得意洋洋地说,“那正是精髓所在。计划并没有出差错,而是相当巧妙地成功了。没有人被杀错,结局是正中红心呢!”
“这是怎么回事?”查尔斯爵士张口惊视,“你到底是如何推论出来的?”
“从头到尾,班迪克斯夫人就是被设定的目标,”罗杰严肃地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这个阴谋会如此精巧的原因。每个步骤都是被预先设计好的。凶手早就预料到,当包裹被打开时,如果班迪克斯先生人正好在尤斯特爵士身边的话,那后者就会把巧克力交给前者。如此一来,警方便会在尤斯特爵士的朋友中寻找凶手,而不会从死者身上下手,这也是可以事先预料的。甚至我们可以这样猜测,布雷迪,这案子之所以会被视为女人所为,其实是鉴于她使用了巧克力,这是因为它的目标是个女人之故。”
“哈,哈,哈!”布雷迪说道。
“这就是你的理论?”查尔斯爵士追问,“凶手和死去的女人有关,反而和尤斯特爵士一点关系也没有?”对此说法,他的口气彷佛不全然反对。
“没错,”罗杰表示同意,“但让我先来告诉各位,是什么原因让我看清了这个陷阱。我在庞德街上得来的关键讯息就是:班迪克斯夫人早就看过那出《叮当骷髅头》了。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她是和转告我此事的女士一起去看的。你们当然可以看出其中的诡异之处。这意味着,虽然她和她丈夫打赌谁是戏里头的坏蛋,其实答案她早已知道。”
一阵呼吸声响起,证实了大家对这消息的概括评价。
“喔!真是天大的讽刺呀!”丹蒙小姐那习以为常、不带个人感情的说法跑出来了,“那她是自作自受喽?那个打赌,让她赢得被杀害的报酬。”
“是的,”罗杰说道,“提供我讯息的人也觉得讽刺。她说,这事在意义上,惩罚的意味比被杀害来得大。但我不认为——”罗杰的口吻非常温和,像是努力压抑他的得意,“我不认为你们现在能明白我的重点所在。”
众人投以询问的目光。
“你们都听过班迪克斯夫人相貌的详细描述,一定可以相当接近地勾勒出她的心理状态。她是个正直诚实的女人,把每件事和玩牌都搞得正经八百,我的消息来源也是这么说,去打一个已知道答案的赌,这种事像是她的作风吗?”
“啊!”布雷迪先生点点头,“哦,真是漂亮!”
“正是那样。这是(查尔斯爵士,抱歉了)心理层面上的不可能性。真的是这么回事,你知道的,查尔斯爵士,你很难想像她会为了有趣或是想找乐子而干这样的事。而且我猜想,无论如何,这种乐子她不会感到兴趣的。
“因此,”罗杰精神勃勃地做了总结,“那不是她的行径。因此,她没有打那个赌。因此,根本没有那个赌局。因此,班迪克斯说了谎。因此,班迪克斯为了某个不是他所宣称的理由,而想要取得那盒巧克力。而那些巧克力之所以有毒,唯有另一个原因了——这就是我的推论。”

 

第十四章

 


当这个革命性解读引起的一阵叫好声平息下来后,罗杰继续为他的推论详细辩护。
“当然了,当你发觉班迪克斯先生是一个谋害自己老婆的狡猾凶手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但是真的,一旦能够抛除成见,这样的结论便无可避免。不管有多细微,每一个证据都支持着这个结论。”
“但是动机呢?”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突然大叫。
“动机?老天爷呀!他的动机够充分了。首先,他显然是——不,不是显然,而是私底下——已经厌倦她了。还记得他的人格特质吧?他曾是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显然他并未结束他的‘园丁事业’,因为甚至从他结婚以来,他的名字不只和一名女人有过牵扯,而且相当老套地,这些女人多半是女演员。所以班迪克斯绝不是那么忠贞不二的,他喜欢嘻嘻闹闹。而他的老婆,我应该可以想见的到,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无法和他产生共鸣的人了。
“虽然他的目标一直是她的钱,不过当年娶她的时候,也并非完全不爱她。但她一定很快就让他厌烦了。而且说真的,”罗杰不偏袒地说道,“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他。一个女人若只会成天唠叨着荣誉职责以及守规矩,就算她风情万种,也绝对会让一个正常男人感到无聊。有关班迪克斯夫人的这些习性,我的消息来源十分可靠。
“由这个新观点来看他们的家务事,可想而知,这个老婆可能从未漏掉任何小过错。每一个小疏失,都会教他被唠叨个几年。她的行为永远是对的,而他绝对是错的。她神圣的正义感和他的卑劣可耻,一直都成强烈对比。她甚至让自己变成半疯狂状态的怪物,然后把整个婚姻生活用来辱骂她的先生,指责他不该被其他女人吸引,而且还当着别的女人面前抱怨他们的婚姻真不幸。别以为我是在抹黑班迪克斯夫人。我只是在试着告诉各位,和她一起生活可能有多教人无法忍受。
“但这只是个附带的动机。真正的麻烦是她钱守得太紧了,而这个事实我也知道。这才是她把自己送上死路的原因。他要她的钱,或是要一部分的钱,而且要得相当迫切(这就是他娶她的原因),但她却不愿让他分享。
“我的初步行动之一,就是查阅一本《董事工商人名录》,将他有股份的公司列出一张名单来,然后逐一去取得这些公司的财务机密报告。这些报告是在我正要离家时才送到,它们透露的讯息正如我所预料——每一家公司都摇摇欲坠,有些情况还算轻微,有些却已濒临破产边缘。它们都需要资金来拯救。因此,情况不就很明显了吗?他已经用光自己的资金,所以他必须弄来更多的资金!我亲自跑了一趟莎曼赛法律事务所,再一次如我所料:她的遗产全归他。真正的重点是(这一点似乎没人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一位出色的经营者,他是个一败涂地的商人。于是五十万英镑……就是动机!”
“噢,是的,这个动机相当充分。”
“动机解决了,”布雷迪先生说,“那么硝化苯呢?我记得你说班迪克斯具备一些化学知识的。”
罗杰笑了笑。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布雷迪,你让我想到了华格纳的歌剧。每当有一个嫌疑犯被提起时,你那硝化苯的主旋律就要跟着响起一次。不过我想,就这个例子而言,我还是可以满足你对硝化苯的疑虑。正如你所知,硝化苯也被用在香水业。班迪克斯的企业名单上,就有一家东盎格鲁香水公司。我做了一趟特别麻烦的拜访,目的是去调查这家公司是否有使用硝化苯,如果有的话,那它的毒性是否有被充分告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相当肯定的。所以毫无疑问,班迪克斯也相当清楚那玩意儿的特性。
“他可以轻易就从工厂拿到库存货,但我怀疑他会这么做。我想他的智慧不仅于此。如果制造流程就像布雷迪说的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动手制造那东西的。我刚好知道他是支持现代科学主义派的(这也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所以多少具备基本化学知识,这一点应该是可以预料的,布雷迪,这个说法你可以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