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于是停下了抚琴的动作。
被青年以温柔安抚弥平已久的漂泊于人间的不安定感
再度生起。
按下心中情绪,他动身去覆云城寻人。但待他刚至祁山山下时,他却听闻了他心念着的人的
死讯。
“你也听说了仙门大会的事情?”
“要我看覆云城的人是已经疯了。不过是铸了把看起来稍微厉害点的剑,就想让一众派门认其为首,仙门大会什么的当个笑话看看也就算了吧。”
看身上服饰,此正对话着的两人分别是悬圃和天墉城的弟子。
这时另一名修士加入了谈话:“但我听闻覆云城的奉剑长老因极力反对此事,被其掌门以‘阻碍派门传承’为由,弑于剑下了。”
长琴:“”
“这你、你确定情况属实?就算是极力反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况且以这位前辈的能为”
“此事是七日前师尊告知于我的,师尊所言自然是不可能有假。”
长琴:“”
“那”
他已再听不进了。
只有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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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云城?没听说过呀。少恭哥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一名长相十分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置于身前,明亮的杏眸中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兴趣。
旁边着一身近似南疆风格的服饰,容貌明丽的少女也露出晴朗笑靥,对前方低着头神色寡淡的少年问道:“是人间的修仙门派啊苏苏你听说过吗?”
“不曾。”被问话少年向来沉默寡言,回话也总是简短。但其实他有认真思考过对方的问题,把过往记忆翻了一翻,而后才开口回答。
“如此久远之事,你们不知晓也属寻常。”
一袭杏黄衣衫,正微笑着的青年长相十分俊秀深雅,眉目微弯下几许弧度,端是温润如玉。
也无人发现其笑意并未达至眼底,那双看似温和的深色眸中,实际却是一片冰冷空无。
甚好
甚妙。
青年此时于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是一抹难得真实的笑意,只不过是冷笑。
再入盛局,百代不衰
他就偏要这‘覆云’二字被世人遗忘,无人记识。即使在九州之内所有派门的史载藏书中,也记不上寥寥一笔。
顺便也让这些人的魂魄,与他们费尽心思所铸成的那把‘神剑’同存,陪他仔细目睹祁山如何崩毁,覆云城又如何随之倒塌至四分五裂。
魂魄被缚于剑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事物被逐步摧毁却无力回护
这等滋味,想必十分美妙。
“少恭哥哥,那那座叫天缈峰的山上是真的有隐居的仙人吗?”小姑娘再满脸好奇地询问。她刚才听到祁山崩毁,但仍有一座山峰兀自屹立,完好无损还听青年说这座山上建有一间竹屋,其内住着一名仙人。
仙人啊她还没见过呢,真想去见一见。
“自然是有。”着杏黄衣衫的青年仍微微笑着,答话时言语未有停顿。但在言及最后一字时,深色眸中才真正有了淡薄的温度。
有。
千百年前,他曾遇一人
让他心甘情愿忘却累世渡魂所经历的苦难,只想与之一同,完满地度过那一世便好。
「要叫师尊。」
言犹在耳
人却已非。
“少恭哥哥,襄铃还有个问题想问但问了你能不能别生气?”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青年回以微笑:“自然是不会生气。”
“就是少恭哥哥昨晚在房间里望着那把琴只有六根琴弦,襄铃认得做那琴弦的材料,小时候在榕爷爷那里见到过。”小姑娘略微踮着脚,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天夜里化作狐狸形态在客栈里乱转,不小心窜进了青年的屋子里当然在发现那间房间是青年所住时她就马上离开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但就是那匆匆一眼,她看到了一把琴。不是青年平时弹奏所用的那把,是一把只有六根琴弦的瑶琴。
“襄铃是想问少恭哥哥你需要这材料吗?襄铃可以跟榕爷爷要一些给你。”小姑娘巧笑着,望向青年的目光只是单纯的善意。
那最后一根琴弦应是崩断了,找不到材料修补才一直空缺着的吧。
青年唇边笑纹却由此淡下几许,微垂敛下眉眼:“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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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声音轻,且缓无带太多情绪。
着杏黄衣衫的青年眉眼谦柔温文,微垂的眼帘遮掩住了明灭的眸光,无法看清其具体神色。
他最心爱之人
已经不在了。


第42章 参商


说回到顾迟动身前去覆云城偿还因果的那一日,刚踏进门派大门,迎接他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十方剑阵。
剑影无数,漫天而降落到地上的,把青石所成的地面都砸出了道道裂痕或小型坑洞。
顾迟:“”
任谁被这么迎接一次,感想都不会太好但实话就是,这种程度的剑阵对顾迟大大而言应对起来仍是轻而易举。
化神期的修士,金丹以下的敌人就算来再多,解决起来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以金丹期为界线,其上者对其下者有绝对的碾压能力。
顾迟只是还没看懂当前情况。
策动剑阵的是覆云城的弟子,能看见一众弟子面上也存有迟疑神色,顾迟只把剑阵化解,并未对于四周包围着策动剑阵的弟子下杀手。
“姜谈人在何处?”衣袍背面纹着代表掌门身份的云纹,眉须皆白的道人左手持剑,右手则捋着花白长须。
清明铮亮的剑身看似无垢,被缚于其内的却是无数无辜被戮的人的魂魄。即使静止不动,幽暗的微芒也间或由剑身透出。
与‘定离’同样漫散寒意,但这把剑所表露出的寒意是属阴冷,而非清冽。
姜谈
顾迟掩唇低咳了咳,面上神色没有变动,只是把手中的剑稍微握紧了些。
早在自家徒弟渡魂至新的身体的第二天,顾迟就在即墨的后山林上为姜谈立了一座碑墓,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自然也已入土为安。
但问题是,‘姜谈’是自家徒弟所渡魂的上一具身体的名字,照理说,道乾不该知晓。毕竟从他把人领回覆云开始,唤的就是‘长琴’。
青年不出声,道乾也照旧肃冷着面容:“不说无妨,你在,他总会自动送上门来。”
甫一闻言,顾迟蹙下眉宇,微沉面色:“我的弟子,你待如何?”
要说刚踏进大门被剑阵迎接,顾迟也都没什么火气。
但换到现在,对方话里听着像是对自家徒弟不怀好意这是瞬间就激起了顾迟大大的护短本能。
“自然是斩草除根。”眉须皆白的道人毫不避讳说出真相,他抬了抬手中的剑,映于剑身的双眼有些浑浊混沌。如再看仔细,其眼底深处也跃动着不寻常的暗芒。
顾迟:“”
言至这份上,什么也该懂了。
“一开始让你去九宫,不过是为看你的反应。”但会带回一个不知怎么幸存下来的幼童,就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了。
而眼前青年会说要收那名幼童为亲传弟子,就更是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如只是拜入覆云作记名弟子,日后派遣其外出游历或是探寻秘境之类,哪次不小心死于意外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然现实却是幸存的幼童被青年收为亲传,两者几近形影不离,下手机会几乎没有。再退一步说,即使有下手的机会,他们也还需顾虑青年的能为。
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就随便拿亡故之人的常佩饰物施展个问灵术法,也能知晓其具体死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修士杀人夺宝时还要先摸清楚对方有无后台。杀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句话不是没有由来的。
现在就不需要顾虑了
剑已成。
那名幸存的孩童只年纪轻轻就能动用高级术法,此等隐忧决计留不得。要杀他就得先除去会护着他的人,眼前青年同样留不得。
“你被手中的剑影响了心智。”凌空交战比较不易伤及地面的一众弟子,顾迟手中泠然剔透的长剑已与对方相接了有十数来回,近距离的对战让他敏锐察觉到对方状况有异。
对方手中的剑是用何种方法铸成,顾迟其实不想细思。灭人满门抢夺来的铸剑材料,本就已是染满血腥,现铸出一把会影响持剑之人心智的邪剑
一个瞬回把距离拉开,顾迟微蹙着眉,抢先提剑挥去数道剑气。
剑修通常也有剑宗和气宗之分,一般是主修一者而辅修另一者,但顾迟大大就没这么分了,两者皆是已炼至宗师级水平。
剑光流影,一化万千,倾数横扫至百尺之外。
剑气纵横,周遭气流即被剧烈引动,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与现于人前温和易与脾性不同,青年所用剑招是近乎有攻无守的风格,所行是完全彻底的压制。
不留一丝喘息余地,咄咄逼迫对手不得不放弃攻势,转为守势。
“咳咳”把敌人暂逼退于数丈外,顾迟把手中握着的剑稍低下几许,另一空闲着的手掩唇低咳。
不战而退是不行的,他已没了退路。自他踏入门派大门的一刻,整座覆云城就被某种结界层层包围。
顾迟方才向结界扔了好几道术法,然结界在连番攻击之下仍是纹丝不动。
这就不得不说覆云虽是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先代留下的仙器法宝实数量可观。
顾迟丝毫没有留手,他若不回去,长琴迟早是会真如对方所言的‘送上门来’
且不说覆云有能测试神魂的方法,只长琴单方面来说,一场冲突也不可避免。
人性之恶,自家徒弟是已经历太多顾迟一直就想能多让他感受一些有关于‘人’的,美好的一面。
像眼下这种事情,顾迟就并不希望让自家徒弟知晓。
“锵——”
要一直拉开距离在实战中是非常难以实现的,对手再次近身,挥剑斩击的力道极大,于是剑刃交接的声音也格外明晰。
声音响起的一瞬,顾迟再次感觉到自身灵力被抽空大半。
“咳咳咳”低咳良久,待顾迟垂放下掩着嘴唇的手,掌心处沾了几许鲜艳红色。
灵力被这么生生抽去,身体实有些负荷不住。
顾迟第一次碰上对方手中的剑时,就已察觉那把剑在兵刃交接时会夺取他人灵力所以才一早拉开距离。
储存的灵力在不久前为自家徒弟缓解渡魂痛苦的时候就耗用不少,现在再被频频抽取
要换作是别的修士,恐怕早就被抽成人干了。
这把剑太过妖邪,如此领略剑的威力,确实相当棘手。
“你如此透支寿元”
顾迟所见,眼前道人自其双眼向四周面部,皆扩散开不易察觉的灰色纹痕。
如对手只是金丹期修士,即使有神兵在手,顾迟也该是能在百招内取下。但道乾现在的修为境界,能可感知节节攀升,现是已达至化神期。
这除却以透支寿元为代价,不可能有其他方法能做到。
道人听了青年的话语,面上却是带着异样笑意。如青年所言被手中的剑影响了心智,他此时眼前所看到的是覆云城盛极的美好景象。
“咳咳咳”手中长剑铮响起类如悲泣的鸣音,剑有灵,便会为所认定主人的生死而忧虑。
顾迟只得以指腹触及剑身稍作安抚,他最不擅长这种拉锯战,如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他的身体实负荷不起。
他的对手心神失守,差不多已是疯了,人发起疯来总更为难缠。
“届时让你和你的弟子同为这把剑提供魂力,也算是为覆云的兴盛尽一份心力。”沉浸于眼前所见的幻象美景,道乾动起手来也是宁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狠绝招式。
以魂铸之法铸出来的剑,剑所携带的魂力是耗用品,即需要补充。补充的方法说简单确实也是简单,用剑杀死生灵即可,生灵死后,其魂魄自会为剑所缚为剑所用。
只不过,自然是魂魄越强大者所能提供的魂力越多,炼魂效果越好。
修为高深的修士,自是再好不过。
顾迟:“”
提供魂力,魂铸之法?
“咳咳”血气蔓延。
可他怎么能让自家徒弟再经历这种事情?
顾迟勉强再提起剑,天知道他现在连维持凌空姿态都有些力不从心。
看出青年已是强弩之末,道乾也并不急于取胜,再多消耗些对方的体力作为修士却身体衰弱便是青年最大的弱点,纵然天资可称旷古绝伦亦是无用。
由剑引动潜伏于心底深处的恶念。对青年如此令人艳羡的修为进境,谁能说不曾有过妒忌?
只是无人表现出来罢了。
再一轮交战,灵力就接近被抽空维持不住凌空姿态,剑尖抵于地面,顾迟撑着剑不住喘息。
身体深切的疲惫感让他甚至连动下指尖都觉繁琐。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
「好。」
他承诺过
顾迟低低喘息着,握剑的手再收紧几分。
心一狠。
“你竟”自毁元婴。
大约是为眼前情景所震,道乾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但很快这一丝清醒在手中剑的作用下,再度消弥。
自毁元婴以获得短暂的全盛状态,顾迟以狂轰乱炸的粗暴方式向道乾砸去数轮术法甚至召出了五行仙灵。
此后挥出的道道剑气皆携破开长空之势,但仍有意规避一众弟子。
这种程度的攻击,道乾就是再有什么防御法宝在手也不可能完全接下了。
刚化解下半数术法,之后的剑气又来得过于迅猛闪避不及,道人的右臂顿被卸下,鲜血淋漓。
“结阵。”归谰沉声对周遭弟子喝到,若不是他为铸剑把灵力消耗殆尽,早加入去二对一了。
包围覆云城的结界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消退,这半个时辰之内就必须把人拿下。
这点顾迟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虽不知法宝能可维持的具体时限,但结界要围住这偌大的覆云城,必然不能维持太久。
只要再等一会
“长琴。”顾迟低念了下自家徒弟的名字,好让自己能更清醒些。
他若回不去,这些人岂不是会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他的弟子?
可是这一会真的太难
太难了。
·
·
·
“哐当——”
脱力至握不住手中的剑。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
「好。」
他失信了。
其实与其说青年是被覆云掌门弑于剑下,不如说是力竭而亡虽然道乾手中的剑也确是刺入到青年左侧腹部。
剑身之上暗芒一瞬流转,就似乎是要将青年的魂魄缚入剑中
然同一时刻。
被青年脱手落于地面的长剑再度铮铮作响,如覆清冷雪霜的剑身泛起幽幽淡光。
再下一刻,空间异象突生。
扭曲成漩涡状的空间出现一瞬,就这一瞬的出现消失,青年的魂魄即与他的剑一同,随之不见踪影。
远在即墨一俊雅深秀的年轻男子此时仍沉静抚琴,尚不知晓
失去了什么。


第43章 一念而生


「叮——」
「预算外状况,系统出现未知错误。」
「身体重塑失败。」
刚一睁眼,顾迟就能感受到自身正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
泠然剔透的长剑坠于深谷之中,半插入一块刚硬石岩
前去拔出是不可能的了。无论是从睁眼时的第一感觉,还是从系统的提示语句,顾迟都已明了自身现并无实体。
他现是魂魄状态,且还不能离开‘定离’太远。至多三十尺,再往更远的地方就会像碰上了一道无形壁垒,无法多走一步。
也即是说,需依附剑而存在。
“多亏你了。”虽然明知道触碰不到,顾迟仍是抬手于剑身虚碰了一下。他的魂魄没被缚入道乾手中之剑,大抵是‘定离’的功劳。
作为回应,泠然剑身微微震动,闪逝过一瞬冰幽光芒是‘溟石’所具光色。
最初泽清说要给他铸这把剑时,顾迟有一日就瞒下自家徒弟,跑到西海沉渊最深处的秘境与镇守秘境的妖兽打了一架,把溟石给抢了回来。
“剑身溶入溟石是不会与其他铸材冲突,但也并无增益咳,阿迟你莫非是图个好看吗。”泽清在言至句末时,压根就没忍住面上笑意。
那时顾迟大大也只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东西对铸剑有没用他是不知道,但知道有镇抚魂魄的作用就够了。佩剑不离于身侧,自家徒弟也基本和他绑定在一起,多少该是能起些作用。
就连后来用寒珞玉魄打磨琴弦,顾迟也是试着把溟石溶入。但因为溶入的量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找到合适点,到试验出结果时,剩下的寒珞玉魄就只够制成六根琴弦。
现在看来,除却镇抚魂魄溟石该是还有寄宿魂魄的作用。
尚不知晓自己当下是在哪个世界,顾迟先查看了下自身状况。自毁元婴,修为是已散尽了,而灵力空乏,暂时也无法运转周天。
好像是有点惨。
「身体无法重塑?」顾迟大大很是平静地与系统交流。
「叮——」
「身体重塑失败。」
「叮——」
「身体重塑失败。」
「叮——」
到第三声,灵体状态的顾迟大大低咳一声,摇了摇头。
「好了不用尝试了。」
他现在的状况和长琴不同,魂魄还是完整的。魂魄暂依附于‘定离’,然又算不得是剑灵。
元婴虽毁,但脱离了肉体,倒也是可以重新修炼只不过修炼方法是得改改了。
完整的魂魄想要修炼出实体未必不可行,至少翻翻记忆,顾迟记得是曾有人做到过。
之后依然是与开挂无异的修炼速度,只五年,靠着投机取巧的方式顾迟大大就成功凝练出了实体
虽然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只是单纯耗用灵力所凝出的实体。
寻常灵体也都不会运用这种取巧方法,因为此耗用灵力太多,估计凝出的实体还没能维持几天,自己就先得因灵力透支而消散了。
至于愿意花费灵力,偶尔凝形出来干干坏事的那种灵体就另说了。
凝出实体之后,顾迟就把半插入至石岩中的长剑给拔了出来,离开了山谷。
如果他还在古剑世界
这样迟了五年又或许是更多,自家徒弟也不知如何了。
得先弄清自己现在哪个世界,顾迟便准备寻个有人烟的地方探问下消息。
但从山谷出来,刚往南面没走多远,顾迟就听见了阵阵喊杀声。
修士比之普通人,五感六识皆强上十数倍不等。虽未亲至,顾迟也已看到了两军交战的场景势弱的一方,现是连最后防线都已接近崩溃。
同样是尸横遍地,满目血红的景象顾迟忽然就想起了他刚与长琴遇见时的场景,还真是不甚美好。
那么幼小的身影从尸体堆中极尽努力地挣扎着爬出,攥住了他的衣袍下摆
本来这种两军对垒的战争顾迟是不会去多管闲事的,但偏偏在他准备御剑拐个方向的时候听见了一记婴孩的啼哭声。
于是幼小身影向他爬来攥住他衣袍下摆的场景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
顾迟微顿了动作,他现在想救下那个婴孩
没有理由。
啼哭声所在的营帐内只有一名极貌美的汉人女子,和她所抱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这是位于营地最深处的营帐,军士都已去前方抵御防守,后方即是毫无防备可言。
女子轻拍安抚着怀中婴孩,往外静静观望着,只数百米外的地方已是杀声震天,女子的眸光也随之渐渐低暗了下来。
她的孩子才刚出生不满三月。
“乖,不哭了,娘会保护你”女子柔声轻哄着,但这句话其实连她自己也不如何相信。
没有能力,如何保护?
而在此时,她看见足踏着泠然长剑下落至营帐外沿的一道青墨身影
仙人?
这是由于所见之人的面貌过于清俊秀逸而产生的第一想法。女子把怀中婴孩更抱紧些许,来者若是敌人,她自知是毫无办法,但若非是敌人
再如何渺茫的希望,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作为母亲的女子也会想要尝试。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没有再思虑太多,女子跪了下来向来人出声哀求。
顶多再过几刻钟时间,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也会崩溃届时敌军杀入,她怎么能奢望那些人会放过一个未来有可能会成为隐患的婴孩。
毕竟连她都知晓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但膝盖才刚刚触及地面,她就被来人给扶了起来。
顾迟先对女子轻颔下首表明了他的态度。虽然顾迟本只是想救这名婴孩,但现在一名丝毫不懂武学的女子在他面前,若他不救则必死无疑
既然看到了就一并救走吧但要他帮着营地的人击退外敌就不可能了,后续事端太多。
然而就在顾迟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被包裹在襁褓中,几乎就包成了一个团子的婴孩被女子塞到他的怀里,暖烘烘的顾迟大大反射性抬手把怀中的这一团给抱稳了。
“仙长您快走吧,这里也快要被攻入了。”女子面上带着欣喜感激,却并无要求青年把她一并救走,只催促青年快些离开。
颇为神奇的是,原本还啼哭着的婴孩在被青年抱着的时候就停下了哭声。睁着他圆圆的一双银灰色眼眸,抬起手来,揪住了青年垂落下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