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已经长得比康提高很多了, 却还跟小时候那样不还手也不跑, 就那么犟在原地给她打。
他这死犟的样子叫康提更是怒极攻心, 打得更狠,声音招来了邻居。
众人纷纷劝架。陈燕叫道:“你是要把人打死呀?就这么一个崽, 刚有点儿出息,打出问题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康提本就心疼,陈燕一拦,就只做做样子了,可梁水骨头硬得很,冷道:“打死了更好,我今天死了明天那个男的搬进来,你就开心了!”
陈燕:“你这孩子,何苦招打呀你!”
康提气得要命,一棍子砸在梁水肩膀上闷声响,梁水疼得面色惨白。
康提还要打,陈燕死命拦着:“打不得了,再打真要出事了!童言无忌狗子放屁,他一个破小孩说的话你跟他计较什么呀?自己儿子,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
“我跟他过不去?是他跟我过不去!”康提忽然停住,冲着陈燕,满心酸楚无处讲,“我上辈子是欠了他们梁家的?我是挖他们梁家祖坟了!老子老子不成器,儿子儿子不安生。我是不是卖给你们梁家了?啊?”康提指着梁水,红着眼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是不是不能有我的生活了?我是不是把命卖给你了?”
“我爸爸还会回来的!”梁水突然冲她吼道。
少年眼圈红了,嘴唇直抖,他愤怒而绝望地盯着她,一如当初那个在这房子里哭着叫着要去找爸爸的小孩。
康提怔了一道,半刻后,下了狠心一字一句说:“我早就跟他离婚了,他不会回来了。不管他在电话里跟你承诺过什么,我不会跟他复婚!你没有爸爸了!早就没爸爸了!”
梁水呼吸急促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又滚,但他死死忍着不肯掉眼泪,像是最后一个士兵坚守着他的阵地,倔强道:“我不管,反正那个男的不准进我家。”
康提几乎崩溃,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只想要你爸爸回来,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他回来?”
“那你当初生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梁水忽问。
康提一愣。
梁水张了张口,两行清泪滑下来,他轻声说:“你们生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活?”
在场的大人们全吓得脸色变了。
程英英上前一把将梁水拉到怀里搂住,赶紧拍他的肩膀安抚:“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呀!”
梁水脑袋一低,压在她肩头,眼泪疯狂涌出。
康提被吓得不轻,手一松,棍子掉在地上。她后退几步瘫坐在沙发上,忽然拿双手捂住了眼。
自那之后,胡骏再也没出现在南江巷。
康提也再没跟梁水提过胡骏。但她一天不跟梁水说他们分手了,梁水一天不跟她讲话。
康提曾联系梁霄,让他跟梁水做疏通工作,但梁霄不肯管这件事,也拒绝了梁水想去投奔他的请求。
康提不敢把梁水管太严,怕他生气怕他不高兴,可她不知道她的放纵在梁水眼里是放弃——她不管他了,懒得管他了。
梁水仿佛被父母同时抛弃,越来越频繁和那些混混们搅在一起。
康提担心得不行,只好找苏起,让她在学校里盯着点儿:“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他要是跟人玩玩闹闹就算了,总得发泄是不是?我也不管着他。但千万不能打群架,这个年纪的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怕他出事。”
苏起表示会盯着梁水的,又问:“提提阿姨,你真的那么喜欢胡叔叔吗?”
康提苦涩地笑了一下。
“比喜欢水砸还喜欢?”
“七七,那是不一样的喜欢。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不一样吗?”苏起不明白,问,“如果只能选一个,那选谁呢?”
康提愣了愣,说:“这不是选择的问题。”
“也对。如果让我妈妈在我和落落之间选一个,我妈妈肯定也不好选。我小时候可讨厌我姑妈了,她总问我妈妈,假如离婚了是选落落还是选我。真讨厌。还好我妈妈不搭理她。”
康提刚要说什么,苏起又自言自语:“但是,要是妈妈选落落不选我,我就跳江。”
康提怔住。
……
苏起上完舞蹈课,学校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各个班级做值日的学生都回家去了。
画室和琴房还没下课,苏起去操场找梁水。
体育生们在做体能训练,没有梁水的身影。他又跟他的“哥们儿”出去混了。
苏起轻车熟路,先去网吧找一圈。
她挺害怕进网吧的,里头总有奇怪的闷闷的臭味。或许因为老师说上网吧的都是差学生,她不由也觉得里面的男生都不怀好意。
这次,她没找到梁水。
以前他总坐在最里面的角落,跟他的哥们儿一起打魔兽。
她不管那些男生怎么看她,就挤过去坐在他身边,说:“水砸,我们回去吧。”
梁水烦她烦得要死,起先会叫她滚。周围的男生就投来嬉笑的目光。
苏起也不脸红,很厚脸皮的样子,眨巴眼睛,不生气,当然也不滚。她执着地说:“那打完这一盘就回去吧。”
梁水当然不听她的。打完一盘,还有第二盘。
苏起就说:“好吧,让你多玩一盘。打完这盘,就真的回去好不好呀?”
梁水把她当空气。
她是一团碎碎念的空气。
这团空气对于梁水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力。
但她是一团执着的空气,每天都来盯着梁水。
梁水起先被她弄得很烦,说:“你能不能滚?”
苏起就说:“我又不是轮胎,怎么滚得动?”
从小一起长大,梁水很清楚她那软磨硬泡的牛皮糖一样的功力,知道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后来,他连赶她都懒得赶了。
苏起仍执着地粘着他,她也愿意。看到梁水只是放纵玩闹,而不是跟人去打架什么的,她觉得挺安心的。
他没有真的变坏,她要盯着他,不能让他真的变成坏人。
今天他不在网吧,她也知道去哪儿找他。
出了网吧,穿过一条小巷,就是桌球厅。
巷子里隔几步便是卖零食的小推车。已经放学一段时间,推车前没什么人了,只有些还不愿太早回家的学生在逗留。
苏起路过卖梅花糕的摊子,买了两个梅花糕。那是梅花形状的烤糯米团子,里边夹着红豆沙。梁水可喜欢吃了。
她走到桌球厅门口,推门进去。光线昏暗,乌烟瘴气。
每张球桌上都悬着一盏灯,像黑夜中一个个孤岛。每个孤岛四周都围着一群叛逆的灵魂。
苏起捧着桂花糕在昏暗和灯光的交界中搜寻一圈,忽然看到了梁水。
他穿着一件长袖白t恤,校服系在腰间,拿着一根长长的球杆斜倚在台球桌边,另一手夹着一根烟。他看着球桌,脸上似笑非笑,忽然嘴唇一动,吐出一团青白色的烟雾。雾气后边,少年的脸清冷峻峭。
他头发里挑染了一抹紫色,衬得那张脸更带了丝邪气。
苏起心里突然刺了一下。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梁水让她觉得很陌生。
就是这一瞬,梁水朝这边看过来,眼神轻飘飘的,和她的视线对在一起。他的目光寡淡,轻浮,羽毛一般掠过,仿佛她是个陌生人。
苏起心里那根刺又往里头推深了一厘米。
到他了。
他把烟塞进嘴里,两片唇瓣含着,拎着球杆懒懒走到桌边,俯下身,一手支杆一手推杆,眯起细长的眼睛,瞄准了球。
“砰”一声清脆。
撞球入洞。
他唇角一勾,直起身,胸膛鼓起,将嘴里的烟拿下来,又吐了一口雾。
苏起朝他走过去。
“水砸~~~”几个男生拉尖了语调,嬉笑着学苏起。
有人笑:“梁水,你的小媳妇又来了。”
梁水恍若未闻,拿粉盒摩擦着球杆顶端。他垂着眼,灯光打在长长的眼睫毛上,遮住了情绪。
刚打进一个球,接下来还是归他。
他弯下腰,再次瞄准,但这次打偏了。
轮到别人打了。
梁水撑着球杆站在一旁,点了下烟灰。
苏起走到他身边了,他不看她。
苏起说:“水砸,你饿不饿?吃个梅花糕吧?”
梁水看也不看,抬手一打,梅花糕掉在地上。
苏起说:“没关系,我买了两个。喏。”
梁水垂眸,看着那雪白的梅花糕,忽然抬手把烟蒂摁在糕上,用力摁了几下。
这下男生们全看过来了。
“哦——”他们看热闹似的瞎起哄。
苏起脸红了点儿,她有些生气的,气他浪费食物。
她抬头,说:“两个梅花糕,两块钱。你赔给我。”
梁水于是在裤兜里掏了掏,找出一个五块的,塞到她手里,说:“不用找了。你可以走了吗?”
苏起咧嘴一笑,说:“水砸,你球打得真好,我在这里看你打,给你加油!”
梁水:“……”
他吸了一口气,愣是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再不理她了。
苏起也不介意,搬了个高脚凳坐在那儿笑眯眯地观赛。
陈莎琳也在,过来问苏起:“你喜欢梁水?”
苏起摇头:“不喜欢。”她说,“我现在其实很想打他。”
但她打不赢了。她忽然有些难过——如果像小时候一样就好了,梁水惹了她,她就可以把他推倒在地,打成一团。打完就好了。
可现在别说打他了,她连推他都推不倒。
陈莎琳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找他?”
“我是他的朋友。我要保护他,不让他变成坏人。”
“什么是坏人?”陈莎琳有些轻蔑,“上网吧,打桌球,就是坏人?”
“不是。这不是坏人。”苏起扭头看她,说,“你这种欺负别人威胁别人打别人的人,才是坏人。如果水砸变成你们这样,我会打死他的。不过,哼,他才不会变成你们这样。虽然他跟你们一起玩,但他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苏起很确定:“他跟我才是一伙的。”
陈莎琳脸色变了,说:“你真欠打,迟早你会挨一顿打的。”
苏起说:“关你屁事!”
梁水站在半米外的桌子旁,拿粉笔磨着杆头,磨了又磨。
这伙人的头头黄原捅他:“诶,到你了。想什么呢?”
……
那天梁水玩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苏起像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
她跟着他回学校,在空荡荡的车棚里取了自行车,又跟着他骑车绕过山路,冲下斜坡,骑过十字路口,冲上陡坡,骑行在深冬狂风呼啸的大堤上。
梁水骑得飞快,苏起死命地追。
黑夜,冷风,万家灯火与他们无关,长堤上一片黑暗,只有他们迎风的呼吸声和自行车滚动的声响。
苏起不知道,梁水的心是否像此刻的冬夜一般荒芜,但她决定她要做黑夜里窗口的那一抹昏黄的光,拉着他,绝对不让他被黑暗吞没。
他们骑到江堤上,冲下斜坡,冲进巷子。
梁水捏着刹车,停了车,把车锁在门口,头也不回进了自家大门。
苏起看一眼他的背影,锁上车,也回了家。
梁水骑车太快,她追了一路,筋疲力尽,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直喘气。
程英英说:“回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苏起有气无力道:“拯救失足少年。”
chapter 9-2
chapter 9-2 拯救失足少年(2)
又是一个下午, 放学铃响了,苏起条件反射地扭头找梁水。
她们班学生要多上一节特长课, 但这段时间梁水经常旷课。
她匆忙收好练功服和舞鞋,正要上去和他说几句话,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梁水, 你过来一下。”
梁水出了教室,跟着班主任站在走廊上。
苏起假装去接水, 躲在饮水机旁偷听。
“梁水啊, 我跟你妈妈谈过家里的事情老师不好讲, 大人和孩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但你最近状态很差, 文化课不上,专业课也甩手。哎,你刚从哈尔滨回来没多久,学校、市里都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你自己也很有天赋, 不要浪费啊。跟谁赌气, 都不要拿自己撒气。不划算的。”
梁水一声不吭,不表态。
苏起关上饮水机龙头,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快到上课时间了, 她收好东西去练功房。林声的画室和她顺路, 两人一道走。转过天桥拐角时, 她看见梁水从楼下经过, 往校外去了。
苏起说:“他又跑出去玩了。”
林声难过道:“我不想水子跟他们混在一起。”
可最近路子灏要参加数学竞赛,李枫然又有钢琴比赛, 都忙得焦头烂额。
林声说:“你下课要去抓他吗?”
“今天有阶段考试。我学号排在后头。”苏起忧愁道,“要很晚才放学。”
“是天宇网吧吗?”林声说,“我放学了去找他。”
“那太好了。他只会对我凶,你去的话,他说不定会听话呢。”苏起说,“要是不在网吧,就在桌球厅,没错的。”
“好。”
苏起回练功房换上衣服鞋子,压腿。练基本功,练跳舞。上完大半节课后,开始阶段小测。大家按学号一个接一个在老师面前展示基本功和舞蹈。
苏起的学号靠后,留在墙边压腿。
陈莎琳走过来,说:“你跟梁水很熟吗?”
苏起不太想理她,“嗯”了一声。
“你们家住在一起?”
“嗯。”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关你什么事?”苏起说。
陈莎琳瞪了她一眼,说:“我喜欢他,我要追他。”
苏起不可思议:“你上上个月还喜欢初三那个呢?”
“我移情别恋了。那个男的一点都不好,我觉得梁水比较酷,而且还很帅。”
“水性杨花。”苏起脱口而出。
要不是老师在,陈莎琳怕是要打苏起一巴掌了。
苏起凶巴巴的:“他才不会喜欢你。”
陈莎琳正要发作,听了这话,竟急切了:“为什么?”
“你虽然有点儿漂亮,但不是最漂亮。你也不温柔,像个老巫婆。他喜欢温柔的,才不喜欢白雪公主的恶毒后妈。”苏起说。
陈莎琳脸都绿了,半晌,自我安慰地说:“我可以追,女追男,隔层纱。”
“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追不到。他是练短道速滑的,跑起来飞快。”
“……”陈莎琳觉得她神经有点儿短路,说,“你这个人不讲道理。”
“呵呵,你还跟我讲道理?”
还要争执,老师叫陈莎琳的名字,该她考试了。
苏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陈莎琳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但学习不认真,基本功样样不行,舞感也一般。不知怎么被录取的,可能只是因为长得好看。
这种人真奇怪,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喜欢”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事情吗?
苏起最后一个考试,其他同学早就放学了。测验完,范老师说她跳得不错,基本功有很大进步,居然会劈叉了。要她继续努力,还问她以后想不想考北京舞蹈学院。
苏起说不知道。
不知为何,小时候她每天都幻想自己当歌手,成舞蹈家,做明星,对未来有成千上万种幻想。现在她虽然也想些虚头巴脑的事,但她会醒。
她会意识到现实——她的舞蹈功力只比普通人好些而已,而“专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没关系,她还能继续努力。而且,现在她觉得语文文言文很有趣,物理很神奇,英语也很好玩。
她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未来是什么样子,一切都说不定呢。
但梁水的未来,是一定可以得冠军的。
她换好衣服收好书包,跑去网吧找梁水和林声,没找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她又跑回学校自行车棚,发现梁水和林声的自行车都不在了。
显然是回家了。
她开心地骑了车,踏板踩得飞快。
骑出城区,冲上堤坝的时候,她追上了他们。
“水砸!声声!”
梁水没搭理他,但林声停下来等她。她骑到林声身边时,梁水已到老远开外。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林声也很懵:“不知道啊。我一下课就去找他。他一见我,没过几分钟,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啊?”苏起羡慕道,“果然还是你灵验。”
“不过我觉得他很烦我诶,都不跟我讲话。”林声说。
“他在装酷。”苏起说,但还是很羡慕林声,看着柔柔软软的,谁都不忍心欺负她。
“声声,我们队里要排练,水砸先交给你了,等演出完我再来抓他。哎,还是你好,我一去他就跟我犟,一点儿都不给我面子。”苏起抱怨说。
“好吧。”林声说,“那以后我去揪他。”
范老师要在市里表演节目,组织了半支舞蹈队排练。苏起每天都很忙,便放心把这事交给了林声。
林声接了她的班,每天一放学就去堵梁水,说:“水子,你今天去训练呗?”
梁水说:“苏七七给了你多少好处?”
林声就按苏起交代的说:“她给了我一个条件作交换。”
梁水:“你别烦我,我也给你个条件。”
林声:“好呀,我的条件是你好好上课,不跟那些人混了。”
梁水:“……”
活脱脱一个苏起附身。
他连白眼都懒得翻,走了。
然后林声画完画了又去堵他。
林声和苏起不一样。苏起看着可爱,但眼神很逞强,一副你要是打我我咬掉你耳朵的样子,没人会去惹她。但林声长得太好看了,看着又软,在那种环境下很容易招来一些眼光。
梁水不愿给林声添麻烦,往往就会提前离开,带着一脸的烦躁。
可林声终究还是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她又开始频繁收到情书,不少来自那些混混学生。她并不在意,像以往一样不予理会。
但陈莎琳再次出现在她的课间,走廊里,楼道上,她总是被那帮人“不小心”撞倒。有次她穿着毛线裙,被她们掀下楼梯,腿都露出来了,路过的男生们全在起哄。
紧接着,她开始收到一些字条,污言秽语,言语威胁和攻击。那些话让人羞于启齿,林声没脸跟路子灏讲。而苏起去演出了,几天不在学校,林声不知该去告诉谁。
她整日精神恍惚,突然称病不肯上学了。
沈卉兰一听她病了,着急忙慌去找李医生。林声害怕被拆穿,死活不肯去医院。
这一闹,沈卉兰发现了她在装病。关切转变成愤怒,沈卉兰失望不已,将她狠狠训斥一道——
家里出了那么多钱供她画画,跟烧钱一样地买画具买颜料,可这个不知感恩的女儿却只想着懈怠逃课。
“我省吃俭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结果呢!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沈卉兰痛斥,“你跟你爸爸一样不争气没出息,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连你都不听话,我活着一点儿指望都没了!”
争吵引来了巷子里的人。
梁水、苏起、路子灏惹妈妈生气训骂是常事儿,但林声从小到大都很乖,大人们都意外极了。
程英英过去劝,说孩子年纪小,偶尔想逃课是正常的,好好说就行了。
沈卉兰气不过:“她画画多烧钱啊,啊?可她想画,我是不是就想方设法随她的意?家里那么供着她,她倒好,学了一堆坏习惯,还撒谎,跟混子一样。我的心血全打水漂了!”
林声不会吵架,说不过沈卉兰,哭着冲出了家门。
其他孩子都在上学,李枫然比赛完,满身疲倦地回家,走到巷子口就碰上这场景,正发愣之际,追上来的陈燕叫他:“枫然啊,声声被妈妈骂了,你去劝劝。”
李枫然点点头,揉了下困倦的脸,收下耳机线转身往堤坝上走。最近都是怎么了,水子在叛逆,连最乖的林声也有叛逆期?难道真像七七说的,拯救叛逆少女?
他上了大堤,四处望,见林声往江边去了。他一愣,飞跑过去。
秋冬季江水退潮,防洪坡和滩涂都显露出来。李枫然跑到江边,林声只是坐在石头上,埋头抱着自己。
他落了一口气,这一跑,他更累了,轻声:“我以为你要跳江。”
“我想跳!没有胆子。”林声呜咽道。
李枫然觉得这个想法很严重,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等。
林声哭了不知多久,很伤心的感觉。
李枫然不劝她,等她哭声渐渐停了,才说:“谁没跟爸妈吵过架?跳江不至于……”
林声说:“我太讨厌我妈妈了,很讨厌。”
“沈阿姨其实很好——”
“她一点儿都不好!”林声失控道,“一天到晚就是钱钱钱。我从小就觉得家里穷,很穷很穷。我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都是因为她!”
李枫然沉默半刻,说:“除了康提阿姨,大家都不是有钱人。”
“不一样。”林声哭道。发泄过后,她声音又小了下去,仿佛那是最难于启齿的羞耻,“枫然……七七家也穷,但七七从来不觉得。英英妈妈把一切她想要的都给她了。可我妈妈只会跟爸爸抱怨。我不敢去别的同学家玩,也不敢带同学来我家玩,好怕她一开口又说钱钱钱。我真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