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很灿烂,那一方阴影却清凉。空气里弥漫着室内老旧的尘土气息,还有他身上熟悉的男性味道,掺杂一丝带着硝烟的荷尔蒙。
她只希望他再多休息一会儿,可忽然,他耳机里传来声响:
“LEE?”是本杰明。
李瓒一瞬睁眼,微眯着,目光却锐利清明:“YES?”
本杰明说:“这边有颗炸弹,或许你需要过来看一下。”
……
……
学校里一片狼藉,废墟之上,烈火在烧,热浪辐射至整个校园。从第二栋教学楼里解救出来的上百号人质正往外疏散。
李瓒逆着人群跑过操场,进了教学楼。宋冉紧随其后。一进楼道,恶臭味、血腥味扑鼻而来。教室被改造成监狱,水泥混凝土砌成一个个鸽子窝似的密封牢房。
墙上地上布满斑斑的血迹和排泄物,施刑工具遗落各处:刀枪棍棒,锥子,刺骨钉,尖针鞭,电线……上头沾满血与碎肉。
宋冉毛骨悚然,皮肉骨头俱是发疼。
经过其中一间牢房,地上一具女孩尸体,浑身赤裸,布满血痕,乳处、下身惨不忍睹。另一具男性尸体也好不到哪儿去,耳朵、眼睛、手指、脚踝都不知去了何处。
宋冉身子发颤,脚像踩着藏针的棉花,慌忙移开目光,跟紧李瓒。
李瓒快步赶到监狱走廊的尽头,听到了孩子的嚎哭。
本杰明跟凯文等在那里,脚底是两个被击毙的恐怖分子。
牢房最深处困着一家人,丈夫抱着轻声啜泣的妻子,而妻子搂着几个幼小的孩子,小孩哭得嗓子都哑了——他们一家人被捆成一团,身上绑满雷管炸弹。
本杰明见李瓒进来,快速说:“这位男士的弟弟是政府军,恐怖分子绑架了他们,打算今天下午公开爆炸视频,震慑政府军。但我们来了。”他说着,恼火地踢了下脚边的尸体,“这狗娘养的启动了炸弹。LEE,如果你……”
李瓒步履不停,从他面前大步走过。
他走到那家人面前,拧眉检查,冷静道:“女士,能帮个忙吗?”
抽泣的妻子抬头:“什么?”
“停止哭泣。安抚你的孩子。”他查看拨弄着他们身上的捆绳,“我会为你们拆弹。如果你们不哭,会给我很大帮助。”
“抱歉,先生。”妻子止了哭泣,和丈夫一起安慰怀中的孩子。
李瓒目测一圈,雷管火药的布线和他们身上蛛网似的捆绳缠绕在一起,没法先解救任何一个人。但好在引爆器只有一处,并非每人身上都单独绑有。只要拆了引爆器,就有机会。
一圈审查下来,他眼神忽然变了一变。
麻绳如网一样捆着这家人,丈夫和妻子相拥,怀中抱着一团孩子,一,二,三,四……
正好六口人。
猝不及防,脑中嗡的一声。李瓒僵了一下,下意识抵抗。一秒间,那鸣动的声响消失了下去。
本杰明观察着他,表情谨慎。过去三个半月,李瓒虽然制造了一堆炸弹,但一次都没拆过。他不确定他的心病好了没。
李瓒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引爆器位于丈夫和妻子的手臂间,正好对着两个小孩的脑袋。
李瓒不看他们,专心盯着引爆器,计时器上流动的红色时间如鲜血。
“00:12:43”
他从裤侧口袋里掏出军刀,刀尖靠近炸弹外壳,他咽了下发紧的喉咙。
年纪稍大的小男孩哽咽着拿英语问他:“先生,你能救我们吗?”
李瓒起先不看他,过了几秒才抬眸迎视,说:“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
他很快拆掉外壳,露出里头五颜六色的电线,像拿彩笔画了一团乱麻。
凯文见状不妙,说:“LEE,我去给你拿防护服。”
“来不及了。”李瓒盯着面前的线路,手指像弹钢琴一般飞速清理拨弄,眼珠随手指快速移动,脑袋里迅速记忆着每根线的走向、起始和关联。
头几分钟,他始终在分析判断,在心里画着线路图。
可,
嗡————————————
耳朵里仿佛塞进一只蜜蜂,
嗡————————————
又一只,
越来越多,嗡嗡直响。
终于,那轰鸣声又来了。
计时器很快突破八分钟。
“00:07:59”
那丈夫见他迟迟不剪线,紧张了,恳求:“先生,请你……”
“先生请你相信我!”李瓒忽然打断他的话。
牢房内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宋冉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讲话,整个人噤住。
本杰明面色严峻,冲那丈夫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那丈夫战栗点头,脑袋靠紧怀中的妻儿。
李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拿刀切割着一段又一段的电线,耳中的轰鸣越来越响。他克制着,表情没有透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可他额头上鼻梁上嘴唇上开始剧烈冒汗。
他强迫自己不受影响,抓住脑中的电路图,按图索骥地走;他强迫自己用精神去压制去甩开那些声音。
他抵抗着,飞速瞥一眼计时器,
“00:05:34”
他咬紧下颌,浑身肌肉紧绷,对抗着,颤抖着,偏偏两手却靠惊人的意志力维持着稳定,
终于,
黄色的线路全被掐断,
紫色的线路也都中止,
“00:03:03”
他一声不吭,身上的汗越冒越多,连手指都湿润了。
宋冉早已发现异样,却不敢唤他。计时器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李瓒的状态越来越不对。
他从头到脚都在细颤,整个人除了手指,没有一处是安静的。
他跪坐在那家人面前,背脊弯曲,双手捧在炸弹边,像一个祈求宽恕的罪人。
他狠咬下颌,额上的汗不断往下淌,湿透鬓发。他剪断一根电线,突然张开口要发出声音,却又无声抑制了下去。
她确定他又耳鸣了;而且很严重!
“00:02:01”
宋冉尚未作出反应,本杰明拔脚朝他走去。宋冉扯住本杰明,将他拦在身后,自己朝前走一步,轻轻唤了声:“阿瓒?”
没有回应。
耳朵里轰隆的巨响像海啸,像爆炸,像天地崩塌。仿佛巨大的冲击波震撼着他的头颅,刺痛着他的鼓膜,仿佛千军万马在厮杀。
他根本听不见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是苦苦坚持着,竭力缠斗着,期望自己能抵抗住那所有的恐惧痛苦和悔恨。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
“00:00:59”
本杰明紧张起来,不等了!
他拨开宋冉,大步上前,对那家人道:“Sorry!”(对不起!)
说着去扯李瓒的手臂:“撤退!”
李瓒打开他的手,眼睛血红,表情几近疯狂:“滚。”
本杰明一怔。
夫妇惊恐哭泣,孩子嚎啕大哭。
“I’m so sorry! Please forgive me.”(对不起,请原谅我!)本杰明再度去扯李瓒,回头吼:“凯文!把他抬走!”
凯文冲上前,竟也没能把李瓒扯开。
“撤退!这是命令!”本杰明愈发急迫,去拉李瓒的手臂。
可就在这时,宋冉突然上前推开他们。
她冲上去,从背后抱住李瓒。她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尽浑身力量搂住他。
她害怕得发抖,却咬紧牙,一声不吭。
李瓒在那炸弹面前生了根,
他挣扎着,盯着线路,手指一刻不停,青色,粉色,黑色……
他看不见那丈夫绝望地拿脸颊紧贴妻儿,嘴里不停念着东语的我爱你,他看不见那妻子闭着眼睛泪如雨下,他看不见那孩子黑亮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
他只看见无数次的噩梦里,一片虚白之后,那家人空洞的黑暗的眼睛。
忽然间,一切都不存在了;丈夫,妻子,孩子,本杰明,凯文,统统消失。
牢房也不存在了,空间内只剩下他和那枚倒计时的炸弹,响彻世界的轰隆震响,让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心跳。
那颗炸弹化身面目狰狞的黑影;死去的丈夫、妻子、孩子,他们的脸交替着融合着,化作怪兽的面目。
而他是一个跟怪兽扳手腕的人,死死地坚持着,咬着牙,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哪怕被掰断手腕都不肯倒下去。
“00:00:29”
李瓒浑身被汗浸得湿透,整张脸连眼睛都因剧烈的精神抗争而充血潮红,他强制让自己清醒,争分夺秒地辨认,分析,剪线……
在这个只剩下他的世界里,
他是一个落魄的孤独士兵,面对千军万马,独自拔出手中的刀剑。
“00:00:19”
本杰明和凯文松了手,紧急撤退。
宋冉收紧手臂,紧闭上眼。
“00:00:09”
李瓒汗水直下,眼睛血红;耳朵轰鸣,头疼欲裂;手却依然稳定,飞速拨弄切断一条条电线。
红色,蓝色,绿色,橙色,白色,
“00:00:01”
时间定格!
突然,世界安静了。
李瓒松了手里的刀,轻轻仰起头。
消失了,安静了,耳边死一般的寂静,他听到胸腔中宛如复苏重生的心跳声,还有,身后宋冉颤抖的呼吸声。
他面上一阵虚空,手缓缓落下去,落在腰间,覆上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剧颤,紧搂着他。
李瓒低下头,浑身脱力,坐倒在地上。宋冉以为他会摔倒,上前拥住他。不想他一转身,将她紧箍入怀。
冉冉……
他将脑袋埋在她脖子里,深深地埋着。
“阿瓒……”宋冉搂住他汗湿的后背,却猛地一怔。
某种温热而湿润的液体涌出来,淌进她的脖子里。
是泪。
一行一行的泪。
无声,痛苦,悔恨,解脱。
他肩膀轻颤,想要克制,可泪水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再也压抑不住,尽数流淌出来,湿透了她的心。
第56章 chapter 56
太阳西落, 橙色的阳光斜照着空旷无人的街区。
安静的民巷,破败的楼房, 夕阳从细长的窗户里投射进来, 似一条柔软的纱,搭在宋冉和李瓒的腿上。
两人背靠墙壁,坐在室内阴凉的角落里。
李瓒头靠在宋冉的肩上, 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像是睡着了。
宋冉脑袋无意识朝他的方向偏着, 脸颊轻贴他柔软的发。
她眼睛红红的,在发呆。
忽然手心一热。李瓒握紧了她的手,嗓音沙哑:“对不起。”
他艰难地皱了下眉, 厌恶自己又说出这三个字。
“没有。”宋冉摇头, “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想救他们。”
“不止是他们。”他说。
她知道, 但没接话,等着他。
“冉冉。”
“嗯?”
“你之前问, 我是不是有过不去的坎。”
“嗯。”
“你记不记得去年, 九月二十六号那天。”
她怔了怔, 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自杀的女人引爆炸弹,爆炸那一刻的冲击波像一面墙朝她砸来。
“大家都在逃的时候, 街上还有第二颗炸弹。”
她点点头, 隐约猜到那一刻他朝她身后扑过去, 是后面有更紧急的状况。
“我想拆掉, 但没成功。”他克制着, 眉心扯动了一下,“时间来不及,我把自杀袭击者推进了路边的民居里。”
宋冉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头打了个寒噤:“里边有人?”
“嗯。一家六口。”他很平静地讲出这一句,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了。
阴暗的角落里,似有浮动的凉意。
宋冉握紧他微凉的手,一声不吭。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眼神。丈夫搂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惊恐,悲哀,不敢相信命运;妻子绝望地抱紧孩子。而那几个小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沉默地接受了死亡。他们的眼神,像婴儿紧抓的手,要把我记住。那时我很想做点儿什么,但来不及了。”
宋冉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睛湿润,道:“难怪你总说,目的正确,不代表结果正义。”
李瓒没做声,像是在精疲力竭之后,说完那一长段话,太累了。
“可是阿瓒,”她用力开口,“这个结果虽然不正义,但也不邪恶。不是吗?你救下了街上十几名士兵,不然被炸死的就是他们。虽然生命是不可交换的,但你不是杀人犯!”
李瓒睁开眼睛,静静听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抓紧了他,微颤的声音里带着恨:“那个身上绑着炸弹的恐怖分子才是。杀掉一家六口的人是他!他是人,不是工具,他不是你杀人的工具。他自身就是罪犯。该赎罪的是他们!”
李瓒耳朵贴着她的肌肤,听到了她脖子上心跳的声音,快速,激烈,一点儿不像往日的她。他稍稍偏头,将脸埋进她的脖颈,眼睛酸涩,薄薄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他握紧她因激愤而颤抖的手心。彼此的手用力交握着,似汲取力量,又似给予力量。于无声中,无形安抚。
宋冉的心亦渐渐平息:
“阿瓒。”
“嗯?”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了。
他也没有追问,闭上眼,疲倦,却又放松。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专属于她的气息,莫名叫他内心安宁。她的肩也很瘦小,温柔而又有力量。像她的怀抱,像她的整个人。
“冉冉。”
“嗯?”
“我一靠着你就想睡觉。”
她眨巴眼睛:“要不要枕在我腿上?”
他摇头。
她将肩膀抻直:“不讲话了,你多睡一会儿。”
“嗯。”他含糊一声,呼吸刚均匀下去。
“阿瓒?”她忽又问。
“嗯?”
“那天,你扑过去,是为了我么?”
他静了一秒,倦倦地开口:“不是。……街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那只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噢。”她就知道他会这么答,但也不问了。
四周安静下去,她坐在幽暗的墙角,目色安宁。
耳边是他缓慢的呼吸声;而窗外,一方蓝天,辽阔高远;恍惚间,竟给人一种时光久远的感觉。在这荒凉幽暗的房子里。
温暖的夕阳慢慢从小腿爬上膝盖。
外头传来脚步声,李瓒一下子醒来,迅速抹了下眼睛和脸庞。再抬头时,目光清明,神色硬朗,已看不出适才半点柔弱。
本杰明跑进来,说:“LEE,那一家人要跟你道谢。等着不走。”
李瓒站起身,将宋冉从地上拉起来,说:“走吧。”
跟着本杰明出去,那一家六口整整齐齐站在巷子里,虽身体虚弱,被折磨得不轻,但夫妇俩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望着李瓒。
他们英语不是很流利,只会不停地说谢谢。
小女孩扑上来抱住李瓒的腿,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仰望着他,糯糯道:“Thank you!”
小一点儿的男孩也跑上来抱住他,李瓒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旁,笑得腼腆又羞涩。
一家人没有更多能给的,不过是一定要亲自说声感谢。
道完谢,夫妇俩领着孩子们走了。
本杰明说,过来接洽俘虏的政府军会把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搭住李瓒的肩膀,问:“你现在好了吗?”
李瓒掀开他手,说:“我一直很好。现在更好。”
本杰明笑笑,不多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而前头,他的几个战友们或抱着枪,或插着腰,或靠着墙,在夕阳里齐齐冲他笑。
“Come on, man!”(加油,兄弟!)机枪手摩根首先朝他伸了个拳头,李瓒无奈地笑了笑,握拳跟他碰了一下。
接着是突击手凯文,击了个掌;随后是掩护手乔治、炮兵苏克,医疗兵艾伦,一一击掌。
凯文笑:“好了!这下,我们的爆破手升级了。”
……
宋冉没有跟何塞一道回去;她坐在李瓒的摩托车后,由他送回南城。
她一路搂紧他的腰,闭着眼,任风吹拂。
一直南下而去,直到李瓒放慢车速,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正是黄昏,晚霞漫天。
他回头:“想吃烤肉吗?”
街上开张的店铺不多,却有好几家餐馆,烤肉香沿街飘荡。
她想吃,但怕他累:“你不先去休息吗?”
他淡笑:“那也不能饿肚子。”
“那就吃吧。也是晚饭时间了。”
李瓒锁好车,带宋冉进了路边的烤肉店,像当初在加罗时点了烤肉、面饼,生菜,煮豆子,外加两瓶可乐。
北方沙漠多,水源少。店里没有清水洗手,只给了两张湿帕子。
烤肉端上来,宋冉便饥肠辘辘,拿面饼卷了烤肉,刚要送进嘴里,想起什么来,朝他举起可乐杯子:“碰下杯,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宋冉想一想,说:“庆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他笑容有些无奈,和她碰了下杯:“值得庆祝。”
宋冉喝下大半杯可乐,咬了一大口烤肉卷。
“好吃吗?”他问。
“嗯。”她连连点头。
“那次在帝城吃夜宵,你说烤肉不好吃。后来在阿勒就想带你吃,但那几天打仗,店都不开。”
宋冉没料到他一直记着这事,心头微甜,说:“我觉得这次比在加罗的还好吃些。”
“可能北方草原多,肉质更好。你多吃点。”他又给她卷了一卷,自己却有些困乏,胃口不太好。
吃到一半,他打了好几个哈欠,人也不太有精神。今天着实累坏了。
“你很困了吧?”宋冉问。
“还好。”他起身去拿冰水,可饮料柜里的水刚放进去。
李瓒说:“我去对面买两瓶冰的。”
宋冉点头。
他出了店,快步去街道对面。
宋冉卷了份烤肉放在他盘子里。这时,几个西方记者拎着啤酒瓶进来,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她无意一瞥,竟看见那天在地下室给她烟的外国记者。
他瞧见她,嬉笑:“你也来北方了?这边很危险,不害怕吗?”
宋冉淡道:“你不也来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来。”
“也对,我们这帮记者都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换句话说,哪里死人往哪里跑。哈哈。”他满脸酒红,跟他的同伴笑闹。
宋冉嫌恶他的语调,皱了下眉。
他瞧见,不屑道:“都是记者,承认吧。我们追求的不就是抓住爆点再一举出名吗?”
宋冉说:“看来,我们不一样的不止是勇气,还有德行。”
“哇哦!”一桌子人眉毛飞得老高,受到了挑衅。
记者哼一声:“承认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这么难?我知道你拍了CANDY,世界闻名,你不正是从这个国家的苦难中得利了吗?我们都一样。”
宋冉淡淡一笑:“我的付出值得我得到的一切。你对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么感兴趣?那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正是你这种以他人苦难谋利的记者,抹黑了整个群体的名声。请不要对我说‘我们’,我不跟你同流合污。你跟我的区别就是我能拿到普利策,而你不能。你就算见到再多苦难,你也什么都拿不到。”
“啪!”记者猛地放下手里的啤酒瓶,怒了,站起身就要上前。
李瓒冷淡而不客气的嗓音传来:“Is there any problem? ”(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记者扫一眼他的军装,认出他是最不好惹的库克兵,且此刻他全身上下至少有三把枪,立刻闭紧了嘴。
李瓒将两瓶冰水放在桌上,又上前一步,问他的同伴:“你们呢?还有问题吗?”
谁都不吭声,默默摇头。
李瓒说:“男人有本事,脚踏实地做好分内工作;欺负女士,算什么绅士?”
几人面红耳赤,但不敢反驳。
李瓒点到为止,不多为难。
他回来坐到宋冉面前,绷着脸,有些生气,看向宋冉,神色才松缓了些,说:“你别生气。”
宋冉紧抿着唇都快笑了,哪里会生气。她直勾勾看着他,满眼崇拜与爱慕,眸子亮得像点了星星。
“……”李瓒被她看得愣了愣,有些窘。
她嘴角笑出了梨涡,摸摸他的手:“你才别生气了。”又掩不住兴奋,“阿瓒,你刚才像个兵痞子。”
李瓒:“……”
这是个好词?
这时,满嘴络腮胡的餐馆老板端着又一盘烤肉和可乐走来,问宋冉:“Candy?”(糖果)
宋冉一愣,点点头。
老板放下托盘,指指桌上的食物,双手交叉着一挥,豪气地做出NO的手势:“ALL!Free!”(全部免费)
他英文不太好,转身对那桌记者指了下:“Out!”(出去!)
记者立刻争辩,老板根本不听,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走;店里其他东国客人纷纷看过来,眼神不善;有几个起身打算过来。
那帮人骂骂咧咧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离了店。
老板整理好椅子,扭头对宋冉和李瓒笑眯眯。
“……”李瓒抿唇冲他颔首。
宋冉受宠若惊地咧嘴笑。
她小声:“我们真的不给钱么?”
李瓒低声:“可以偷偷留在盘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