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眼圈都红了,揪着他的袖肘,哽道:“我不要!”
……
李瓒看向两位同事,说:“她是记者,拍摄报道是她的权利。这样强制性删除,是不是会弄巧成拙?”
同事小乙说:“上头命令了,等情况调查清楚后再给记者通报。之前发生了太多次,记者乱写导致舆情难以控制。我们也有我们的道理。”
“她不会乱写的。”李瓒很确定地说,“这位记者我很了解,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两位同事平日里跟李瓒相处得很好,也没法不卖他面子,说:“那你跟她说一下。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我都是要负责的。”
“好。”
……
李瓒跟六楼的住户说了声打扰,关上了门。
宋冉站在楼道里,低着头不吭声。
李瓒问:“没摔伤吧?”
“没有。”她摇摇头,把手掌举给他看,“就擦了一下手。”
她手掌边缘撞红了一大块,还擦破了皮。
李瓒看了眼,低头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条创口贴。
他说:“手伸过来。”
她默默伸过去,他撕开创口贴,给她贴上。女孩的手又细又软,捏着像会化掉似的。
他边贴着,边不动声色瞥一眼她的脸。
她小脸苍白,垂着眼眸,眼圈还有些红,嘴唇轻轻抿着,小小的鼻头也是微红的,鼻翼轻轻翕动着控制情绪。
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李瓒轻声说:“我那两个同事,人是好人,可能做事有点儿急躁,你别往心里去。”
宋冉不做声,表情明显是往心里去了。
他知道她这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问:“你打算怎么写?”
宋冉说:“没想好。”
李瓒和言道:“就报道说发生了这件事就可以了。至于死因,警方出通告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未成年,学生,容易引发轩然大波。”
宋冉也不知听也没听,“嗯”了一声。
李瓒观察着她,发现她情绪仍有些不对,想要再安慰她几句,可楼下有人叫他了:“阿瓒!”
他得下去了,不太放心,说:“我先走了。”
“嗯。”
走下几级台阶了,又回头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好。”
李瓒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宋冉捧起相机,看到相机外壳上摔出了一条小裂缝。
刚出楼道,小秋打电话过来,说实验中学出事了,台里领导让她务必调查记录到真相。
宋冉上网一看,已有新闻媒体发布了实验中学学生跳楼案。
荒谬的是,不少媒体和所谓爆料人声称,跳楼的学生由于父母给的压力太大,长期抑郁,这次月考没考好成了导火索,终于跳楼自杀。
“考试考不好就自杀?这样的人活着也没用,死了更好。”
“自己不中用怪父母给压力,你爸妈这十七年还不如养头猪。”
“所有自杀的人都该死,没什么好可惜的。浪费关注度。”
宋冉退出社交平台,将手机塞进兜里往回走。
冷风吹来,手机震动,是王翰。
他在电话里气得直哭:“他们怎么能那么说亚楠?”
宋冉和他约在了一家客人很少的咖啡厅。
跟宋冉想象的一样,王翰是一个文静瘦弱的男生,声音小,不自信,丢在学生堆里最不起眼最平凡普通的那种。
王翰眼圈还是红肿的,把他在邮件里写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宋冉反复确认各处细节,发现他对朱亚楠在私下遭受的几次经历,时间点清晰,事件清楚,回答很一致且真实。有好几次,他讲到受辱细节,低头捂着脸几乎无法继续。
宋冉问:“为什么老师辱骂体罚朱亚楠的时候,你也会在场?”
王翰抬起脑袋,颤道:“因为老师也打我骂我了,我跟朱亚楠一起。他骂我们是猪脑子,弱智,还要我们下跪承认……”
原来,他和朱亚楠都是高三(3)班的学生,特级教师赵元立是他们的班主任。因两人成绩太差,次次考试都拉低班上的平均分,所以长期遭受着赵老师的辱骂和体罚。
王翰抹了下眼泪,拉开袖子给她看:“宋记者,我真的没说谎。”
他手肘上竟有大片的淤青。
宋冉吃惊:“这是老师打的?”
“你要还想看,我腰上也有,是老师踹我,我撞到桌子角,撞的。”他眼眶里直滚泪,“我那时疼得快要死了,老师还在骂,骂我就算了,还骂我爸妈,骂得很难听……朱亚楠也一样。”
“我这里有证据。”王翰把手机给她看,是朱亚楠和赵老师的微信对话,
赵:“你不要来上学了,我看见你就恼火!”
亚楠:“老师,求求你了……”
赵:“一个班上几十个学生,怎么就你学不好?脑子不好使上什么学,回去找你爸妈,问他们怎么生的你!”
还有一段几秒的视频,很混乱,画面上有人被推倒撞倒桌子,应该是无意间碰到手机录下来的。视频里男生惨叫:“别打了!”
视频里的声音不是王翰。
“这是朱亚楠,他之前发给我的。他手机里也有,警察肯定能看到。”
宋冉没做声,出奇的冷静,她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王翰接过纸巾擦泪,他肩膀弓着,卑微而羞耻,低声啜泣:
“我想死的,可亚楠他死了,我怕了。宋记者,他是特级优秀教师,教导处主任根本不相信我们。我去举报,主任骂我找事。求求你帮帮我们吧。亚楠从去年上高三,一直被虐待到现在,他是被逼死的,不是网上说的那样。”
宋冉吸了一口气,说:“你先把你手上的证据全部移交给我。”
……
宋冉跟王翰在店门口告了别。
王翰走后,宋冉在夜里站了很久,直到牙齿打颤,双腿发抖。她望着梁城的夜景,恍然发现原来这里也是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她裹紧围巾往家走,心中各种情绪翻涌,压抑不下。
她走到便利店买了瓶水,在门口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又从包里拿出抗抑郁药塞进嘴里吞下。
她给小秋挂了个电话,让她今晚来她家,帮忙整理资料写稿子。
小秋马不停蹄赶来,协助她录入文字、图片和录音资料。
当晚十一点,宋冉写完稿子《另一种声音(白溪实验中学学生对话录)》,发布在各大公共平台上。
她毕竟晓得克制,并没有说该老师与学生的死直接相关,也没有发表任何主观观点,只是将自己与学生王某的对话整理成采访实录,实事求是,毫不添油加醋地记录了下来。
发布之前,脑子里晃过一丝想法,要不要跟李瓒说一声。
但她没有,
发布之后,她也没再看后续,吃了安眠药就睡了。
第30章 chapter 30
宋冉第二天醒来发现, 经过一个晚上,这件事已迅速发酵。她写的文章传播蔓延到网络的各个角落,引起了全国性的关注。
舆论风向在一夜之间逆转,从对跳楼者软弱无能的群嘲转变为对老师赵某的谩骂痛斥。
“为人师‘婊’,垃圾。”
“还是特级教师呢, 不知道他怎么评选上的,教育系统烂到根了。”
“这种人不用坐牢吗, 去死!”
“教育局敢承认特级老师是人渣吗?不敢吧,呵呵, 又要公关了。”
宋冉对这样的结果逆转没有感到半点欣慰。网络似乎从来就只是一个宣泄情绪的地方。
不过,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一个网友的留言引起了宋冉的注意:
“学校的其他老师们会说真话吗?
让人绝望的是, 他们要维护的人或许没有多么天大的势力。他们只是要维护自己所在群体的利益,同一群体的人势必互相窝藏。在这社会,如果你不属于任何群体,那么恭喜你, 你孤立无援。”
宋冉将那句话看了很久,她对自己说, 所谓记者,不过是让每一个人都不再孤立无援。
而她呢,她并不想引领或是改变什么舆论,她想做的只是记录一个被忽略的声音, 哪怕只是起到监督和约束的作用, 让权威方最终给出公平公正的结果。
然而, 她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天上午,她就被刘宇飞叫去办公室,让她主动删文,作出道歉,转发警方发布的调查通告,并交出学生王某的私人信息。
宋冉不能理解:“不是台里让我追踪报道真相的吗,还说支持我做新闻自由?”
刘宇飞也为难,说:“但现在,真相需要由警方调查。”
“警方去调查啊,为什么让我删文道歉?我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是记录了一个学生的陈词,他们难道不应该调查我记录的事情吗?”
刘宇飞揉揉鼻梁,觉得棘手:“他们会调查。但你得删除负面影响。现在网友的讨论已经上升到教育系统、公安系统甚至再往上,认为他们包庇老师。”
“既然他们没有,查清楚不就好了?还有,真相出来之前,我不会交出那个学生的信息。他提供的视频和截图,朱亚楠手机里有。警察查得到,不需要我提供。”
“宋冉,你大部分时候做的是国际新闻,还不懂国内新闻要怎么做。有些事……你不能太固执。”
宋冉揣摩着他这话的意思,轻声:“是有人给台里施加压力了?一个老师而已,这也要维护,受害人就那么微不足道?”
刘宇飞无话可说。他很清楚年轻记者心里的理想和净地,清楚他们的不圆滑,也知道观念冲突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他叹息:“宋冉,让你删是为你好。这件事已经演变成全国性新闻,你看看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了。如果继续闹大,台里怕保不住你。”
宋冉震了一下。她毕竟年纪轻,当即就吓出一丝慌乱。可她咬牙半刻,也不知哪里来的硬气,竟轻声说了一句:“那就看着办吧。”
宋冉回到办公区,手脚都在打斗,脸色也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翻开资料继续查找线索。
快中午的时候,她找到了实验中学教导处主任的住处。她登门拜访,想要询问高三学生跟教导处举报赵元立老师体罚学生的事。
主任四十多岁,是个女人。她今天已经接受了好几拨记者采访,不太耐烦,但还算客气。
可一听说宋冉是写《另一种声音》的记者,她当即变了脸,连推带攘把宋冉轰出门,破口大骂:
“你这种啃人血馒头的记者,还有没有良心?我这边从来就没有学生举报过赵老师。他撒谎说的话你也信?王翰就是个一无是处记恨老师的废物学生,他没救了,你也没脑子!”
宋冉一愣,拿着录音笔追上去:“我没有告诉你那个学生的名字,为什么你说他叫王翰?所以王翰的确跟你举报过赵老师欺辱学生对不对?为什么作为教导处主任你当时不处理,现在还隐瞒……”
主任立刻反口叫道:“王翰的名字是你告诉我的!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战地记者,专门等着拍死人,吃人血馒头!我们学校的事不要你管,你滚到国外拍死人去吧!”
主任猛地推开宋冉,“砰”地关上了门。
宋冉一个趔趄撞到楼梯栏杆上,腰痛欲断。她冒着冷汗,强撑着站直了。
她立在骤然死寂的楼道里,面色血红。
CANDY那件事,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骂她。
但,她没有错啊。梁医生说的。
那一刻,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拍到孩子得到糖果的快乐,结果却抓到了魔鬼。那不是她本意,她没有错啊。
梁医生说她没有错的。
她低下头,手捂眼睛,克制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微红着眼眶,平静地走下了楼梯。
这一次,她一定会护住那个孩子。
……
这个案子的调查由刑警队管,但由于波及范围太大,影响太恶劣。上级要求这周末必须破案给出交代。白溪片区内所有警察都没了休息,全去做辅助调查。
李瓒整天都在外头奔波忙碌。
他看到了那篇文章,也目睹了它造成的影响。但他甚至没时间去询问宋冉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原以为,她发这文时至少会先问一下他的意见。
李瓒和同事们一整天在实验中学做摸查,询问赵元立老师的同事们,以及他教过的10个班级,四五百名学生。
由于是休息日,老师学生都很分散,给摸查工作造成很大难度。好在学校陆陆续续把人召集了回来。
李瓒负责询问了十几个学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坐不住,再一次认真看完了宋冉写的文。
同事们都认为她在造谣,但李瓒觉得她的记录是真实的,甚至能从问答中看出宋冉连引导和误导的嫌疑都没有。
可,证据呢……
李瓒在满篇的对话录里找到一行小字:
“……我跟教导处主任举报,被骂了回来……”
他赶去找教导处主任。
主任说从来没收到过任何学生对赵老师的投诉,也不知是哪个学生向媒体透露的。想来想去,应该是那记者瞎写。
她当着李瓒的面,把宋冉狠狠抨击了一通。
李瓒沉默听完她的控诉,走的时候淡淡说了声谢谢。
他回到所里,把同事们今天搜集到的笔录和口供全部翻查一遍,像要证明什么;可一字不漏地翻完几百份资料,也没找到任何该老师体罚哪怕是言语暴力的线索,反而有很多学生说赵老师很好。甚至有一些学生表达了对跳楼的朱亚楠的反感和厌恶,认为他自己脆弱就罢了,还害了老师,也害了学校。
真相,仿佛倾斜向了令他恐惧的一边。
而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因事件影响恶劣,片区内从公安到派出所,所有警察当月奖金被扣。
彼时,民警小甲等人累了一天刚回所,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听到这事儿,室内沉默一片,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良久,民警小丙低声说:“本来工资就不高,累死累活的,全被这帮记者给毁了。”
小丁说:“今天的官微谁去维护,我是不去的。平时解决事情没人理,今天骂了几万条。”
小甲沉默看了李瓒一眼,李瓒没做声。他的组织关系在部队,还是干部,这边的惩罚措施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可他……
小乙也看了李瓒一眼,什么也没说,拎着警服起身走了。
这时,小丁接到电话。
李瓒听他说话的内容,貌似是学生们要写公开信帮赵元立老师发声,问小丁具体的操作建议。
小丁说:“这种事我们是不能过问的。如果一定要给建议,说说老师的人品就行,不要攻击朱亚楠,会招骂。最好等明天发布,人都需要冷静的时间。”
李瓒看了眼手表,快下班了,他还不死心,赶去了白溪公安分局。
他想了解赵元立的笔录和口供,可赵元立直接由公安审问,李瓒在派出所接触不到。
去到局里,刑警们并不搭理他。好在那天商场“诈弹”的刑警也在,他是负责办案的吴副队长。
他认出了李瓒,问:“你怎么来了?”
李瓒说明了来意。
吴副队说:“其他事我还能帮你。但这个案子,没定案之前,案情涉密。抱歉了。”
李瓒知道按照规程,他是不可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
但他还是不肯放弃,竭力争取了下,说:“吴副队,写那篇文章的记者是我朋友。我担心她……被人利用。”
“你朋友?”吴副队愣了愣,思索片刻,递给他一份薄薄的文件,说,“我们做公安的,凡事,要看证据。”
“谢谢。”李瓒接过来翻开。
……
下午,宋冉的文章忽然之间全被删了。
宋冉不是不害怕的。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但并非对社会现实毫无知觉,更不会幻想这是个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世界。
她也慌张胆怯,然而在精神世界里一番天人交战后,她仍不肯后退。
那个孩子遭受的凌辱历历在目,她无法视而不见。
意外的是,由于文章被删,网上反而全是对她的声援和支持,抨击权势的声音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公信力问题,颇有无法收手之势。老师、学生、教育局、公安、无数人被卷了进来。
一天下来,十几万网友给她发消息,分享自己遭遇的教育暴力,感谢她,支持她;还有其他城市的同行记者,表示只要她开口,一定鼎力相助。
这让宋冉感到了一丝力量。
然而现实生活里,没有一个人向她表达支持。
同事们对此事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冉雨微打电话过来问她是不是疯了,还想不想在这一行干了。
下班后,刘宇飞再次找到她。让她提供学生王某的信息,并在今天之内发布道歉信,彻底遏制网上的风波。
宋冉沉默以对。
刘宇飞拿她没办法:“宋冉你要急死我啊!你说部门那么多记者,就数你懂事省心,你脾气最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浑?道歉信我来帮你写行不行?你必须发。”
宋冉一言不发,鞠了个躬扭头就走。
可她其实很累了。
她筋疲力尽回到家,刚走到院子边,就见宋致诚和杨慧伦等在家门口。杨慧伦手里拎着一篮子菜。
宋冉在外头战斗了一天,见到他们的一瞬,浑身都警惕起来。
宋致诚却摸摸她的头,和煦地说:“你好些天没回家,你阿姨说来家里给你做顿饭,怕你一个人心情不好,没吃好饭。”
宋冉一愣,心软了大半,更愧疚自己的小人之心。
“我没事的。”她轻声说。
杨慧伦很快做好三菜一汤,三人围桌而坐。
宋致诚关切问:“最近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宋冉知道他问病情,含糊一声:“好些了。”说完才发现她今天忙得忘记吃药了。
“那就好。工作什么,还顺利吧?”
“嗯。”
他问了一堆生活琐碎问题,兜一大圈子,绕回来:
“你现在是名人,发言影响力很大,是好事。但影响力是把双刃剑,因为有名了,所以做事要更加慎重,不要影响自己的前途。”
宋冉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心里很清楚了。
她说:“那是我的前途,我自己负责。”
宋致诚哑口。
杨慧伦再也忍不住,说:“可你爸呢,你爸的工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你怎么负责?”
宋冉抬头:“什么意思?”
宋致诚不答,放下筷子,满面愁容:“冉冉,你写封澄清声明吧。”
“是不是有谁逼你了?”宋冉颤声问,“我就不信……”
“冉冉你能不能别逞强了?”杨慧伦急道,“你是出名了什么都不怕,可我跟你爸还有央央要过日子呀,人不能太自私是不是?你把事情搞那么大,真出个什么事,我怕你后悔也来不及!”
宋冉捏着桌沿,低声道:“我只是客观记录,我甚至没有带入自己的任何感情。我哪儿错了?学校在撒谎,教导处主任在撒谎,电视台也撒谎,我跟他们抗争了一整天,你们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你们关心我有没有在外面受委屈吗?你们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什么抗争,跟谁抗?”宋致诚道,“你们这些刚出社会不久的人,学生气重,动不动就抗争。有理想是好事,可也要看清现实。就会喊口号,你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公平,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看你们都不一定说得清楚!”
白炽灯照耀的客厅里,静谧无声。
宋冉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尽的失望:
“我从小写文字,做记录,纯粹只是出于喜欢,没什么大梦想的。反而是你,总给我灌输大道理,什么……用文章改变社会,坚持心中的正确,这些都是你说的吧?现在看来,在你心里这是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有名气就好,然后乖乖坐收利益,是不是?”
“啪!”宋致诚的筷子拍在桌上。
宋冉猛地闭了下眼。
“你……”宋致诚狠狠指了她两下,但他从未对女儿发过火,很快手又垂下去,无奈而痛心道,“冉冉,自从你得了病之后,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偏激,不听劝。医生说生这个病不适合工作,是我疏忽了。你瞒着电视台那么久,也该让他们知道,让你休息养养病了。”
宋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一句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
杨慧伦要劝说什么。
宋冉摔上了门。
……
冬末春初的夜里,寒风涌动。
宋冉抱着自己走在黑夜的大街上,从未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竟如此冰冷,枯败,看不到一线生机。这个吃人的战场,像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国战地,残忍,荒谬,冷漠,疯狂。
她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她忽然停下来,扶住一棵树,大口喘气。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可肺部无法接纳,像要冰封炸裂。
谁来拉她一把啊。
她眼前一片潮湿,两颗泪砸落下去。
冷风之中,手机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