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垂眸,唇角含笑,一副乖乖听淑妃训话的样子。
长安性子娇,自是不应的,抬声道:“我折腾?我不让您省心?分明是驸马在外头闹得我没脸了!”
淑妃摇了摇头,只问李昀:“刚从御书房出来吧?圣上是不是气急了?”
李昀颔应了。
圣上看重科举,看重人才培养,国子监是正儿八经念书的地方,却出了这等事情。
易仕源官家出身,不在功课上下功夫,谋害同窗,嫁祸他人,心思歹毒又可恶,简直枉读圣贤书。
易主簿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别说是乌纱帽了,连家产恐怕是都要一并埋进去。
太仆寺卿战战兢兢的,就怕被治一个御下无方之罪。
骂完了易仕源,圣上把段大人叫来骂了一刻钟,说段立钧年纪轻轻,在国子监里就学会了拉党结社,不学无术,整日里胡闹厮混,段大人刚刚经历白人送黑人,又挨了一顿训,回去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段立钧死了,段家受害,指不定段大人都要左迁降职,而不是骂过了,罚半年俸禄就完事儿了。
这些办完了,圣上的气还没消。
两道口谕,一道到了公主府,把林驸马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道到了秦家,让秦骏闭门思过。
段立钧这案子,虽说他死前逍遥的院子是秦骏收下的,但养瘦马一事与案情无关,顺天府可以抹过去,不把秦骏和林驸马的那些事儿留在案卷上。
无奈正是秋闱后的要紧关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杨府尹想隐瞒,也怕惹火烧身。
再者,监察案子的是李昀,若瞒下,李昀这替姐夫收拾烂摊子的口实就落下了。
“你也是,好歹瞒下来…”淑妃一面埋怨李昀,一面朝长安公主那侧抬了抬下颚,意思是那些事情便是不好瞒,好歹要瞒过长安。
话音未落,长安已经跳了起来:“瞒什么呀!小五是我弟弟,不护着我,难道护着他林勉清吗?”
“护着你?”淑妃气笑了,指了李昀与长安道,“看看、看看,怎么护的?今儿个刚晓得事情了,小五转头让人从教坊司挑了五六个模样清俊的乐工送到了公主府,你们两姐弟真是!这像话吗?我都怕叫人笑话死!回头圣上问起来,你们让我如何答呀?”
李昀唇角噙着笑,也不辩驳什么,手执茶壶替淑妃添了一盏大红袍。
长安公主斜挑着凤眼,道:“林勉清敢收秦骏养的瘦马,小五送我几个乐工,又怎么了?他能花天酒地,我还不能听曲唱戏了?小五没当面给他一顿拳脚,已经是给他留了颜面了。”
淑妃握着长安的手拍了拍:“驸马毕竟是个男人,男人都…”
话说了一半,淑妃也自觉不妥,倒像是在埋怨圣上这偌大的后宫一半,便止住了。
长安撅着嘴不说话了。
李昀这才开口,声音温润:“娘娘,林勉清是驸马,他娶了皇姐,自然要与其他男人不同了的。”
长安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
淑妃说不过这两人的一通歪理,那乐工都送到公主府了,也没有再叫回来的道理,干脆略过不提,与李昀说起旁的事情:“陆毓衍这人也有些本事,小五,他可当用?”
李昀敛眉,笑容不减,道:“当用不当用,是父皇说了算,我又管不了吏部做事。”
“我哪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娘娘,”李昀打断了淑妃的话,眸子往西边一撇,道,“他姓陆,西边那一位才是他嫡嫡亲的姑母。”
陆婕妤住的宫室在韶华宫的西侧。
淑妃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厉光:“她?连个儿子都没有,我可不怕她。”
李昀笑而不言。
淑妃是称病,眼看着快用午膳了,也没多留长安与李昀,嘱咐他们平日里多注意身体,便让两人散了。
长安和李昀一前一后出了正殿,她偏过头来,道:“父皇没骂你吧?”
李昀笑弯了眼:“骂了,劈头盖脸,说我做事不知分寸,我说是我这个做舅爷的咽不下这口气,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今日都要让姐夫闹个没脸。”
长安咯咯笑了起来,神采飞扬:“还是小五最晓得心疼我。”
待长安离开,李昀才不疾不徐走出韶华宫,他的唇角依旧带笑,神色温和,只是眼底再不见丝毫笑意。
站在御花园中,他抬头望着东南角的宫室,琉璃瓦熠熠,飞檐层层,那曾是他的母妃生活的地方,如今已经入住新人,再寻不到齐妃在时的模样了。
淑妃说陆婕妤连个儿子都没有,其实她也是一样的。
李昀是她的儿子,但他更是齐妃的儿子。
想起温柔端庄的母妃,李昀的眼中添了几分暖意。
九月初,京城中满是桂花香,秋闱的成绩张榜,几家欢乐几家愁。
谢筝站在榜下,来回看了两遍,疑惑地问身边的陆毓衍:“楚昱杰文采出众,为何没有他的名字?”
“牵扯进命案里,虽是无辜,也少不得让他再磨炼两年。”陆毓衍一手虚扶谢筝,免得叫她被人冲撞了,目光落在桂榜上,道,“反倒是柳言翰,运气不错。”
柳言翰登榜,贾祯落第,余下的名字里,谢筝一个也不认得,失了再看的兴趣,与陆毓衍一道进了茶楼。
雅间里候着的,是清晨才入京的竹雾。
第九十章 相像
竹雾支着脑袋打瞌睡。
他这些时日累得够呛,爷说去镇江,快马加鞭就去了,等回了京,还没歇上半日,又被爷一脚踹去了旧都。
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便是他熬得住,马匹都吃不消了。
回京这一路上,竹雾满脑子都是赶紧把消息禀了陆毓衍,回家好好睡一觉,哪知道话还没出口,又被拎到了茶楼里,说是要先去看桂榜,回头再说事。
竹雾叹了声气。
以前他们爷没这么难伺候的,是谢姑娘没了,他才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的。
也难怪,谁摊上这么个事儿能舒坦呢?
换作是他,他也气不顺。
这一个多月,松烟指不定比他还惨呢。
他就是好久没见到水涟了,心里想得慌。
雅间的门响了。
竹雾没撑住,下巴磕在桌面上,痛得他倒吸了口凉气,人也痛清醒了。
起身开了门,竹雾恭谨唤了声“爷”,迎了陆毓衍进来,刚要转头,余光瞥见跟进来的谢筝,他一时愣在了原地。
这姑娘有些面善啊…
可陆家里头有这么个丫鬟吗?
不对啊,老爷出京,夫人回了旧都,唐姨娘有胆子往爷身边塞丫鬟?她这是想造反了?
也不对啊,唐姨娘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爷难道还能收下?
莫不是爷自个儿看上,带在身边了?
哎呦我的爷,奴才为了谢姑娘在旧都跑断了腿,您在京城竟然、竟然…
苦着一张脸,竹雾暗悄悄瞧着,只见陆毓衍落了座,松烟几步上前,请了谢筝坐下。
竹雾暗道“坏了”,这姑娘在爷跟前能落座,连松烟都巴结着,可见在爷心中份量沉甸甸的,他前后离京也就一个半月,这风水轮流转得他都晕头了。
陆毓衍看着竹雾,道:“怎么了,谁欠你银子了?”
竹雾赶忙摇了摇头,这哪是谁欠他银子,分明是比他欠了别人银子还可怕。
“认不出来?”陆毓衍又问,目光落在谢筝身上,温和极了。
竹雾闻言,仔细瞧了瞧,越看越觉得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尤其是那双凤眼。
“唉?”竹雾愕然,这姑娘的眼睛与谢姑娘可真像,不只是眼睛,连鼻子嘴巴,都与去年秋末他在镇江城中远远看到的谢姑娘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莫非这姑娘正是因着与谢姑娘相像,才入了爷的眼?
爷,这事儿您做得可真不地道了啊…
寻个五官相像的,那是纨绔子弟们爱做的事儿,您怎么能跟那些人学呢?
这要是叫老爷夫人知道了,您就得收拾收拾行李,回旧都跪祠堂去了。
竹雾垂着肩,他是痛心疾耿直谏言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趁着眼睛还没闭起来,竹雾又仔仔细细打量了谢筝一番,越看越心惊,这岂是是像啊,要说这就是隔了一年未见的谢姑娘,他也信啊。
思及此处,竹雾不由打了个寒噤:“谢、谢姑娘?”
他这是赶路赶傻了吧?离开镇江时,他分明还去给谢大人夫妇和谢姑娘上过香,墓碑上明明白白刻着谢姑娘的名字、生死年月,石碑是新竖的,上头的红字颜色鲜艳极了,坟头上还摆着章家妈妈准备的点心,听说都是姑娘生前最爱吃的。
谢筝抬眸,问道:“老章和章家妈妈都还好吗?”
竹雾的脑袋轰的一声,跟炸开了一样,呆滞了半晌,才总算回过神来,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痛得他龇牙咧嘴:“谢姑娘,是谢姑娘吧?您、您还在呐?”
这话听起来太欠打,陆毓衍捏了一颗花生扔到了竹雾的脑门上。
竹雾捂着脑门,见谢筝冲他点了点头,他不由也笑了笑。
还好,是谢姑娘本人,不是长得相像的,他们爷还没往纨绔子弟的不归路上走。
竹雾缓了许久,接受了谢筝还活着的事实,理了理思绪,道:“奴才这一趟去旧都,除了见章家夫妇,还去谢家祖宅问了问。”
谢筝清楚自家状况。
谢家早败落了,子弟纷纷离开旧都,祖宅在三代往上时就卖的卖、租的租,如今还在那一带住着的,与谢慕锦这支早就不来往了,更加不晓得谢筝事情。
章家夫妇说的当日经过,比谢筝从赵捕头那里听来的要清楚得多。
七夕夜里,章家夫妇睡得早,半夜里听见有人喊走水了,这才匆忙起身。
当时火势已经很大了,谢筝住的东厢都烧透了,老章提着桶子救火,章家妈妈冲进了正屋,却没寻到谢慕锦夫妇。
等火灭了,衙役清理,才在里头找到了四具尸骸。
谢筝身边的两个丫鬟,豆蔻不见了踪影,花翘吓坏了,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哭哭啼啼的,直到章家夫妇离开镇江时都没缓过来。
老章自然不认得那死在谢筝房里的少年人,认为是歹人私闯,害死了谢慕锦一家。
偏偏厨娘却说,人都没了,就别替谢筝瞒着了,那少年人分明是谢筝的情郎,她不满意与旧都陆家的婚事,偷偷与这少年人来往。
章家妈妈骂那厨娘血口喷人,污谢筝名节,可之后的展,他们谁也拦不住。
两位同知夫人作证亲眼见过谢筝与一书生亲密,又从正屋里翻出了那封书信,衙门盖棺定论,谢筝是殉情时害死父母。
章家夫妇两人没有办法,两张嘴说不过案卷上的白字黑字,只能替谢慕锦夫妇和谢筝收殓,含泪回了旧都。
谢筝听着听着,掌心做拳,攥得紧紧的:“还好。”
哪怕案情物证随着时间消失,但人证还在。
厨娘黄氏,那两位同知夫人,背后的人买通了她们,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下了线索?
只要这些人活着,就一定能挖出真话来。
陆毓衍抿着唇,伸手扣住了谢筝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腿上,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
掌心一排月牙印,好在还未破皮,指腹磨了磨,陆毓衍头也没抬,问道:“章家夫妇的质疑,衙门里就没查过?”
竹雾瞧见了那两人的小动作,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多看,可想到章家妈妈说的话,他不禁摸了摸鼻尖,这要是一五一十说了,爷会不会生气啊…
又不能不说…
心一横,竹雾硬着头皮,道:“查案的说了,说谢姑娘再半年多就要及笄了,她没有不满婚约,可曾亲手准备了嫁衣,可曾绣过一丁半点花样…”
第九十一章 不会
答案当然是“没有”。
章家妈妈被问得哑口无言。
衙门里又问能不能寻到些例子,能证明谢筝对婚事上过心,章家妈妈连唯心的谎话都不知道从哪儿编起。
自家姑娘最上心的,大概就是老爷送给姑爷的那块红玉了。
章家妈妈想力争即便谢筝不备嫁妆不上心,那也不会与个书生暗生情愫,无奈一张嘴说不过厨娘和两个同知夫人,只能含恨收场。
“没准备过?”陆毓衍眉梢一挑。
语调随意,声色清冽,听不出其中情绪。
竹雾缩了缩脖子,瞥见陆毓衍的视线落在谢筝身上,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帮谢姑娘,而是这个忙,委实帮不上。
谢筝眨巴眨巴眼睛,心虚极了。
她的确是没准备,准确的说,她一年四季拿针线的日子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半个月。
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儿,而是她,压根不会!
别人家的姑娘出阁前该准备的女红嫁妆,她是一样都没摆弄过,谢筝的针线活,也就纳个鞋垫缝个盘扣的水准,顾氏痛心疾,愣是没把谢筝给教会了。
用顾氏的话说,明明一手字画能拿得出手,针脚却像是狗啃过似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谢筝自个儿不以为意,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就算不会做针线女红,出阁之时,难道还会没有嫁衣穿?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最关键的,的确是她那时根本没有快要嫁人了的自觉。
而顾氏已经放弃拯救她了。
白皙手心还被陆毓衍扣着,微微有些薄茧的手指磨得谢筝脖颈凉飕飕的,不自在极了。
她现在把手收回来,来得及吗?
或者说,她现在承认她对婚事压根没准备,还来得及吗?
这些事儿,搁在之前,她丝毫不会在意,现如今,许是因着动了心了,当面叫陆毓衍问起,底气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筝支吾了两声,也不挣扎了,直截了当道:“我不会啊。”
一直闷声不响的松烟扑哧笑出了声,竹雾刚刚磕到的下巴又隐隐作痛,如此理直气壮,还如此充分,谢姑娘果真厉害。
陆毓衍也笑了。
笑意如潋滟波光,层层溢出,越来越浓,连唇角也勾起个笑来,他点了点头:“知道你不会。”
谢筝叫他清风霁月般的笑容晃了心神,一时没搭腔,就直直看着他。
那双桃花眼像是蕴着一汪水,清楚映着她的模样,笑容散了周身的清冷,只余下温醺和暄。
谢筝不由自主地想,这双眼睛是真真好看。
同样是桃花眼,秦骏就远远不及陆毓衍。
如被蛊惑一般,谢筝跟着点头:“是不会啊。”
良久,谢筝猛得想转过来,睨着陆毓衍道:“你怎知我不会?”
她有一匹黑马唤作奔霄,这事儿衙门上下都知道,她喜欢清闲居的牛肉馅儿包子,这在城中也有传言。
可她不会女红,这事儿外头可不晓得。
有那么一瞬,谢筝都以为陆毓衍买通了她身边的人,亦或是谢慕锦和顾氏早把她的老底对陆毓衍给揭干净了。
陆毓衍见她纠结,这回倒没有闭口不谈,解释道:“萧家外祖母那儿听来的。”
萧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马术投壶也不输人,只花瓜和巧果,让沈氏操心不已。
女儿去了明州,沈氏不能亲自盯着,只好在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要让萧娴多练一练。
萧娴被念烦了,回信里道,韩家十娘不会骑马,谢家阿筝不会女红,她便是有一两个短处,也不是见不得人的。
沈氏拿到信就被气笑了,傅老太太看了更是合不拢嘴,直说“由她去、由她去”,转头当作笑话,告诉了陆毓衍。
谢筝听完,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沉痛不已。
虽说爹娘眼里都是别人家的姑娘好,可是萧姐姐啊,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谢筝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带开了:“花翘胆子素来挺小的,遇了那样的状况,也不晓得能不能缓过来,豆蔻不是不见了,她被当成了我,我那天要不是溜出城错过了关城门的时辰,被烧死的就是我了…”
豆蔻是在京中时买下的,天涯孤女一个,与谢筝同年,顾氏看她长得干净又可怜兮兮的,就留下了。
花翘是镇江人,家里穷苦,年纪也小些,做事儿却很用心努力。
这两个丫鬟,谢筝一直很器重喜欢。
眼瞅着到了中午,茶楼里越热闹了,隔壁雅间里高声谈笑的声音透过墙板传过来,议论的正是桂榜名次。
清净不再,陆毓衍松开了谢筝的手,起身道:“走吧,去吃些东西。”
谢筝跟着起身,一行人刚出了茶楼,松烟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他指着道:“那不是古捕快吗?”
古阮抱着个女童,正好经过,他耳力好,循声望来,见是松烟,咧着嘴就笑了。
那女童四五岁,圆脸大眼睛,戴着一顶虎头帽,双手捧着一大块米糕,吃得正香。
谢筝一看她那可爱模样,只觉得心都软了。
古阮问了安,道:“这是我闺女,不肯好好吃饭,吵着要吃米糕,我就带她来买。”
陆毓衍身上也没带个小玩意,让松烟去买了个把平安锁,当作见面礼。
小丫头乐呵呵的,分了半块米糕给陆毓衍。
陆毓衍没想到她还会“礼尚往来”,不禁失笑。
谢筝笑眯眯接了过来,道:“前头肖家奶奶做的米糕,是不是呀?”
小丫头眼睛一亮,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肖奶奶的,好吃。”
古阮啼笑皆非,捏了捏女儿的脸颊,突然想起一桩事儿来,压着声儿与陆毓衍道:“陆公子,做香料生意的那个汪如海,前两天回京了,他大概知道青石胡同里那几匹瘦马的下落。”
陆毓衍抿唇。
秦骏还在家闭门思过,林驸马被圣上骂了一通,隔天又被林翰林训了一顿,这些日子都没出过公主府。
“段立钧的案子结了,瘦马的下落并没有那般紧要,”陆毓衍沉声道,“总要留几分颜面。”
那两位毕竟身份不一般,圣上气头上责骂就责骂了,现在再追究瘦马的踪迹,到底贵人们面子上不好看。
古阮知道陆毓衍的意思,皱着眉道:“公子只怕还没听说,教坊司里少了人了,去向不明。”
陆毓衍敛眉,他与秦骏不往来,但传闻也听过一些。
秦骏风流,与教坊司的一些女子多有接触。
第九十二章 做客
历朝历代,教坊里头从不缺佳人故事,连街头的话本里,都会写上一两出韵事。
风流故事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更多。
陆毓衍低声问道:“少了人?可是有奉銮、司乐报上来了?”
古阮点头。
都是册子上有名有姓的人,不见了踪影,谁也不敢瞒着兜着,总归先报到衙门里,至于能不能找回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见了两个,叫宋玉澜、程芷珊。”古阮道。
谢筝正逗小丫头玩,听见这两个名字,突然灵光一闪,抬头与陆毓衍道:“程芷珊?会不会是中秋那夜,那姑娘唤的‘芷珊姐姐’?”
那夜戏班子的事儿,谢筝没搁在心上,就跟陆毓衍与她说的一样,教坊司的事,能不管就别管,出了萧府大门,由着她们折腾去。
至于有女子一口咬定陆毓衍私会芷珊姐姐,更不会有人相信了。
古阮奇道:“阿黛姑娘认得那程芷珊?”
谢筝还没开口,陆毓衍拦了她,与古阮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寻个安静之处,坐下来慢慢说吧。”
正是中午,附近的酒家茶楼就没有哪儿安静的,古阮想了想,道:“陆公子不介意的话,就去我家坐坐吧,不远,就在前头胡同里。”
古阮的家不大,推开木门进去,饭菜香扑面而来。
“回来了…”厨房里,俏丽的小娘子闻声出来,笑盈盈与古阮说话,突然见了几个陌生人,说了半截的话又缩了回去,怯生生垂下了头。
古阮放下了扭着身子不老实的女儿,指着那小娘子道:“那是我媳妇,有些怕生,陆公子见谅。”
院子正中摆了张方桌,两条长凳,看着是要准备吃饭的样子。
古阮又搬出了两条长凳,请陆毓衍坐下,招呼媳妇多添两个菜。
“前天李司乐来衙门里报的,说是有七八天了,他们自己找了没找到,这才报了来,”古阮坐在长凳上,小丫头蹦到他背上,双臂箍着他的脖子,他反手拍了拍女儿的腿,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算算日子,她们不见的时候,正是段公子遇害之时,所以我想,会不会与秦公子的瘦马有关,毕竟,秦公子…”
古阮没有说透,但谢筝和陆毓衍都晓得他的意思。
秦骏的那点儿名声,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陆毓衍思忖着,道:“问问汪如海倒也可行,至于秦骏那儿…”
古阮颔,应道:“我知道,没有证据,别说是我了,连杨大人都不敢寻他的事儿。”
京城官场就是这么个地方,人压人,能压死人。
杨府尹看着是个正三品,管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无数事情,可皇帝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在皇亲国戚、公候伯府眼中,三品也不过是“区区”三品而已。
更别说古阮这么个不入流的捕快了。
便是想拿着鸡毛当令箭,杨府尹身上,还真拔不出什么硬邦邦的鸡毛。
陆毓衍与古阮说了中秋那夜事情,当日除了些血腥气,他也没现旁的不对劲。
毕竟是圣上赐戏,又是在萧府里头,谁也不愿意闹出事情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那群戏子乐伶送走就算了。
案子说了大半,厨房里的菜香愈浓了,谢筝的心思都跟着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