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笑着道:“上午老祖宗过来,亲手给哥儿带上的,说是五爷刚出生时也戴过。”
邓平家的闻言扑哧笑了出来,道:“奶奶,这可是父传子,子传孙,等哥儿长大成亲生子,这玉佩也要传下去的。”
楚维琳一愣,看着身侧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幼子,好笑着道:“这哥儿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娶妻生子了。妈妈这也忒心急了。”
宝莲嗤嗤笑了。
邓平家的却摇了摇头:“说短不短,说长那是一点也不长的,奶奶,这一眨眼的,哥儿就会跑了,再一眨眼呐,就摇头晃脑会作诗作文章了。再之后呢。便是说亲成亲,一点儿都拦不住的。不信奶奶等洗三的时候问问老爷,从他刚抱着奶奶的时候到现在。是不是就是一瞬的工夫。”
这么一说,楚维琳亦感慨万分,人生也就是这样,说什么昨日明日。也就一眨眼的事情了。
楚维琳宠溺地看了看孩子,又问方妈妈:“哥儿昨夜里还好吧?吃得多吗?”
方妈妈道:“奶奶只管放心。哥儿歇得很好,夜里喂过两回,吃得也多。”
正说着话,常郁昀便进来了。
老祖宗来看过了曾孙儿。常郁昀送老祖宗回的松龄院,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饭,老祖宗对着他回忆了一番往事。这才赶了他回来,自个儿叫了段嬷嬷到书房里。要帮哥儿取个好名字。
长辈赐名,对孩子来说是添福,对老祖宗来说,这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喜事。
常郁昀在床边坐下,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老祖宗高兴着呢,这名字怕是要来回斟酌考量上几日了,这几天只能哥儿哥儿的叫着。”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
她知道,恒哥儿的这个“恒”字也是老祖宗定下的,取自《诗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希望恒哥儿能如上弦之月一般趋向圆满,如初起之太阳一般升至高空。
这个字,是老祖宗对那个孩子的殷殷期盼。
这个字,却也让楚维琳心情复杂。
她有些担心,老祖宗会如前世一般,替常郁昀的第一个孩子取了这个恒字。
不是这个字不好,而是这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孩子了。
在楚维琳心中,恒哥儿就是小赵氏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亲生骨肉叫这个名字,也不希望前世时曾经存在过的她养过几年的恒哥儿被取代。
楚维琳抬眸望着常郁昀,声音低低却格外认真:“不要取那个字。”
常郁昀抿唇,楚维琳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恒哥儿依旧在她的心中,也在常郁昀的心中,那份心情不会被取代,也不会被消磨,但他已经不再是一根拦在两人中间的锐利的刺了。
“放心吧。”常郁昀弯下腰,点了点头。
常郁昀已经歇了年假,整个下午便在耳室里陪着妻儿。
晓得楚维琳醒着,楚伦歆与关氏来了一趟,细细交代了些月子里的事情,说到了最后,楚伦歆自己都摇头:“我这婆婆妈妈的,这就跟我亲闺女生了孩子一样。”
常恭溢站在床边,许是前两年中毒的关系,他的个头较同龄孩子矮些,身量却有些微胖,他探头看襁褓中的孩子,奶声奶气道:“这就是弟弟?他怎么不睁眼睛?”
关氏笑着搂着他道:“弟弟太小了,过几日就睁开了。”
常恭溢似懂非懂,晶亮的眼睛却不肯移开:“弟弟会跟我一起玩吗?”
“会啊,溢哥儿也要带着弟弟一起。”楚维琳笑着刮了刮常恭溢的鼻尖。
清兰园里,常郁暖过来道了一声喜,稍稍坐了会儿,也就回去了,她如今就在涂氏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小心谨慎,便是来霁锦苑里走动,也不敢耽搁太久时间。
涂氏自个儿没来,让韩妈妈带着常郁晚来了。
常郁晚前回吃过楚维琳的亏,心里还有些怨气,只是来时涂氏仔细与她讲了一番道理,她记在心里了,便也收了情绪,虽做不到笑意盈然,也没有失了分寸体面。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常郁晚这样的性子,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口蜜腹剑,她做不来那些虚情假意,比京中的很多姑娘都率直,可见她在明州的这些年,涂氏是何等护着她宠着她。
明州那里,常郁晚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那群闺阁姑娘中的翘楚地位,只有别人恭维奉承她,哪里需要她去动什么心思,又叫母亲护在掌心里。才会这般直接。
但这样的性子,等常郁晚再长几年,面对那一颗颗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断然是要吃亏的,这恐怕也是涂氏决定回京来的一个原因吧,她要让常郁晚见识各种不同的京中名媛,晓得分辨那些或活泼或开朗或冷艳的笑容背后的真心。
当真是一片苦心了。
楚维琳没有再看常郁晚。而是把目光投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大约就是因为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涂氏的一丁半点心思吧。
年末时,各府都忙着准备过年。按说是没什么空闲的,可哥儿洗三那日,常府外头的马车还是一直排到了巷口。
楚府的亲眷自是来得最早的。
章老太太抱着哥儿,神采奕奕舍不得放手。
楚维瑷凑不到孩子身边。干脆陪着楚维琳说话,道:“祖父这段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久病卧床,如今还下不了地,若不然,他说他也要来给曾外孙儿添盆。六姐姐。这几日啊,府里可热闹了,三天前世子爷回京。前儿个进宫请了安,昨日就陪着三姐姐母子两人回娘家来。还有啊。五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来的,她正说亲哩,五叔母才不叫她出门的。”
崇王世子回京这这几日的大事情,只是楚维琳自顾不暇,才不晓得楚维琬回了趟娘家,至于楚维琛的婚事…
“知不知道说了哪家?”楚维琳轻声问道。
楚维瑷附耳道:“之前李家那位叔母过来,说是军中座下有一位参将,与五姐姐年纪相当,功夫也好,又是一表人才,只是出身寻常些,比不得我们这等人家,只是这一回在北疆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时少不了他,是个有前途的,但五叔母却有些瞧不上人家,我有一回听见她抱怨,说是李将军府上要拉拢人,怎么不把自家姑娘嫁过去,非要来拿五姐姐做筹码。”
这件事楚维琳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就悄悄打量了坐在不远处的李氏一眼,李氏正和何氏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摇头。
“既然五叔母瞧不上,怎么五姐姐还正说上亲了?”楚维琳问道。
楚维瑷的眼珠子转了转,声音越发低了:“是祖母做的主,若不然,五叔母就异想天开了。你知道五叔母中意谁?她中意杨将军家的那位,说是那一位与五弟是同窗,两人关系也极好,想让五弟去探一探,吓得五弟日日绕着五叔母走。祖母怕这么下去,说不定要坏了和杨将军府上的关系,就请来李家叔母来。五叔母为此还和祖母哭了一场,祖母劝她莫欺少年穷,这才让五叔母暂且应下了。”
楚维琳看了一眼章老太太,她知道,不仅仅是莫欺少年穷,更是因为这样的人家才不会“委屈”了楚维琛,楚维琛那等脾气性子,去了深宅大院里,还不知道还吃亏成什么样子。
“八妹妹,”楚维琳冲楚维瑷笑了,“我是觉得,我出嫁的这一年多来,你变了很多。”
变得不像小时候那般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楚维瑷大方了许多。
楚维瑷闻言,歪着头想了想:“我也觉得。”
姐妹两人笑作一团,引了李氏和何氏好奇望过来,楚维琳正好对上何氏的目光,何氏朝她笑得温柔,楚维琳却看向了楚维瑷。
时至今日,她懂何氏前世的痛楚与疯狂,却依旧没有办法去原谅。
不过,她已经出嫁,何氏就是娘家的一位伯娘,彼此不相交,也没有必要闹个脸红。
至于楚维瑷的转变,楚维琳知道,那是因为何氏变了。
何氏对楚伦沣彻底死了心思,也不求什么嫡子了,对于楚维瑷不似从前一般严苛,反而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楚维瑷体会到了这些,对父亲的不满化作了对母亲的同情,渐渐也变了。
楚维琳正想问一问长房那里的事情,却已经到了时辰。
洗三的盆儿在院子里备好了,众人皆去了外头。
因着是腊月寒冬,怕哥儿着凉,姜妈妈抱着哥儿意思了一番,也算全了规矩。
添盆从老祖宗开始,常郁昀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祖宗是比照着以前常恭溢洗三时的数量添的,轮到了常郁昀自己,自然是毫不吝啬。
常府众人添完了,便轮到了楚家人。
章老太太打头,出手极其大方,这不仅仅是楚维琳和哥儿的脸面,也是楚家上下的脸面,饶是其他人会心疼,也不敢藏着掖着,而让常郁昀有些意外的并不是楚伦煜和楚维琮,而是楚维璟,楚维璟把腰间钱袋子里的一把锞子全添了进去。
后头便是其他上门来的姻亲人家,依着惯例,添得不多不少。
柳氏娘家从不上门,也就没有这等子事,她拉着楚伦歆轻声道:“四姑那儿,哪个也没来呢。她原是极喜欢郁昀和他媳妇的,语姝与她表嫂更是情同姐妹,要不是出了那等事情,怎么会错过…”
“莫提了。”楚伦歆打断了柳氏的话。
柳氏晓得她是怕这些话落到老祖宗耳朵里,心里一阵唏嘘,眼看着就到了过年走亲的时候了,只怕一样见不到常恒熙母女两人。
正感叹着,却见一位穿戴贵气的妇人走到水盆边上,掏出袖中荷包,打开了口子,反手一倒,落下去金光一片。
金的锞子!
柳氏吃了一惊,这等出手,哪里像是姻亲家中所为?
她拽了拽楚伦歆,楚伦歆也目瞪口呆,那妇人有些面生,她一时想不起来对方身份,直到那妇人走回到涂氏身边,她才恍然大悟。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是涂氏娘家的亲嫂嫂。
柳氏上下打量了涂大太太,心里有些嘀咕,另一边,大赵氏捏紧了手中帕子,笑得有些勉强。
楚伦歆闭上眼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涂氏可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今日洗三的不是涂氏亲孙,她娘家无需这般阔气,可涂氏就是这么做了,一来想以对哥儿的喜爱去一去别人眼中与继子继女不合的强势继母的形象,二来,便是向她们这几个妯娌示威,她涂氏、涂家人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虽然是刚刚回京,但在这常府之中,她能够站得稳稳当当。
而常郁昀,扫了一眼盆中金色,便转眸望向了常郁昕。
常郁昕眉头紧锁,意味深长地睨了涂氏一眼。

第二百零七章 新生(四)

楚维琳躺在床上休息,洗三热闹,时不时听见外头笑声。
宝莲从窗口往外探去,笑盈盈与楚维琳说着情况,待看见那一片金光时,她不由一愣,一直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了。
楚维琳听着,正在兴头上,突然见宝莲怔住了,不解道:“怎么了?”
宝莲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转身回到楚维琳跟前,道:“二太太娘家的大嫂子添了一荷包的锞子,全是金的。”
金锞子?还是一荷包?
楚维琳皱了眉头。
来往的姻亲具是家底丰厚的,逢年过节走动时给出去的金锞子也不只一荷包,这个数量倒不惊人,只是这是孩子的洗三礼,姻亲们出手都讲究一个度,既不失了颜面,也给主人家体面,但更会顾及着其他客人,谁也不落后,但谁也不做出头鸟。
涂大太太这一出手,把一众姻亲都比了下去。
涂氏不是糊涂人,涂大太太添多少礼也定是与她商量过的,那这一番动作便是有意为之。
想起上一回涂氏与她说过的话,楚维琳撇了撇嘴,涂氏要开始耍威风了。
洗三礼成了之后,众人围着孩子瞧了看了,便被请去了前头花厅里吃酒。
哥儿由姜婆子抱了进来,小心翼翼交到方妈妈手中后,姜婆子才与楚维琳道:“奶奶是没有瞧见,哥儿讨喜,人人都喜欢,添礼都要把盆里的水溢出来了,奶奶,这哥儿将来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姜婆子在这一行做得久了,开口就是一串吉利话。洋洋洒洒的,听得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满脸笑容。
老祖宗由段嬷嬷扶着进来,正巧听见了姜婆子的话,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这曾孙儿那定是有一番造化的。”
楚维琳没想到老祖宗会过来,便半支着身子请安,叫老祖宗挡了回去。
老祖宗抱过了哥儿。眼底全是笑意。又问了楚维琳的身子状况,晓得一切顺当,也就放下了心。道:“哥儿的名字不能马虎,我取了几个字,等年三十晚上送去法雨寺,初一头香之前请慧言大师算上一算。”
楚维琳闻言。抬眸望着襁褓中的孩子,心里不由感慨万分。
她没有想到。老祖宗会对哥儿的名字这般讲究,甚至是要让慧言大师来卜算,可见老祖宗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老祖宗重视,也是满心欢心来做这件事体。楚维琳自不会泼凉水,笑着道:“能有慧言大师卜算,是哥儿的福气。孙媳谢过老祖宗。”
笑着摆了摆手,老祖宗低着头看了孩子一眼。叹道:“空明师太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信她。”
楚维琳恍然大悟。
老祖宗本就是信佛之人,空明师太的一席话是深深印在她心底的。
只不过,从前都是听别人家的事体来印证,而这一回,是老祖宗亲身经历了的。
叫常恒翰收了红笺,淳珊和甄姨娘相继有了身子,这已经让老祖宗多信了七八分了,等楚维琳的真的迟了半月生下了儿子时,老祖宗那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她记得空明师太说哥儿的那一句话,师太说,小公子会有大造化。
虽不知道是多大的造化,但常家已经是如此显赫世家,这大造化一定能让这个孩子、这个家族更上一层楼,老祖宗又怎么会不喜欢不偏爱呢。
她可是巴不得这一夜之间就能过去二十年,能让她赶紧瞧见这大好前程。
老祖宗的这些心境,楚维琳能够明白,但想起空明师太时,她更关心的是一年期满之时,空明师太如何破解这常家危机,避开不久之后的灭族之灾。
这个心思只能藏着,楚维琳并不与老祖宗说。
前头花厅里来催老祖宗入席,老祖宗便不多坐了,起身过去了。
席面热闹,女眷们退席时,男人们还在举杯共饮。
苏氏与苗氏两妯娌过来耳室里,楚维琳见没有外人,便低声问她们道:“七妹妹如何了?”
苗氏一听这话,笑容僵在脸上,讪讪没有说话。
苏氏到底是楚维瑚的嫡亲嫂嫂,知道的也多些,道:“这一回是盯得严严实实的,只等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就…”
苏氏抬手往外头指了一指。
楚维琳会意,这是说,黄氏不会再让楚维瑚留在家中了,会以养病之类的理由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若再不听话,怕是真的就没了命了,至于徐姨娘,总逃不过发卖的下场。
正说着,楚维瑷来了,这话题也就止住了。
等男人们醒了酒,也就渐渐告辞离去。
楚伦歆在耳室里多坐了会儿,压着声儿与楚维琳道:“我可真没瞧出来,维瑶的那个奶娘钱氏,竟有些来历。”
“什么来历?”楚维琳瞪大眼睛追问。
“我也是刚刚听母亲说的,因着是陈年旧事,母亲之前也没有想起来。”楚伦歆道。
若不是出了楚维瑚这桩事体,家中上下谁都不会去注意钱妈妈,更不用说章老太太了。
直到这一回,章老太太忽然想起些往事时,才隐约察觉出问题来,叫段嬷嬷去查证之后,还真抓到了些蛛丝马迹。
沈姨娘生楚维瑶的时候,奶娘是由何氏挑的,何氏晓得奶娘的重要性,也是费了番心思,想从家生子里挑选,只是那时候府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何氏正一筹莫愁时,有一个婆子向她举荐了钱妈妈。
那婆子的男人从前跟着楚证赋做事,也算有些体面,她说钱妈妈是她一个姐妹的女儿。
何氏给那婆子面子,便见了见钱妈妈。
钱妈妈那时十八岁,模样端正,举止得体,听说是跟着她做过丫鬟的母亲学的规矩。三个月前她男人去山上挖药摔了腿,家里就拮据了,便想做个奶娘赚些银两,一来给丈夫治伤,二来养活儿子。
何氏对钱妈妈也算满意,便让章老太太也瞧一瞧。
毕竟是奶一个庶出的孩子,章老太太也没有怎么挑剔。只问了一句钱妈妈的母亲是谁。钱妈妈说,是从前在二房那里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叫善绾。只因从小说过亲事,老太太仁慈,她母亲到了年纪之后就放出去了。
钱妈妈自此留在了常府里,没两年。她男人儿子相继过世,她便无处可去了。
只是。何氏想到钱妈妈这些年从未出府去看过她的母亲,便仔细去翻了陈年的花名册,想从二房的旧册子里寻一寻那个早早被放出了府的二等丫鬟善绾。
册子还在,上头写了善绾的出身地。是旧都往北二十里一个叫晋水的小村庄。
章老太太在听到晋水这个地方的时候整个人沉默了,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问段嬷嬷道:“夏月是不是晋水人?”
段嬷嬷一听这话。整个头皮都发麻了,只是她一时答不上来。等去查了之后,才颤着声回了章老太太:“旧册子上,夏月是永安出身,但奴婢记得,她曾经说过些晋水的事情,夏月是八岁时跟着改嫁的母亲去了永安,一年后被卖到了府中。”
章老太太抚掌大笑,甚至笑岔了气,笑到最后几乎落泪,她也是忘记了,那个举荐了钱妈妈的婆子与薛妈妈关系极好。
楚维琳听到了这里,只觉得背后泌出一层汗水,她虽未曾见到想明白了旧事时的章老太太,可想到薛妈妈死前和章老太太的那一番对话,楚维琳也能猜想到章老太太那一刻有多悲痛伤怀。
“若善绾和夏月当真是认得的,那钱妈妈进府就不仅仅是赚些银子这么简单了,这些年只怕是处心积虑要谋划些什么,这一回,到底还是叫她找到了机会。”楚伦歆恨恨道。
楚维琳理了理思绪。
夏月和善绾都长在晋水,直到夏月随母亲去了永安,却不想两人在楚府里重逢了。
夏月和满娘一块被赏到了楚证赋身边,等章老太太进门后,满娘被抬作贵妾,薛妈妈被夏姨娘一步步暗示,视满娘为眼中钉,更是教唆了对满娘心怀妒恨的夏月害死了满娘。
事发之后,总要有人认了罪,夏月央了薛妈妈照顾好她的家人后,自尽了。
没过多久,善绾嫁人,离开了楚府。
几年后,老祖宗爷带着妻儿离开旧都,入了京城。
那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直到楚维瑶出生前,善绾请薛妈妈帮忙,让她的女儿钱氏入了府。
“那个善绾,怕是恨死了楚家人。”楚维琳道。
楚伦歆也是点头:“话说回来,当年桂姨娘的死并非母亲的过错,是夏姨娘、薛妈妈和夏月做的,夏月自尽也是她罪责难逃,善绾把账算到楚家头上,还真是算错了…”
“善绾还活着吗?钱妈妈可认了?”楚维琳急急问道。
楚伦歆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薛妈妈也死了,去哪里找善绾出来,钱妈妈自然是什么也不认的。”
楚维琳灵光一闪,勾了勾唇角,道:“我知道去哪里找善绾,她在法雨寺塔林里给夏月点了往生灯,去寺中问一问就晓得她每月什么时候去添香火了。”
啪——
瓷碗落地,碎成了一片片,热汤全洒在地上,宝莲的绣花鞋湿了个透。
楚维琳循声,抬眸望着站在门边的宝莲,抿唇没有说话。
宝莲目光闪烁,退开几步跪下身去:“奴婢失手打碎了东西,请奶奶恕罪。”
楚维琳盯着那微微发抖的身子,一时之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吐了一口气,缓缓道:“这般毛手毛脚的,可真不像你。”
宝莲的头垂得很低:“请奶奶恕罪。”
楚维琳叹道:“起来吧,自己去外头想想到底做错了什么。”
宝莲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退了出去,宝槿赶忙把碎片收拾了,又让厨房里重新送了一碗热汤过来。
楚维琳小口喝完,却有些食不知味,她不住地想,宝莲一定有事情瞒着她,那事情与钱妈妈有关,与善绾有关,只是宝莲不肯说出来。
猜来猜去,实在是劳神劳力。
楚伦歆隐约也察觉出些味道来,她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维琳啊,你屋里的这几个年纪也不小了,若有合适的,也该放一放了。”
楚维琳愣怔抬头,见楚伦歆眼底镇静坚持,便浅浅点了点头。
楚伦歆的意思很清楚,若楚维琳狠不下心去弄明白,不如就借口年纪到了,早些放出去,免得留在身边添了事端。
可是,自打伺候了秦妈妈之后再进府里来,宝莲做事规矩又麻利,也没有添任何事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出去,且不说寒心不寒心的,楚维琳自己都不踏实。
万般事情皆有原因,宝莲便是有些私心,但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楚伦歆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出了耳室,抬眼见宝莲站在院中大树下抬着头望着天空发呆,两只眼睛没有任何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她什么也没有想。
楚伦歆走了过去,问道:“宝莲,你跟了维琳多少年了?”
宝莲这才回过神来,垂着眼帘道:“奴婢从记事起就跟着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