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见老祖宗冲她抬了抬下颚。她会意,复述了一遍之后,便去隔壁取了纸墨写下,略吹了吹又拿过来给空明师太过目。等师太点头后,段嬷嬷把这八字交到了老祖宗的手上。
老祖宗看着这陌生无比的八字,等着空明师太解答。
“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八字。贵府长房老爷三天内纳她为妾,有她制衡。长房灾祸会渐渐过去,等明年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贵府都能置身事外。”空明师太道。
大赵氏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难看,说到了底,竟是要往她院子里再塞一个人!
老祖宗也不问明年这时会发生什么,而是问:“那之后呢?五年后呢?”
“一年后,贫尼会再回念惠庵,再登门来破解之后的事情。”
有了上次交谈,老祖宗也清楚空明师太的性格,让段嬷嬷送了她出去,依旧送上丰厚礼金。
柳氏见屋里气氛沉闷,鼓起勇气开口道:“老祖宗,真要信那师太所言?”
老祖宗哼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是些礼金,不过是添个妾室,依言行事又有何不可?”
大赵氏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这空明师太灵也好不灵也罢,提出来的破解法子仅仅就是让常恒翰再纳一个妾,老祖宗怎么会不答应?尤其是师太已经料准了赵涵欣的生死。
不过就是一个妾,她院子里妾室通房那么多,难道还会怕再添一个不成?
大赵氏咬牙挤出一个笑容:“老祖宗说得是,若真能破了五年之灾,又或是能让家中香火繁盛,别说是妾了,便是贵妾,便是平妻,媳妇也觉得应当如此。”
就算装得不像,也必须装,老祖宗冲大赵氏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去寻这个八字的姑娘,若是良家出身,就许为贵妾,别叫外人说我们强取强求,权势欺人。”
楚维琳出了松龄院,柳氏从后头匆匆跟了上来,亲昵挽着她,道:“郁昀媳妇,纳个妾就能破解,你信吗?”
“神怪之事,哪是我一个凡人说得明白的?”楚维琳笑道,“不过啊,老祖宗说得在理,就是让大伯父纳个妾室,若有用,皆大欢喜,若无用,也不算什么损失。”
“这倒是!”柳氏不住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若胡言乱语,便去那…哎呀,她也就是借住,并非那念惠庵里的师傅,若是回头走了,又去哪里寻她?”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说话,这空明师太费尽心思,应当不是一个骗子。
等常郁昀回来,听了这一番话,亦是一头雾水,仔细想了许久,道:“来年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情?”
楚维琳闻言深思,印象里景德二十三年的春末夏初,并非发生过什么与常府相关的大事。
“只是,三天之内要寻到这么一个人,怕是不容易。”常郁昀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哉(四)

三天之内,只凭一个八字就要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赵氏一肚子火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抬眼扫了一眼院子里,树梢碎花只余了少许,在这春末时节,闷热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再不甘愿,也不能做甩手掌柜。
手下管事婆子都小心翼翼揣着端着,就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她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可那是姑娘家的八字,哪里是随意能打听出来的。
到了第三日清晨,依旧没什么进展。
松龄院里,柳氏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楚伦歆也晓得那八字的事情了,见老祖宗沉着脸,也不愿意去做个出头鸟,叫柳氏盯得烦了,干脆低下头当没瞧见。
柳氏拿楚伦歆没办法,只好有样学样,也当一座菩萨像。
老祖宗喝完了羊奶羹,声音不轻不重:“赵氏,有信儿了吗?”
这声音落在大赵氏的耳朵里就如擂鼓一般,她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媳妇还在寻。”
“还在寻?”老祖宗哼了一声,“这都最后一日了,抬妾是没这么多规矩,但你这是要直接把人绑回来吗?”
大赵氏的心跟被摆在炉子上火烤一般。
道理她明白,就算找到了人,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去和人家商讨什么纳妾的细节,根本就和绑回来没什么两样,万一是个不想在官宦人家为妾的人家,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传扬出去,岂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常郁晖那般荒唐,是因为有个荒唐爹。
这可不是化解什么长房灾祸。根本就是把好不容易脱了困的一家子又给拽到坑里去。
大赵氏心思转个不停,嘴上喃喃道:“莫非这就是那个空明师太打的注意?”
这么说,找不到这个人不就不会落了圈套了?
“等你找到了人再说吧。”老祖宗一看大赵氏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冷冷驳了一句。
一直不动声色的楚伦歆突然抬起了头,叹道:“老祖宗说得是,去外头找,便是找到了时间也不够了。就在家里再找找吧。都是常家的下人,愿不愿意还好说些,真找不出这个一个人来。老祖宗,那就是天命不可违。”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天命不可违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是天命她都说不清楚了。多少朝堂争斗,多少后、宫喧嚣。她没有身处其中,却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笑到最后的真的是天命,还是改了别人的天命?
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来不信命。
老祖宗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大赵氏道:“府上的花名册。可有一一看过?”
大赵氏颔首:“头一日就对了花名册了,没有一模一样的。”
这些事情。大赵氏不会疏忽,老祖宗知道答案定是如此,但也没有完全死心,又问:“有没有接近的?”
花名册是底下管事婆子对的,大赵氏一时也说不上来,又让人去把厚厚的名册取来,叠在桌上,道:“媳妇再看一遍吧。”
其余人也没闲着,帮着一并翻看,连段嬷嬷都搬了把杌子坐在一旁翻起来。
常府上下,内外院仆妇数百人,要不是人多,只怕也要费上半日。
楚维琳只看得眼睛酸痛,放下册子仰头揉了揉。
“这个倒是相近!”柳氏突然出声道,“就是老祖宗拨给了郁映的那个红笺,年月都对得上,就是日子和时辰差了。”
“哦?”老祖宗追问了一句,“差了多少?”
“红笺是癸巳日、丙辰时,”柳氏叹了一声,“我们要找的是个晚上落地的姑娘。”
老祖宗摇了摇头。
段嬷嬷从厚厚的册子里抬起头来,蹙眉沉默了许久后,质疑道:“丙辰时?不对啊!”
“哪儿不对?”
见老祖宗问自己,段嬷嬷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前些年,正巧是水莲做生的时候,几个姑娘打趣正巧叫奴婢听见了,水莲那时指着红笺和水茯她们,说自个儿是天亮前生的,就是个劳苦命,不比她们夜里出生,正是享福的好时候。”
诧异过后,老祖宗急急唤了人进来,道:“去叫红笺来,速度叫来。”
红笺听闻松龄院里传唤,哪里敢耽搁,放下手中活计速速来了。
她原本就是松龄院里出去的,也是熟门熟路就进来了,一抬头见屋子里主子们不少,气氛却很压抑,她赶忙上前一一请安,再不敢多行言语,垂手立在一旁。
大赵氏看着红笺,音色平缓:“红笺,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样的问题让红笺有些愣神,她这几日一直照顾着不肯出房门半步的常郁映,旁的事倒是没特别上心。
楚伦歆瞧她那样子,估摸着这几天大赵氏寻人的事情红笺大约只知道个皮毛,至于寻的是什么八字的人,寻来又要做什么,她怕是一概不知。
红笺呆呆看了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垂下头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是癸卯年八月初一日酉时生的。”
老祖宗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又似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
这正是空明师太留下的八字:癸卯、辛酉、壬子、癸酉。
大赵氏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好在她这几日有些心理准备了,面上也没有太难看:“为何花名册上写的是葵巳日、丙辰时?”
红笺摇了摇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还是段嬷嬷仔细来回翻了花名册,看出个名堂:“怕是红笺从松龄院去了二姑娘那里,花名册上抄差了。”
府上的花名册具是依照着各房各院来的,像红笺这般被赏了人,她的名字就会从松龄院的册子里抽走。另抄写一份放到常郁映那里去,这中间有人经手,也就会出错。
这抄错了的人,回头定然是要受罚的。
大赵氏还未开口,老祖宗先说话了:“红笺,你入府也有八年了吧?我还记得,那年我去法雨寺礼佛。玄明山上的官道上。你一个女娃儿哭得可真伤心。”
提起当年事,红笺的眼眶湿润了,哑声跪下道:“是。奴婢家乡遭了灾,奴婢的爹死了,奴婢的娘带着奴婢进京想投靠亲戚,哪知眼瞅着能进京了。奴婢的娘听说亲戚前些年就搬离了京城,一时没了盼头就倒下了。要不是老太太相救,奴婢怕也已经死了。”
老祖宗数声叹息,那时她也就是一个念头,毕竟是上山礼佛的。见小丫头哭得凄惨,又怎么会不动了恻隐之心?
小女孩的娘是不行了,见遇上了富贵人家询问她们状况。便把女儿推到了车前,她说她活不成的。求车上贵人收下孩子,她不要什么卖身银子,只盼着能给孩子一口饭吃,不要让她流浪街头做个乞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祖宗信佛之人,自然答应了,一个女娃儿而已,家中总要添丫鬟的。
那时楚伦歆和柳氏两个媳妇是陪着老祖宗上山的,还带着几个孩子,柳氏揣摩了老祖宗心思,见红笺身量和常郁曚差不多,便让底下人拿了套常郁曚的衣服过来替那孩子穿上,收拾干净之后再抱过来,孩子的模样叫老祖宗眼前一亮。
之前脸上又黑又脏瞧不出来,擦干净之后,女孩额头正中间的一颗朱砂痣显露了出来。
老祖宗本就是念着菩萨做一做善事,哪知道捡到的会是这么一个有童女模样的孩子,惊喜不已,取名叫红笺。
等问过了岁数,老祖宗也忍不住唏嘘,明明比常郁曚长了三岁,身量却还差不多,可见真是苦人家。
红笺自此之后就跟了老祖宗,由段嬷嬷仔细调.教,从个小丫鬟成了二等丫鬟,只等着屋里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就顶缺的,要不是常郁映太不像话,老祖宗才不舍得让红笺过去替她收拾一番。
红笺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楚维琳心里也不甚舒服,老祖宗好端端提起前事,不过是想以此大恩让红笺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已。
虽然以红笺这样卖断了一生的丫鬟是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的,但好歹求个稳妥,万一红笺是个刚烈的,当场撞了柱子亦或是对常恒翰做了什么,老祖宗哪里再去找一个同样八字的姑娘出来。
“红笺,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夜就开了脸,跟着恒瀚吧。”老祖宗长叹一声。
红笺身子如被雷劈了一般,许久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看老祖宗,又看看大赵氏,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赵氏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比起从外面抬一个进来,红笺这样丫鬟出身的更好拿捏,她没有亲戚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只要大赵氏别规矩立过了头,老祖宗也不会帮红笺出头。
总归是添人,红笺这样的也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大赵氏也觉得轻松不少,她笑着道:“红笺,这么个好日子可别哭肿了眼睛。”
红笺又俯下了身子,楚维琳眼尖,瞧见她的紧紧咬住了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人寻到了,三天之期也到了,今日便要开脸,大赵氏也不小气,置办了几桌宴席,让红笺请了她相熟的丫鬟婆子吃个喜酒,又让人准备了新房,亲自送了常恒翰过去。
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老祖宗突然又让段嬷嬷来传话,说红笺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是这么个情况下抬举的,她不想亏待她,给个贵妾名分。
大赵氏一口血憋在嗓子眼,脸色灰白到了极点,尤其是一眼瞧见西厢红烛,恨不能扑过去全部烧了拉倒!
贵妾,只比妾多了这么一个字,却是全然不同的,老祖宗这是防着她背地里折腾红笺,想以此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而霁锦苑里,水茯去吃了酒回来,神色郁郁,见楚维琳盯着她,她只好道:“奴婢觉得,给大老爷当妾,红笺只怕…”
后头的话,水茯不敢说,楚维琳却听懂了,大赵氏手上,哪个妾室能讨到便宜?况且常恒翰身边本来女人就不少,红笺一个年轻的,这一下子就要当了出头鸟,便是大赵氏不出手,其他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娉依晓得水茯和红笺关系不错,怕她感伤以至于说出什么大不敬地话来,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水茯会意,便不说了。
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翻书,她也没看进去多少。
空明师太说过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翻滚,楚维琳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红笺和空明师太,她还真联系不到一块去。
红笺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布个大局,让空明师太的神机妙算在京城都出了名,要说她是在师太进府之后暗自买通了师太,那楚维琳就更看不懂了,就算她不想做个丫鬟想做姨娘,这个家中,常恒翰可是下下选。
反正是靠鬼神之力,去常郁晔那里都靠谱得多,再是狮子大开口要给传胪大人做妾,那个情况下,楚维琳也只能和大赵氏一样吃哑巴亏。
若说红笺喜欢岁数大一些的,不还有常恒晨和常恒逸吗?为何就非要是常恒翰呢…
楚维琳想不明白,也就觉得不可能是红笺和空明师太联手捣鬼,可要真说是师太随手一指,似乎也有些不对。
纠结到了最后,楚维琳连连摇头:“给大伯父做妾,也比跟着二妹妹好些吧。”
水茯和娉依面面相窥,她们极其认同,可这话楚维琳可以说,她们两个是不敢应的。
常郁昀正好回来,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等听楚维琳说了红笺便是那八字的主人,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维琳仰着头想和常郁昀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嗓子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孕期的反应,也就是今日早上,不晓得是不是起得急了些,支着床板干呕,把常郁昀都唬了一跳。白日里一切寻常,就没特别放在心上,哪知这会儿又突然想呕了。
常郁昀一手架住楚维琳身子,一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顺着,等她舒服些了,娉依伺候她漱了口。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打不起精神来,常郁昀取出一个油纸包,笑着打开道:“刚才与你说话,我都忘了这个。”
早上见楚维琳吐了,常郁昀散衙后特地去买的,浸了酒的青梅颜色翠绿,他取了一颗喂给楚维琳:“酸吗?”
楚维琳张口含下,如暖阳一般温和的笑容让她整个人平复了许多,不由就眯了眯眼,舌尖滑过口中青梅,笑道:“正好。”
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更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奇哉(五)

春夏交接,正是雨多的时候。
一连下个半个月的雨,不说楚维琳这个双身子的,连楚伦歆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大赵氏端坐八仙椅,不急不缓和老祖宗说着话:“依着往年来看,这春末雨多,夏日里越发炎热,已经入了六月,趁着冰价还未涨,先把冰都置办好。”
“情愿多备些,也好过到时候缺冰。老婆子年纪大了,用不了许多,可你们一个个都是怕热的。”老祖宗说罢,正好瞧见楚维琳低着头,见她肚子已经显怀,笑着提醒道,“郁昀媳妇,你可不能贪凉,角落里放几盆冰去去暑气就好,千万碰不得冰碗。”
听见老祖宗唤她,楚维琳赶忙抬头,笑着应了。
大赵氏又说起了六月十九去法雨寺上香的事体,老祖宗嘱咐了几句,末了问道:“空明师太还在京中吗?”
虽是依着空明师太的话,让常恒翰纳了红笺,但对于这个到京城只有半年的老尼,老祖宗依旧记挂在心上。
大赵氏答道:“在京里的,听说城中又有几户人家得了她的提点,连杨将军府上都请了她。媳妇还听说,念惠庵正加紧整修,想在观音菩萨成道日之前完成,以念惠庵如今的声势,这一回成道日应当也是热闹的。空明师太说过,整修成了之后她便要离京了,大约也就这个月的事情了。”
“哦?杨将军府上?”老祖宗倒是诧异,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杨老夫人似乎也是信佛之人,郡主这个月就要启程远嫁,她想要卜算吉凶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还是去法雨寺,我折腾不动,赵氏,你记得使人去念惠庵多添些香火。”
老祖宗交代完了,又问楚维琳道:“圣上下旨之后,你也没见过郡主吧?”
郡主指的就是杨昔诺。
楚维琳懂老祖宗的意思,浅笑道:“杨家姐姐匆忙备嫁。我又是双身子。就没有递帖子过去,我与她相交一场,她这一走。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我一会写封信给她吧。”
楚维琳回到霁锦苑,便让流玉研了墨,其实不仅仅是老祖宗记挂着。她也很想知道空明师太会和杨家人说什么。
浣花笺上,墨香浓郁。楚维琳写完后吹了吹,等干透后装入信封,交到流玉手中:“你领了对牌亲自送去。”
流玉应下,匆匆去了。等到傍晚时带回了杨昔诺的回信。
杨昔诺和楚维琳说话素来直接,空明师太那日进府的确是她祖母的意思,杨昔诺自个儿并不喜欢师太那双仿若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眸子。只是师太说的话叫家里人欢喜,最后是由她母亲亲自送上了马车。
空明师太说杨昔诺命中就是富贵相。杨家之前能复起也全是靠着杨昔诺的命格,此番远嫁,瞧着是前途不明,可事实上,她能在德王府站稳脚跟,且能得世子看重,往后数十年无忧。
饶是杨昔诺不喜欢空明师太,可这样的话,又有哪个人不爱听?
杨家老太太甚至是送上了一座掌上玉观音,这观音像她收了许多年,当初杨家困于市井之中时也没有出手过,在这一刻却盼着空明师太一语中的。
信纸最末,杨昔诺还是盼着能在离京前再见楚维琳一面,毕竟这一嫁真的是天南地北。
楚维琳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岑娘子来看过,头几个月过了,她这胎是稳妥了的,可上从老祖宗、常郁昀,下到一院子丫鬟们,具是不敢有半点马虎,别说去看望杨昔诺了,便是想回一趟楚家,各个都一样不放心。
楚维琳把信呈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读完,睨了楚维琳一眼,信上这些事体一时之间瞧不出空明师太本事深浅,本来转述几句也就行了,拿了信纸给她,自然是为了最后那几句了。
老祖宗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放在身边几子上的另一封信。
那是她嫡姐给她的回信,那边已经应下了两家亲上加亲,等合过两个孩子八字,若是配得上,这亲也就会定下了。
她们姐妹从小在荣安公主府中长大,感情极好,可自打各自出嫁之后,也只能凭借鸿雁相交,只在公主薨逝、父母归天时才见过几面…
“宫里定了日子,郡主十三日进宫,十五日一早起驾离京,你到时候送送她吧。”老祖宗闭着眼睛,缓缓道。
郡主远嫁,排场非同一般,说是送,其实也只能是远远看上一眼,但这已经是老祖宗的让步了,楚维琳哪里敢多求什么,依言应下。
转眼便是十五。
常郁昀休沐,便陪着楚维琳出门
街上人多,楚维琳不能在人群中拥挤,马车也只能停在小巷里,并不方便,常郁昀在福来居里包了个雅间,窗子正巧对着街道,也算是视线良好。
车马从宫门驶出,十里红妆,几百护卫随行,要一路把杨昔诺送到德王府。
虽有守备司清场,可沿街还是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楚维琳占据了这么个好位子,只怕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车轱辘压过长街,仪仗威严,队伍前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昔诚,他亲自送姐姐远行。
楚维琳一眨不眨看着队列从远及近,又从近往远,印在脑海之中的便是那一片如霞光一般的红色。
从娇女到落难凤凰,杨昔诺吃过许多苦,又从市井之中回到将军府,被崇王妃认作义女,成了宗亲,她的这十余年的经历像是一个传奇,一个故事,是许多闺中女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生,但楚维琳又希望杨昔诺的婚后生活能够平凡而简单,不用这般大起大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送嫁的队伍出了城门,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下楼回府。
老祖宗定了十八日一早去玄明山,一直到二十一日才回来,楚维琳大着肚子自然是不去的,这几日不用晨昏定省,整个人也就慵懒些。
午后日头大,楚维琳怕热,便在东次间的榻子上小憩。宝莲搬了把杌子在一旁坐下。手中蒲扇轻轻摇着。
许是这微风清凉,楚维琳睡得很踏实。
宝莲一只手支着腮帮子,静静看着楚维琳。她瞧得出来。自家奶奶这几日心情不错,这会儿不晓得梦见了什么,眉宇舒展,唇角似有笑意。这份恬静模样,叫宝莲都忍不住要勾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