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面色凝重,叫楚维琳稍坐,往设了佛堂的东稍间里去。
片刻之后,脚步声从东边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去,来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嬷嬷,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没料到常郁昀会在,不解道,“明日殿试,表兄怎么还在这儿?”
“陪老祖宗礼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妈妈说溢哥儿病了,”常郁昀低声问,“病得很厉害?”
楚维琳颔首。
“我刚与老祖宗说了,明日一早就再请几位大夫,一道给溢哥儿看看。”
楚维琳也就想要这么一个结果,既然那大夫诊不出来,就赶紧换了人,早些发现了病症对症下药,才能有机会治好。
听了常郁昀这话,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
段嬷嬷进来,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说了一遍,道:“五爷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里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维琳没有推,点头应了。
与常郁昀前后脚出了正屋,楚维琳原想问几句关于莞馨的事情,一想到这儿是松龄院,那些问题便统统咽了下去。
常郁昀偏过头就见楚维琳黛眉微蹙,眼底满是担忧,晓得她是关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儿会无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们过去。”
楚维琳抬眸,所有人都认为常恭溢不会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赶紧换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体。
心急却使不上劲…
张了张嘴,还要和常郁昀说一说这事情,可见他神色沉稳、温和平静,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凉,扫去了心中的焦虑一般,那些话楚维琳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常郁昀却似察觉了楚维琳的心境一般,低声道:“若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楚维琳愕然,杏眸盯着常郁昀。
她信不过温大夫,觉得那并不是风寒之症,不过并没有直白与段嬷嬷说,可常郁昀却把她的怀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说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来的大夫还说是风寒,就继续换,换到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为止。
惊讶过后,不由叹息。
人心果然偏颇,常郁昀中意她,便能这般信她,只她这“忧心忡忡”地怀疑,便一盖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来看诊,常恭溢的病情总会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给楚维琳一个浅浅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楚维琳随着领路的婆子,往宜雨轩去。

第七十六章 求医

楚维琳睡得极浅。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竖耳听了听,抬声唤道:“宝槿,出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就听外头交谈声一顿,很快便是匆匆脚步声,宝槿从外间绕了进来。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宝槿垂手问道。
“不碍的。”楚维琳示意宝槿扶她起来,“外头是哪个?”
宝槿神色微凝,道:“是满娘。满娘起来更衣,见常二奶奶屋里还亮着灯,就去问了一声,是溢哥儿半夜里又吐了几次,常二奶奶着急。满娘晓得姑娘担心溢哥儿,就来敲了门。”
一听是常恭溢病情,楚维琳睡意消了,干脆换上衣服去了关氏那里。
关氏没料到楚维琳深夜过来,红着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楚维琳安慰关氏道,“之前,我自个儿大着胆子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应了明日一早就多请几个大夫来给溢哥儿瞧一瞧。表嫂,风寒之症不该是溢哥儿现在这个样子,许是温大夫看差了,多请人看看,也求个心安。”
关氏含泪点了点头。
溢哥儿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关氏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敢去睡,倚着软榻眯了会儿,等到了天亮时,楚维琳先去了楚伦歆那儿。
楚伦歆比前几日精神些了,问了常恭溢的身体,不由就皱了眉头:“昨日早上还是好的,来我这儿请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点心之后就高高兴兴出去耍了…怎么就成了这样!”
楚维琳劝了几句,便有丫鬟从外头进来,只叫了一声“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楚维琳会意。辞了楚伦歆退了出来,宝槿扶着她就往后头去。
关氏踉跄着迎出来,拉着楚维琳,问道:“昨日老祖宗真说一早就有大夫来吗?怎么还不来呢?溢哥儿…”
话说了一半,听见后头一串脚步声,关氏抬头望去。只见温大夫匆匆而来,她赶紧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儿。”
温大夫向关氏行了礼,对楚维琳极其冷淡,快步进去了。
楚维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点儿也不信这个温大夫的。
果不其然,温大夫还是昨日那一套说辞,略调整了药方。
楚维琳不与他多言,听到外头报段嬷嬷来了,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嬷嬷身后,还跟着三四位年纪各异的大夫,瞧着颇有些杏林风骨,关氏引他们进了暖阁。
片刻之后。几人又出来,最年长的那一位开了口:“是风寒之症。”
楚维琳皱眉,温大夫冷笑一声。
段嬷嬷闻言。暗暗念了声佛号。
昨夜楚维琳踏星而来,段嬷嬷不好拒绝,便去禀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萨跟前,没有给什么指示,段嬷嬷一时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后是常郁昀帮着说了几句话。
说是三房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在养身子,大小事情全靠关氏。常恭溢一病,难免会乱了些分寸。楚维琳小住,也是关心孩子身体,毕竟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请人来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听了,才依着常郁昀的意思,让段嬷嬷今日多请几位入府瞧一瞧。
段嬷嬷觉得是楚维琳小题大做,但常郁昀说得也是在理,她亲自来了一趟,听了几位大夫的话,也好回禀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们都说是风寒,应当是不会错了的。”段嬷嬷恭谨回道。
关氏脸上一阵白,段嬷嬷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说她们多寻事端,她不由心头一痛,偏过了头。
楚维琳却不能就此作数,她直直看向温大夫,问道:“温大夫,能否请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温大夫哼了一声,这些富贵人家的闺阁娘子,丝毫不通岐黄,偏偏爱出风头,一位表姑娘也要这般指手画脚,可笑至极,“老夫开的是荆防散…”
一味味药名报来,在场的大夫具是点头称是,温大夫见他们反应,越发自信:“表姑娘有什么指教?”
楚维琳没有回答,转过头又问其他大夫:“各位也觉得这方子用得对?”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风寒起热,四肢却发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这位温大夫的方子治小儿风寒是没有错的…”
正说着,暖阁里又是一阵忙乱动静,很快就有丫鬟又捧着换下来的小袄出来。
楚维琳一把夺了袄子过来,摊开看了看。
好几片黄褐色的痕迹,常恭溢病了之后就吃不下东西,早已吐不出什么来了,只有这样的水迹。
“几位大夫,这真是风寒?风寒会吐成这样?从昨日到现在,吐了不下十次了,这么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里还撑得住?”楚维琳越说越急,又把那袄子递给段嬷嬷看,“妈妈,您见过哪家孩子的风寒是这么一个模样的?”
段嬷嬷面色变了变,快步去暖阁里看了一眼,而后黑着脸出来:“温大夫,您在常府这么多年了,该知道府里的规矩。”
温大夫不悦,道:“段妈妈,你信不过老夫没关系,但今日来的这几位也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难道这么多人都瞧错了?”
“有没有什么病症,脉象上与风寒很是相似?”
楚维琳的这个问题让几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凑在一起絮絮交换了意见,还是由老大夫来回答:“姑娘,我们几个推断不出别的来了,姑娘不如再请其他人来看看吧。”
段嬷嬷挑眉,让底下人送了他们出去,人还未走远,暖阁里一个丫鬟冲出来,说是常恭溢厥过去了。
关氏闻言,两眼一黑,亏得段嬷嬷就在边上扶了一把才没有摔着。
强打起精神,关氏进去照顾常恭溢。
段嬷嬷面容凝重,与楚维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龄院里禀了老祖宗,再请几位大夫来。”
楚维琳颔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摇着头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嬷嬷说了几句:“无论是不是风寒,只怕都拖不了几日了。”
段嬷嬷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诉关氏。
常老祖宗那儿得了信,大赵氏和柳氏也带着媳妇过来探望。
楚维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赐的拐杖时,心中一动,道:“老祖宗,溢哥儿这病寻常大夫都束手无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医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关氏闻言,猛然抬头。
老祖宗捏着拐杖,许久摇了摇头:“平日里说不定能有个体面,今日是殿试。”
殿试这一日,正是宫里最忙的日子,但没有皇家点头,便是常恒翰有相熟的御医,也不能贸贸然相求。
刚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关氏几乎站不住了,抬眸见到柳氏在旁,哭着跪了过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儿吧,您进宫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会见您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
这是关氏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着柳氏的袖口,盼着她能点头。
柳氏左右为难,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吃不准这时候进宫是不是妥当,况且,虽是亲姐,但那毕竟是后宫里,不是她说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着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张了张口,“不去”这两个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里活泼可爱的曾孙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是心痛难忍,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柳氏,你试试吧。”
柳氏应了一声,关氏这才松了手,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妆更衣之后,马车已经备好,一路往禁宫而去,到了宫门外,递了牌子,耐心等着里头的回复。
柳氏来得有些迟了,眼看着那日头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来,又等了三刻钟,才等来了回话。
“夫人是为了您那侄孙儿来的吧?已经有御医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这御医怎么就已经去了,但她所求就是这个,也就不细究其他,叫车把式赶紧往回赶。
等下了马车,柳氏一面往宜雨轩去,一面问来迎的婆子,道:“谁请来的御医?”
婆子嘴快,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是五爷。五爷在金銮殿上求了圣上恩典,请来了御医。”
柳氏脚下一错,惊讶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宫,怎么知道溢哥儿的病?”
“昨夜里就晓得了。”
“那御医怎么说?”
婆子是柳氏心腹,闻言四周张望一眼,附耳低声道:“不是风寒,不过他有办法救回来。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着不是普通的病那么简单。”
柳氏心中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意思?”
“奴婢猜的,说不准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从背后冒起:“这些话,千万乱说不得,你要闭紧了嘴。”

第七十七章 珍贵

宜雨轩里,此刻已经安静了许多。
楚维琳看着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着脖子等着,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让楚维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来不及,她懊恼为何不早些想到御医这条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来了,一开始也没人相信常恭溢的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等到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外头丫鬟冲进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御医、来了,来了。”
顶着一口气照顾常恭溢的关氏一听,扶着楚维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维琳顾不上手上吃痛,翘首以盼。
进来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童子,楚维琳很难想象他就是御医。
关氏也是一怔,这般年轻,真的能有办法救下溢哥儿来?不过,也只有相信他了。
请了御医入屋,楚维琳正要跟进去,听身后有脚步声,她只当是柳氏也来了,转过身一看,却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愕然低呼,“你请的御医?殿试呢?”
常郁昀走得急,额上有些薄汗,桃花眼格外晶亮,浅笑道:“考完了,不用担心。”
楚维琳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因为替常恭溢请御医耽搁了常郁昀的前途,事后老祖宗回想起来,虽不至于怪罪迁怒,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满意的。
前后进去,老祖宗亦是一脸诧异:“郁昀。你怎么会和御医一道来?”
常郁昀躬身行礼,说了来龙去脉,他昨夜就知道常恭溢病了,金銮殿上他发挥如常,圣上颇为中意,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常郁昀念着常恭溢的身子,直言报了,求圣上恩典赐御医。
老祖宗心中狐疑,可瞧常郁昀的面色不似说了谎话,转念一想。若非圣上点了头,常郁昀又能从哪儿请御医回来。
思及此处,不由念了一声佛号,又见常郁昀额上有汗,道:“瞧你这路上赶的,赶紧先回去梳洗一番,这春夏交替,万一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常郁昀应声,向众人告罪之后先回去了。
楚维琳一心一意留意着暖阁里的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御医才从里头出来。
大赵氏亦心急,询问了一声。
御医拱手道:“小公子凶险,但在下能治。”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旁的都不怕,就怕和之前的那位肯直言的大夫一样,冒出一句“凶多吉少”来。
常老祖宗拽得紧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了些。在宫里摸爬打滚的都是人精,御医也不例外。断不会信口开河,他说能治就能治。
常老祖宗起身要谢。那御医却不敢受她这一礼。
大赵氏见御医要去写方子,试探着问了一句:“溢哥儿是什么病症?不是风寒吗?”
御医闻言,剑眉微皱,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不是”,别的没有细说。
大赵氏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知道其中有些问题,便转身去看老祖宗,老祖宗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多问的样子。
楚维琳亦瞧得明白,老祖宗不是不想问,是不想当着大赵氏、卢氏、徐氏这三婆媳问,她睨了一眼西洋钟,惊道:“呀,都这个时辰了,老祖宗,我去看看姑母用了药没有,不然就要和晚饭撞一块了。”
一说时间,老祖宗也抬眸扫了西洋钟一眼,点头道:“衡瀚他们也该下衙回来了。”
大赵氏闻言,依着老祖宗的心思道:“那媳妇先回去。”
大赵氏领着两个儿媳出去了,楚维琳后脚跟着也走了,关氏在暖阁里照顾孩子,老祖宗独自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御医送上了方子,她一味一味细细辩着。
和治疗风寒之症的药相背而驰,若如御医所诊,那之前温大夫写的方子,根本就是催命之药了。
老祖宗的唇角紧紧抿着,等着御医给个说法。
“小公子的脉象的确和风寒十分相像,府上大夫会诊错也不意外,便是御医院之中,识得这种毒的人也寥寥无几。”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她听到了什么?毒!
御医接着又道:“照风寒的病症下药,只会加快毒物侵蚀,幼童不比大人,发作得会更快,不出三五日,回天乏术,可事后人人都看不出异样,只当是寒邪入体病重不治。在下刚才以针灸引了部分毒素出来,照这方子吃药排毒,十天左右,应当就无碍了。”
“会不会留下些后症?”老祖宗忧心,照御医的说法,毒物侵蚀,对身子总归是有损伤的。
御医实话实说,道:“经络多少会有些损伤,习武是万万不能的,平日里略活动强身,以温补食材养身,长大成人是不成问题的。”
老祖宗这才把悬着的心落下。
常家不是将门,也无需孩子习武,又不缺药材金银,便是一个日日靠老参吊命的药罐子都养得活,何况是些食材。
常老祖宗又问:“还请大人告知,溢哥儿中的是什么毒?”
御医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想着面前常老祖宗也是宗亲出身,伸出了手,先指了指天,再比了一个三。
常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愕然,强压着心思缓了缓,又问:“敢问大人师承?”
“在下的师傅姓唐。”
“难怪了…”常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问其他,只是道,“那溢哥儿就交托给大人了。”
楚维琳在陪着楚伦歆说话,其实也只是她说,楚伦歆听着罢了。
说到了常郁昀请了御医,御医又说常恭溢有救,楚伦歆的面上才有了些许笑容。
“姑母,我看啊,溢哥儿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吧。”
楚伦歆握着楚维琳的手,含泪点了点头:“我都听张妈妈说了,是你坚持不信那温大夫的话,这才给溢哥儿求了条生路来,若不然,哪里还会有御医呢。”
楚维琳垂眸,前世她拉着常家上了绝路,常恒晨和常郁昭流放千里,心底里想来,总是对疼爱她的楚伦歆愧疚不已,今世能救常恭溢一命,也算是还些旧债,况且,她也不愿意看到常恭溢和关氏先后过世,楚伦歆在常府一蹶不振。
“是昀表兄请的御医,还有四房的表姑母。”
楚伦歆颔首:“我记着的。”
常郁昀是好心一片,柳氏大概有些旁的念头,但总归也是出了力的,也是该去谢的。
外头天色暗下来,丫鬟们一盏盏点灯。
楚伦歆笑着与楚维琳道:“维琳,你也辛苦了一日了,回去歇一会吧,我这里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你不用担心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她还想去关氏那里看看情况,那大夫胸有成竹,叫所有人都跟着有了底气,可到底没亲眼见到常恭溢好转,楚维琳心底还有些虚。
宝槿提着灯笼过来迎她,走到半途突然听见脚步声,楚维琳驻足回头,常郁昀快步而来。
常郁昀换了一身月白,越发衬得面容俊雅,腰间一块羊脂玉玦,随着脚步微微晃着,却又让步伐显得沉稳。
楚维琳却皱了皱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记忆深处,这个年纪的常郁昀当真是这幅模样的?似乎是更消瘦些?
不过,那时的这个时候,她倒也很少见到常郁昀,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身形。
等常郁昀到了近前,楚维琳福身行礼道谢:“我初见那大人只觉得年轻,有些担心他也拿不准溢哥儿的病,等听他说能治,这才松了一口气。”
常郁昀见她说得坦然,亦笑了,道:“这位曹大人年纪虽轻,却很有本事,溢哥儿有他在,你放心好了。总算有一个不是说风寒的大夫了。”
楚维琳怔了怔,想起昨夜对白,那种情况下只有常郁昀信她,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心思,都让她觉得并非孤立无援。
抿了抿唇,微微扬了唇角,楚维琳道:“谢谢,谢谢你信我。”
似有若无的笑容,却是从心而发,有多久不曾见她对他露出笑容,常郁昀记不清楚了,只觉弥足珍贵。
珍贵到不愿意去打破,不愿意再问一句原本想问的问题——楚维琳为何会知道常恭溢不是寻常的风寒?
此处毕竟是宜雨轩,今日老祖宗在,便是二进这空荡荡的院子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楚维琳犹豫着想问那夜常郁昀跟踪莞馨的情况,思忖了会儿又知不妥,干脆咽了回去。
楚维琳扶着宝槿的手往后头走,常郁昀没有马上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
灯笼光摇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摇摆,娉婷莲步不疾不徐,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常郁昀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明州的异志上看到过的故事。
常郁昀因继母对父亲多有怨言,常恒淼任明州知府,兴许是对儿女愧疚,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给常郁昕、常郁暖的自然是胭脂首饰,给常郁昀的多是书籍。
常郁昀爱书,翻看了不少,其中便有《牡丹灯笼》的故事。


第七十八章 操心

明州城中月湖畔,书生夜遇小姐湖边散步,随侍丫鬟手中一盏牡丹灯笼,引得书生相随。
书生痴迷,即便有得道高僧相救,指出那小姐已经去世百年,停灵在湖心寺中,可书生被小姐吸引,依旧断不了心中痴念,随小姐而去,最后死于寺中灵旁。
这样的鬼怪志异,在当朝文人之中颇为盛行,但凡是个爱附庸些风雅的读书人,都能张嘴说上一段两段。
常郁昀也听过很多,往往都是一个浅浅的印象。
他会记得牡丹灯笼,也是因为常郁明说过一番话。
那日常郁明正巧翻到了这一段,嗤笑着与常郁昀道:“又是一个书呆子,整日只会摇头晃脑,晃到最后黄粱一梦,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明明是他心不正,放不下那女鬼,却偏偏要说成是女鬼勾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