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建昭十六年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秀实,也就是说,她不应该知道秀实是陆策的随从,那又怎么可能跟着秀实来寻陆策?
苏沅被自己犯的错惊到了,由不得呛住咳嗽了起来。
宝绿连忙给她拍背。
隔了五年未见,但苏沅的声音一如往昔,如林籁泉韵,陆策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可笑,松开剑柄道:“你是三表妹罢?”
“是…我是来这里看竹子的。”苏沅发现陆策的神情变化,越发怀疑藏有什么秘密,但她一点不想涉及此事了,轻咳着道,“我听二表婶说,你要冬天才回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那我下回要是见到二表婶,该怎么说呢?”
陆策眸中闪过一道讶异,但很快就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他当时被恶犬咬伤,深可见骨,苏沅着急的叫丫环去屋里取来一支黑玉膏。那黑玉膏是极其罕有的疗伤圣药,许是阮直送的,苏沅替他敷上之后,伤口便没有恶化。
而今她又要替自己隐瞒吗,陆策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容颜,倒是身量比起以前高了许多,他淡淡问:“你竟然认得我吗?”
五年前的陆策尚且稚嫩,跟现在太不一样,但十七岁的陆策跟二十七岁时的容貌却相差不大,五官都长好了,俊秀异常,万里挑一,苏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只是,她如何能说得清楚呢,慌张时,突然想到陆策叫她三表妹,灵机一动道:“二表哥不是也认出我来了吗?”
那许是女子的声音变化不大,再说,她又叫了他表哥,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苏锦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只陆策还有事情与人相商,便道:“关于我的事情,二婶应不会问起,你只要不提,便谁也不知…再说,过一两个月我就回家了。”
“好。”苏沅答应。
见她那么爽快,陆策心想,凭苏沅这心性,恐怕是要自己再欠她一个人情,不过姑娘家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困难?
“你要是得闲,可进来喝一盅茶,我今日是会友。”他索性揭开了说。
苏沅摇头:“我还是不打搅了,告辞。”
她转身走了。
陆策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外,方才进去。
穿着青布衣的年轻男人笑道:“原是青梅竹马,不过你真能放心吗?刚才就不该出声,万一被人认出是侯府的公子。”
“认出我,总好过发现你,我在白马寺又有什么?哪个理由都成,倒是你…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只怕她就要看清你的样子了。”陆策淡淡道,“不过我这表妹,你不用担心,她自小娇养,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多是浅薄的,只知风花雪月,哪里晓得朝政大事,年轻男人默然,翘手拿起茶盅。
秀实生怕又有人来,正要关门,却见树丛间有亮光闪动,他走过去一看,枝桠上竟然挑着朵雪白的珠花,忙拿回去道:“公子,您瞧瞧。”
小小的珠花,不过鸽蛋大小,用小指头般的珍珠镶成梅花的样子,陆策在手里把玩了下,塞入袖中:“应是三表妹掉下来的,下回我还给她。”正好也借着这机会试探下苏沅,看她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示好。
该不会是要对付苏锦吧?
他轻轻挑了挑眉。
苏沅一走到林中就告诫宝绿:“二表哥的事情你一个人都不要讲,知道吗?”
宝绿老实,点点头道:“奴婢晓得…”她犹豫了下,“不过这真是陆家二公子吗?姑娘,您怎么识得他的?”
这个人生得实在俊美,但宝绿不敢说就一定是陆策,因印象里,十二岁的陆策虽也是唇红齿白,却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修长挺拔。
苏沅轻咳了声:“不许问。”
她快步从竹林走了出来,正好宝翠也取了水回来,便是喝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耽搁了许多时间,竟是快要到晌午了,苏沅连忙去见老夫人与苏承芳。
客居里,老夫人已经点了许多的斋菜,摆了一大桌子,比起早上,面上笑容甚多,苏沅忍不住道:“祖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刚才苏承芳去求签,签文非常的好,方丈亲自解签,说苏承芳今年必有良缘,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这签文简直是十全十美,看来儿子今年不止会得个贤妻,还会生下儿子,苏家要有后了!
“我是见这斋菜好,你快来尝尝。”老夫人并不告诉苏沅。
比起苏锦,苏沅定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再说,长辈的婚事,又哪里需要与小辈提呢,不管苏承芳娶谁,苏沅都应该接受,这才是好女儿。
苏沅有点疑惑,但还是去吃斋菜。
甄筠与苏锦稍后来了,老夫人也笑着相请。
都是女眷,苏承芳并不同桌而食,与老夫人道:“我去外面走走,等会儿您用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一起走。”
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如泉水悦耳,甄筠抬头看了眼,见苏承芳这十几年来好似没有老,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随父亲母亲去苏家时的情景,他坐在对面,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眉眼间如藏了冰雪,但现在,样貌没什么变,冰雪却好像慢慢融化了。
难怪甄佩见到他,如同蜂蜜见到花儿般缠着想嫁,就是不知苏承芳可要?还有老夫人…那毕竟是甄家的人,老夫人会介怀吗?
她胡思乱想。
走出去,苏承芳吩咐长随六安:“去厨房要两份素鹅带回去。”
那是阮珍喜欢吃的,六安应声,走时却想到刚才苏承芳求签的情形,老爷难道真的要续弦吗,那到时候阮姨娘怎么办?三姑娘与阮公子又会如何?
六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素鹅送到阮珍手里的时候已经凉了,但这东西凉了也很好吃,阮珍高高兴兴的享用。
蕙娘看在眼里,不免悲凉。
今日老夫人都让老爷去求签了,便是为续弦做打算,看来老夫人本心是不想给阮珍机会的,她有心提醒,可见阮珍的样子又不忍心。
老爷将她放在心上,去一趟白马寺,不止买了素鹅,还送了枫叶,谁看都是宠爱的,她却偏偏要在阮珍心口扎一针吗?蕙娘站在门外,瞧着蓝蓝的天,暗自心想,阮姨娘肚子里怀的一定要是男孩才好,只有这样,将来正室夫人来了,才不至于难过,因老夫人看在孙子的份上,怎么都会顾念阮珍几分。
那可是替苏家传后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
苏沅惦记阮直置业的事情,隔三差五的问下人,阮直可稍了消息来,但一直没有,倒是老夫人见她们年纪大了,要多添几个丫环。
“听说选了五十个呢,都在上房,后来老夫人亲自看了看,筛掉了三十几个,就只剩十几个了!”宝翠跟宝绿窃窃私语。
这些奴婢随着年龄变化,每隔几年就要筛选一次,能一直留在主子身边的都是有福气的,但这种时候,她们也有自己的担心,比如新来的奴婢会不会夺宠。
如果是很能干得主子心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故而宝翠也很是打听了一阵。
两人说着话,苏沅站起来去上房了。
果然那里有一排的奴婢,苏锦早就到了,竟然笑眯眯的与苏沅道:“三妹,你先挑罢。”
看起来竟然不是心口不一,可见在白马寺就是发生事情了,苏锦最近对她总是古里古怪的,但苏沅并不想拒绝,她不愿意出个意外,苏锦把采英挑去了,这可怎么办好?
“她罢。”苏沅指了指靠左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姑娘,前世她不想要,但却是老夫人替她选的。
那小丫头吓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更是显得没见过世面。
苏锦由不得发笑,暗道苏沅是跟她那生母一样的眼皮子浅,选个这样的奴婢,瞧着像是从庄上弄来的,土里土气。
老夫人倒笑起来:“这丫头的娘你们也知,是在庄上的凤娘,我瞧着挺讨喜的…”她与苏沅道,“你给她取个名字罢,她原先叫小红。”
这名字太俗,苏沅假作思量了下道:“叫采英罢。”
采英的眼眸一下亮起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
苏沅莞尔,她又选了一个小丫环,叫采薇。
苏锦跟前世一样,选得丫环没有变,姿色不如苏锦,但都是落落大方,看起来识得几个字的,老夫人点点头,并没有插手。
屋里热热闹闹时,照雪拿了帖子进来,李嬷嬷瞧得一眼,与老夫人道:“魏国公府的桂花都开了,杨太夫人邀您与老爷,姑娘们明日去做客,吃桂花羹。”
老夫人略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而一旁的苏沅也十分的惊讶,记忆里,杨太夫人这一年并没有邀请过他们去魏国公府。
怎么会无端端多了这桩事情呢?


第13章
太祖皇帝建立新朝之后,魏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圣眷不断,显赫了几十年,乃京都数一数二的权贵,就算英国公后来被抄家,魏国公府仍屹立不倒,京都众家无有不想攀附的,但魏国公府从来都很低调,一年之中,难得宴请宾客,更别说这等天凉的日子,吃什么桂花羹。
老夫人狐疑:“不知还请了什么人家…”
李嬷嬷笑道:“帖子里不曾提,或许是杨太夫人今年兴致高呢!”
挑在休沐日,专门请了苏承芳,难道还与朝廷的事情有关?老夫人出生于簪缨世家,心思哪里会简单,已经在盘算起来了,半响叮嘱两个孙女儿:“你们先领着几个丫头回去,记得明日打扮得体些,莫要在太夫人面前失礼。”
苏锦与苏沅答应,各自回了住处。
采英同采薇刚刚来苏家,未免好奇,忍不住抬眼四处打量,采薇性子活泼些,采英胆小,被苏沅看一眼,脸皮就发红。
“拿两套新衣服给她们,”苏沅吩咐宝绿,“等会儿你得空与她们说下规矩,领着到处看一看,认认路。”
宝绿应声,宝翠十分的不悦,因宝绿这个人老实,不是伶牙俐齿的,像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她来做,也不知姑娘是怎么了,偏偏不识人,上次在白马寺,就叫她亲自去取水,等同粗使丫环,而宝绿却被带着去竹林玩,宝翠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沅哪里管她想什么,托着腮思忖魏国公府的邀请,始终不明白怎么会多了这桩事,如此说来,也许将来也不是自己都能知道的了?
这样的话,岂非要更谨慎一些?一定要让父亲与母亲平安!
她叫来宝绿:“你哥哥是不是在藏书楼添水的?”
“是。”
“你去捎个口信,让他去国子监找一找阮公子。”
宝绿讶然,又有点担心。
“不用怕,要是哪位管事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哥哥出去的,他们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事不宜迟,得让阮直早点把宅院买下来,把季氏接到京都,苏沅实在顾不得多少了,哪怕老夫人有可能知道,也得顶着办好,“你现在就去!”
“是,姑娘,不过哥哥见了阮公子要说什么?”宝绿一头雾水。
苏沅道:“就说我叫他做的事儿成了没有。”
宝绿看她着急,不再多问,连忙走出去。
苏沅歇息会儿,到得下午便是去同刘燕知学书法,学礼仪,很快一天就过去了,等到第二日上午辰时,又同老夫人等人坐车外出。
这十几年,去魏国公府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苏沅已经忘记了这个府邸的样子,此次再看,顿时觉得非常的恢弘,比起威远侯府还要来得富贵,不愧是太祖皇帝曾最宠信的家族,这个家族甚至在后来的十年,仍不失宫中的倚重。
如此的煊赫,如何会突然请他们呢?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忍不住低声问苏承芳,“虽然我昨日也问过了,但是你到底有没有瞒着我?”
苏承芳苦笑:“哪里有什么呢,您多想了。”
老夫人不太相信,这儿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定是藏着掖着什么了,她心疼儿子,老爷子去了苏州不管事儿,光是写写信抵什么用?儿子任何大事都要他一个人拿主意,而今又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皇帝不像皇帝,太后不像太后!
就是她一个身在内宅的人都担忧,苏承芳又岂会不知?
“老夫人,您瞧着越来越精神了。”府邸的一个嬷嬷这时迎上来,笑着相请,“苏大人,两位姑娘,请随奴婢来。”
众人走去待客的花厅。
将将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人忽地变了脸色,苏沅奇怪,抬眼看去才发现杨太夫人身边竟然坐着甄老夫人,苏锦的外祖母!
这个人她许久没有见过了,但甄老夫人的脸很有特色,十分的长,一双眼睛又圆圆的,故而一下就认了出来。
杨老夫人笑着招手:“我这老妹妹正当说你呢,讲到以前,你们在一起打叶子牌,你的运气非常好,总是能大杀四方,还说你们一同去过白马寺。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精通佛法!下回我一定请你去慈月庵,那里的师太能言会道,你得帮我同她们辩驳辩驳。”
两家刚结亲时,老夫人同甄老夫人非常的融洽,是有过好时光的,老夫人听得不由唏嘘,再看甄老夫人时,觉得她老了许多,头上有一大半的白发。
“别来无恙。”她道。
甄老夫人眼睛有些发红。
当时大女儿的身子是不太好,但也没有坏到治不好的地步,还以为她嫁给苏承芳就会慢慢康复的,谁想到事与愿违!
不过苏老夫人失去了儿媳,她一样不好过,她是失去了一个女儿,甄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想到苏锦写来的信,朝她看过去便是发现这外孙女儿神色有点疲惫,衣着也没有十分的华贵,可见她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是不是苏承芳因为甄氏的原因并不喜欢这女儿?一味偏爱那阮姨娘?
思忖着,甄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沅的脸上,见她眉目如画,嘴角含笑,心头又由不得一沉,印象里,这小姑娘好看归好看,但素来是有些孤高的,心胸狭窄一点容不得别人,哪里有这种平和?许是日子越过越舒心了,比苏锦还要得到宠爱,或许还常常欺负她那外孙女儿!
“佩儿,快些见过老夫人,苏大人。”她忙叫甄佩前来行礼,“你总惦念着老夫人,而今见到,可是放心了?”
甄佩穿着银红色折纸茶花的褙子,鲜亮的色彩衬得五官动人,明丽非常,她很是亲昵的道:“我早先前听说喝茶最有益处,今日见到老夫人才知是真,那是一年比一年年轻呢!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是最喜欢喝雨前茶罢?”
说话很是爽利,老夫人道:“你一点儿没有变,嘴总是很甜,难怪你堂伯母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你。”
甄佩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苏承芳,略略弯腰:“苏大人。”
那声音格外的柔美,目光更是像丝线般,好像要缠在苏承芳的身上,苏沅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突然就明白了今日的事情…她前世怎么一点儿不知,原来甄家想把甄佩嫁给父亲!什么桂花羹,什么邀请,分明是甄老夫人想让杨太夫人从中牵线当个媒人的!
她一下有些心神不宁。
父亲生得俊朗不说,又很有能力,前些年治水立下大功,被升为左侍郎,而今回到京都,她早该想到祖母是要父亲续弦的了!毕竟苏家这样的名门世家,怎么能没有主母呢?苏沅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还以为母亲一直可以霸占着父亲的宠爱。
可父亲,真的会娶甄佩吗?
这个姑娘太过泼辣了,而今还没有成,看着父亲的眼光就那么热烈,到时候真要嫁入苏家,会不会对母亲很是不满?
苏沅非常的担忧。
苏锦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暗想她倒是聪明,竟然发现了,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恐怕苏沅只能想办法去讨好甄佩了,这样以后在苏家才能有好日子过。她趁着长辈们说话,走到甄佩身边,与她亲昵的说笑起来。
偶尔瞥来的目光,好像毒刺。
原来这些天的古里古怪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苏锦到底怎么知道的,难道胆子大到在白马寺偷听祖母与父亲的谈话吗,还是甄筠告诉她的?一定是了,难怪那日会那么巧来进香,苏沅眉头拧了起来,也怪不得自己以前对甄筠百般的看不惯,苏锦好像每次见到她,总没有什么好事…这回又扯到甄佩,她是甄家的人,苏锦与她投缘,甄佩为拉拢苏锦,肯定会对苏锦非常的好,而自己与母亲将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
前一世,苏沅还没有来得及面对这种问题,阮珍就去世了,这回,难题真真切切的摆在了面前,正思量对策时,有丫环前来禀告,说是莲花胡同的苏家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苏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苏沅面色越来越凝重,这甄家是使出了万全之计,一定要父亲娶甄佩了罢?竟然把苏赡跟苏明诚都请了过来!
“你们这里的桂花真不错,想来做桂花羹一定可口。”苏赡走进来,大咧咧同杨太夫人打招呼。
苏明诚同苏承芳坐在一起。
杨太夫人笑道:“就是今年开得好,才想着不该独乐乐呢,一会儿还有武家,陈家要来。”说着侧头问大儿媳闵氏,“思忠还未回来吗?”
昨日就邀请众家来,结果杨家的老爷,少爷一概不在,都没有人招待男客,这就有轻慢之嫌了,闵氏连忙解释:“一大早就被太后娘娘召了去,老爷连饭都没有吃,烨儿也是昏头昏脑的跟着走了,到现在还不归家,许是有要事吩咐。”
“早知道,我就不下帖了。”杨太夫人抱歉。
“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好的桂花?”苏赡轻抚着美须道,“今日遇不到下回总能遇到,要我说,我们几家就该像今日这样经常聚一聚才好呢,你看是不是,承芳?”
凭苏承芳的聪慧,怎会不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人可以聚,但桂花却不是常能看到的,何谈总能像今日呢?”
好像在一团热闹里撒下了冰,气氛骤然一冷。


第14章
从始至终,这男人都没有看自己,甄佩听到这句话恨得咬牙,移步走到甄老夫人身边,轻轻扯她的袖子。
甄佩的生母前几年去世了,父亲又在外任职,作为堂伯母,甄老夫人便是常照顾甄佩,后来说起苏承芳,甄佩的父亲很是满意,就把女儿的终身大事交托与甄老夫人,没想到杨太夫人与苏赡都出面了,苏承芳竟然不肯答应。
甄老夫人委实生气。
闵氏心想这苏承芳能坐到左侍郎的位置,照理说该是极为圆滑的,怎么却一点不知道给长辈面子?她笑着与杨太夫人道:“桂花羹怕是做好了,我叫他们端上来罢?还有庄上送来的香梨。”
“这香梨原是要到九十月才熟透的了,今年有几颗却早早的长大了,吃起来非常的脆甜,你们一定要尝尝。”杨太夫人顺势说起轻松的事情,“有家新开的庄记点心,他们会做香梨糕,比李家做的板栗糕还要可口呢。”
众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起来。
苏沅看着父亲,霍然开朗。
这种事情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来操心呢?她一早就清楚父亲对母亲的情谊,这些年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父亲已经喜欢上母亲了,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作为女儿,该对父亲有信心,假使父亲有一日真的续弦了,那也是出于对祖母的孝顺,但他一定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的!
像甄佩这种性子强烈又率性的人,只怕父亲绝不会娶,她慢慢露出了笑意,等到桂花羹端上来,便拿起调羹细细的品尝。
而一边的苏锦却恨不得气炸了肺,她花尽了心思写那封信,让外祖母怜悯她,想尽办法把甄佩嫁进来,与她同仇敌忾,谁想到千算万算,却漏了父亲。实在没有想到父亲会不乐意,甄佩那么年轻,容貌也不比阮姨娘差,他为何不乐意?
实在叫人失望,苏锦紧紧捏住了手,指甲刺入掌心里。
找着机会,苏赡都由不得劝老夫人:“那桩事情也不是甄家故意的,这些年过去了,还执着什么呢?再说,他们也不是不想补偿,是当年承芳自己不愿意…而今甄佩父亲是两浙盐运使,与他们结亲,对苏家没有坏处,这甄佩又年轻,身体还康健,有什么不好?”
确实是挑不出毛病来,老夫人捏捏眉心:“为这件事,就请了杨太夫人?”
“那更可见他们家的人脉了,杨太夫人是谁都能请得动的吗?”苏赡也是看苏承芳年纪不小了,替他着想,苦口婆心,“承芳该有个妻子,有个儿子了,这样堂哥更放心,在苏州也能好好养病。”
“他是只知道自己的病了,”老夫人忍住抱怨,“你让我再想想,再说,承芳那里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甄佩,当着杨太夫人的面这样说话,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谋人?”
苏赡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他娶甄家大女儿也没见跟你们说喜欢不喜欢,怎么,真的翅膀硬了吗?”
老夫人无言。
院子里桂花开满了枝头,有金桂银桂,佛顶珠,红蕊香,香气扑鼻。
苏明诚端起面前石桌上的银针茶,喝得一口悠悠道:“国公府果然不一般,这点茶叶怕是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承芳默然不语。
男人神色冷清却掩不住清俊的眉眼,难怪刚才甄佩这姑娘盯着看了又看,苏明诚嘴角微微的挑了挑:“你真不想娶那甄姑娘吗?依我看,条件很不错,便算配个京都的才子也绰绰有余了,毕竟甄家的家底放在那里,你就莫要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