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神不太宁。
但这鞋子还得自己绣,苏沅捏了一根红丝线,牡丹是花中之王,母亲生得这样漂亮,也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穿了线刺进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踩在雪上扑哧扑哧的响,采薇打开门,见是萍儿,笑骂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打搅姑娘做女红了,瞧你也弄得一身雪。”
“二姑娘病了,奴婢刚刚去厨房回来时遇到照雪,说老夫人都去看了呢,奴婢就忙着回来禀告姑娘。”
苏锦病了?苏沅眉梢挑了挑,莫不是因为母亲要扶正,她气病了不成?不然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她问道:“可说是什么病?”
“不知,听说神智不清。”
这么重?得去看看,苏沅站起来往外走。
主仆几个忙苏锦那里去了。
门口奴婢们忙忙碌碌,端着热水进出,老远就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好像在质问周大夫:“你说什么,居然看不出来?”
周大夫斟酌言辞道:“像是吓着了,脉搏跳得非常快,这种情况不太见,多是发生在孩子身上,可二姑娘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我先开一副方子试试。”
苏沅走进来,给老夫人行了礼:“祖母,二姐病了吗?”
“哎,是啊,大半夜的突然不舒服!”老夫人瞧她一眼,“怎么穿那么少,连件狐裘都没有披呢?”
“我担心二姐,忘了。”苏沅坐到床边打量苏锦,她面色看起来很红,眉心微微拧着,眼睛闭着,丝毫的不睁开,但头却时不时的颤动两下。
这种病症,她从来没有见过。
老夫人握住苏锦的手,眼眶发红:“锦儿从小身体就弱,故而我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八岁了才好些,没想到突然又这样…锦儿,你到底怎么了,快睁开眼睛看看祖母!”她前些日子是责备过苏锦,可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她对苏锦的感情是不一般的。
然而苏锦的脑子好像还是不太清楚,听不见别人说话。
周大夫开了方子,老夫人连忙叫人去熬药。
苏沅一直陪在老人家身边,安抚道:“也许吃完药二姐就好了,祖母您不要太过担心,伤到身体,您还是先吃点饭罢?”
李嬷嬷也跟着劝。
老夫人后来在苏锦的屋里用了点饭。
等到天黑,苏锦都没有醒,老夫人待了一整天实在是累了,跟李嬷嬷道:“你给榻上多铺几条厚棉絮,我就在这里歪着了,也不晓得这孩子会不会醒,我这不放心啊,要一直下去怎么得了?我看是不是明天换个大夫来看看?”
“万万使不得!”李嬷嬷哪里能让老夫人睡这里,一把年纪了吃不消的,她连忙道,“您还是回去睡吧,留下老奴在这里看着就好。”
“锦儿小时候,我就这么陪着她的…”老夫人不肯。
可见苏锦在祖母心里的地位,只苏沅这会儿也没什么嫉妒心了,有世上最疼她的母亲已经足够,苏沅正待要劝,苏承芳进来了。
老夫人忙同他说苏锦的病况。
苏承芳站在床前看了眼道:“您不放心的话,我在外间睡一晚上罢?您就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了,万一也弄得病了,等锦儿醒过来怎么过意得去?”
儿子发话了,老夫人才作罢。
然而苏锦的病一直没有好,饭也不吃,三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老夫人非常担心,就连苏家的喜事好像也蒙了一层阴影,苏沅心里那种不安也更重了。
她对苏锦此时得病非常的怀疑,只那是她姐姐,又怎么能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出来?可这样下去,怕不是好兆头,正当要想个法子时,采薇急匆匆跑进来,低声在苏锦耳边道:“姑娘,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老爷一下衙就去了二姑娘那里,还把门关上了,红杏说,不一会儿就传来二姑娘的哭声。”
苏沅惊讶极了。


第35章
苏承芳没有想到苏锦会这样愚蠢。
他起先觉得苏锦这个时候生病,大抵是因为他要娶阮珍,这些年,他是知道苏锦对阮珍的不满的,因为甄雯的关系,这是人之本性,却也不强求苏锦对待阮珍能同苏沅一般。然而这病一拖几日,苏承芳就有些起疑了,女儿希望得到关注,他已经付出精力去照看,可苏锦却好像不想就此结束。
到底是什么意图?苏承芳派六安盯着苏锦这里。
结果昨日冬葵偷偷离开府邸,去了元君庙旁边的一个道观,六安跟着一查,那道观里的女道士专是做些肮脏的营生的。
苏承芳立刻就猜到苏锦要做什么了。
她是要请个女道士入府,说阮珍会克死她,不能做苏府的主母!
“这些年我竟是不知你变成这样了,你祖母还当你生了病,着急的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你却在打这种主意!”苏承芳把符纸扔在她面前,“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苏锦吓得脸色惨白。
一直装着病,以为谁人都不知,父亲却突然进来逼着她睁开眼睛。
第一次苏锦发现苏承芳这么可怕!
她大哭道:“爹爹,不关女儿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
“你不是病着吗,不是神志不清吗,怎么我一弄疼你你就醒了?”苏承芳神色冷厉,“六安亲眼看见冬葵去找人的,冬葵已经交待了,你是不是想要她进来对质?”
苏锦连忙闭了嘴,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珍儿,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苏承芳问。
苏锦咬住嘴唇。
她记忆里从来没有母亲,可苏沅一出生就有母亲,她小时候在园子里玩,经常看到阮珍抱着苏沅散步,亲她的脸颊,温柔的跟她说话,苏沅欢喜的叫她娘。但她没有这样的母亲,这都是因为苏沅将母亲克死了,而苏沅是阮珍生的!
“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她做我的母亲…”苏锦扑在被子上大哭起来,“我要自己的娘,我都没有见过,我没有娘。”
哀哀的哭,声音好似幼兽的呜咽。
苏承芳第一次看到苏锦这样,心头不由一软。
总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他对甄雯谈不上多在意,可苏锦出生的时候,他还是欢喜的抱在了怀里,苏承芳叹息一声,手放在苏锦的头发上:“为父娶珍儿,一来为父确实是喜欢她,二来便是为她这份善心,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罢?便是你诸多为难,珍儿也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想让为父娶甄佩,可甄佩能有这种真心吗?珍儿与你没有血缘,却能如此,我相信世上没有谁能比她更好的了。”
苏锦咬唇。
“可你却这样待她。”苏承芳淡淡道,“要是你祖母知道,会如何?你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她会如何失望?”
好像还能感觉到祖母的担心,听到她累了,趴在她床头睡觉时发出的呼噜,苏锦那时候也不忍心叫老夫人这样,她忍不住请求:“爹爹,您不要告诉祖母,我,我再也不会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苏承芳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呢?下一次,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语气好似无奈,却又透着彻骨的冰寒。
苏锦颤抖了下,拉住苏承芳的袖子:“爹爹,我不敢了。”
“那你还恼珍儿吗?”
“我,我不喜欢!”苏锦实在做不到这样的虚伪,毕竟阮珍就要做苏夫人了,那是长年累月的,她怎么能天天装得那么亲呢?总会露出马脚来的,她不能就此答应苏承芳,“就算爹爹怪我,我也不能喜欢上她,至多我不会去为难她了。”
苏承芳沉默片刻,问道:“这主意到底谁教你的?”
苏锦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咬了咬嘴唇:“没有谁教我,我也不记得在哪里听过的了,突然间冒出来的主意。”
苏承芳目光闪了下:“这种歪门邪道,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饶你,也定会告诉你祖母。这回我就放过你一次,但你要知道自己的错。明年你就要及笄了,你懂事,为父自会替你选一门好亲事,可你若还是这样,就算嫁人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父亲许下这种承诺,苏锦松了口气,父亲还是把她当女儿的,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的愤怒?
明明祖母,父亲还是疼她的,苏锦抹着眼睛道:“女儿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再让爹爹失望。”
苏承芳看她悔过,离开了闺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苏锦心头一阵怅然,也不知父亲可会与她真的有了隔阂?她忍不住后怕,要是父亲没有及时发现,一直等到她请了女道士来才去查,父亲会是如何的震怒?
看起来,他那么喜欢阮珍…
苏锦摇摇头,突然庆幸自己还没有错的很深。
红杏在外面听墙脚。
采薇而今在苏沅跟前是红人,而阮珍马上要做苏家的夫人了,苏沅到时便是嫡女,身边的丫环也跟着水涨船高,红杏便是要立个功。
偷听得一些,就去告诉采薇。
采薇吓一跳,都不敢当着别的奴婢面与苏沅说,直等到苏沅把人遣出去,才将红杏听来的事情禀告。
苏沅大吃一惊。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以为她跟苏锦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几乎是不想去计较的,因为苏锦也就喜欢嘴巴上占点便宜,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她嫁给韩如遇,苏锦冲进来踩了嫁衣,但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
苏锦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呢?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身在深闺的小姑娘,念得又是女诫,四书五经,哪里会想到去请女道士?她问采薇:“她这阵子可见过什么人了?”
“就程夫人一个。”
又是甄筠!
怎么什么事情都跟她扯得上关系?
苏沅拧了拧眉头,真有点想查查甄筠。
这个女人看着没什么问题,印象里也是高贵大方,温和可亲的,有时候看苏锦对自己不好,还会当面劝诫几句,不过前世自己一点儿不喜欢她。苏沅歪头想了想,许是觉得甄筠虚伪?她那会儿很是敏感,但也许这种感觉是对的。
“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采薇问。
苏沅摇摇头,既然父亲打算放苏锦一马,她也不好插手,毕竟是亲人,这种事情传出去,苏锦的一辈子就完了,嫁人都不成,父亲应该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不曾弄出动静来。
“父亲以后肯定会盯着二姐,二姐应当也不敢了。”苏沅捏捏眉心,可惜她身边都是小丫头,来苏家也不过几年,并不清楚以前的旧事,那甄筠除了是甄雯的妹妹,到底与苏家还有什么渊源?她想一想,叫宝绿进来,“你娘是在老夫人那里当差的是吧?”
“是,奴婢娘是给老夫人提水的。”
“你找个由头请她过来,别被人发现起疑。”
宝绿答应声,就去找她娘了。
宝绿的娘叫何芹,听说苏沅要见她,便是把手头事情放下,说宝绿不舒服,她要带女儿找个大夫看看,给苏沅告个假,便是两人一去见苏沅了。
何芹是个明白人,女儿,儿子而今都被苏沅得用,她哪里不知道顺从苏沅的重要,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宝绿愚钝,还望姑娘海涵,希望她没给您添麻烦。”
瞧这话说得就很聪明,苏沅笑一笑:“宝绿很好,你坐下吧,我是有事儿请教你。”
“请教不敢,委实不敢,奴婢定会知无不言。”
何芹不敢坐。
苏沅也就不勉强了,说道:“你在祖母那里伺候了二三十年了吧?”
“是。”
“程夫人认识吗?”
“当然,那是二姑娘的姨母。”
“这程夫人同苏夫人到底关系如何?”
听到这句,何芹就顿了顿,她很是认真的想了会儿道:“奴婢印象里,好似这姐妹两个初时不太和睦,后来程夫人经常来看夫人,有时会陪她一起用饭,慢慢就好了起来。只可惜夫人命短,没多久就去世了,程夫人后来来得次数更多,总帮老夫人一起照看二姑娘。”
难怪苏沅跟甄筠那么亲,简直把她当亲娘一样。
可甄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关于程夫人,还有别的事情吗?你好好想一想,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你都告诉我。”
十几年前的事了,何芹想起来也费力,苏沅叫宝绿上茶给她喝,何芹喝完一盅茶,突然道:“确实是有一桩事情,那时候夫人去世,约是过了一年,甄老夫人便领着程夫人来苏家,当然,那时候程夫人还未嫁人,该叫甄二姑娘,奴婢当时在给老夫人添水,听得一句,好像甄老夫人是要老爷娶甄二姑娘。”
那不是跟甄佩一样吗?苏沅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甄家就想跟苏家再次联姻的了,只不过父亲没有答应。
那甄筠呢?她是不是跟甄佩一样,也喜欢父亲?
苏沅手指慢慢握紧了茶盅,半响没有松开。


第36章
十一月十二,阮珍住去了阮家,第二日,苏家的聘礼就送过去了。
一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儿,因像苏承芳这样的二品官,根本就不曾见过会抬个侧室做夫人的,且还那么大场面,背地里自然是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可这并不能让苏承芳觉得难堪,他邀请同僚时,有些人不怀好意问一句,他坦坦荡荡就说喜欢阮珍,弄得旁人反倒是不好提了。
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自打阮珍住进来之后,每日大哭一次,小哭无数次,弄得阮直忍不住发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什么丧事,娘,您以后莫哭了,再过一天,妹妹就是苏家的夫人,以后想来这里住就来这里住,您哭什么呢?”
“你哪里知道我…”老太太抹眼睛,阮珍做了侧室之后,她每天都哭,觉得是个噩梦,可偏偏没有办法,谁让父子俩都关进牢狱了,除了阮珍这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她是个没用的母亲!
阮珍心头柔软,抱着老太太道:“您想哭就哭吧,不过等我嫁过去之后,您就不要再哭了,往后等着我们的都是好日子。”
“好,好,好。”老太太一叠声地道,“你说的对,往后我们一家子能经常见了,等晚上,我给你梳头,阿直他买了一把白犀牛的梳子,说价值连城。我以前总在想,你那天去苏家去得匆忙,我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给你梳,这回一定要好好给你梳个头。”
“好。”阮珍笑。
正说着,小厮进来禀告:“老太太,有位刘太太来拜见,提了好些个贺礼。”
“刘太太?”老太太有点奇怪。
“她说是您亲戚…”
话未说完,阮直眼睛瞪得老大,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走了出去,老太太这才意识到是谁,连忙叫那小厮:“哎哟,快去拦着他,不能出人命!”
小厮吓一跳,忙追了上去。
“是你姑母!”老太太道,“阿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哎,青儿她怎么还敢来?这不是要被打死呢?快,你跟我也去看看!”
来人是阮老爷子的亲妹妹阮青,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件半新不旧的通袖大袄,身后跟一个小厮提着东西,见到阮直就笑:“阿直,我们许多年没有见了,姐姐在家里吗?听说你们家有大喜事了,我这是来恭贺的,阿直,上回你中举,我本来…”
阮直哪里听得完她讲话,一个箭步上去,一脚就踢在她心口,冷声道:“你还有脸来这里?还不给我滚回去!”
阮青摔倒在地上,痛得眼泪直流。
阮直手执扫帚又要打。
小厮见这架势真要出人命,忙上去拦着:“老爷,这还在当街呢,您不要这样,快点消消气!”
阮直又一脚踹了小厮。
眼看扫帚就要打到阮青身上,老太太高声道:“阿直,你快住手!这是你姑母,你是小辈,哪里能打长辈的?”她扶着阮青起来,“青儿,你走吧,不要再过来了,阿直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管不住他的,你以后不要再来。”
阮青涕泪横流,握着老太太的手,又看一眼阮珍:“我当年也是为哥哥,为阿直着想,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戴家有权有势,除了苏大人还有谁能对付?”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阮直的火气恨不得都冲破脑袋,怒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姑母,你敢再说一句,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阿直,现在珍儿不是已经否极泰来,要做苏夫人了吗,阿直…”阮青哭求。
老太太见儿子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拼命的推阮青:“快走,快走,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了,我等会儿真管不住他,你快走!”
男人站在屋檐下,浑身仿似披了寒气,阎罗王一般,阮青心头一颤,到底是不敢多说,转过身疾步跑了。
眼看已经引来人指指点点,老太太连忙拉着阮直进屋。
阮直瞧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院中一块横卧的青石,狠狠的踢了一脚,把自己痛得呲牙咧嘴,一句话不说进去了书房。
“娘,我去看看他。”阮珍轻叹口气。
老太太点点头。
阮直在书房里,往香炉里点了一支香,味道淡雅可以宁神,他闻着香,闭起眼睛。
十几年了,哥哥一直没有从这种愧疚里走出来,阮珍站在门口看着他,曾经无忧无虑,洒脱不羁的哥哥,不知不觉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她忍不住的心痛。
“哥哥。”阮珍走过去,轻声道:“你不要再觉得对不起我了。”
阮直没有说话。
“当年这事也怪不得姑母,她确实是想救爹爹和你,她也是跟我商量的,是我自己同意的,姑母没有强迫我。”
阮直的心里在流泪。
年少轻狂,他跟戴孟奇斗鸡,不肯相让,赢了也不肯让出那只斗鸡,戴孟奇借着他戴家的权势陷害他们父子俩杀人…那时候,他要是知道退让就好了,要是知道权势的可怕就好了。
妹妹也不会去做妾。
阮直不愿开口,阮珍忍不住轻泣:“哥哥,我怎么能不救爹爹跟你呢?要是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样做,我从不后悔。”她走到阮直背后,微微前倾身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哥哥,我一点没有后悔,你也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她的呼吸轻轻拂在他脖颈,眼泪滴下来,顺着往下流。
阮直眼睛湿了,他喉头发堵。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我,如果一定要这么说,那么现在,我要做苏夫人了,你要还的已经还了,从今后,你一点不欠我了。”阮珍搂住他脖子,“我小时候,常这样趴在你背上,你带着我去爬山,去山野里摘花,去溪边散步…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哥哥。”
阮直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回过身,把阮珍紧紧抱在了怀里,就像幼时一样,像阮珍出生时,他欢喜的抱着她,叫着妹妹。她会站立了,他欢喜得牵着她的手,教她学走路。
她长大了,他欢喜的背着她,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这辈子最疼的妹妹,最终却又是他,害了她。
阮直的眼泪落在她头发上,滚热。


第37章
终于到十六了,苏沅天没有亮就起来了,穿上崭新的裙衫,戴上亮闪闪的首饰,不停的在门口张望,她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
宝绿道:“老爷要到傍晚才去接夫人呢,姑娘您这么早就等着了?还不如再多睡会儿。”
她怎么睡得着,太高兴了,连眼睛都不能闭上。
“我就这么看着天亮都高兴!”
丫环们都笑起来。
采薇凑过来:“其实老爷也起来了,听说比姑娘还早呢,奴婢刚才去厨房,就听几个人嘀咕,说老爷大半夜的起来,专门叮嘱厨房要做几样夫人喜欢吃的菜,等夫人去了洞房就端过去。”
苏沅心里更安心了。
苏承芳确实也睡不着,虽说这不是第一次成亲,可头一次因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那桩婚事谈不上多少憧憬,可阮珍却是他自己选的,这些年虽说对她也熟悉透了,可却还没有见过阮珍穿嫁衣,没有听过她叫他相公。
这女人,前几日哄着她叫,她却说还未成亲,死活不开口,今天晚上看她还怎么躲,苏承芳嘴角翘得老高。
等到卯时末,苏承芳去给老夫人请安。
三十多岁的儿子,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老夫人好笑:“等你迎亲回来,还要应酬宾客,我看你最好还是去睡一会儿,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哪里吃得消?不过你姨母说了,晚上焕扬,焕云都要来的,叫他们给你挡酒,是了,还有明诚呢。”
听到苏明诚的名字,苏承芳目光闪了闪,与老夫人道:“我就算不是少年郎,却也不是老人家,有什么吃不消的?倒是要麻烦娘也得招待客人。”
“难得的喜事,应该的。”都到这地步了,老夫人当然也要做得好看些,不然顺从了这儿子,底下不甘不愿,那是功亏一篑,还不如让儿子记住她这份情。
苏承芳笑起来:“多谢娘了。”
“好了,你还有许多事情忙,便先走罢,我也得叮嘱那些管事关于席面的事情。”
苏承芳应声告辞。
都说光阴如流水,可今日对苏沅来说,度日如年,从早上看着太阳升起,又从中午看着太阳西斜,坐立不安,幸好陆静姝等人来了,同她闲话,时间才过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