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故事:大雪
[故事:大雪]神子也梦见了雪。他不是第一次梦见大雪。他披衣来到帐房外面。没有雪,而且是夏天,月光很稠厚,流淌在地上像牛奶一般。他想,这也许是上天意志的一种示现。因为月光通常不会浓稠到这样的地步。他懂得这个示现:是说此地是一个未来的福地,牛奶流淌像水流一样,这个福地将会六畜兴旺。那么梦中飞雪是什么意思?他问上天。上天没有回答。那些暗中护佑他的神兵神将也怕回答这样的问题,和月亮一起躲进了灰色的云团。南飞的候鸟嘎嘎叫着从南方北返,降落在黄河湾中的沼泽之中。风向没有改变。潮润温暖的东南风却带着西北风一样的寒意。母亲听见惊惶的鸟叫也披衣起来,站在他身后。觉如有些明白了,他说:上天要惩罚一下岭噶了。母亲叹了口气:那会引起他们对我儿子更多的怨恨吗?不会的,妈妈。是谁让我来到人间,生下你,又要你遭受这么多的苦难?亲爱的妈妈,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可我还是禁不住这么想。你知道我爱你,妈妈。看来这是上天给我的唯一福分了。现在他清楚地看见了。他说:妈妈,岭下雪了。说这话时,他的神情真的无限哀伤,看来,我们要准备迎接因灾流亡的岭噶百姓了。岭真的下雪了。丹玛跑去告诉嘉察协噶。嘉察协噶跑去禀报老总管。老总管绒察查根说:夏天飞雪,奇异的天象我已经看见。我知道这是驱逐神子的罪过,岭噶人全体都犯下了这罪过。他们来到野外,大雪纷纷扬扬,夏日的绿草正在枯黄。傍晚时分,雪小了一些,西边的天际也出现了隐约的霞光。人们用庆幸的口吻说:雪要停了。老总管拧结在一起的浓眉没有打开,他说:雪要停了,就算雪已经停了吧,可是,蒙昧的人啊,想想我们的罪过吧!这是上天向我们示警了!老总管啊,让你拧结的眉毛打开吧。晁通从他的宝马背上翻身下来,不然你要把治下的百姓都吓着了。大家放心吧,明天起来,你们会发现,跟牛羊争吃牧草的虫子都被冻死了!要知道,这是我晁通用法术降下的大雪啊!老总管说:我倒不信你能用法术行这么大的好事,那就让我们把这场大雪当成是上天对我们特别的眷顾吧。嘉察协噶说:那么,上天因为什么理由要赐福于我们呢?老总管无从回答,背着手回城堡里去了。看啊,雪已经停下了!晁通大叫道。雪果然停了。西边天际厚厚的云层裂开了巨大的缝隙,这一天最后的阳光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晁通举起双手高喊:雪停了,你们看到我的神通了吧!大雪把害虫都冻死了!它们再也不能跟牛羊争夺牧草了。牧人们发出了欢呼。他们觉得,与忧心忡忡的老总管相比,这个人才配做岭噶的首领。农夫们却还有他们的忧虑:可是我们的庄稼也跟虫子一起冻死了!明天,庄稼会复活过来。那天灿烂的黄昏中,岭噶的百姓们看见晁通如此稳操胜券的样子,他们说:都说上天要给我们一个王,莫非他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王?但是,西边裂开的云隙很快就闭合了。厚厚的云层又笼罩了天空。晁通见势不妙,赶紧骑上他能够如飞行驶的宝马奔回自己的部落去了。他知道,这些这么容易就打算称臣于他的人们,也能够在瞬息之间背叛了他。俗谚说:好人相信人心里善的种子,坏人看见人心里坏的胚芽。盲从的人群啊,一会儿是羊,一会儿是狼。晁通还在奔逃的路上,雪又下来了。这一下,就下了九天九夜。然后,天空又放晴了一次。老总管对嘉察协噶说:我想到山顶的祭坛去虔敬地祷告,上天肯定会降下什么旨意。但是大雪把所有的道路都掩埋了,马踏入雪中就像跌进了深渊。
第19节:故事:大雪
嘉察协噶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拉了个满弓,射出的箭贴地飞行,把厚厚的积雪推向了两边。他连射了三箭,雪都像巨浪一样向两边翻涌,然后,一条通道出现了。老总管带着祭师上了祭坛:天神啊,我该献上一个人牲,但是我的人民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如果你愿意,老身愿意奉上自己作为祭献,就用你锋利的光刃剖开我的胸膛吧。上天啊,岭噶有人叫我王,但我知道我不是王。杀死我,然后给他们一个能够脱离苦海的王。雪光的反映特别刺眼,人们无从看清山顶上的情形。天神确实派了菩萨顺着强光从天上降下来。他就是那个叫做观世音的菩萨。菩萨说:上天已经派给了你们一个王。他已经来到了你们中间,可是你们又背弃了他。现在,整个岭部落都要离开故地去追随于他!然后,菩萨就随着强光一道消失了。老总管对着天空喊:我可以把这旨意告诉他们吗?人要自己觉悟!觉悟!从天空传来巨大的声音,但是,这么巨大的声音又只让老总管一人听见,就是在他身边的嘉察协噶也只看见了菩萨,却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而那些穿着法衣的祭师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岭噶上中下三部各部落的首领都到老总管的城堡来了。晁通是得意扬扬地骑着他新制的木鸢来的。这通心木制成的木鸢身形宽大,到了城堡上空,他还驾着木鸢在天上转了三圈,然后才降落下来。他当着众人念动了咒语,竟然令那木鸢收起了翅膀。他问老总管是否在祭坛上得到了上天的旨意。老总管说:神子觉如已经给我们开辟出新的生息之地了。晁通脸上现出了讥诮的神情:是山上那些石头告诉你的?等到雪再融化一些,我们就可以上路了。大家都回各自的部落,准备好去率领自己的人众吧。不要说别的部落的人众,就是老总管自己统领的人众,都围在城堡四周号哭起来了。他们都是热爱故乡的人,没有人愿意就此离开家乡。雪当然下得很反常,但是雪已经停了。牧草就要从雪下露出来了。虽然已经饿死了很多牛羊,但它们并没有死光。明年春天一到,它们又会生殖繁衍。在此情形下,只有嘉察协噶和大将丹玛坚决同意老总管绒察查根的计划。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塑像一般呆坐在城堡中间。晁通也不说话。他发现自己无须发表反对意见,那些沉默的人代他发表了意见。在岭噶,他这个大能耐的人总是居于少数,今天却有这么多人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老总管无计可施,他想,只好把观世音菩萨示现的真相说出来了。他耳边响起了天上的声音:上天可以帮忙,但众生还得自己觉悟!老总管叹息一声,说:大家再回去与部众们多多商议吧。大家都知道,觉如在北方的黄河湾中已经开辟新的生息之地了。被放逐的觉如的消息,大家都在不断听说。那些消息是商队带来的。商队来的时候带来了更多的茶。岭噶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喝上茶了。他们的口腔不再莫名地溃烂,手脚不再萎弱无力,更重要的是,喝下这茶,一整天都觉得神清气爽。商队回程的时候,会有几匹马宁愿不驮交换来的兽皮与药物--比如迷迭香的蓝色花和淫羊藿的根茎,他们去山边页岩上撬出一块块石板。他们说,这是返程时经过黄河湾时上给觉如王的石头税。商人们说,觉如王已经用商队们上的石头税盖起了一座三个颜色的城堡。三种颜色?南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红色的,西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铜色的,东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白色的。北方石头是什么颜色?商人们摇头:北方还被霍尔人凶恶的白帐王,以及吃人无数的魔王鲁赞各自占据一边,不知觉如王什么时候才会有征伐的打算。拉倒吧,他是想用我们岭噶的青色石头冒充来自北方的,他要假装征服了北方!不对,大王说了,他的城堡要用这些石头盖顶,表示他不忘家乡。以珠牡为首的姑娘们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做的尽是英雄的事情,他自己也长得英俊雄壮了吧!
第20节:故事:大雪
说到这个商人们缓缓摇头,争辩一般说:最大的英雄都长得不像英雄!姑娘们都失望地叹息,她们当中最美丽的珠牡说:可是,他刚生下来是多么机警漂亮啊!晁通得意扬扬:后来,他不是把自己弄成一个丑八怪了吗?是的,他刚降生的时候,长得相貌堂堂。到了三四岁时,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后来,相貌也跟着那些奇怪的装束发生了变化。觉如的名字是他母亲梅朵娜泽叫出来的,他也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丑娃娃。早在他们母子被放逐时,人们已经把他的大名格萨尔忘记了。但也有很多人相信,觉如的样子是会变回来的。嘉察协噶就坚信这一点,他对那些咯咯傻笑的姑娘说:弟弟的样子肯定会变成一副英雄样!岭噶公认的最漂亮的十二个姑娘以珠牡为首,她们都说:要真是这样,我们十二个姐妹都嫁给他为妃!晁通抹抹自己油亮的黑胡须,说:咦,不能等,我们这些男人怎么忍心看着这么些漂亮姑娘白白像鲜花一样枯萎了。干脆,你们都来嫁给我,凭我的能耐,给你们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姑娘们就像水中欢快的游鱼瞥见了鹰的影子,惊惶地四散着跑开了。她们聚集起来,可不是为了这个名声不好的老晁通,而是看到英俊孔武的嘉察协噶等一干英雄在这边。商队给马驮上沉重的石板又上路了。老总管目送着他们远去,心里说:神子,为什么还不把本相赶快显现?见与众人商议的迁移之事毫无结果,老总管感到内心深处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之感,又一次说出了同样的话:神子,为什么还不把本相赶快显现?晁通都已走到他新造的木鸢跟前,让木鸢展开了翅膀,却又走回到老总管跟前:大家不听你的话,因为老总管不是真正的王。我是岭部落共同推举的总管,不是什么王。我们在等待王的出现。把总管去掉,剩下最后那个字,你就是真正的王!回你的部落去吧,我很累了。明天再带着深思熟虑的意见回来。是的,你年纪比我大,你当王,我来做你的总管,以你的仁慈和我的能耐,岭噶定能壮大富强!你何不干脆说,你自己可以做王?晁通既不尴尬,也不气恼,说:那也好,你休息一阵,让我试上一段时间,你说得对,岭噶不能总是没有王。说完,他就骑上木鸢飞走了。他飞往不同的方向,从天上对好些走在不同道路的部落首领们喊:明天回到城堡,不讨论离不离开,而是推举一个全岭噶的王!那些艰难地跋涉在雪野中的人们,望着正忙着飞往别处的木鸢,说:也许他才是能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王?晁通再次回到了老总管的城堡,向老总管说:也许明天,他们会让你休息静养,让我暂行王权。总管的心情灰暗至极,挥挥手,厌倦地说:那就听天由命吧。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老总管站在城堡前方的平台上。厚厚的积雪在炽烈的阳光下无声塌陷,而在雪被下面,融化的雪水在潺潺流淌。直到日上三竿,通向各部落的大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老总管派出士兵四出察看,自己就在城堡顶上端坐不动,不喝茶,也没动端上来好几次的乳酪。闭眼听雪融化,睁眼看见水汽在阳光下蒸腾起来。直到下午,大路上还是没有出现一个人影。阳光的热力减弱了,冰冷的西风吹来,使那些蒸腾的水汽变成了灰色的云雾。他沉重的心境更加沉郁了。也许自己真的是耗尽心力,不合时宜,该被众人抛弃了。这时,第一路人马在路上出现,是丹玛和嘉察。昨天回程的路上,他们的眼睛都被雪上反射的强烈阳光灼伤,盲目的人无法在茫茫雪野中辨别方向。后来,派出的士兵们也陆续带着各部落的首领们回来了。他们的眼睛都被强烈的阳光所伤,都在雪原上迷失了方向。连得意扬扬的晁通也让木鸢撞到了一座山上。他一瘸一拐地最后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前脚刚刚走进城堡,雪又从天空深处落下来了。
第21节:故事:大雪
所有人都饿坏了,他们吃了那么多的东西,然后,这些头脑不清的人又喝下了大量的茶。老总管说:商队来不了,我再也没有茶来招待你们了。晁通故作轻松,说:你是不是说谁的茶叶多谁就可以做王?老总管的语气冰冷坚硬:雪又下来了,你囤积的茶叶再多,这么多人也最多喝个三天五天!那也比你多!老总管说:你们看不见,但可以听见。听,雪又下来了,上天给的机会我们又一次错过了。要是所有部落首领都会在雪野中迷失道路,众生又将何去何从呢?雪不是从天空中落下,而是绵绵密密地压下来,带着一种特别的重量。这重量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人的心上。人们醒悟了:老总管,请带着我们上路吧!那也得等雪稍小一些,等你们的眼睛能够看见。下人们上来,带着这些因为眼睛的疼痛而流着泪水的首领们下去休息。老总管自己跪下来,向上天虔诚祈祷。他说:菩萨,你看看吧,他们自己觉悟了。雪立即停了片刻,然后又下起来了。第四天,雪果真小了一些,整个岭噶的人们都上路了。雪野上,那些背离了自己村庄、牧场的人,带着些微财物,赶着尚未饿死的牛羊络绎上路了,哭声直上云霄,冲击得雪都改变了降落的方向。刚刚走出岭噶的边界,雪就停了下来。这时,黄河湾上正是暮春。母羊刚刚产过了小羔,路边的野草莓开放出大片细微的白花。岭噶人恍然记起,大雪是从夏天的尾声下来的。他们走出雪野应该是秋天,但眼前的情景却是春天。他们不可能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不知怎么走失了一个冬天。老总管回身对仍被冰雪覆盖的家乡跪拜,然后,他向着天上说:岭部落来到了新地方,我可以把这些部众都交给你所选定的人了。老总管不愿再往前走了,他说:我无颜去见觉如,你们自己前去投奔他吧。黄河湾上这些年聚集起来的百姓,已经听从觉如的吩咐前来迎接他们了。
第22节:故事:黄河湾
[故事:黄河湾]又走了三天,黄河湾上那座传说中的三色城堡出现在大家眼前。大家已经从商队口中知道,这些石头来自黄河湾之外的不同地方。现在,那座城堡已经竣工了。顶上覆盖的正是来自岭噶的青色石板。那些石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以龙鳞披覆的方式在顶上铺开。这一天,觉如穿上了正式的礼服,看见他那焕然一新的面貌,众百姓们都额手称庆,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觉如没有因为好玩而骑在那法力高强但却奇形怪状的手杖之上,他没有穿着那风帽上带着奇怪犄角的皮袍。他干净的面庞上双眼发出清澈的亮光。他吻了汉妃妈妈的额头,然后投入了兄长嘉察协噶的怀抱。兄弟俩都禁不住泪水涟涟。他对岭噶的十二个美丽姑娘投去艳羡而又倾慕的目光。啊啧啧!他的目光烫着了这些姑娘,让她们发出了岭噶人嘴巴里才能喊出的含义复杂的感叹。她们呼喊他的名字:觉如!不是觉如,是格萨尔!不管他叫什么,晁通说,你们要记住,他才是个八岁的娃娃!姑娘们七嘴八舌:他的身量已经比你高大!他的目光已经能使我们的脸腮发烫!他为岭噶人开辟了新的生息之地!觉如穿过人群,让丹玛带他找到了躲在人群中的羞愧难当的老总管。安顿好众人的饭食,觉如一手拉着兄长,一手拉着老总管,把岭噶包括父亲森伦在内的众部落首领、众英雄、祭师、术士,还有刚到岭噶传法的佛教僧人都迎请到自己居住的帐房。那个帐房还是从岭噶被驱逐时带出来的那一顶。在这帐篷里面,嘉察协噶再一次愧疚难当,他更为弟弟担心:这小小帐房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老总管也发出了疑问:你看那城堡那么雄伟高大。觉如仿佛没有听说一般,掀开那帐房门,里面却别有洞天,那么轩敞空阔,那样的香气弥漫。每个人都可以安座于一张波斯地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宽大的案子。玉石的案子、檀香木的案子上摆的都是金杯银盏,不说吃食,就是血红玛瑙的高脚盏里的果品,就上了一十二遍,没有一种不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不要说味道与样子,就是它们奇异的名字也从未到过岭噶人耳边!觉如端起酒:感谢上天使我的亲人和故乡人来到此地,我到此三年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欢喜!大家请干了这一碗!众人都一饮而尽,老总管却离座来到觉如跟前:我要先替岭噶人提出一个请求,等你答应了,我才敢喝干此碗!老总管尽管吩咐!因为我们的罪孽,美丽的岭噶才遭了大灾,其中一多半的罪孽,是因为我们毫无怜悯把你们母子驱赶,但是,为了岭噶的百姓,我要请求你,让岭噶人在你开拓的领地上居停三年。觉如的顽皮劲儿上来了:为什么是三年,而不是三天?因为羞愧难当,老总管的头深深地低下去:我们的罪孽有多深,家乡原野上的积雪就有多深,等那些积雪化尽,等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要整整三年。看见老总管代人受过的羞愧模样,觉如的心口感到了针刺般的痛楚,他扶着老总管回到座前,请他安坐于上位,举起酒碗:老总管和诸位首领请放心,觉如我开辟此地,就是为了岭噶的事业功垂千年!说话之间,罩在人们头顶的帐篷消失了。那些座位仿佛都升起来,大家都听见了觉如洪亮的声音:大家请看,这美丽宽广的黄河川,狭长弯曲如宝剑,刃口的南面是印度,剑尖所指为伽地,剑身插入唐古拉山。三色城堡建于此,这玉隆格拉松多就是将来岭国之腹心!待到岭国成大业,再分派子民回家乡!老总管闻言,不禁喜上眉梢,端起酒连饮了三大碗。接下来,宴席摆开,一顿饱餐后,人们载歌载舞,通宵达旦。人们露营时燃起上万堆篝火,明亮的光芒遮蔽了天上星星的光焰。第二天早上,觉如领着众首领登上高岗,他气宇轩昂,指点江山:大家看看这黄河川,英雄驰骋有大道,人民交易有集市,牛羊放牧有草滩,那座石税筑起的城堡,献给敬爱的老总管!议事厅那么宽敞,发号令召集我们时,老总管啊,塔高自然声远传!老总管说:那是你的城堡,你就是我们的王!下面立即一片响应的声音:觉如王!觉如王!他父亲出来大叫:他不叫觉如,他叫格萨尔!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叫起来:格萨尔王!格萨尔王!格萨尔见状,赶紧运用神力,让那些欢呼的人们不再能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他稍稍一用力,就把老总管扶到城堡中那铺着虎皮,扶手上用黄金雕刻着龙头的宝座之上:老总管,请安坐此位!老总管徒然挣扎:天意早已示现,你才是我们的王!连晁通也走上前来,说:老总管说得对,你才配做我们的王。你赶紧上座,好赶紧给各部落安排新去处,老在你城堡享用美食,我们心难安!我知道晁通叔叔是想早点让农夫找到耕种的土地,牧人早一点把牛羊赶到自己的牧场!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儿,我不学老总管说客气话,我的好侄儿啊,地势有高低,土壤有肥瘦,我达绒部落在岭噶总占着好河川!老总管闻言,叹息连连:不是人人心中都能生出惭愧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改过向善!晁通不满了:老总管啊,你说那么动听的话,因为你仍然高居于王座之上,而我要替我百姓的生计与幸福着想,没有办法啊,所以话就只好难听一点。他还把觉如拉到一边,岭噶人再也不能忍受这个不公正的总管了,你给了岭噶人这么大的恩典,就请你来做我们的王吧!他还拉扯着觉如的袖口,我亲爱的侄儿啊,我知道你不做王是因为心里害怕。叔叔,我不害怕。孩子,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真的害怕,你怕以你一个孩子的心智对付不了这些心计如海的家伙!叔叔,你不要说了。孩子,你怕什么呢?你不要害怕。我不害怕,我的心很累了。这就是害怕!是的,正像你所说的,我亲爱的叔叔,我真怕以我一个孩子的简单心智对付不了心计如海的长辈!晁通其实知道侄儿的讥讽针对的是自己,但他还是不肯甘心,依然殷勤地说:只要把那糊涂的老总管赶下宝座,我来帮你,我来做你的总管。你要玩镇妖伏魔的游戏就尽管去玩,麻烦的事情由我来办!
第23节:故事:黄河湾
其实,这些话大家都听见了。老总管大声说:就是觉如做了王,我仍然是总管!达绒部落的人站在晁通一边,其余部落站在老总管一边,争吵得不可开交!争吵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觉如忘在一边了。觉如说:你们不要吵了。但这声音显得很单薄,他们的声音却愈发兴奋,愈加高涨,让觉如想起大群的候鸟刚刚降落在吃食丰富的湖上那震耳的聒噪。他走出了城堡。看到他那落寞的神情,梅朵娜泽妈妈感到心痛难忍:他们要你的城堡吗?哦,妈妈,你为什么离开龙宫,把我生在这些人中间?妈妈想说,这要问上天,但她不想说出会更令儿子伤心的话来。那么多人在城堡中继续争吵,使得城堡顶上覆盖的沉重石板都在震颤,使得在远处安谧河滩上觅食的水鸟都惊飞起来,只有面带愧色的嘉察协噶和大将丹玛跟了出来。觉如问兄长:父亲呢?他在给老总管帮忙。他不来看看我母亲,他去帮忙?他能帮上什么忙?每个人都得让人知道自己站在哪一边。那哥哥你呢?弟弟你为什么不称王?为什么要称王?建立一个国,一个真正的国!现在同一个祖先繁衍出来的各部落像一盘散沙!丹玛也说: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上天给岭噶降下的王!觉如看了看天: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消息。我只知道这样的争吵让人深感厌倦。这时里边又传来消息,两个外来的传法僧人说,岭国让谁称王尚要等待上天的指派,如果两派相持不下,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世外之人来代行摄政,除了上天将派来的那个王,只有他们才能公正无私地行使王权。两个僧人还提出了进一步的理由,说天宇之下的世界已经由上天做了分派。不同的世界让不同的宗教来教化。岭噶已经置于佛法的照耀之下,那个将要称王的神子,得到西方佛国那些大成就者的种种加持,所以他才会有种种的神通和清澈的心智,凡此种种,莲花生大师和观世音菩萨已经在岭噶做了种种示现。僧人?觉如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许多样神情:从严肃到失望,从失望到迷茫,而那迷茫迅即变成了嬉笑,他又恢复到从岭噶被驱逐时那副满不在乎的小丑模样,他又骑上了那根手杖,跑到山坡高处去了。嘉察协噶想要追去,哪里又追赶得上?他回到城堡。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以为他带了觉如的话来。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也不得不卷入权力争夺的旋涡了。第一次张开嘴,他没有发出声来,第二次张开嘴,他才发出了声音。下面不耐烦了,高喊:不要把刚刚吐出来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大声一点!他这才提高了声音:觉如不想称王,觉如把谁摁坐在宝座上,谁就仍然是我们的首领!众人都觉得,他是在替觉如传话,这才停止了争吵。他还听见了拔出的刀剑滑回皮鞘的声音。他想,要是觉如听到这声音,定然会感到心寒齿冷。人群慢慢散开,总管绒察查根长吁一口气,瘫坐于宝座上。他问嘉察协噶:我们刚刚一起走出灾难,刚刚吃了第一顿饱饭,为什么会这样?!嘉察协噶没有回答,倒是心直口快的大将丹玛气冲冲地说:这个问题,做总管的自己要回答!森伦喝一声:谁叫你如此狂言犯上,丹玛你退下!嘉察协噶走到父亲身边,尽量压低了嗓音: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父亲应该去探望梅朵娜泽妈妈!这时,汉妃已经出去寻找梅朵娜泽了,但她没有找到。森伦王出去了,他也没有找到。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心里再次涌起愧意的人们四出寻找觉如,但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对母子的身影。那个距城堡不远的帐房消失了。连围着帐篷用来挡风的草坯垒成的围墙也在一股风掠过之后,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好像那片草地上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过一样。这使得人们更加愧悔难当。觉如就这样再次从大家眼前消失了。各部落又为将在广阔的黄河湾上如何居停而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