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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代价》读后感:尸体太多。形容词不够。《无比美妙的痛苦》怎么样?
他一分钟后回复:
我记得,你答应的是看完书打电话给我,不是发短信。
于是我打电话。
“海蓁·格蕾丝。”他接起电话说。
“你看了没?”
“哦,还没看完。这书有六百五十一页,而我只有二十四小时。”
“看到哪儿了?”
“四百五十三页。”
“然后?”
“我要先保留看法,直到全部看完。不过,我要说,现在我觉得给你看《黎明的代价》有点儿丢人了。”
“别。我已经在看《梅翰的安魂曲》了。”
“火花四射的续集,为这一系列增色不少。那么,话说,那个卖郁金香的家伙到底是不是骗子?我对他有不好的感觉。”
“拒绝剧透。”我说。
“如果他与真正的绅士相差哪怕一点儿,我就要把他的眼睛抠出来。”
“看来你沉迷其中了。”
“保留看法!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当然得等你先看完《无比美妙的痛苦》。”含糊其辞的感觉真好。
“那我最好挂了看书去。”
“最好如此。”我说。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
调情我还是新手,但我很喜欢。
第二天上午我在MCC有二十世纪美国诗歌课。讲师是个老太太,她成功地讲了九十分钟西尔维娅·普拉斯,却没有从她的诗里引用一个字。
当我走出教室,妈妈正在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无所事事。
她匆忙跑过来,帮我把氧气瓶和推车搬到车上去,我问她:“你一直就在这儿干等吗?”
“没,我去干洗店取了衣服,又去了趟邮局。”
“然后呢?”
“我有一本书看。”她说。
“你看,你还说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微笑,她也努力回了我一个微笑,但其中有些苍白无力的东西。
一秒钟后,我说:“想看电影吗?”
“好啊。你有什么想看的片子吗?”
“我们就随便碰碰运气,去电影院,有什么就看什么吧。”她替我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一侧。我们开车到了卡斯尔顿电影院,看了一部关于会说话的沙鼠的3D电影。老实说,还挺好笑的。
我出了电影院,发现四条未读短信,都是奥古斯塔斯发的。
告诉我这本书最后二十页是被撕掉了还是怎么的。
海蓁·格蕾丝,快告诉我这本书还没完。
哦天哪他们到底结婚了没哦天哪这是啥呀
我猜安娜死了,所以就完了?太残酷了。有空时给我打电话。希望一切都好。
于是我到家之后,跑到后院去,坐在锈迹斑斑的格子庭院椅上给他打电话。这天天气多云,这是典型的印第安纳天气:裹挟着你,令你无处可逃。我家小小的后院中央耸立着我孩提时代的秋千架,如今看起来饱经风雨,模样十分凄惨。
奥古斯塔斯在铃响第三声的时候接了电话。“海蓁·格蕾丝?”他说。
“欢迎来到《无比美妙的痛苦》的甜蜜折磨——”我突兀地停下了,因为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剧烈的呜咽之声。“你还好吗?”我问。
“我好极了,”奥古斯塔斯答道,“不过,我和艾萨克在一起,他看起来简直快要心脏代偿失调了。”我又听到一阵痛哭,好像受伤的动物临死前的哀号。格斯把注意力转向艾萨克。“伙计,伙计,互助小组的海蓁来的话你会感觉好些还是更糟?艾萨克,注意,听,我,说。”一分钟之后,格斯对我说:“你能来我家吗?二十分钟能到吗?”
“当然。”我说完挂上电话。
如果能开车走一条直线,那么从我家到奥古斯塔斯家大概只需要五分钟。但没法开直线,因为假日公园正好在我们两家之间。
尽管这造成了地理上的不便,但我还是打心底里喜欢假日公园。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常和爸爸一起在白河里蹚水。常会有那么一个美妙的时刻,爸爸把我扔到空中,真的就直接扔出去。我飞起来,伸出双臂,他也会伸出双臂,然后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俩的手够不到对方。没人能接住我,这下我们俩结结实实地吓得魂儿都飞了。然后我就会手舞足蹈地摔进水里,然后毫发无损地从水里钻出来,水流会把我带到爸爸身边,我大喊:“再来,爸爸,再来!”
我开到车道上,停在一辆黑色旧丰田轿车旁边,估计那是艾萨克的车。我用小车拖上氧气瓶,走到大门口,敲门。格斯的爸爸来开的门。
“‘海蓁就好’,”他说,“见到你真高兴。”
“奥古斯塔斯说让我过来——”
“对,他和艾萨克在地下室。”话音刚落,一声痛哭从楼下传来。“那是艾萨克,”格斯爸爸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辛迪开车出去了,那声音……”他说着走开两步,“总之,我猜他们在等着你下楼去。我能帮你拿,呃,氧气瓶吗?”
“不用了,我自己来,没事。谢谢您,沃特斯先生。”
“叫我马克。”他说。
我有点儿害怕到楼下去,听别人痛苦地号哭不在我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列。不过我还是去了。
“海蓁·格蕾丝。”奥古斯塔斯听到我的脚步声说,“艾萨克,互助小组的海蓁正在下楼。海蓁,温馨提醒:艾萨克正处在精神错乱发作期。”
奥古斯塔斯和艾萨克都坐在那种直接搁在地上的和式游戏椅上,盯着巨型电视机。电视屏幕从中间分成两半,左边是艾萨克的视角,右边是奥古斯塔斯的。他们俩在一座炸成废墟的现代都市里并肩作战,我认出了画面上正是《黎明的代价》里描写的地方。我走近些,没看到什么不寻常之处,不过是两个男生坐在巨型电视机的荧光里假装杀人罢了。
直到我走到他俩面前,我才看到艾萨克的脸。眼泪从他涨红的脸颊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整张脸仿佛一张紧绷的痛苦面具。他直瞪着屏幕,一边伤心地咆哮,一边重重地对游戏手柄又拍又打,瞟都不瞟我一眼。“你好吗,海蓁?”奥古斯塔斯问。
“我很好。”我说,“艾萨克?”没有回答。没有一丝哪怕最轻微的迹象表明他意识到我的存在,只有眼泪不停地从他脸上滚落到黑色的T恤上。
奥古斯塔斯的目光短暂地离开屏幕往我身上一晃。“你真漂亮。”他说。我穿了一件多年以前买的刚过膝盖的连衣裙。“女孩子总觉得只有正式场合才能穿连衣裙,但我决定要像一个女人,我对自己说:‘我要去看一个神经紧张到崩溃的男孩,他自己的视觉都快弃他而去了,管他娘的,我要为他穿条裙子。’”
“可是,”我说,“艾萨克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他对莫妮卡爱得太深了,我估计。”结果这句话引来一阵灾难性的呜咽。
“这话题有点儿敏感。”奥古斯塔斯解释说,“艾萨克,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似乎感觉我们被敌人从侧翼包围了。”然后他对我说,“艾萨克和莫妮卡合作社已经停业了,不过他现在不想谈这事。他只想哭,还有玩《以暴制暴2:黎明的代价》。”
“合情合理。”我说。
“艾萨克,我越来越担心我们正处在不利位置。如果你没意见,往那个发电站跑,我掩护。”艾萨克朝一座难以形容的建筑物跑去,奥古斯塔斯跟在他身后,边跑边用机枪疯狂密集扫射。
“不管怎样,”奥古斯塔斯对我说,“跟他说说话总没坏处。如果你有什么从女性角度出发的名言警句,不妨劝劝他。”
“老实说,我觉得他的反应或许挺正常的。”我说。这时一个敌人从一辆烧焦的皮卡残骸后面探出头来,艾萨克毫不迟疑地一通扫射,把他干掉了。
奥古斯塔斯眼睛盯着屏幕点点头,说:“痛苦要求被感受到。”这是《无比美妙的痛苦》中的一句话。“你肯定我们背后没人吗?”他问艾萨克。没过多久,曳光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哦,该死,艾萨克,”奥古斯塔斯说,“我不想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批评你,可你让我们被包围了,现在恐怖分子和学校之间什么阻隔也没有了。”艾萨克的游戏角色跳起来,朝着炮火的方向,在狭窄的小巷里沿之字形跑去。
“你们可以过桥,然后再包抄回来。”我说。这么聪明的战术是从《黎明的代价》里学来的。
奥古斯塔斯叹了口气。“可惜,那座桥已经被叛军控制了,拜我这位心碎的同伴所赐,他制定的战略很成问题。”
“我?”艾萨克喘着粗气说,“我?明明是你建议我们躲进那个见鬼的发电站去的!”
格斯的眼睛离开屏幕一秒钟,露出他那歪嘴角的笑容看了艾萨克一眼。“我就知道你能开口,老兄。”他说,“现在,我们去救几个虚拟的小学生吧!”
他们俩沿着小巷并肩跑去,时而射击,时而躲藏,最后他们到了一座只有一间平房的校舍。他们蹲伏在马路对面的一堵墙后面,瞅准时机,把敌人一个一个撂倒。
“他们为什么想进学校去?”我问。
“要抓小孩当人质。”奥古斯塔斯答道。他砰砰地敲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肩膀耸起,胳膊紧绷,血管清晰可见。艾萨克身体向屏幕方向前倾,游戏手柄在他细长的手指间舞蹈。“来啊来啊来啊。”奥古斯塔斯说。恐怖分子一波波涌上来,他俩则将其悉数干掉,射击精准度惊人,当然他们也必须如此,因为一旦失手,敌人就会对学校开火。
“手榴弹!手榴弹!”奥古斯塔斯嚷道。我看到什么东西在屏幕上画出一道弧线,弹起来飞到学校的门口,然后又滚到门边。
艾萨克沮丧地扔下手柄:“那伙杂种抓不到人质就会直接把他们杀了,然后栽赃说是我们干的。”
“掩护我!”奥古斯塔斯说着,从墙后面跳出来,往学校冲去。艾萨克抓起手柄开火,枪林弹雨落在奥古斯塔斯周围,他挨了一枪、两枪,但仍往前冲。随后奥古斯塔斯大喊一声:“麦克斯·梅翰是杀不死的!”随着最后一阵疾风骤雨的组合键,他的身体扑到手榴弹上,手榴弹在他身下爆炸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像喷泉一样炸开,屏幕瞬间红透。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说道:“任务失败。”但奥古斯塔斯似乎不这么看,他望着屏幕上的残迹微笑,抽出一根烟,胡乱塞到齿间。“至少救了孩子。”他说。
“暂时的。”我指出。
“所有的救赎都是暂时的。”奥古斯塔斯尖锐地反击,“我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也许正是那一分钟能给他们争取一个小时,那一小时又能给他们争取到一年。没人能给他们争取到永久,海蓁·格蕾丝,但我牺牲了性命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这不能说是徒劳。”
“哇噢,好啦,”我说,“我们只是在讨论一堆像素。”
他耸耸肩,好像相信这游戏真的可能是真事。艾萨克又痛哭起来,奥古斯塔斯扭过头去看他。“再来一次,下士?”
艾萨克摇摇头。他倾斜身子绕过奥古斯塔斯望着我,开启紧涩的声带吐出几个字:“她不愿意等到过后。”
“她不想甩掉失明的家伙。”我说。他点点头,眼泪汩汩而下,不像眼泪而像无声的节拍器——稳定、没完没了。
“她说她应付不来。”他对我说,“我马上就要失明了,应付不来的人倒是她。”
我掂量着“应付”这个词,想到所有那些我们无能为力而最终被“应付”过去的事。“我为你难过。”我说。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湿漉漉的脸。艾萨克的眼睛在眼镜后面显得那么大,好像他脸上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两只脱离了躯体的眼睛空洞地飘浮着,盯着我——一只真眼,一只玻璃的。“我没办法接受,”他对我说,“完全没办法接受。”
“那个,公平点看,”我说,“我的意思是,她可能的确没办法应付得来。你也没办法,但她跟你不一样:她不是非得应付不可。”
“我今天一直在跟她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而她一直大声压过我的声音,一次也没再对我说‘永远’。就好像我已经不在了似的,你知道吗?‘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有时候,人们在做出承诺的时候,并不懂得自己在承诺什么。”我说。
艾萨克狠狠剜了我一眼。“没错,当然。但不管怎样都要信守承诺,那就是爱的本质。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难道你不相信真爱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觉得,假如真爱真的存在,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定义。
“哦!我相信真爱,”艾萨克说,“而且我爱她。她也承诺过。她对我承诺‘永远’。”他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我直起身子,以为他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什么,可随后他又一拧身子转了过去,好像突然记不起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站起来。然后,奥古斯塔斯和我都看到他脸上逐渐呈现出狰狞的怒色。
“艾萨克。”格斯说。
“什么?”
“你看上去有点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一语双关,朋友,不过你眼睛里有些东西令人担心。”
突然,艾萨克对着他的游戏椅飞起一脚,椅子朝格斯床的方向翻了个筋斗。“来吧。”奥古斯塔斯说,艾萨克追着椅子又踢了一脚。“好!”奥古斯塔斯说,“来吧,把椅子踢个屁滚尿流!”艾萨克又踢了椅子一脚,它弹起来撞到格斯的床上,然后他捞起一个枕头,对着床上面放奖杯的架子下面的那部分墙面一通乱打。
奥古斯塔斯扭头看我,嘴上还叼着烟,露出半个微笑。“我一直在想那本书,停也停不下。”
“我知道。不是吗?”
“他再也没说其他的角色后来怎么样了?”
“没。”我告诉他。艾萨克还在用枕头对墙实施谋杀。“他搬到阿姆斯特丹去了,搞得我以为也许他在写续集,讲荷兰郁金香老爹的故事,可他什么也没发表。他从来都没接受过采访,似乎也不上网。我给他写过一堆信问后来的事,可他从来不回信。所以……”我住了口,因为我发现奥古斯塔斯似乎没在听。他正眯起眼瞧着艾萨克。
“等等。”他对我喃喃说道,走到艾萨克身边,扳住他的肩膀,“伙计,枕头打不碎。换点儿能打碎的东西。”
艾萨克伸手从床上方的架子上拿了一座奖杯,举在头顶,好像在等待许可。“好,”奥古斯塔斯说,“好!”奖杯落到地板上被摔得四分五裂,塑料的篮球运动员的胳膊飞了起来,还抓着球。艾萨克往奖杯上重重地踏了几脚。“摔得好!”奥古斯塔斯嚷道,“再来!”
然后他望着我。“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父亲我其实有点儿讨厌篮球,现在看来我们找到办法了。”奖杯一个接一个应声落地,艾萨克跳起来踩踏着、嘶吼着,而奥古斯塔斯和我站在几英尺开外,见证这疯狂的场面。塑料篮球运动员可怜的残肢遍洒在地毯上:这里是挡开了球的一截断手,那里,跳起投篮的两条腿孤零零的,已身腿异处。艾萨克一直疯狂地进攻奖杯,双脚在上面又跳又踩,长声尖叫,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最后倒在尖锐锋利的奖杯碎片上。
奥古斯塔斯朝他走过去,低下头:“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没。”艾萨克胸口起伏,喃喃道。
“痛苦就是这么回事,”奥古斯塔斯说,然后向我这边瞟了一眼,“它要求被感受到。”
* * *
[1] 此处作者故意模仿《无比美妙的痛苦》结尾的写法,中途戛然而止,并非排版错误。
5
接下来大概一个礼拜的时间我没再同奥古斯塔斯联系。“碎奖杯之夜”是我给他打的电话,所以,按照传统来说,轮到他给我打了。但他没打。当然,我可不至于身穿特别的黄色连衣裙,整天把电话握在汗津津的手心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耐心地等着我那位“来电的绅士”不辜负他的美名。我的生活照常进行:某天下午同凯特琳和她的男朋友(很可爱但坦白地说完全不是奥古斯塔斯那型的)喝了咖啡;按时吞下每日推荐剂量的法兰昔弗;一周三个早上去MCC上课;每天晚上,都坐下来和爸爸妈妈共进晚餐。
星期天晚上,我们吃青椒西兰花比萨。我的电话欢唱起来的时候,我们正围坐在厨房里的小圆桌旁,但我不能去接,因为我们家有严格的规矩:吃饭时不碰电话。
于是我吃得很少,而爸妈正在讨论巴布亚新几内亚刚发生的一场地震。他们是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和平队相识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那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可怕的坏事,他们就好像突然摇身一变,从身形庞大不爱活动的生物变回了当年那两个满怀理想主义、独立强健的年轻人。他们谈得如痴如醉,都顾不上往我这边瞟一眼,而我吃得前所未有的快,飞速将食物从盘子里转移到嘴里,其穷凶极恶程度导致我上气不接下气,这当然让我有点儿担心:我的肺是不是又开始泡在日益增多的积液里了?我尽量把这个念头摒除掉。我已经预约了PET扫描,就在几周之后。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很快发现的。忧虑过甚没有任何好处。
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忧。我喜欢活着。我想要继续活下去。忧虑是死亡的另一个副作用。
我终于完事,说:“我吃好了,能离开了吗?”他们正沉浸于几内亚基础设施之优缺点的畅谈中,停都没停。我从放在料理台上的包里拿出电话,查看最近的未接来电。是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打来的。
我溜出后门,在暮色中,可以看到秋千架,我想了想要不要走到那儿去,跟他说话的时候还可以荡荡秋千,但它似乎太远了,因为吃饭让我很累。
于是我在露台边缘的草地上躺下,仰望着猎户座——我认得的唯一一个星座,然后给他打电话。
“海蓁·格蕾丝。”他说。
“嗨,”我说,“你好吗?”
“好极了,”他说,“我想给你打电话的次数大概可以按分钟计算,不过我忍住了,一直等到能就《无比美妙的痛苦》一书理出一个连贯的想法。”(他用拉丁文说的“就”——“in re”,真这么说的。这男孩!)
“洗耳恭听。”
“我觉得这本书,好像,读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好像,就好像,呃。”
“好像什么?”我打趣地问。
“好像它是件礼物?”他不太肯定地说,“好像你给了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我轻声说。
“这么说太文艺腔了,”他说,“对不起。”
“不,”我说,“别。不用道歉。”
“但它没完。”
“对。”我说。
“折磨。我百分之百明白,我明白安娜多半死了。”
“对,我猜是这样。”我说。
“好吧,合情合理,可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是存在一种不成文的契约的,我觉得一本书没有结局怎么说也违反契约了。”
“我不知道,”我说,感觉自己有点儿为彼得·范·豪滕辩护似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我喜欢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它真实地描绘了死亡。死亡会突然降临。也许你的人生刚进行到中途,也许句子刚写到一半。可我的确——天,我的的确确真的想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我在信里问他的就是这个。可他,嗯,他从来没回过信。”
“对了,你说他离群索居?”
“正确。”
“无迹可寻。”
“正确。”
“彻头彻尾遥不可及。”奥古斯塔斯说。
“很不幸,是的。”
“亲爱的沃特斯先生,”他回答,“你四月六日从美利坚合众国通过弗里根塔芙特女士转发之电子来函收悉,十分感谢。在我们这个耀武扬威的数字化天下大同之时代,仍有地理概念存焉,可喜可贺。”
“奥古斯塔斯,搞什么鬼?”
“他有个助理,”奥古斯塔斯说,“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我找到了她,给她发了电邮,她转给了范·豪滕。他老人家从助理的邮箱账户回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