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突然回过神来。“什么?”我问。
“你还好吗?”
“我没事,帕特里克。只是有点儿喘不上气。”
“你愿意跟小组分享一些关于奥古斯塔斯的回忆吗?”
“我希望自己死了算了,帕特里克。你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吗?希望自己死了?”
“有的,”帕特里克说,这次他倒没有像惯常那样停顿一下才开口,“当然有过。那么为什么你不死?”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以前有个准备好的回答,那就是,我想要为父母活下去,因为我一走,他们就会落得灰心沮丧,形影相吊。现在这个回答也有几分真实,但却不完全是因为如此。“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希望能好起来吗?”
“不是,”我说,“不,不是因为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艾萨克你呢?”我问。说话让我有点儿累了。
艾萨克开始谈真爱。我没法告诉他们我的想法,因为我觉得这太文艺范儿了,但我真的是在想:宇宙想要被注意,因此我必须尽我所能去注意它。我感觉我欠了宇宙一笔债,只有靠我的全心注意才能偿还,而且,我还欠所有没机会活下去继续为人和没机会生而为人的人一笔债。基本上,就是爸爸跟我讲过的那些。
剩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说什么,帕特里克为我念了一篇特别的祷文,格斯的名字也被加到了长长的死者名单末尾——我们每一个人分配到他们十四个——然后我们承诺今天就享受最好的生活,然后我带艾萨克上车回家。
我回到家,妈妈和爸爸都在餐厅的桌子上各自对着笔记本电脑,我一走进门,妈妈就啪的一声合上电脑。“电脑上有什么?”
“只是些抗氧化剂的配方。准备好上呼吸机看《全美超模大赛》了?”
“我要去躺会儿。”
“你还好吗?”
“嗯,就是累。”
“好吧,你得吃点东西才能——”
“妈,我真的一点不饿。”我往房门那边迈出一步,被她截住了去路。
“海蓁,你必须吃东西。就一点——”
“不,我要去睡觉。”
“不行,”妈妈说,“你这会儿不许去。”我望了一眼爸爸,他耸耸肩。
“这是我的生活。”我说。
“你别想因为奥古斯塔斯死了就把自己也饿死,必须吃晚餐。”
不知为什么,我真的生气了。“我吃不下,妈妈。吃不下,行吗?”
我想从她旁边挤过去,但她抓住我的双肩,说:“海蓁,你要吃晚餐。你需要保证健康。”
“不!”我嚷道,“我不吃晚饭,我也不能保证健康,因为我根本不健康。我快死了,妈。我会死掉,把你孤独一人扔在这儿,你再也不会有一个我可围着团团转了,你也再不会是一个母亲了,是,我很抱歉,但我对此也无能为力,好吗?!”
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时你听见我的话了。”
“什么?”
“你是不是听见我对你爸爸那么说了?”妈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不是?”我点点头。“哦,天哪,海蓁。我非常抱歉。我错了,宝贝。那不是真的。我一时情急才那么说的,但那并非我的本意。”她坐了下来,我也挨着她坐下。我心想,我实在应当看在妈妈的分儿上勉强塞下一点意面再吐出来,而不该发火。
“那么,你的本意是什么?”我问。
“我们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活着,我就还是你母亲。”她说,“哪怕假如你死了,我——”
“我死了之后。”我说。
她点点头。“哪怕你死了之后,我也还会是你妈妈,海蓁。我不会变得不是你妈妈。你变得不爱格斯了吗?”我摇摇头。“瞧,那么我怎么可能变得不爱你呢?”
“好吧。”我说。这会儿爸爸哭了。
“我希望你们俩有真正的生活,”我说,“我很担心你们会没有自己的生活,整天枯坐在这儿没有我可照顾,瞪着四壁想自杀。”
过了一分钟,妈妈说:“我在通过网络上课,攻读印第安纳大学的社会工作硕士。其实,刚才我不是在看抗氧化剂配方,是在写论文。”
“真的?”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已经开始设想没有你的世界。但如果我拿到社工硕士,我就能给处在危机中的家庭作辅导,或者帮助有需要的人们在自己家里对付疾病,或者……”
“等等,你会变成帕特里克那样咯?”
“嗯,不完全一样。社会工作形式各异。”
爸爸说:“我们都担心你会有被抛弃的感觉,你要知道,我们会永远永远都在你身边,海蓁,这很重要。你妈妈哪儿也不去。”
“不,我很高兴,这太棒了,简直太了不起了!”我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妈妈要变成帕特里克啦,她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帕特里克!她比帕特里克要能干得太多了。”
“谢谢你,海蓁。你这么说对我来讲意义非凡。”
我点点头,哭了起来。我高兴得不能自已,不知多久以来第一次因为真正的幸福流下了真正的眼泪,因为我想象着妈妈成了帕特里克的样子。这让我想到了安娜的妈妈,她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社工啊。
过了一会儿,我们打开电视看《全美超模大赛》。但我只看了五秒钟就按下暂停键,因为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妈妈。“说起来,你还有多久才能读完?”
“如果今年夏天去布卢明顿上一个星期课,到十月我应该就能修完所有课程了。”
“这事儿你瞒着我多久了,到底?”
“一年。”
“妈!”
“我是不想让你感觉受到伤害,海蓁。”
真让人惊叹。“所以,当你在社区大学外面等我下课的时候,或者在互助小组什么的外面等我的时候,你一直都——”
“没错,读书或者干活。”
“太好了。如果我死了,我想让你知道,每次你叫别人交流感受的时候,我都会从天堂上对你叹气的。”
爸爸笑了起来。“我坚决跟你同一阵线,孩子。”他向我保证。
最后,我们安下心来看《全美超模大赛》。爸爸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没有无聊而死,而且一直弄不清那些女孩子们谁是谁,一会儿就问:“我们喜欢她吗?”
“不不不,安娜斯塔西娅顶讨人厌,我们喜欢的是安东尼娅,另一个金发美人。”妈妈解释道。
“她们都是高个儿,看起来吓死人。”爸爸答道,“原谅我搞不清她们有何不同。”爸爸隔着我握住妈妈的手。
“你们觉得如果我死了,你们俩还会在一起吗?”我问。
“海蓁,你说什么,亲爱的?”她摸到遥控器,再次按下暂停键,“出什么事了?”
“没事,只不过……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会的,当然,当然会。”爸爸说,“你妈爱我,我也爱她。就算失去了你,我们也会一起挺过去的。”
“你要跟上帝发誓。”我说。
“我向上帝发誓。”他说。
我回头看妈妈。“向上帝发誓。”她也照做了。
“你究竟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我只是不想毁了你们的生活什么的。”
妈妈俯下身,把脸贴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亲亲我的头顶正中央。我对爸爸说:“我不想让你变成惨兮兮的失业酒鬼之类的人。”
妈妈微笑起来。“你爸爸不是彼得·范·豪滕,海蓁。忍受着痛苦生活是可能的,这你应当最清楚。”
“是啊,好吧。”我说。妈妈抱了我,虽然我不是很想被人抱,但还是随她抱了。“好吧,可以继续放了。”我说。安娜斯塔西娅被淘汰了,她大发脾气。太有意思了。
晚饭我尽力吃了几口——香蒜酱浇蝴蝶面,而且事后没有吐出来。
25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噩梦惊醒的,我梦见自己孤零零地待在一个巨大的湖中,还没有船。我一下惊跳起来,联系在我和呼吸机之间的管子绷紧了,然后我感觉到妈妈的手臂抱着我。
“嗨,你没事吧?”
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但我点点头。妈妈说:“凯特琳给你打电话来了。”我指了指呼吸机,妈妈帮我把管子从呼吸机上取下来,接到制氧机“飞利浦”上,最后我从妈妈手里接过我的手机,说:“嗨,凯特琳。”
“只是打给你问候一声,”她说,“看看你怎么样。”
“哦,谢谢,”我说,“我挺好的。”
“你刚经历了最不走运的时刻,亲爱的。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猜是吧。”我说。我已经不再多想什么运气不运气了,老实说,我也不太想跟凯特琳谈任何事情,但她一直控制着谈话,不停地说下去。
“那么,感觉如何?”她问。
“你是说男朋友死掉的感觉?嗯,糟透了。”
“不,”她说,“爱上某人的感觉。”
“哦,”我说,“哦,感觉……能和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在一起,感觉很好。我们俩很不一样,对很多事情我们都意见相左,但他总是那么有趣,你明白吗?”
“呜呼,我不明白。我交往过的男孩子大都无趣至极。”
“倒不是说他完美无缺什么的。他不是那种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之类,尽管有时候他也想扮演王子,但反而是王子光环失落的时候我才最喜欢他。”
“你没有用他的照片和情书什么的做个剪贴簿之类的?”
“我有些照片,但他从来没有真的给我写过什么情书。除非是……嗯,他的笔记本上有几页纸不见了,有可能是给我写的什么东西,但我猜已经被他扔了,或者弄丢了什么的。”
“也许他寄给你了。”她说。
“没,没收到任何东西。”
“那,也许不是写给你的,”她说,“也许……我是说,我不想打击你什么的,但有可能他是写给别人的,已经寄出去了——”
“范·豪滕!”我大叫。
“你没事吧?刚才你是咳了一声吗?”
“凯特琳,我爱你,你是个天才,我得挂了。”
我挂了电话,翻过身,伸手够到我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给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写了封电邮。
李德薇:
我相信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把笔记本上的几页纸寄给了彼得·范·豪滕,就在他(奥古斯塔斯)去世前不久。一定要有人去看看那几页纸上写了什么,这对我非常重要。当然,我想看,但也许那不是写给我的。但不论如何,不能没人去看那几页纸,绝对不能。你能帮忙吗?
你的朋友
海蓁·格蕾丝·兰卡斯特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她回信了。
亲爱的海蓁:
我不知道奥古斯塔斯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难过。他是如此有魅力的一个年轻人。我太遗憾了,也太难过了。
自从上次我们见面那天我辞职以来,我还没有与彼得联系过。现在我这边是深夜,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他家,找你说的那封信,我会逼他看的。通常,早晨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你的朋友
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
又及:我会带男朋友一起去,以备万一,也许我们不得不用武力强迫彼得就范。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会在最后的日子里写信给范·豪滕而不是我,还跟范·豪滕说只要告诉我后来的故事就原谅他。也许他在笔记本的那几页纸上只是重复了对范·豪滕的这个要求。这倒不是说不通——格斯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作为交换,帮助我梦想成真:为故事的后续而死当然意义不大,但这是他能做到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我不断地反复刷新邮箱,只睡了几个小时,然后从早上五点左右又开始刷新。但没有新邮件。我试着看电视来分散一下心神,但我的念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阿姆斯特丹,想象着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和她男朋友骑着自行车穿过城区,完成这个疯狂的使命——寻找一个死去的孩子最后的书信。坐在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的自行车后座上颠簸着穿过砖砌的小街该多么有趣啊,她卷曲的红发被风吹到我脸上,运河的气味和香烟的烟雾,所有那些坐在咖啡馆外面喝啤酒的人,他们说话时r和g的口音我永远也学不会。
我失去了未来。显然,甚至在他病情复发之前我就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和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一起长大变老。可想到李德薇和她的男友,我感觉自己被剥夺了什么。我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瞰大海,从那么高的高处你是不可能看清波浪或船舶的,海洋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整体。我可以想象那幅景象,可以回忆那幅景象,但我不可能再次看到那幅景象了。于是我突然想到,人类贪婪的渴望永不会因为梦想成真就得到餍足,因为一切都可以再来一次,比以前更好——这样的念头永不会消失。
就算你活到九十岁,很可能也还是如此——尽管我嫉妒那些真能长寿若斯、亲身验证的人。可话说回来,我已经比范·豪滕的女儿活得长一倍了。假若真能让他的女儿死于十六岁,他有什么代价不愿付出呢!
突然,妈妈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电视,双手背在身后站着。“海蓁。”她喊我,声音严肃得让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什么?”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是我的生日吧,对吗?”
她笑了。“还没到呢,今天是七月十四日,海蓁。”
“是你的生日吗?”
“不……”
“是哈利·胡迪尼 [1] 的生日吗?”
“不……”
“我真的不想再猜了。”
“今天是巴士底日!!”她从身后伸出胳膊,变出两支小小的塑料法国国旗,热情洋溢地挥舞起来。
“听起来真像编出来的,就像‘关注霍乱日’之类的。”
“我向你保证,海蓁,巴士底日可不是什么编出来的日子,你知道吗?两百二十三年前的今天,法国人民攻克了巴士底狱,武装起来,为自由而战。”
“哇噢,”我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这个意义深远的重要日子。”
“巧极了,我和你爸爸刚好计划了一次野餐,去假日公园。”
她从来不放弃努力,我的老妈。我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我们一起胡乱做了几个三明治,又从门厅的杂物橱里找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野餐篮。
今天算得上是个好天,夏天终于真正来到了印第安纳波利斯,温暖而湿润——在一个漫长的严冬后,这样的天气提醒你,尽管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人类而创,我们人类却的确是为世界而造的。爸爸在假日公园等我们,他穿着一身黄褐色西服,站在一个残疾人车位上在手机上打字。我们停车时,他对我们挥手,然后过来拥抱我。“多好的天气啊,”他说,“要是我们住在加利福尼亚,就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是啊,可那样你反倒不会欣赏它了。”妈妈说。她错了,但我没有去纠正她。
我们最后把野餐垫铺在“遗迹”底下了,这个诡异的四方形罗马遗迹好像是扑通一声从天而降,落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一块空地中央的,但它其实不是真正的遗迹:这是八十年前建造的一座模仿“遗迹”的雕塑作品。不过,因为这座假遗迹被人长久遗忘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它反而意外成了真正的遗迹。范·豪滕会喜欢这座“遗迹”的,格斯也一样。
于是我们坐在遗迹的阴影里,吃了点午餐。“你要涂防晒霜吗?”妈妈问。
“我没事。”我说。
可以听到风穿过树叶的声音,风还送来了远处游乐场上孩子们喧闹的欢叫声,那些小不点,刚开始学习如何生活,通过探索为他们而建的游乐场,学着探索并非为他们而建的这个大世界。爸爸看我在看那些孩子们,说:“你怀念像那样到处飞跑的时光吗?”
“有时候吧。”但我其实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想注意一切:落在被遗忘的“遗迹”上的光线;一个几乎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在游乐场一角发现了一根树棍儿;不知疲倦的妈妈正在往她的火鸡肉三明治上把芥末挤成锯齿形状;爸爸轻轻拍了拍口袋里的手机,克制住了拿出来看看的冲动;一个人扔出飞碟,他的狗追着飞碟跑,然后扑住,叼回来给他。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事物也许不能永恒?彼得·范·豪滕又有什么资格断言“我们的努力都是暂时的”这种猜测就是事实?我所知的天堂和我所知的死亡,一切都在这个公园里——处于永不停止的运动中的精妙宇宙,满是被遗忘的遗迹和欢叫的孩童。
爸爸举起手来在我眼睛前面晃了晃。“回回神,海蓁。你听见了吗?”
“抱歉,嗯,什么?”
“妈妈建议我们去看看格斯。你说呢?”
“哦,好啊。”我说。
于是,午饭后,我们开车去了皇冠山公墓,这里是三位副总统和一位总统的最后长眠之地,还有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我们开车上山,停了车,许多汽车在我们身后的第三十八街上呼啸而过。他的墓很容易找到:最新的一座。覆没棺材的土堆还没平,墓碑也还没立起来。
我没有什么对他在天之灵的感应之类的,但我还是从妈妈那儿拿了一支傻乎乎的小法国国旗插在他墓前的土地上。也许路过的人会以为他是法国外籍军团的成员之一,或者什么英勇的雇佣兵之流。
下午六点刚过,我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笔记本上看录像的时候,李德薇终于给我回信了。我一眼就看到邮件里有四个附件,很想先打开附件,但我抵抗住了诱惑,读起邮件。
亲爱的海蓁:
今天早上,我们到彼得家的时候,他已经醉醺醺的了,不过这倒是让我们的工作稍微轻松了点。巴斯(我的男朋友)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我去搜索彼得那个装读者来信的大垃圾袋,但后来我想起奥古斯塔斯知道彼得的住址,所以他的信应该不会在袋子里。彼得的餐桌上放了一大堆邮件,很快我就从里面找到了那封信。我拆开信,看到是写给彼得的,于是叫他看信。
他拒绝了。
那个时候,我相当生气,海蓁,但我没对他大喊大叫。我告诉他,他必须读这封去世的男孩写来的信,这是他欠他去世的女儿的,然后我给了他信,他读完了,然后说——我在此直接引用他的原话:“把它寄给那个女孩,告诉她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我没读那封信,虽然扫描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一些字句上。我把扫描件附在这封邮件里,然后会把实物寄到你家去。你的地址没变吧?
愿上帝赐福你,保佑你,海蓁。
你的朋友
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
我点开四个附件。他的笔迹十分凌乱,在纸页上往一边倾斜。几张信纸大小各异,笔迹的颜色也不一样。他是花了许多天,在不同程度的清醒状态下写完这封信的。
范·豪滕:
我是个好人,但写作很差劲;你是个差劲的人,但是个好作家。我们俩正好搭档。我不想求你帮什么忙,但如果你有时间——以我之见,你时间充裕——我想问你能否为海蓁写份悼词。我写了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你能否帮我润色一下,连缀成一篇完整的文章什么的?或者就告诉我应该怎么换一种方法表达。
关于海蓁,是这么一回事:几乎每个人都对于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有一种执念。想要留下点遗产。想要比死亡更长存。我们全都希望被铭记,我也是。那就是最令我忧虑的事:在与疾病对阵的这场旷时持久而毫不光彩的战争中,成为又一个默默无闻的牺牲品。
我想留下印记。
但是,范·豪滕,人类留下的印记太多时候只是伤疤。你盖起一座奇形怪状的小型百货商场,或者发动一场政变,或者拼命当上摇滚明星,然后你觉得:“现在他们会记住我了。”可是,(a)他们不会记住你,(b)你留在身后的只是更多伤疤而已。你的政变变成独裁统治,你的小型百货商场变成当地的毒瘤。
(好吧,也许我写得还不至于那么差劲。但我没法把我的想法梳理到一起,范·豪滕。我的想法就像散乱的繁星,我摸不透它们,看不出星座何在。)
我们就像一群在消火栓上撒尿的狗。我们用有毒的尿液污染地下水,荒唐地企图死后长存,为此把一切都做上“我的”标记。我无法不在一个又一个的消火栓上撒尿。我知道这愚蠢而无用——尤其是以我眼下的状态,那是轰轰烈烈地无用啊——但我是动物,与别的动物无异。
海蓁和我不同。她行走得轻盈,老家伙。她步伐轻盈地行走于地上。海蓁知道真相:我们伤害宇宙的可能就跟帮助宇宙一样,而其实这两者我们都不太可能做到。
人们会说,她留下的伤疤较轻,记得她的人比较少,她被爱得深沉却不宽广,殊可悲憾。但并非如此,范·豪滕,没有什么悲憾,这是个胜利。这是英雄气概。难道这不是真正的英勇吗?就像医生的执业誓言里说的:首先,不伤害。
无论如何,真正的英雄往往不是那些做了什么的人,而是那些观察到什么、加以注意的人。发明天花疫苗的那家伙其实并没有真的发明什么,他只不过观察到得过牛痘的人不会再感染天花。
在我满是亮点的PET扫描结果出来后,我偷偷溜进ICU,趁她还在昏迷时看了她一会儿。我跟在一个戴徽章的护士背后走进去,在她旁边坐了十分钟左右才被发现。我真的以为她会死,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也要死了。真是残忍啊:重症监护室里那些机器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她身上,暗色的癌水从胸口往外滴。她的双眼紧闭,全身到处插满了管子。但她的手还是她的手,仍然温暖,涂着接近黑色的深蓝色指甲油,我握着她的手,尽力想象一个没有我们的世界,有那么一秒钟,我变成了个好人,善良到希望她死去,那么她就永远不用知道我也快死了。但之后,我希望我们有更多时间,可以爱上彼此。我想,我的愿望实现了。我留下了我的伤疤。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进来告诉我,得走了,这里不允许探视。我问,她情况怎么样,那人说:“她还有积水。”水啊,沙漠中是福,海洋里是祸。
还有什么?她那么美丽。你看着她总也看不厌。你永远不必担心她是不是比你聪明,因为你很清楚她就是比你聪明。她为人风趣,却从不刻薄。我爱她。我真幸运爱上了她,范·豪滕。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法选择受不受伤害,但选择让谁来伤害你,你自己倒确实有几分发言权。我对我的选择很满意,希望她也满意她的选择。
是的,奥古斯塔斯,我满意。
我愿意。
* * *
[1] 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1874—1926),匈牙利裔美国魔术师,伟大的脱逃术师及特技表演者。
译后记
我十五岁那年,开始考虑死亡的问题。
那时候我为了一个发现而一连几个月沮丧不已:宇宙——宇宙那么大!我在日记本上写道:和宇宙的无限比起来,任何有限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分别,都可以忽略不计。
那时候我所考虑的死亡,似乎还是一个抽象概念。大得叫人灰心丧气、无法思考的无限之宇宙从头顶上威压下来,我只觉得死亡与其说叫人恐惧,不如说更像一个带有几分神秘的不确定性的归宿,像是糖果罐里一块没有尝过的糖,但我能忍住不去偷拿,因为我知道它总会在那里。毕竟,对于在中考的忙乱缝隙中抽空看动漫,又从动漫中开始思考宇宙人生的平凡少女,死亡还是那么遥远。
对于十六岁的海蓁,死亡是活生生的具体现实,是火烧灼胸腔般的疼痛,是五脏六腑都要被扯出来一般的折磨,是妈妈放弃了自己生活的整日牵挂,是爸爸过多的眼泪。在经历了重症监护室的死亡预演之后,年轻的海蓁的生命,是靠特效药从命运那里偷来的一段日子,而死亡,是她头顶悬在发丝上的利剑。
我原以为《无比美妙的痛苦》是一本关于癌症和死亡的小说。
但在我译完全书之后,总觉得不,还不止如此。作为一个读者,我为这本书深深着迷;在修改、校对的那些天里,跟两种语言的字词扭打纠缠之外,这本书在我心里搅动起的思绪也在慢慢发酵,让我觉得必须找个机会倾吐出来。
但从何说起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无比美妙的痛苦》是一本关于爱和恐惧的小说。
一、恐惧
彼得·范·豪滕说:“世上只存在两种感情:爱和恐惧。”
他真是个天才的小说家。正如本书作者约翰·格林一样。
海蓁第一次见到奥古斯塔斯,是在互助小组的聚会上,奥古斯塔斯被问到一个大有深意的问题:你害怕什么?
不,奥古斯塔斯并不害怕死亡本身,正如他的名字(“奥古斯塔斯”也可译作“奥古斯都”,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所暗示的一般,怀着高贵英雄主义精神的奥古斯塔斯害怕的是被遗忘。
随死亡而来的遗忘,是绝大多数芸芸众生无法避免的命运。莎士比亚那强劲的诗篇固然永存,但谁还记得其中所描写的斯人?曹雪芹批阅十载的《红楼梦》,到如今千万人赖以为生,谁又能真正在考据中重现曾经鲜活的那些女子的倩影?
奥古斯塔斯最后留下的信里写道:“几乎每个人都对于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有一种执念。想要留下点遗产。想要比死亡更长存。我们全都希望被铭记,我也是。”
正是这种执念,让人类造山填海,建起了金字塔,铸就了一座座历史丰碑,甚至向地球之外的茫茫宇宙发出了孤独的喊声。有时它让人们创造出难以想象的美好事物,也许更多时候它让人们犯下骇人听闻的恶行。
然而,“总会有一天,”海蓁说,“整个人类,不会有一个人留下来,记住任何人的存在,记住人类所做过的任何事情。……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建造的写下的思考的发现的都会被忘记……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也许还有亿万年之遥,但即使我们能逃过太阳的坍缩,也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有机体产生最初的意识之前,时间就已经存在;意识消亡之后,时间依然长存。人类无法避免、注定要被遗忘”。
让我再来问问你:你害怕什么?
我还记得小时候,大约三四岁吧,常常做同一个噩梦,这也是我所能记的第一个梦。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梦的情节很简单(几乎可以说没有情节):有人逼我往一个大管子里面看,那个管子无穷无尽地延伸。我很害怕,但不得不看。
现在想来,可怕之处或许在于:我的视线替代我向“无限”中坠落。
长大之后,我也有过类似的恐惧经历,只有两次,但印象深刻。一次是在天文馆的球幕剧场看《神奇的宇宙》;另一次是在巴厘岛旅游时,晚上回酒店,从门口水池曲折的木板桥上走过,昏暗的恍惚之中,猛然看到桥下的池水深不可测(其实是头顶夜空的倒影),一时间突然觉得仿佛踏足在万仞深渊之上,脚下是一片巨大澄澈的虚空,其中散发出斑驳的微光,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遥远而陌生,而我恍如漂浮在不知上下的巨大宇宙中,感觉诡异极了。
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
这种令我目眩神迷同时又发自内心地惶恐惊惧的,是无限的宇宙。宇宙的无穷之大,将一人一生衬得如同微尘,“有机体产生最初的意识之前,时间就已经存在;意识消亡之后,时间依然长存”。在宇宙的巨眼之前,我们都只是“紧紧攀附在意识这艘货柜船底的藤壶”。
二、意义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严肃地思考宇宙之广阔无垠时,很自然地,我也提出了彼得·范·豪滕在第一次给格斯回信时所引用的那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有无意义?”
因为无穷太大,所以有限之意义全无。
那时候我得出的结论,同彼得·范·豪滕在信中的回答并无二致。事实上,彼得·范·豪滕尽管对死亡洞悉入微,却始终未能超越女儿夭折时的自己。他对宇宙的理解,是通过死亡而获得的。完成唯一的作品之后,他成为一个永远停留在记忆中靠酒精来麻痹自己的刻薄老头。而海蓁,在故事开始时,她从自己最爱的书《无比美妙的痛苦》中汲取理解、共鸣、洞察和对宇宙的认识;到故事结束时,她得到了成长。她比彼得·范·豪滕更好地理解了宇宙,较之我对宇宙的恐惧,海蓁与宇宙达成了和解。
我只是想注意一切:落在被遗忘的“遗迹”上的光线;一个几乎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在游乐场一角发现了一根树棍儿;不知疲倦的妈妈正在往她的火鸡肉三明治上把芥末挤成锯齿形状;爸爸轻轻拍了拍口袋里的手机,克制住了拿出来看看的冲动;一个人扔出飞碟,他的狗追着飞碟跑,然后扑住,叼回来给他。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事物也许不能永恒?彼得·范·豪滕又有什么资格断言“我们的努力都是暂时的”这种猜测就是事实?我所知的天堂和我所知的死亡,一切都在这个公园里——处于永不停止的运动中的精妙宇宙,满是被遗忘的遗迹和欢叫的孩童。
我喜欢这本书,因为它并没有把格斯的死渲染成悲剧的终点,作者以如此真实的笔触讨论死亡。格斯的死可以说是帮助海蓁成长的一环。在全书的最后一章里,海蓁终于解开了自己的执念,她眼中的这个公园一角,一派豁达平和,天堂和死亡、宇宙和遗忘、普通的一家三口和平凡的一天,一切融汇同一。
少年时,当我的意识渐渐萌发苏醒、向外伸展我的枝叶时,外部宇宙的无限和虚空令我恐惧,令我转而向内挖掘,深扎根须,向自我寻求稳定、坚实的那个“内核”,那个像船锚一样能让我定下来不在大海中漂浮的东西。
然后我意识到,虽然“有限”不能与“无限”相比,但它终归不是虚无。
海蓁爸爸说,他所相信的是数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宇宙也想被人注意到。”
三、执念
海蓁的执念是什么?
第一遍读这本书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海蓁偏执乃至近乎疯狂地要找彼得·范·豪滕要一个答案。小说前一半的情节完全是被这种执念推动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了?而范·豪滕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没有后来。一切都是暂时的,小说里的人物只存在于扉页和封底之间。
海蓁为什么如此关注一个虚构故事里人物后来的命运?(安娜的妈妈后来怎么样了?她和荷兰郁金香老爹结婚了吗?还有那只笨仓鼠?)
作者约翰·格林在Tumblr轻博客对一个读者问题的回复多少回答了我的疑问。他说:彼得·范·豪滕是上帝的隐喻。读者说:荷兰郁金香老爹不是上帝的隐喻吗?作者回答:两者并不矛盾,彼得·范·豪滕将作品中的荷兰郁金香老爹写作上帝的隐喻(如格斯所言:上帝究竟是个骗子?还是善良却无力的好人?),而在海蓁看来,彼得·范·豪滕本人无疑是上帝(或至少是先知)的隐喻(海蓁提到过《无比美妙的痛苦》是她拥有的最接近《圣经》的东西)。
所以,海蓁的执念是对自己命运的追问。
如果说奥古斯塔斯的恐惧是被遗忘,海蓁的恐惧,恐怕是变成手榴弹,伤害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人——爸爸,妈妈,格斯。
她不害怕死亡,但她害怕死后“你们会没有自己的生活,整天枯坐在这儿没有我可照顾,瞪着四壁想自杀”。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问彼得·范·豪滕,后来怎么样了?她不接受拒绝,不接受“没有什么后来”。
然而彼得·范·豪滕的反应,让我觉得海蓁的追问除了对自己命运的关注之外还多了一层意义。
范·豪滕因为女儿的死亡而否定了意义和永恒;他浸泡在酒精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直到海蓁的来访才被扰动,因为——如果说他笔下的安娜是他女儿(假若活着)几年后的样子,那么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门口的海蓁就是他女儿原本可能长成少女的样子。她们是那么相像!
当他对海蓁说:“那本小说是由纸页上的涂涂画画构成的,亲爱的。那些栖居其中的人物,在涂涂画画之外,并无生命可言。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在小说完结的一刻,他们都不复存在了。”他所传达的也是关于生命和意义的的看法:在生命结束的一刻,意义不复存在。
这不就是我们所害怕的吗?——生命因其有限而无意义。
通常,在死亡迫近时,我们才真切感受到无意义之恐惧。还记得奥古斯塔斯的“存在性焦虑罚球”吗?在截肢的前一天,他开始质疑意义的存在。
所以海蓁的执念不仅是对自己的命运,更是对宇宙普遍命运的追问。
而海蓁拒绝接受否定的回答。在格斯的葬礼上,海蓁拒绝了彼得·范·豪滕,不再从他那里追寻答案,因为她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与范·豪滕一样,她也从心爱的人的死亡中更深地理解了宇宙。但她的回答与范·豪滕的回答正好相反。亲身经历了格斯的死,她反而意识到爱是不会因死亡而阻断的。
“哪怕你死了之后,我也还会是你妈妈,海蓁。我不会变得不是你妈妈。你变得不爱格斯了吗?”我摇摇头。“瞧,那么我怎么可能变得不爱你呢?”
和妈妈坦诚的交谈终于让她放下心来:在她死后,爸妈的生活还会继续。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还会在一起,彼此相爱;虽然痛苦,但“忍受着痛苦生活是可能的,这你应当最清楚”。宇宙继续运动;一切都有意义。
四、爱
“世上只存在两种感情:爱和恐惧。”
谈过了恐惧,我们来谈谈爱吧。
带来痛苦,却又无比美妙的爱。
分分秒秒说着“永远”的爱,也许却会突然夭折,难以为继。艾萨克的痛苦,鲜明真切,“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有时候,爱是以“好吧”(OKay)的形式出现的。
当有两个名字的奥古斯塔斯是满腔英雄主义情怀的“奥古斯塔斯”时,他丝毫不惧倾诉自己强烈热切的感情:
“我爱上你了,我知道爱只是虚空中的叫喊,我知道遗忘不可避免,我知道我们都注定在劫难逃,总有一天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重归尘土,我知道太阳会吞噬我们唯一拥有的地球,可我爱上你了。”
而更加打动海蓁的,则是当他随故事发展越来越变成邻家少年“格斯”时所流露的细腻深情。尽管疾病夺去了他身上的英雄主义光环,却让他显得更加真实、勇敢。
如果我们在世界上留下的印记难免是伤疤,那么爱就是选择让所爱的那个人伤害你。格斯在临终之前的信中写道:“我留下了我的伤疤。”
起初,海蓁不想留下伤疤,如格斯所说:她在这个世上行走得轻盈。但她不可避免地与格斯相爱了,这个爱情故事固然让人心碎,让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化成一潭眼泪;但“爱上他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爱,即使裹挟着痛苦、分离、死亡,也终究是值得的,因为爱能通向永恒。
这一点,只要真正爱过的人就知道。
海蓁和格斯的故事是另一个韩剧式的绝症爱情故事吗?是否死亡才能令爱情升华成为永恒?事实上,与死亡无关。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情窦初开的少女,都经历着同样光彩四射的爱情;每一个如今面目模糊的路人,一定也都有过刻骨铭心的回忆,而那回忆在黯淡的岁月冲刷后更显璀璨。
“美好的清晨转眼成白昼;黄金的时光不能留。”格斯死后,海蓁说:
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尽世上所有纯洁美好的事物了,我开始怀疑,就算不是死亡冒出来搅了局,奥古斯塔斯和我所共同拥有过的那种爱也难以长久。
也许无论是死亡,还是岁月,还是那些难以为个人所左右的无常世事,都会磨灭珍贵的感情,最终落得物是人非,徒然叹息。
可是在彼时彼地,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定然有真心之托,定然有长久之诺,定然有什么与天地相通、与宇宙呼应、在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中留下遥远的回响。速朽的世界、渺小的人类拿什么来与宇宙对峙、与恐惧对抗、在这浩淼虚无的大宇宙中寻找意义?
——唯有真实的感情,唯有爱。
海蓁在格斯的预葬礼上说:“你在有限的日子里给了我永远,我满心感激。”
威廉·布莱克的长诗《天真的预兆》中写道:
在一粒沙中看见世界,/从一朵花中看到天堂。/将无限握在掌中,/于刹那中得见永恒。
附:
有一种斜落下来的幽光
艾米莉·狄金森
余光中 译
冬日的下午往往有一种
斜落下来的幽光,
压迫着我们,那重量如同
大教堂中的琴响。
它给我们以神圣的创伤;
我们找不到斑痕。
只有内心所引起的变化,
将它的意义蕴存。
没有人能够使它感悟;
它是绝望的烙印,
一种无比美妙的痛苦,
借大气传给我们。
当它来时,四野都倾听,
阴影全屏住呼吸;
当去时,远得像我们
遥望死亡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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