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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太喜欢外国电影。”
“《南方英雄》后所有的电影都是外国电影,难道你以为好莱坞是伯明翰郊区吗?”
“真是滑稽!”
当我承认从未看过一部带字幕的电影时,他简直不能相信。不过晚上一向都是我父母掌管遥控器。帕特里克看外国电影的概率跟他建议我们上晚间的钩针编织课程一样大。离我们最近的镇上的电影院只放映最新的枪战片和浪漫喜剧片,里面挤满了穿着运动衣的孩子,他们总是大叫大嚷。镇上人都很少去那儿。
“你应该看一下这部电影,露易莎。事实上,我命令你看这部电影。”威尔把轮椅移动回来,冲着扶手椅点了点头。“那儿,你就坐在那儿,放完你再离开。从没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天哪。”他喃喃说道。
这是部老电影,讲的是一个驼背人继承了法国乡下的一栋房子的故事。威尔说电影是根据一部著名的小说改编的,不过我从未听说过这本书。开头的二十分钟,我有点烦躁,字幕让我烦心,想着要是告诉威尔我要去洗手间,他会不会发火。
然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不再觉得边听边看字幕有多难了,我忘记了威尔吃药的时间,也不去想特雷纳夫人会不会觉得我玩忽职守。我为那个可怜的男人和他的家人感到焦虑,他们被无耻的邻居耍弄。驼背男人死的时候,我无声地啜泣起来,鼻涕流到了袖子上。
“这么说,”威尔出现在我旁边,他诡秘地瞥了我一眼,“你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部电影。”
我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现在你心满意足了,是吗?”我一边伸手去拿纸巾盒一边说道。
“有点。我只是惊讶,你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多大来着?”
“二十六。”
“二十六,还从没看过带字幕的电影。”他看着我擦干泪水。
我低头看了一下纸巾,上面没有染上睫毛膏。“我没想到会这么感人。”我咕哝道。
“好啦。露易莎?克拉克,如果你不看电影,你都做些什么呢?”
我把纸巾揉成一团。“你想知道我不在这儿时都在干些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了解彼此吗?那么来吧,说些你的情况给我听。”
他这种谈话方式,让你永远也搞不清他是不是在嘲弄你。我等待着对话的高潮。“为什么?”我问道,“你怎么突然有了兴趣?”
“噢,老天在上,你的社交生活又不是国家机密。”他看起来有点恼怒。
“我说不上来……”我说,“我去酒吧喝点酒,看会儿电视,我去看我男朋友跑步。没什么特别的。”
“你看你男朋友跑步?”
“是的。”
“但是你自己不跑。”
“是的。我不是——”我瞅了眼胸部,“跑步的料。”
这让他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什么叫‘还有什么’?”
“爱好?旅行?你想去的地方?”
他听起来有点像我以前的就业指导老师。
我想了想:“我没什么爱好。我读点书。我喜欢衣服。”
“真简单。”他冷冷地说。
“是你要问的。我不是一个有很多爱好的人。”我有些不可思议地为自己辩护起来,“我不做什么事,行了吗?我上班,然后回家。”
“你住在哪儿?”
“城堡的另一边。伦费鲁路。”
他有些茫然。当然他会这样。城堡两边很少有人际上的来往。“在双向车道的外面,靠近麦当劳。”
他点点头,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说的那个地方。
“节日里呢?”
“我去过西班牙,和帕特里克一起,我的男朋友,”我补充道,“我小的时候我们只去多塞特或是滕比,我姑母住在滕比。”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从你的生活中?”
我眨了眨眼。“这个问题有点深奥,是吧?”
“只要大致说一下就可以。我又不是要你对自己作精神分析。我不过就是问,你想要什么?结婚?生几个孩子?理想的职业?周游世界?”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就知道我的回答会让他失望。“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些。”
星期五我们去了医院。我很欣慰那天早上来上班之前我不知道威尔要看医生,不然前一天我会整晚醒着为要开车送他去医院而发愁。我会开车,是的。但是我说我会开车就跟我说我能讲法语是一回事。是的,我参加了相关的考试并且过关了。可是我过关后,一次都不曾用过这项特别的技能。想到要把威尔和他的轮椅装进改装过的小货车,还要安全地送他去另一个镇,再安全地接回来,我的头皮直发麻。
数周以来,我一直希望在工作时间我可以离开那栋房子一会儿。现在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让我待在屋里。我从一堆有关他的健康状况的文件夹中找出他的诊疗卡——厚厚的活页夹被分成“交通”、“保险”、“残疾患者的生活”以及“与医生的预约”四部分。我抓住卡,核查了一下今天确实是预约的见面时间。
“你母亲也去吗?”
“不。我看医生时,她不去。”
我没法掩饰自己的惊讶,我原以为她会监督威尔治疗的方方面面。
“她以前是去的,”威尔说,“现在我们达成了新的协议。”
“内森去吗?”
我跪在他前面。我太紧张了,他的部分午饭掉到了他的膝上,我徒劳地想擦去它们,他裤子上的一块补丁湿透了。威尔什么也没说,除了告诉我不用道歉,但这对我的紧张于事无补。
“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多害怕。那天早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通常是用来做些清洗工作的——我读了又读升降椅的使用说明书,但我仍然担心我要独自负责将他升至空中两英尺的那个时刻。
“告诉我,克拉克,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第一次,如果有懂行的人在那儿,会更容易一些。”
“刚好跟我形成对比。”他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不能指望我了解关于我个人护理的一切吗?”
“你能操纵升降椅吗?”我坦率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具体怎么做,是吗?”
他看着我,打量了我一番。如果说他本来希望发生一场争论的话,他现在貌似改变主意了。“非常好。是的,他会去。他会是个好帮手。并且要是他在那儿,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我不紧张。”我抗议道。
“显而易见。”他低头看了眼膝盖,我仍然用布擦着。我把面酱擦下去了,但是裤子湿透了。“那么,我去的时候会像一个内急失禁的人吧?”
“我还没有弄完。”我插上吹风机,对着他的裤裆吹。
热风吹起他的裤子,他挑了挑眉。
“是的,嗯,”我说道,“这也不是我在星期五下午想干的事。”
“你真的非常紧张,不是吗?”
我能感觉到他在端详我。
“噢,放轻松点,克拉克。我才是那个让滚烫的空气对着生殖器的人。”他对着轰鸣的吹风机说着。
我没有回应。
“好啦,还能有什么坏事发生——我在轮椅里挂掉?”
这听起来有点傻,但是我不禁笑了。实际上是威尔在想方设法让我好受一些。
从外表看那辆车没什么不同,不过打开后车门后,从边上垂下来一个斜坡,直接降到地面。内森在旁边看着,我指引着威尔将他的外用轮椅(他有一个旅行专用的轮椅)停在斜坡正中间,检查了电动锁刹,然后启动程序将他缓慢地吊到车里。内森溜进另一个座位,帮他系好安全带,固定好轮子。为了让手不再颤抖,我松开手闸,慢慢地驶下车道,朝医院开去。
一离开家,威尔就有些沉默。外面很冷,出门之前内森和我给他裹上了围巾,穿上了厚外套。他依然比往常沉闷得多,咬着牙关,身旁很大的空间反倒让他显得更小。每次我看向后视镜(我常看向后视镜——就算有内森在,我还是害怕他的轮椅会飞出去),他都望着窗外,表情让人猜不透。甚至我好几次刹车太猛时,他也只是抽搐了一下,等我调整好。
到达医院时,我浑身都是汗水。我绕着医院停车场转了三圈,不敢倒车,怕位置不够大。我能感觉到车上的两个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我放低斜坡,内森帮威尔将轮椅落在柏油马路上。
“干得好。”内森走出来时,拍了拍我的背说道。我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有些事情只有当你跟坐轮椅的人同行时才会注意到。第一件事是大部分的路面都非常糟糕,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威尔转动着轮椅,我缓慢地走在他身边,我注意到每处高低不平的路都会让他痛苦地颠簸几下,他常常需要小心地转向来避开潜在的障碍物。内森假装没有注意,但是我观察到他也在看威尔。威尔面孔铁青,表情坚毅。
另一件事就是大部分的司机都不怎么替别人着想,他们总是把车停在挖方旁,或是停得很紧密,没有空间可以让轮椅过马路。我很震惊,有几次都想在风挡雨刷上塞进一张纸条骂骂他们,但是内森和威尔似乎早就习惯了。内森找出了一块适合过马路的地方,我们两人在威尔左右,终于过了马路。
自从离开家以后,威尔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医院是一栋明亮的低层楼房,接待处非常整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现代化的酒店,或是卫生健康组织。我留在原地,威尔告诉接待员他的名字,然后我跟随他和内森向长廊那头走去。内森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里面装着这次短暂的出行中威尔可能会用到的所有东西,从杯子到备用衣物,应有尽有。那天早上他当着我的面收拾的包裹,并详细告诉我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好在我们并不是老要这么做。”看到我惊骇的表情,他说。
我没有跟随威尔进去看医生。内森和我坐在诊疗室外面舒服的椅子上。那儿没有医院的那股味道,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花,不是什么平常的花朵,而是具有异国情调的巨大花朵,我不知道名字,美妙地插在极少的泥土中。
“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半小时后我问道。
内森从书中抬起头来:“这是他半年一次的检查。”
“什么,看他有没有好转吗?”
内森放下书:“他不会有任何好转。他是脊髓损伤。”
“可是你给他做理疗。”
“那只有使他的身体状况不恶化——阻止他萎缩、骨头软化、腿淤血——之类的作用。”
他再开口时,语气很柔和,似乎他认为他可能会让我失望。“他不能再走路了,露易莎。那样的情景只发生在好莱坞电影中。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让他免除痛苦,保持他现有的所有动作。”
“他配合你吗?做理疗?我建议的事,他似乎都不想做。”
内森皱了皱鼻子:“他做理疗,但我不认为他放了心思进去。我第一次来时,他决心很大。费很大心思做康复治疗。但是过了一年,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想他也觉得很难再相信这些有用吧。”
“你觉得他应该继续尝试吗?”
内森盯着地板。“说实话,他是C5 / 6的四肢瘫痪。那意味着从这以下,都废了……”他把手放在胸的上半部。“现在还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脊椎损伤。”
我盯着门,想起在冬天的阳光里一路行驶过来的威尔的表情,想起在滑雪天春风满面的那个男人。“可是各种各样的医学进展都在发生,对吗?我是说……也许在某个地方……他们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家相当好的医院。”他淡然地说道。
“有句话不是说‘有志者……’”
内森看看我,目光又回到书上。“是的。”他说。
三点差一刻的时候,在内森的建议下,我去买了杯咖啡。他说这种会面通常会持续一段时间,他会坚守阵地直到我回来。我在前台闲逛了一会儿,在报刊批发商那儿翻了翻杂志,慢腾腾地吃着巧克力棒。
如我所料,在找路回走廊时我迷路了,不得不问了几个护士,其中两个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当我到那儿时,手上的咖啡已经凉了,走廊是空的。再走近一点,我发现诊疗室的门半开着。我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耳朵里一直是特雷纳夫人的声音,批评我扔下他。我又一次犯错了。
“三个月内我们会再见,特雷纳先生,”一个声音说道,“我改变了一下抗痉挛药,测试结果一出来我们就给您打电话。也许周一。”
我听见了威尔的声音。“我能从楼下药房拿到这些药吗?”
“是的。这儿。他们也可以给你更多这些药。”
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要把文件夹收起来吗?”
我意识到他们马上要离开了。我敲了敲门,有人让我进去。两双眼睛转向我。
“不好意思,”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还以为是理疗师。”
“我是威尔的……助手。”我站在门边说道。威尔朝前倾着,内森正帮他把衬衫拉下来。“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都结束了。”
“等我一分钟,好吗,露易莎?”威尔说道。
我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退了出来,脸颊火热。
并非因为看到威尔袒露的身体,瘦骨嶙峋,伤痕累累,让我吃惊;也不是因为医生有些恼怒的表情,同样的表情我从特雷纳夫人那里每天都见到——那种表情让我意识到我仍是个超级白痴,即便我每小时的报酬升高了。
不是这些,而是威尔手腕上那些乌青的红线残痕,那难以掩盖的长长的锯齿状伤疤,不管内森有多快拉下威尔的衬衣。
第六章 雪天
雪来得极其突然。我出门时还是一片明亮的蓝天,不到半个小时,我身后的城堡就像蛋糕的粉饰,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糖霜包裹。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车道,脚被蒙住了,脚指头已经麻木,身体在过薄的中国丝绸外套里面瑟瑟发抖。铁灰色的天际,鹅毛般的大雪在飞旋,几乎让我看不清格兰塔屋,也遮蔽了声音,整个世界放慢到了不自然的速度。在整齐修剪过的树篱那边,小汽车缓慢行驶,行人们滑倒在道路上,发出尖叫。我拉住围巾盖住鼻子,真希望我穿着更合适的衣服,而不是芭蕾舞鞋和天鹅绒的超短连衣裙。
出乎意料的是,不是内森开的门,而是威尔的父亲。
“他在床上,”他从门廊下看上来说道,“他不太好。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叫医生。”
“内森在哪儿?”
“他上午请假了。凑巧了,刚好是今天。该死的中介护士来了又走了,一共才用了六秒。要是这雪一直下,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耸耸肩,好像对这些事情无能为力,接着退回到走廊,显然对于他不用再负责感到欣慰。“你知道他需要些什么,是吗?”他回过头问道。
我脱下外套和鞋,我知道特雷纳夫人在法院(在厨房里的一本日记上她标记出来了),我把湿袜子拿到暖气片上烤。清洗篮里放着一双威尔的袜子,我拿来穿上了。他的袜子穿在我脚上很大,有些滑稽,不过脚又干又暖,真有在天堂的感觉。我叫威尔时,他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我调好他的饮料,轻轻地敲了下门,在门边四处看了看。微弱的光线下,我只能根据羽绒被撑起的形状分辨出下面有人。他睡得很熟。
我向后退了一步,关上门,开始做我早上的那些活计。
在一间整洁有序的屋子里,我母亲似乎能获得身体上的满足。我做了一个月的清洗,仍然没有感觉到那种吸引力。我想在我的生活中我会一直选择让别人干这些活儿。
但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威尔只能待在床上,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停止了,从配楼的这头忙活到那一头,也让我感到一种冥想的快乐。除尘擦拭东西时,我一直带着收音机,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我把音响调得很小,免得吵到威尔。我不时伸头到门边,他睡着了,到一点时还没有醒,让我感到一丝忧虑。
我把木柴篓装满,外面的雪有好几英寸深了。我又给威尔调了杯新鲜的饮料,然后敲门。这回我敲得很大声。
“嗯。”他的声音沙哑,貌似我吵醒他了。
“是我,露易莎。”他没有再说话时,我说道,“我能进来吗?”
“我又没有在跳七面纱舞[19]。”
房间很暗,窗帘还没有拉开。我走进去,眼睛适应着光线。威尔一只胳膊支在身前,似乎要支撑起自己。他有时很容易就会忘记他不能自己翻身。他的头发都竖立在一边,羽绒被整齐地掖在他旁边。温暖而没有清洗过的男人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并不让人讨厌,只是作为工作日的开始,有点让人惊愕。
“我能做些什么?想喝饮料吗?”
“我需要变换位置。”
我把饮料放在抽屉柜上,走到床边。“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很痛苦。“扶我起来帮我转动方向,然后抬起床的后面。这儿……”他点头示意我走得更近些。“把你的胳膊放在我的下面,抱住我的背往后拉。你坐在床上,这样就不会拉伤你的后背。”
我不能假装这一点都不怪异。我环住他,他的味道注入我的鼻孔,他温暖的肌肤贴着我的。我不能离他更近了,不然就该咬住他的耳朵了。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好笑,我竭力保持镇定。
“怎么了?”
“没事。”我吸了口气,扣住双手,调整着我的位置,直到我觉得已经很安稳地抱住了他。他比我料想的更魁梧,也更重。然后,数到三下,我往后拉。
“天哪。”他呼喊道,倒在我肩上。
“怎么了?”
“你的手真凉。”
“是的。好啦,要是你不介意起床看看,你会发现外面正在下雪。”
我半开玩笑地说。他T恤下面的肌肤火烫——巨大的热量似乎来自他身体的深处。我调整着他的姿势,让他靠住枕头,他轻轻地呻吟着,我尽可能地让我的动作缓慢轻柔。他告诉我遥控装置可以提起他的头和肩。“不过,幅度别太大,”他喃喃道,“头有点晕。”
我打开床头灯,不理会他含糊的抗议,这样我能看清他的脸。“威尔——你还好吗?”我问了两遍,他才回答我。
“不是我最好的一天。”
“需要止痛药吗?”
“嗯……药效最强的那种。”
“来点扑热息痛?”
他靠着冰凉的枕头斜躺下去,叹了口气。
我把烧杯给他,看着他把药吞下去。
“谢谢你。”喝完他说道,我突然感到很不安。
威尔从未对我表示过感谢。
他闭上双眼,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的胸脯起起伏伏,嘴巴微张着。他的呼吸急促,或许比其他时候更辛苦。我从未见过他离开轮椅,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躺着受到的压迫有关。
“出去吧。”他低声说。
我离开了。
我读了一会儿杂志,屋外的雪下得很厚了,在窗台上堆起了雪景。十二点半时母亲给我发了条短信,告诉我父亲的车在路上动不了了。“你回家时提前给我们打个电话。”她指示道。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给父亲送去雪橇和圣伯纳德狗吗?
我听了听广播里的本地新闻,意外的暴风雪引发了高速公路上的交通阻塞、火车停运、学校暂时停课。我回到威尔的房间,又瞧着他。他脸色苍白,两颊上都闪着亮光。
“威尔?”我轻轻地叫道。
他没有反应。
“威尔?”
我有些恐慌起来。我又大声叫了他两次,没有回应。最后,我俯下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胸腔也没有起伏。他的呼吸,我应该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我把脸紧靠近他的脸,看他是否在呼气。我没有感觉到,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触碰他的脸。
他缩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开了,离我的眼睛只有一点点距离。
“对不起。”我说,往后退了退。
他眨了眨眼,环视了一下房间,似乎刚去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
“我是露。”我不确定他能否认出我。
他的表情略带恼怒。“我知道。”
“想喝点汤吗?”
“不用了,谢谢。”他闭上了眼睛。
“要再来点止痛药吗?”
他的颧骨上微微闪着汗水的光泽。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羽绒被又热又湿,这让我紧张起来。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做吗?我是说,万一内森不能赶到这儿来,怎么办?”
“没有……我很好。”他低声说,又闭上了眼睛。
我查看了一下小册子,努力寻找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没看。我打开医用橱柜,橡胶手套盒和纱布盒,发现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能拿它们做什么。我打对讲机想跟威尔的父亲讲话,但是电话铃声消失在空旷的屋子里。我能听到声音在门外回响。
我正准备给特雷纳夫人打电话时,后门开了,内森走了进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羊毛围巾和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头。他带来一股冷飕飕的空气和一点雪。
“嘿。”他说道,抖落着靴子上的雪,“砰”的一声关上门。
整栋房子宛若突然从梦幻的状态中醒来。
“噢,谢天谢地,你来了,”我说,“他不太好。一整个上午都在睡觉,也没喝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内森脱掉大衣。“我一路走来的,公交车停运了。”
他去查看威尔的情形,我去给他泡茶。
壶里的水刚刚煮沸,他就又出现了。“他发烧了,”他说,“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整个早上。我确实觉得他发烫,但他说只想睡觉。”
“天哪。整个早上?你难道不知道他没法调节自己的体温吗?”他从我旁边挤过去,在医用橱柜里翻找起来。“抗生素,最强的那种。”他举起一个瓶子,倒出一颗到杵臼里,猛烈地把它碾碎。
我在他身后躲躲闪闪。“我给了他一颗扑热息痛。”
“还不如给他一颗水果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