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告诉他第一天我是怎么想的,我们办完入住手续后,我心里愁肠百结,已经在计算离回家还有多少天。这十天里每一天我都想忘记为什么我们到这儿来——那六个月的合同,我仔细标记的日历,之前的所有事情。我只想享受此刻,鼓励威尔也去体味每一分钟。我得高兴,希望威尔也能高兴。
我又吃了一片甜瓜,笑了。“待会儿我们干些什么?唱卡拉OK?你的耳朵从昨晚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吗?”
第四晚,内森有丝尴尬地说他有约会。卡伦是个新西兰同胞,住在隔壁旅店,他答应跟她一起去城里。
“就是确保她安好,你知道的……她一个人去的话不太安全。”
“是啊,”威尔说道,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真有骑士风度,内特。”
“我认为那是负责任的做法,很有公德心。”我附和道。
“我一直都很佩服内森的无私,尤其是对待女性的时候。”
“你们两个真让人讨厌。”内森咧嘴而笑,离开了。
卡伦迅速成为了内森固定的伴侣,大部分晚上内森都和她一起出去,尽管他会回来尽晚上的职责,我们默默地给予他尽可能多的时间纵情欢乐。
此外,我心里也为他高兴。我喜欢内森,很感谢他来了,但我更喜欢和威尔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没别人在旁边时我们之间简约的对话,我们两人之间升腾起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我喜欢他转过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比他期待中好玩得多。
倒数第二个晚上,我告诉内森我不介意他把卡伦带过来。他晚上一直待在她的旅店,我知道这对他有点困难,他需要来回走二十分钟把临睡前的威尔安顿好。
“我不介意。如果这可以……你知道的……给你一些私人空间。”
他很高兴,沉浸在对当晚的展望中,除了表示热情不容我想别的。“谢谢你,伙计。”
“你真好。”我告诉威尔时,他说。
“‘你真好’,你的意思是,”我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献上的是你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们把他弄到了我房间,内森把威尔弄上床,让他服了药,与此同时,卡伦在酒吧等他。我进浴室换上了我的T恤和短衬裤,打开浴室门,夹着枕头走向了沙发。我感觉威尔看着我,非常不自在,因为前一周我大部分时间都只穿着一件比基尼在他前面晃来晃去。我把枕头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克拉克。”
“什么?”
“你真不用睡在那儿,这张床足够睡下一整个足球队。”
问题是我根本没想过这一点,事情就是那样。也许在海滩上半裸着待了那么多天让我们不再那么拘束;也许是想到内森和卡伦在墙的另一边,拥抱着彼此,像茧一样将他人排除在外;也许是我确实想离他近一点。我走向床,突然一个响雷让我畏缩。灯光闪闪烁烁,有人在外面吼叫。内森和卡伦在隔壁屋大笑。
我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温度骤然降低。海上狂风大作。剧烈的闪电像一把叉子照亮了天空,而后,暴雨沉重的鼓点打在我们小平房的屋顶上,猛烈迅急,盖过了其他声音。
“我最好关上百叶窗。”我说。
“不,别。”
我转过身。
“打开门。”威尔朝外面点了点头,“我想看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打开了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雨水敲打在地面上,从我们的屋顶滴落,一条条小河从阳台流向大海。我感觉到了脸上的水汽和空气中的电流,我胳膊上的毛发竖了起来。
“你能感觉到吗?”他在我身后说道。
“就像是世界末日。”
我站在那儿,让电流流经我,白色的闪光印在我的眼睑上,让我感到窒息。
我往回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看着我。我向前探身,轻轻地把他晒黑的脖子拉向我。我知道该怎样移动他,怎样平衡他的重量。我抱紧他,斜身在他肩头放了一个厚厚的白色枕头,才松开他。他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就像阳光深深地渗进了他的肌肤,我发现自己在默默地吸气,好像他是好吃的东西。
然后,虽然还有点湿,我爬到他旁边。我们两个人离得非常近,双腿相碰。闪电袭击波浪时,我们一起看着蓝白色的焦痕,闪着银光的楼梯毯,仅一百英尺以外缓缓移动的大片绿松石。
我们身边的世界变小了,只听得见风暴的怒吼,淡紫的又偏深蓝色大海的翻腾,纱罗窗帘轻轻鼓起的声音。晚风送来了阵阵荷花香,传来碰杯和匆忙移动椅子的模糊声音,以及远方的一个庆祝活动的音乐声,这仿佛是对自然失控的控告。我去握威尔的手。我突然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与世界强烈相连,与另一个人强烈相连。
“还不坏,嗯,克拉克?”寂静中,威尔说道。在风暴面前,他的表情平静自然。他转过头笑着看我,眼睛中有些东西,一些得意扬扬。
“是啊,”我说,“一点也不坏。”
我躺着一动不动,倾听着他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和雨水敲打的声音,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指与我的相缠绕。我不想回家,我觉得我也许永远不会回家,在这儿,威尔和我封闭在我们的小天堂里很安全。一想到回英格兰,就有一阵恐惧攫住我的心,越来越紧。
一切都会顺利。我试着重复内森的话。一切都会顺利。
最后,我把头转向威尔那边,不再看海,盯着威尔。他在昏暗的灯光中转过头来看我,我感觉他也在告诉我同样的话:一切都会顺利。这是我生命中头一回不去想未来,我只想好好享受今晚。我说不准我们这样盯着对方,没过多久,威尔的眼睑渐渐变得沉重,直到他有些歉意地喃喃道,他以为他会……他的呼吸深沉,他反复唠叨着这句话直到睡着。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睫毛在眼角分离成一个个小点,看着他鼻子上新长的雀斑。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
凌晨一点后风暴终于停歇,在海面上消失不见,愤怒的闪电也变得微弱,终于也没有了,将气象暴虐带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空气渐渐静止,窗帘不再晃动,最后的水滴汩汩流走了。凌晨某个时分我起来,轻柔地把我的手从威尔手中拿开,关上落地长窗,整个房间变得安静。威尔睡着了——他在家很少能享有的一个舒适、平静的睡眠。
我没睡好。我躺在那儿看着他,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最后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出于威尔的压力,我尝试了潜水。他一直劝说我,说我不能来这么一趟连水底都不去一下。风帆冲浪我完全搞不定,几乎没法把帆从风浪中提起来,滑水时大部分尝试都头朝地跌倒在海湾。但他一直坚持,前一天他回来吃午餐时,宣布他给我预定了半天的初级潜水课程。
没能有个好的开头。威尔和内森坐在游泳池边,我的教练尽力要我相信我可以在水下呼吸,但是知道他们都看着我让我怎么也做不到。我不笨——我明白背上的氧气罐能让我的肺运转,我不会淹死——但是每次我把头伸到水下,我就很惊恐,马上浮出水面。似乎我的身体拒绝相信在毛里求斯几千加伦用氯消过毒的最好的水中,我能够呼吸。
“我觉得我做不到。”当我第七次从水中浮起时,我说,一边噗噗地吐气。
詹姆斯,我的潜水教练,看了看我身后的威尔和内森。
“我做不到,”我生气地说,“我真的不是这块料。”
詹姆斯背对着那两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指了指开阔的水面。“有些人觉得那儿更容易。”他平静地说。
“在海里?”
“有些人被扔在深海时表现更好。来吧,我们乘船去那儿。”
四十五分钟以后,我在水下盯着从外面看不到的色彩鲜艳的景观,忘记了担心我的氧气会不足,忘记了有无数证据表明我会沉入海底,在水中挣扎着死亡,甚至忘记了我很害怕。我被一个全新世界的秘密所吸引。只有我自己用夸张的“啊”“嘘”来打破这片宁静的世界,我看见了一群群彩虹色的小鱼、用木然而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的大些的黑白鱼、在细小的水流中轻轻摆动的银莲花。我看见了不同的风景,比陆地上的要色彩鲜艳,变化多端。我看见了未知生物潜藏的洞穴和洼地,在阳光下闪耀的不同的形状。我不想出去,我可以永远待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詹姆斯示意我看他氧气罐的刻度盘时,我才意识到我没有选择了。
当我终于走上海滩,走向威尔和内森时,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满面春风。我的头脑里还闪动着看过的景象,我的四肢不知怎的仿佛仍然在水下推动着我。
“不错吧?”内森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向威尔大声说道,把我的拖鞋扔到他面前的沙地,“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潜水?那么多,都在那儿,一直!就在我的鼻子下面!”
威尔平静地看着我。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笑容舒展而灿烂。“我说不上来,克拉克。对有些人就是没法说明白。”
最后一晚我喝醉了,并不是因为第二天我们就要走了,是因为我第一次觉得威尔真的很好,我可以放心。我穿了一件白色棉布裙(我的皮肤现在晒黑了,穿白色的衣服不会让我看起来像穿着寿衣的尸体)和一双银色系带凉鞋。奈迪尔给我一朵小红花并让我把它别在头发上时,我没有嘲笑他,要是在一周前我肯定会这么做。
“啊,你好,卡门?米兰达[51]。”我在酒吧遇见他们时,威尔说道,“你看起来真是美艳动人。”
我本想挖苦他,但我意识到他看着我时是真心实意地为我感到愉悦。
“谢谢你,”我说,“你看起来也不赖。”
酒店主楼有一个迪斯科舞厅,临近晚上10点——内森去找卡伦了——我们去往海滩,耳边还萦绕着音乐,三杯鸡尾酒令人愉快的微醺感觉让我的行动更加甜蜜。
噢,海边真美。夜晚很温暖,微风送来远处烧烤的香味、皮肤上精油的香气和海水的咸味。威尔和我在我们最喜爱的树旁停下。有人在海滩生了一堆火,也许用来烧烤,留下一堆红彤彤的煤块。
“我不想回家。”黑暗中,我说道。
“一个让人依依不舍的地方。”
“我原以为这样的地方只存在于电影中,”我转过脸对他说,“它真的让我怀疑,对于其他的事物,你告诉我的是不是实话。”
他在笑。他整个脸似乎都放松了,很高兴,看着我时他眯着眼睛微笑。我看着他,第一次内心没有一点恐惧在折磨我。
“你很高兴你来了,对吗?”我试探着问。
他点点头。“噢,是的。”
“哈!”我有些得意忘形。
有人把酒吧的音乐开得大些了,我踢掉我的鞋子跳起舞来。感觉有点蠢——换了另一天这种行为会让人尴尬。但在那儿,在深邃的黑暗中,缺少睡眠半醉半醒的状态,有篝火、一望无尽的大海和无边无际的天空,耳边音乐在回响,威尔在微笑,我的心里迸发出某种我不太能辨认的东西,我只是需要跳舞。我跳着笑着,一点也不难为情,也不担心是否有人会看到我们。我感觉到威尔注视着我,我知道他也明白——这是对过去的十天唯一可能的反应。走远一点,过去的六个月。
歌曲结束了,我在他脚边扑腾,呼吸急促。
“你……”他说道。
“什么?”我淘气地笑了笑。我感觉全身通畅、非常振奋。我没觉得要为自己负责。
他摇了摇头。
我缓缓起身,光着脚直接走到他的轮椅旁,滑进他的大腿,我的脸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前一晚过后,其实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跨越。
“你……”他的蓝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锁定在我身上。他身上有阳光、篝火和某种刺激的柑橘味道。
我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
“你……今晚不太一样,克拉克。”
我做了我能想起的唯一事情,我俯身亲吻他的唇。他犹疑了一会儿,亲吻了我。就在那时我忘记了一切——一百万零一个不应该这么做的理由,忘记了我的恐惧,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在那儿。我亲吻他,呼吸着他皮肤的味道,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当他回吻我时,一切都消失了,只是威尔和我,在荒无人烟的小岛,在一千颗闪烁的星星之下。
然后他退了退。“对不起。别——”
我睁开眼睛。我摸了摸他的脸,摩挲着他美丽的骨骼。我感觉到了指尖下面的盐粒。“威尔……”我说,“你可以。你——”
“不。”这个词掷地有声。“我不能。”
“我不明白。”
“我不想扎进去。”
“嗯……我觉得你必须扎进去。”
“我不能这么做是因为我不能……”他咽了一口唾沫,“我不能成为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那就意味着这个——”他抬头看着我的脸,“成为又一件事情,提醒我不是那个人。”
我没有松开他的脸。我向前倾了倾前额,触碰到他的额头,我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我轻轻地说话,只有他能听到:“我不介意你怎么想自己。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说实话……我跟有同样情形的人聊过……有些事情是可能的,有我们都会开心的方法……”我有点结结巴巴,说这些话就让我感觉怪异。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威尔?特雷纳,”我轻柔地说,“事情就是这样。我认为我们可以——”
“不,克拉克——”他说。
“我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正统的爱情故事,我知道甚至有各种理由,让我不说这些话。但是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离开帕特里克时,我就知道这一点,而且我觉得或许你也有一点点爱我。”
他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搜寻着我的目光,眼神里有沉重的悲伤。我把他的头发从鬓角捋开,似乎我可以以某种方式赶走他的悲伤,他把头歪到我的手掌中,一动不动。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
“我知道,”我低声说,“我什么都知道。”
威尔合上了嘴。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我知道瑞士的事。我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雇用,签订一个六个月的合同。”
他把头从我手中抬离。他看着我,抬头盯着天空,他的肩垂了下去。
“我都知道,威尔。好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威尔,你听我说……”我拉过他的右手,放在我的胸前,“我知道我们可以做到。我知道这不是你想选择的方式,但我知道我能让你开心。我能说的就是你让我……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我从没想象过的人。你让我开心,即便在你很糟糕的时候。我情愿跟你在一起——就算你心目中的那个你似乎已经消失了,我也不愿意跟世界上别的人在一起。”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握紧了我的手,这给了我勇气。
“如果你觉得我作为你的护理跟你在一起很奇怪,我可以离开,到别处工作。我想告诉你——我申请了一门大学课程,我在网上做了大量研究,和其他四肢瘫痪的人及他们的护理聊过,我学到了很多来让这个奏效。我可以做,和你一起。看到没有?我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研究过了。这就是现在的我。这是你的过错,你改变了我。”我半笑着说,“你把我变成了我妹妹,不过穿衣上更有品位。”
他闭上了双眼。我握住他的双手,把他的指节放到我的嘴边亲吻。我感觉我们肌肤相贴,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离开。
“你说什么?”我轻声说。
我可以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说话时非常平静,一瞬间我不能相信我听到的是真的。
“什么?”
“不,克拉克。”
“不?”
“对不起。这还不够。”
我放低他的手。“我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对我还不够。这个——我的世界——即使有你。相信我,克拉克,你来之后我的世界就变好了。但还不够,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这回轮到我向后退了。
“这可以是不错的人生。有你在旁边,也许还能是个非常不错的人生。但这不是我的人生。我跟你聊过天的那些人不一样,这一点儿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一点儿也不沾边。”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表情吓到我了。
我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你……你曾经告诉过我不用拿在迷宫的那晚来定义自己。你说过我可以选择定义自己的事情。那么,你不用让那把……那把轮椅来定义你。”
“但它确实定义了我,克拉克。你不了解我,不完全了解。出事故之前,你从没见过我。我热爱我的人生,克拉克,全心全意地热爱。我爱我的工作,我的旅行,所有的一切。我热爱我是一个有体力的人,我喜欢骑摩托,在建筑物前飞身而下,我喜欢在商业交易中打败别人,喜欢做爱,性生活丰富,我过着精彩纷呈的生活。”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生来不是为了在这个玩意中生活——但无论从哪点来看,现在就是它定义了我。这是唯一定义我的事物。”
“但是你都没有给它一个机会,”我轻声说,我的声音似乎不愿从心中显露,“你没有给我一个机会。”
“问题不在于给你机会。这六个月来,我看着你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刚刚看见自己可能性的人。你不知道这让我有多高兴。我不想让我、我的医院预约和我生活中的限制把你束缚住,我不想你错过其他人可以给你的一切。自私地来说,我不想有一天你看着我,感到哪怕有一丁点的后悔或是同情——”
“我决不会那么想!”
“你不明白,克拉克,你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就算从现在开始六个月后你会是什么感受你都不知道。我不想每天看着你,看着你赤身祼体,看着你穿着可笑的衣服在配楼晃来晃去,却没法去做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噢,克拉克,你要是知道我现在想跟你做什么。想到那个,我……我简直没法活下去。我不能,这不是我,我不能成为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他低头看着轮椅,语不成声,“我永远都不能接受这个。”
我哭了起来。“拜托,威尔,别说了。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
“嘘,听着。你,所有人。听我说。这……今晚……是你能为我做的最美妙的事情。你告诉我的那些话,你为带我到这儿所做的一切……从某种角度来说,从我这个罪魁祸首,这个彻头彻尾的饭桶身上,你成功地抢救出一些东西来爱,这让我非常惊讶。但是——”我感觉他的手指在我手中扣住了。“我想在这里结束。不再有轮椅,不再有肺炎,不再有灼热的四肢,不再有痛苦、疲倦,不再每天早上一醒来就祈祷这一切都能结束。我们回去后,我仍然要去瑞士。如果你真的爱我,克拉克,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能做的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就是能陪我一起去。”
我猛地向后退。
“什么?”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我只可能变得越来越不舒服,我的人生,基于此,也会变得越来越无趣。医生已经说过太多了。有各种状况在侵蚀我,我能感觉得到。我不想再处在痛苦之中了,也不想被困在这个玩意儿里,不想依赖别人,也不想再恐惧。所以我要求你——如果你感觉得到你说的事情——那么去做。和我一起,给我我希望的结束。”
我惊恐地看着他,血液涌上了头部,我简直没法相信。
“你怎么能要求我做那件事?”
“我知道,这——”
“我告诉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共创未来,你却要我去看着你自杀?”
“对不起。我不想这么直接的,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为什么,你真的预定了?你有害怕错过的预约?”
旅馆的人们在那儿驻足,也许是听到了我们高声的谈话,但是我不在意。
“是的,”停顿了一下,威尔说,“是的,有。我做过咨询,诊所认为我适合。我父母同意8月13号,我们预计头一天飞抵那里。”
我的头开始旋转,不到一个星期了。
“我不能相信。”
“露易莎——”
“我以为……我会改变你的主意。”
他的头歪向一边,看着我。他的声音轻柔,眼神也很温柔。“露易莎,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我的主意。我答应给我父母六个月时间,我给了他们六个月。你让这段时间极其珍贵,超出了你的想象。你让它不再是一项耐久实验——”
“不要!”
“什么?”
“别再说了。”我哽咽着,“你真自私,威尔,你真蠢。即便让我和你一起去瑞士是遥不可及的事……即使你觉得我会去,毕竟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那么就再做这件事情吧,这是你能对我说的一切吗?我的心在你面前撕裂。你能说的就是:‘不,你对我还不够。现在我想让你去体验你能想象得到的最糟糕的事情。’这是打从我一开始知道就害怕的事情。你知道你在要我做什么吗?”
我出离愤怒了。我站在他面前,像个疯女人一样怒吼:“去死吧,威尔?特雷纳。去死。我真希望我从没做过这份该死的工作,我希望我从没遇到你。”我放声大哭,跑上海滩回到我的房间,离他远远的。
他叫着我名字的声音,在我关上门之后很久还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
第二十四章 归途
对过路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恳求一个理应照看他的女人更让人窘迫的景象了。显然,跟一个要照管的残疾人赌气,很不礼貌。
尤其是他动都不能动,他一直温柔地说:“克拉克,拜托。到这儿来一下,拜托了。”
但我不能,我不能看他。内森整理好了威尔的东西,我第二天早上在大厅跟他们两个碰的头——宿醉和我们又要陪伴彼此让内森迷迷糊糊,我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我怒火中烧,闷闷不乐,脑中有一个偏执愤怒的声音,要求我离威尔越远越好:回家,再也不见他。
“你还好吧?”内森出现在我身边,说道。
我们一到达机场,我就离开他们到登机处。
“不好,”我说,“我不想谈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