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很好,露易莎。如我所说,告诉你妈妈明天我会过去。”
每天,威尔在看电视,或忙别的事情时,我就坐在他的电脑前面,查找可以让他高兴的神奇事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单子上不能做的事情、不能去的地方,开始超过那些能做的事情、能去的地方。当第一个数字第一次超过第二个数字时,我回到聊天室网站,询问别人的建议。
“哈!”里奇说道,“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小蜜蜂。”
接下来的谈话让我了解到在轮椅里喝醉的话会有危害,包括导尿管灾难、从路边跌出来以及被其他醉汉指引到错误的方向。我了解到没有一个地方,那儿四肢没有瘫痪的人会比别的地方的人多多少少热心些,巴黎被认为是地球上对坐轮椅的人最不友好的地方。这让人很沮丧,因为某个乐观的小部分的我,仍然希望能去那儿。
我开始编写新的单子——和一个四肢瘫痪的人在一起时,不能做的事情。
1.乘坐地铁(大部分的地下车站都没有电梯),因此排除了伦敦半数的活动,除非打车。
2.在没有别人帮助的情况下去游泳,除非温度适宜,几分钟内不出现无意识的颤抖。如果没有泳池升降机,即使有专为残疾人所设的更衣室也没法用。威尔也不会进泳池升降机。
3.去电影院,除非能保证前排有座位,或者威尔那天的痉挛不厉害。那次去看《后窗》时,我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都必须用手和膝盖接住爆米花,威尔意外的膝反射把它们都弹到了空中。
4.去海滩,除非给轮椅装上特殊的“肥轮子”,威尔的轮椅没有。
5.坐飞机,残疾人“配额”已经被用完。
6.购物,除非所有商店法定的坡道都就位。城堡周围很多商店都声称是历史建筑,不适合设置轮椅使用的坡道。
7.去太热或太冷的地方(温度问题)。
8.心血来潮去某地(要先收拾好行李,反复检查好可行的路线)。
9.外出就餐,因为被喂食觉得难为情,或者——取决于导尿管的情况——要是餐厅的洗手间在一段楼梯下面。
10. 乘火车长途旅行(让人疲惫,何况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把沉重的机动轮椅弄上火车很困难)。
11.下雨的时候剪发(所有的头发都会沾到威尔的轮椅上。怪异的是,这让我们两人都觉得恶心)。
12.去朋友家,除非他们家有轮椅坡道。大部分房子里有楼梯,而不是坡道。我们家是个例外。不过,威尔说他谁都不想见。
13.下大雨时从城堡下山(刹车不总灵,我一个人也搬不动沉重的轮椅)。
14.去任何有醉汉的地方。醉汉喜欢观察威尔,他们会蹲下身,把酒气喷得他满身都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情地看着他。有时他们真的把他的轮椅推来推去。
15.去有人群的地方。这意味着,随着夏季的来临,在城堡附近玩越来越难,半数我之前认为可以去的地方——商品展览会、露天剧场、音乐会——都被排除在外。
想点子的时候,我问在线的四肢瘫痪网友这个世界上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答案几乎总是“做爱”。他们还主动提供了很多细节。
不过本质来说,这没什么大的帮助。只剩下八个星期,我的点子已经用完了。
在晾衣绳下面的讨论过去几天后,有天我回到家发现父亲站在门厅,这件事有些不寻常(最近的几个星期,他似乎白天都躲在沙发里,据说是给外祖父做伴)。他穿着一件熨好的衬衣,胡子也刮过了,门厅里充满“古风”须后水的味道。我相当肯定,自从1974年他就有那瓶须后水了。
“你回来了。”
我关上身后的门。“回来了。”
我感觉疲惫而烦恼。回来的公车上,我一路上都跟一个旅游代理手机通话讨论可以带威尔去的地方,但我们两人都被难住了。我想带他去离家远些的地方,但是城堡外五英里半径内,似乎没有一个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今晚你自己泡茶可以吗?”
“当然。我等会儿要去酒吧找帕特里克。怎么了?”我把大衣挂在空余的衣夹上。
特丽娜和托马斯的衣服没有了,架子空了好多。
“我要带你妈妈去吃晚餐。”
我迅速地在脑中思量了一下。“我错过她生日了吗?”
“没有,我们要庆祝一下。”他压低了声音,似乎这是一个秘密。“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不是吧!”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整个人都焕发了光彩,也挺得更直了,脸上堆着笑,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爸爸,太好了。”
“我知道。你妈妈欣喜若狂。你知道吧,由于特丽娜去大学,还有你外祖父的事情,这几个月够她受的了。所以今晚我想带她出去,好好地慰劳慰劳她。”
“是什么工作?”
“我将成为维修部的头儿,就在城堡上。”
我眨了眨眼。“但那是——”
“特雷纳先生,不错,他给我打电话说在招人,你那个年轻人,威尔,告诉他我可以做。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躺,展示了一下我能做的事情,试用期一个月,星期六开始。”
“你要给威尔的爸爸打工?”
“嗯,他说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要经过必需的程序,等等。不过他说他觉得我完全能胜任这份工作。”
“那——挺好的。”我说。这个消息让我有些神经错乱。
“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招人。”
“我也是。不过,这真是太好了。他是个看重品质的人,露。我跟他谈到了绿色橡树,他给我看了之前那个人所做的工作。真让人难以置信,让人震惊!他说对我的手艺印象深刻。”
他很欢快,比几个月来都欢快。
母亲出现在他旁边,她涂了口红,穿上了她那双最好的高跟鞋。“有辆汽车,他有自己的汽车。报酬不错,露。比你爸爸在家具厂的工资还高。”
她看着他,就像他是所向无敌的英雄。她的脸转向我时,告诉我我也应该那样。我母亲的表情可以包含一百万条信息,这条信息告诉我现在是父亲的重要时刻。
“真棒,爸爸。真的。”我向前走了几步,拥抱了他。
“嗯,你要好好谢谢威尔,多好的家伙。他能想到我,让我太感激了。”
他们离开了,我听见了母亲在大厅照镜子的声音,父亲反复劝慰她说她看起来很可爱,她这样就很好。我听见他轻拍着口袋,钥匙、钱包、零钱都备好了,随后发出一阵笑声。然后门砰地关上了,我听见了车开走的声音,之后就只剩下外祖父房间里模糊的电视机声音。我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拨了威尔的号码。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我想象着他朝向免提装置,用大拇指按下按纽。
“你好。”
“是你做的吗?”
一阵短暂的停顿。“克拉克,是你吧?”
“你给我爸爸找了份工作?”
他听上去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心不在焉地想,不知道他现在坐着身体舒不舒服。
“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我很高兴。我说不上来,感觉很诡异。”
“你不用这样。你爸爸需要一份工作,我爸爸需要一个熟练的修理工。”
“真的吗?”我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怀疑。
“什么?”
“这跟你那天问我的话没有丝毫联系,关于他和另一个女人?”
一阵长长的停顿。我能想象得到他在起居室,看向法式窗户外面的样子。
他的声音又响起时,语气很慎重:“你觉得我胁迫我爸爸给你爸爸一份工作?”
说得好像那很牵强似的。
我又坐了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只是很诡异。这个时机,有点巧。”
“那么高兴点,克拉克。这是好消息,你爸爸会干得很不错。这意味着……”他犹豫了。
“这意味着什么?”
“……有一天你可以展翅飞翔,不用担心你父母养不活自己。”
好像他打了我一拳,我感觉肺部没有空气了。
“露?”
“嗯?”
“你太平静了。”
“我……”我咽了一口唾沫,“对不起,想到了一点别的事。外公在叫我。不过是的,谢谢你——帮他说话。”我不得不挂断了电话,因为我的喉咙被堵住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
我走向酒吧。空气中充满浓郁的花香味道,街上的行人朝我微笑,我没能回以致意。我只知道我不能待在屋子里胡思乱想。铁人三项的聚会在露天啤酒店,斑驳的角落里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很多人伸出了肌肉强健的漂亮胳膊和腿。有几个人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没有一个是女人),帕特里克站了起来,在他旁边匀出了一点位置给我。我真希望特丽娜在身边。
啤酒店里人来人往,有粗声粗气讲话的学生,还有穿着衬衫的退休推销员,这是英国特有的组合。这家店很受游客欢迎,好多其他口音混在英国口音之间——意大利、法国和美国。从西墙可以看得到城堡,就像每个夏天那样,游客们排队与远方的城堡合影。
“没想到你会来。要点喝的吗?”
“稍等一会儿。”我只想坐在那儿,把头枕在帕特里克身上。我想要感觉到过去的那种感觉——正常,不受困扰。我不想想到死亡。
“今天我打破了我的最高纪录。79.2分钟就跑了15英里。”
“了不起。”
“好极了,嗯,帕特?”有人说道。
帕特里克握紧双拳,发出了一声振奋的声音。
“真不错。”我尽力表现出高兴来。
我喝了杯饮料,又喝了一杯,听他们谈论英里数,擦破皮的膝盖和低温游泳比赛。我开了小差,观察起酒吧里的其他人,想象他们的生活。每个人的家庭都会发生一些重大的事情——痛失的爱子,阴暗的秘密,重大的喜事和不幸。如果他们能正确地处理这些问题,如果他们能够在露天啤酒店享受一个美好的傍晚,那么我也应该可以。
我告诉帕特里克有关父亲工作的事情,他的表情有点像想象中我之前的表情。我不得不重说了一遍,确保他听到的是对的。
“那……真好。你们两个都为他工作。”
那时我想告诉他,我真心实意地在为他工作;我想告诉他,在这场战役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威尔活下去;我想告诉他,威尔似乎在用钱买取我的自由,这让我害怕。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必须尽力熬过去。
“嗯……还有一件事情。他说我需要时,可以在他们的备用房间过夜,这样可以解决家里的住宿问题。”
帕特里克看着我。“你要住在他的房子里?”
“也许吧。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帕特。你知道家里的情形,并且你总不在家,我想去你家,但是……说实话,那里一点家的氛围都没有。”
他仍然盯着我。“那么让它成为一个家。”
“什么?”
“搬进来,让它成为一个家。把你的东西放进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们现在也应该住在一起了。”
后来想起这些,我才意识到他说这些时非常不高兴。不像那种终于搞清楚,没有女朋友在旁边就没法生活的男人,从而快乐地将两人的生活连接在一起。他看上去像是要打败竞争对手。
“你真的想我搬进去?”
“是的,当然。”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不是说要马上结婚。但是这样也不错,是吧?”
“你那迂腐的浪漫。”
“我是说真的。到时间了,也许早就到时间了,只是我一直忙这忙那。搬进来吧,一切都会很不错的。”他拥抱了我,“会非常好。”
我们周围,铁人三项的家伙们又喋喋不休起来。一群日本游客得到了想要的照片,一小群人欢呼起来。鸟儿在鸣唱,太阳下山了,世界在运转。我想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不再闷在一间沉默的屋子里,为一个在轮椅上的人担心。
“是的,”我说,“会非常好。”
第十七章 搬家
做护理最糟糕的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不是挪动身体和清洁,不是用药和擦洗,不是稀薄但总感觉得到的消毒剂味道,也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一个人成为护理,是因为太笨,做不了别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当你整天都与某人亲密接触时,你没法不被他们或你自己的心情所影响。
自从我告诉威尔我的计划后,他一整个早上对我都很冷淡。外人或许注意不到,但他很少讲笑话,随意的谈话也少了。他也没有问今天的报纸说了些什么。
“那是……你想做的事情?”他的眼睛眨动着,但他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感情。
我耸了耸肩,然后使劲点了点头。我感觉我的回应有些孩子似的不明朗。“主要是时间到了,真的,”我说,“我二十七岁了。”
他端详起我的脸。他的下巴收紧了。
我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的疲倦,我感觉有很奇怪的冲动想要说对不起,但我不知道为啥。
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真高兴你都整理好了。”他说,转动轮椅进了厨房。
我真的有点生他的气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评判过,似乎我决定跟男朋友住在一起,让我变得对他不再那么有趣,好像我不再是他得意的实验对象。当然,我不能跟他说这些,但我也像他对我一样对他冷淡。
老实说,这样让人疲惫不堪。
下午,有人敲后门。我赶紧跑过走廊,刚刚在洗衣服,手还是湿的。我打开门,一个穿深色西服的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公文包。
“噢,不。我们是佛教徒。”我态度坚决地说,要关上门,那个男人开始抗议。
两周前,耶和华见证会的两个教徒在后门堵了威尔快十五分钟,威尔挣扎着在门口接合垫上把轮椅倒退回来。我关上门时,他们打开信箱,叫道“他比任何人”都应该了解来生有些什么可以期待。
“嗯……我来这儿见特雷纳先生。”那个男人说。我小心地打开了门。我在格兰塔屋的时间里,没人通过后门来见过威尔。
“让他进来,”威尔出现在我身后,说道,“我请他来的。”见我仍然站在那儿,他补充道,“没关系的,克拉克……他是我的朋友。”
那个男人跨过门槛,跟我握手。“迈克尔?劳勒。”他说。
他本来想说点别的,不过威尔把轮椅移到了我们之间,有效地阻断了我们进一步的交谈。
“我们去起居室谈,你能帮我们煮点咖啡吗?然后让我们两人好好谈一会儿。”
“嗯……没问题。”
劳勒先生有点尴尬地冲我微笑,跟随威尔去了起居室。几分钟后,我端着咖啡进去时,他们正在谈论板球。有关腿和击球跑动得分的话题一直持续,我没有理由待在那里。
我擦了擦裙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挺了挺身,说:“好了,我出去了。”
“谢谢,露易莎。”
“你确定不要别的东西了吗?饼干?”
“谢谢了,露易莎。”
威尔从没叫过我露易莎,他也从没把我赶出去过。
劳勒先生待了近一个小时。我干家务活儿,然后在厨房里徘徊,想着我是不是该去偷听。我不敢。我坐下来,吃了两块波旁奶油夹心饼干,舔了舔指甲,听着他们谈话时低低的嗯嗯声,第十五次琢磨为什么威尔不让这个人走前门。
他看起来不像个医生,也不像个会诊医师。他可能是位财政顾问,但是不知怎的,跟他的气场不合。他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理疗师、职业治疗师或是营养学家——或是地方当局雇用来判定威尔不断变化的需求的人。这些人一英里之外就能看出来,他们总是看上去极其疲惫,但是精神抖擞,相当乐观。他们穿着色彩柔和的毛织品,舒适的便鞋,开着浅灰色的旅行车,里面满是文件夹和工具箱。劳勒先生开着一辆海军蓝的宝马车,锃亮的5系不像是地方当局的那种车。
终于,劳勒先生出现了。他合上公文包,外套搭在胳膊上,看起来不再尴尬了。
几秒内我就到了门厅。
“啊。能麻烦告诉我一下洗手间在哪儿吗?”
我告诉了他。我沉默地站在那儿,烦躁不安,直到他又出现。
“好的。现在结束了。”
“谢谢你,迈克尔。”威尔没有看我。“我会等你的消息。”
“这周晚些时候我会联系你。”劳勒先生说。
“邮件会比信件更好些——至少,目前是这样。”
“好的,当然。”
我打开后门,送他出去。威尔又回到了起居室。我跟随劳勒先生到了庭院,轻声说:“您要赶远路吗?”
他的衣服剪裁得体,它们承载着城市的锋芒,每一线都是一大笔钱。
“伦敦,真遗憾。希望现在这个点交通不是太糟糕。”
我在他身后迈着步。太阳高挂在天空,我得眯眼看他。“那么……嗯……您住在伦敦哪里呢?”
“摄政街。”
“摄政街?挺好。”
“是的,不是一个坏地方。好了,谢谢你的咖啡,啊……”
“克拉克。露易莎?克拉克。”
他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我不适当的举动是想搞清他的真面目。
“啊,克拉克小姐,”他说,很快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他小心地把公文包放在后座上,上车走了。
那晚,我在回帕特里克家的路上在图书馆逗留了一会儿。我可以用帕特里克的电脑,但我仍然觉得我要先跟他打招呼,用图书馆的电脑更方便些。我在电脑前坐下,在搜索引擎上打出了“迈克尔?劳勒”和“摄政街,伦敦”。知识就是力量,威尔。我默默地对他说。
有3290条结果,最前面的三条显示“迈克尔?劳勒,律师,遗嘱、遗嘱验证及委任书专家”,这个人就在那条街上。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通过图像搜索引擎寻找,我看见了他,在同样的圆桌会议上,身着深色西服——迈克尔?劳勒,遗嘱及遗嘱验证专家,和威尔待过一小时的那个男人。
那晚我搬进了帕特里克家,就在我下班后、他又没有去运动场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除了床和新百叶窗,我什么都带上了。他开着车来,我们把我的东西放进袋子里。跑了两趟就搬完了——只剩下把我在学校的课本放进他的阁楼了。
母亲哭了,她觉得是她把我逼走的。
“老天在上,亲爱的。她该往前走了,她二十七岁了。”父亲告诉她。
“她还是我的孩子。”她说,把两盒水果蛋糕和一袋清洁用品塞到我手里。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水果蛋糕。
把我的东西放进帕特里克的公寓,非常地简单。反正他几乎没什么东西,我在储藏室住了那么多年,也几乎没什么东西。我们唯一起争执的东西是我收藏的CD,显然只有我在CD封套后面贴上标签,按字母顺序排列后才能跟他的放在一起。
“别拘束,就当在家一样。”他一直这么说,好像我是个客人。我们都比较紧张,彼此有些别扭,就像第一次约会。我打开包裹,整理衣物,他给我递来一杯茶,说道:“我想你可以用这个杯子喝茶。”他给我看了厨房里每样物品摆放的位置,说了好几次,“当然,你的东西想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我不介意。”
他清理出了两个抽屉和备用房里的衣柜,另外两个抽屉里装满了他的健身服,竟然有这么多款莱卡羊毛衣。我五颜六色的衣服挂进衣柜后,衣柜里还有几英寸的空间,金属衣架凄惨地碰撞个不停。
“我要买很多的东西把衣柜填满。”我看着衣柜,说道。
他紧张地笑了起来。“那是什么?”
他看着我的日历,钉在了备用房间的墙上,绿色的笔迹标着想法,黑色的笔迹标着真正计划的事情。有些活动比较有效果时(音乐,品酒),我会在旁边画上一个笑脸。要是失败了(赛马,美术馆),旁边就是空白的。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很少有标记——威尔厌倦了附近的地方,我又没能说服他去更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帕特里克,他正盯着8月12日,下面画着黑色的惊叹号。
“嗯……只是提醒我的工作。”
“你觉得他们不会续签合同吗?”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从夹子上取下笔,看了看下个月,在第28周的地方涂写着:“开始找工作的时间。”
“这样会发生的事情都囊括了。”他说。他亲吻了我,然后离开了。
我小心地把乳霜放进浴室,把剃刀、润肤霜和月经棉条妥善地塞进他的镜门橱柜。我把书排成整齐的一排,放在窗下的地板上,包括威尔从亚马逊为我订购的几本新书。帕特里克承诺说有时间他会做几个架子。
然后,他出去跑步了。我坐了下来,透过工业园区看向城堡,默默地低声练习说“家”这个词。
保守秘密我相当不在行,特丽娜说我一想到撒谎就会摸鼻子,这是直截了当地暴露真相。父母仍然取笑着我在跷课后自己写的假条:“亲爱的特罗布里奇小姐,”他们读道,“请原谅露易莎?克拉克今天没有去上课,因为我来了例假,身体不舒服。”父亲竭力绷着脸,尽管他应该剥掉我一层皮。
让我的家人不知道威尔的计划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我可以很好地对我父母保守秘密(毕竟这是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就会学会的事情)——不过自己克服这种焦虑又完全是另一件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一直在思考威尔要做的事情,以及我能做什么来阻止他,就算帕特里克跟我聊天,和我在小厨房做饭时(我确实了解到了有关他的一些新的事情——比如,他真的知道一百种火鸡胸脯的不同做法),我的脑子也在急速翻腾。晚上我们做爱——现阶段似乎是一种义务,充分利用我们的自由。由于我一直跟威尔保持着那么近的距离,帕特里克像是觉得我亏欠他。不过一旦他睡着,我又迷失在我的思绪中。
只有七个星期多了。
威尔在制订他的计划,即使我没有。
接着的一周,要是威尔注意到我在想心事,他什么都不会说。表面上我们走着日常生活的程序——我驾车带他去不远的乡村,给他做饭,照料着他。他不再开跑步男的玩笑了。
我提起他最近推荐给我的书:我们看完了《英国病人》(我喜欢这本小说)和一本瑞典恐怖小说(我不喜欢这本)。我们互相关心,有些过于客气。我想念他的冒犯、他的坏脾气——它们的缺席加重了隐隐浮现在我心头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