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躲了半年风头,然后接到一个电话。风声传了出去。南区那次刺杀固然很狼狈,但没有失败,只是连带伤害有点严重而已。我虽说年轻,但并不傻;急躁但肯听劝,这个活儿并不难。为黑帮管账十几年的犹太佬起了二心,结果突然遇刺身亡。谁知道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照片,照片上的他走进联邦政府大楼,三小时后又走了出来。管他的,希伯来人反正死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得想开枪打浴缸里的老鼠。
12月14日下午4点。布朗克斯犹太区,两百零七街,但对象是几个牙买加黑鬼,他们说话很好玩,从不和其他人厮混,正在向上城区渗透。两层楼加阁楼。我七岁就会撬锁了。真正麻烦的是楼梯,希望地上铺着俗气的地毯,能够吸掉吱嘎声。他们没说具体细节,比方说那幢屋子有多少个房间,所以我只能迎难而上。
第一扇门打开是衣柜,谁他妈会把衣柜放在楼梯口?第二扇门,卫生间,第三扇门,像是卧室,于是我走了进去,新枪的额外重量让我有点不习惯。房间是空的。我沿着走廊向前走,推开最后一扇门。那小子靠坐在床头上,好像在等我。开什么玩笑。那小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没法开枪。我随后意识到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东西。他望着我的方向,眼神涣散,正在打手枪。太他妈胡扯了。要是我现在开枪,他会惊醒整个屋子里的所有人。
——他们最近睡在阁楼上,那小子说。你知道老人喜欢把每个房间都弄到至少十度对吧?
不到一个星期,《纽约邮报》开始大肆渲染这个所谓的新“萨姆之子”。帕科打电话叫我去迈阿密找他。去他妈的纽约和饱受折磨的美国吧,南边这儿简直是他妈的俄摩拉。南边这儿他们冰镇钻石当冰块用。我跳上第一个航班扬长而去。
就这样我们来到水蟒夜总会,我发现纽约那次刺杀的消息已经传开,警方报告称这是一起双重谋杀,夫妻在睡梦中遇害,两人都是头部中弹。水蟒夜总会,我在琢磨夜生活,唐娜·萨莫在演员休息室里,另外还有几个人看起来很有名。一个叫巴克斯特的兄弟走过来,我知道他挺酷。你们狗娘养的来这儿接受辐射?他哈哈大笑,然后严肃地看着我。
——纽约清理得不错。
——我家大妈,你知道我会让那个娘们儿自豪的。帕科知道你在这儿?
——去他妈的那个小王八蛋。
——所以就是不知道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强-强?说真的。
——凉快凉快。兄弟叫我从纽约来这儿,纽约太他妈热了,顺便来看几个漂亮的屁股,说真的。
——对,你还是带着这些屁话去另一家具乐部吧,试试前面不远的热带城市。
——这家有什么不好?
——古老的中国秘诀。
——啥?
——你看,我肯告诉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什么?他妈的音乐太响了。
——看见那头的古巴人了吗?大桌子,六个人。
——看见了。
——我们要干翻那些狗娘养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古巴人?
——朋友,你看他们的衣服。哥伦比亚人好歹有点品味。我们跟踪他们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从不聚在一起。但今天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发誓这就好像你的妹子在一个晚上既吃你鸡巴又舔你屁眼。桌上的两个人搞得我老板不舒服了,她最不能忍受这种屁事。狗娘养的这儿很快就要上演美莱村大屠杀了。你知道啥时候该熘之大吉的,比方说现在。
——当然,兄弟,多谢提醒。
我跑去找帕科,他和一个娘们儿在吧台前,他的手像奶罩似的抓着她的左乳。
——哥们儿,咱们得走了,这儿他妈要爆屎了。
——有意思,说到爆,这会儿想爆一把吗?莎琳的奶子就够咱们爆两发的,你觉得呢?
——哥们儿,咱们快走。
——爆你的屁眼爆,强-强·K。唐娜·萨莫在店里。据说吉恩·西蒙斯和彼得·克里斯在里屋,找了个中国姑娘做三明治。哥们儿,冷静,你冷静点,没看见我忙着吗?
——我他妈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这儿要爆屎了,你别忙着在婊子身上过手瘾了,听我一句好不好?
——你说她是什——
——冷静,亲爱的,这小子是搞屁眼的,不知道怎么和女士说话。
——对,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帕科,我操你搞什么?
——你他妈搞什么,哥们儿?
——刚才碰见巴克斯特了。
——巴克斯特?那贱人在这儿?操他妈的兄弟,哥们儿,我——
——他来这儿办事,白痴。他和十一二个帽衫。
——我操!为什么选这儿?多好的一个夜总会,要被他们毁了!
——天晓得,古巴人和哥伦比亚人之间的什么烂事。他们要血洗一张桌子。
——我操,我得提醒一声我的弟兄。
——你愿意干啥就干啥,我他妈要熘了。
我丢下帕科跑出夜总会,我猜他在里面跑来跑去,告诉他的朋友说这地方要爆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我聋了怎么的。不到五分钟,人们纷纷跑出夜总会,但依然没有响起枪声。火警响了,帕科出来后告诉我。
——你叫你的弟兄出去?
——对。真是好险,他带着国外来的五个表兄弟来开眼界。
——什么?五个?他那张桌子坐了六个古巴人?
——对,你怎么——
——你他妈的白痴。你他妈狗娘养的弱智。
我订了第二天回纽约的机票。我在机场跳下出租车,被他们逮个正着。四个男人,一个穿棕色西装,衣领长得像翅膀,三个穿夏威夷衬衫,一件红,一件黄,一件红木槿。反抗毫无意义。他们带我出城去盖布尔斯,经过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的空地,路边被上次热带风暴毁坏的街名标牌和灯柱依然摇摇欲坠,两家夜总会在大白天显得死气沉沉。他们经过空荡荡的科勒尔盖布尔斯高中,两层楼的建筑物前停着一辆野马。
——上头叫我们带你的活人回去,但不一定非得完好无损,红木槿说。
——因为昨晚的事情?
——嗯哼。
——那是我朋友帕科的错,你知道的。
——我不认识什么帕科。巴克斯特说他提醒了你一声。
——那你们应该去找巴克斯特谈啊。
——已经找他谈过了。好好谈了谈。
——哦。你们的老板,他会……
——谁知道那个女疯子会怎么做?
我说“她”,加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车里的人都没有吭声,所以我猜大家都没听懂。我望着窗外佛罗里达的景色变得越来越单调。
——我们还在科勒尔盖布尔斯吗?
——不。
——要是她打算杀了我,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然后拿尸体喂鳄鱼什么的?
——她对鳄鱼尊重得有点过分,这就是原因。现在你他妈闭嘴。他妈的纽约口音听得我烦死了。
——芝加哥。
——随便。我们到了。
这儿看上去依然很像科勒尔盖布尔斯。他们在车道上停车,两个光着上身的男孩跑出来,一个拿着水枪追另一个。沉睡的街道空荡荡的。马路对面,一辆蓝色雪佛兰等在一辆野马背后。我来自纽约和芝加哥,一直不习惯近郊的生活,所有东西都铺得那么宽和广,一幢屋子,两辆车,三棵树,这条路到头的另一侧又是完全相同的布局。这幢屋子和前面一幢还有后面一幢都那么相似,怎么看都是存心造成这样的,就好像外来者想变成美国人却用力过勐。这些屋子千篇一律,而且真他妈的大,全都只有一层,就好像上楼便会失去空气。屋子都有西班牙风格的瓦片屋顶,外墙涂成各种柔和的颜色,眼前这一幢是蓝色。你来到科勒尔盖布尔斯,很快就会注意到宅邸和超大型豪宅之间的区别,前者在散发某种品味,后者着意彰显房间为数众多,就像呆子脸上的青春痘。庸俗透顶的破玩意儿不停号叫:狗娘养的快看,老子他妈的有钱,刚刚买下了这幢豪宅。
这条车道特别长。两边种着棕榈树,就好像这儿是什么椰子种植园。不过屋子本身并不粗鄙。石砌拱廊笼罩前门,宽阔的玻璃窗能让你从室外看见非常时髦的客厅。棕西装指了指前门,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也许他们只是想聊聊,至少先礼后兵。文明,优雅,哥伦比亚毕竟在大陆上,或许多多少少学到了些古巴粗胚从来没有过的品味。只有棕西装跟着我走进前门。
家常菜的香味。我饥肠辘辘。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棕西装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险些摔倒。
——妈的轻点儿。
棕西装扬了扬枪托,我连忙住嘴。
——夫人不喜欢家里有人说粗话,他说。左手边的另一道石砌拱廊通往客厅,一个满头茂密黑发的小男孩盯着我,好像我们在录《芝麻街》的现场节目。培根和煎饼。我们跟着培根和煎饼的香味向前走。
乔西·威尔斯
坏人不会做笔记。我跟你说一件事,我很确定的一件事,就好像外面的阳光只会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烈。你写在你的脑海里,你训练你的大脑忘记它。但我的笔记本里没有原谅和忘记。不是因为我从不原谅,假如我真的从不原谅,血河能从国民英雄公园一直流到金斯敦港。记住并伺机而动,这才是我的风格。乔治男孩那个基佬在收音机里问你用不用黑钱【222】?我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哭包在纽约,说他年纪太大,没法跳霹雳舞了。他还在牙买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适合迈阿密。哭包喜欢认为他是个会思考的男人,但他并不思考,只是读过几本书而已。就好像有些小子以为他们饱经风霜已经成熟,实际上只是经历了一些操蛋烂事。我给了哭包一个任务:维持牙买加和格里塞尔达·布兰科之间的关系。她需要以最快速度把东西运到迈阿密,然后转运到纽约。我们从金斯敦向迈阿密运货,走南海岸或古巴的途径。
但哭包的问题是他和任何一个女人都合不来,更确切地说是他不听女人的使唤。但话说回来,格里塞尔达不能算是女人。她是一百年前丢掉了鸡巴的吸血鬼。她对哭包丧失了耐心,她那种疯女人要是对你丧失了耐心,最死硬的牙买加粗胚都会忍不住说狗逼的臭娘们儿真他妈凶到家了。几个月之内,她必定会亲手弄死哭包。
在教堂里,人们会谈论洞察力的天赋。拥有这种天赋的不只是神父或满溢的圣灵,而是任何一个自以为能跳上那个位置而且长久领导的人。见到布兰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很凶残,不讲逻辑,但拥有足以掀翻蛮牛的意志力。她和我一样,明白正确和错误只是傻瓜发明的两个词语,真正重要的是我能把你怎么样和你能被我怎么样。但她当时还不知道该怎样运用天赋,有些哥伦比亚丑女人过于天真,看不出某个无知黑鬼同时跟麦德林和卡利做生意,而卡利那帮小子至少知道该怎么动脑子。
洞察力。每次我看见一个人就能读懂他的心思。比方说哭包。我认识他好些年了,我知道他不但操男人,其实更喜欢挨操,无论他怎么说,离开监狱他都觉得挺惋惜的。好些年前我就该为此宰了他,但为什么呢?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操逼让我头脑清醒,就好像屁眼人行为是精液里的什么毒素,射到了一定的量,就能消灭他想拿鸡巴填自己屁眼的欲望。我不了解他们那种人的事情,我也不读《圣经》。但我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在自欺欺人。这东西值得你看。天晓得他在纽约干什么。我不可能派人跟踪他,因为他肯定会发现的。再说有些事情只有哭包才能做好。
昨天我女人问我怎么能拿到去美国的护照,她笑得很开心。她有资格笑。但今年我有事情要做。我说不清上次我关心金斯敦街头的事情是什么时候了。劳动党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个国家,现在他们得到了。两边最好都他妈噎死。现在有其他的街道需要我关注,我需要做的只是关注。坏人不做笔记。坏人记在他的脑袋里。
尤比在布朗克斯。有人不明白我为什么关心那位同胞,“有人”在这儿指的是哭包,哭包完全没法忍受他。要是一个人两周理一次发,说话像是在贵族中学待了七年,无论什么天气都穿丝绸正装,你恐怕也很难喜欢他。没有人领悟到他这么做的理由:假如人们怎么看都觉得你像拉皮条的,就不会认为你是毒贩了。尤比念过书,因此认为自己有品味。当然,他确实有一点。那小子本来准备去念哥大法学院,但后来看透了法律的本来面目。尤比在皇后区和布朗克斯做得非常好,我让他从哭包手上接管迈阿密。我没通知哭包,所以他打电话给我。
——同胞,他血逼的搞什么?
——你似乎需要换个环境了。迈阿密对你来说太乡下,你需要的是纽约。纽约有的是书,也有的是半夜热闹的公园。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逼眼儿。咱派你驻守曼哈顿,或者布鲁克林。
——咱不了解那两个地方。
——那就买一本他血逼的地图册,自己研究去呗。
同胞,你知道咱对这种事情有第六感,我反正不信任这位兄弟,他每周报告的几乎永远是那几句话。哭包并不思考,他只是读过几本书,但尤比思考得既长远又周到。他从哥大退学去卖大麻,因为哥大能教他的挣钱本事他都已经知道了。他太精明了。仅仅一年时间,他就销出了十万磅大麻和十万磅白老婆。我知道,他知道,哭包也知道,因此他更加没法忍受尤比了。那家伙的大脑帮我们变成富翁。这颗大脑需要我的供货,虽说我很确定他企图自己联系埃斯科巴,但哥伦比亚人不会信任这么滑头的一个人。我根本不在乎他这么做,甚至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做,但我没有告诉哭包。有一次,哭包说尤比肯定是唯一一个定期去修脚指甲的牙买加人,因此他百分之百是屁眼人,我笑了很久很久,哭包忍不住说他没有开玩笑。我说哭包你冷静点儿。我没有告诉他,尤比不但亲自杀人,他还有两个兄弟——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帮他杀人,听说他们已经帮他做掉了五十几个。咱确定尤比这种人肯定有个什么名词,不过只有看脑袋的医生才知道。
坏人不做笔记。我记人名就像其他人记伟人。我把人名做成名单,像儿歌似的记在心中。要是这个秘诀传出去,就再也不会有人正眼看我了。我派哭包和一个小子去佛罗里达取一些装备,然后派他开另一辆车去弗吉尼亚和俄亥俄继续取东西。不过警察在西弗吉尼亚拦下了一辆车。没多久,华盛顿特区、底特律、迈阿密、芝加哥和纽约全城的小子们就干得热火朝天了。
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但他就是不肯放过尤比。
——我觉得他是娘娘腔,光看他把老妈的窗帘当正装穿就知道了。我跟你说,乔西,记住我的话,那家伙迟早会反水。
——我盯着他呢,哭包。
——最好盯得再紧一点。我不怎么信任他。他总用手摸下巴,好像在琢磨该怎么算计你。
——你认真的吗?哭包啊,我盯着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话他妈的什么意思?
——该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皇后区的人为什么说你和尤比的供货有缺口?你和他在纽约没碰面?
——供货没缺口,有些人得学学等待。
——你真以为事情等得起吗?你他妈犯什么混?
——什么意思?
——同胞啊,你觉得谁能垄断纽约吗?顶级大唐、血玫瑰帮和热踏都想在每一条街上分一块蛋糕,这还只是牙买加人。你不供货,他们就换供应商,事情太简单了。多亏了脑子和你一样不开窍的人,我必须亲自来纽约把事情扭回正轨。我的天哪,哭包,我他妈非得亲自来纽约吗?还是说我应该让尤比连皇后区一起接管过去,你给我回牙买——
——不!不,乔西。不,哥们儿。咱不想……咱能做到。咱只是……
——你只是什么?别让皇后区的人再打电话给我了。那厮的话我他妈有一半听不懂。
——好的,同胞,咱去处理那头的事情,哭包说。他没说他的处境有多艰难,除了生意低迷,还有一个新匪帮的新人在侵占他的地盘,企图在迈阿密侵占我们地盘的也是这个匪帮。人们忘记了1980年劳动党赢得大选后,许多人立刻跳上飞机前往纽约。这些人如今加入了血玫瑰、热踏和顶级大唐——尤其麻烦的是顶级大唐——他们用枪支抢占地盘,就好像所有人都还在金斯敦。这样的局势需要有人动脑筋思考,但哭包并不思考,他只是读过几本书。
还有一点。事实上我并不太在乎,但我对哭包说,喂你记得崔斯坦·菲利普斯那个逼眼儿吗?跟罗爸爸、警长杀手还有歌手一起搞和平委员会的那家伙?我派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去收十他,他却像变魔术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住在皇后区,咱希望你跑一趟,让这位朋友彻底消失。免得他做些什么事情,比方说参加民族党的黑帮,虽说他经常上美国电视谈论和平运动。
1982年,我派哭包去收十那家伙。我叫他买机票飞到纽约去,搞一把枪,结束牙买加历史的这个章节。一周后,我接到电话,打来的不是哭包,而是哭包的跑腿小弟本尼,他说搞定了。我懒得问哭包吸得究竟有多嗨,居然把我的号码给这个小屎蛋。更糟糕的是,给了一个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的杂种:哭包叫我告诉你消失戏法变好了,听见没?回见。唉,所以我才懒得问。因为我要是问,你他血逼的跟我说什么?他只会问啊?我说什么了?不是因为他是个混球,而是老天在上,他真的不明白。总而言之,我没有理会他,因为菲利普斯死了,那个章节已经结束。
两周前的星期四,我的一个手下刚从莱克斯岛监狱出来,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崔斯坦·菲利普斯的,因为他说他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我说,你说认识是什么意思,不是该说“曾经认识”吗?他说不,乔西,那位同胞没死,他在莱克斯岛,因为武装抢劫被判了五年,服刑正服到第二年。他以前在阿提卡监狱,最近转到莱克斯岛来了。他现在是顶级大唐的人。
咱可以传话干掉他,我的手下说,但我说别急,让他去。星期五,我打电话给哭包。
——你知道咱撞见谁了吗?崔斯坦·菲利普斯的孩子妈,她转投劳动党阵营想挣钱,她说崔斯坦抛弃了她,不肯寄钱养孩子。有意思吧?我说。
——对,有意思,他说。
于是这会儿我在收十行李,准备去纽约市。没打算待太久。尤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抬起头,看见我儿子身穿校服,站在门口望着我。
——他血逼的,老爸,你刚从哪儿回来?你看着很嗨。
——你站在那儿好像你喜欢看男人。年轻人,上学去吧。
——上他妈的学。
——咱看着像是允许孩子在我面前说粗话的父亲吗?
——不像,老爸。
——那就好。你就皱着眉头站在那儿了,他血逼的给我好好上学去。你以为沃尔莫男子学校是免费的?
——义务教育都是免费的,老爸,你就别唠叨这个了。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免费的吗?因为顶嘴而脑袋上挨一枪托。你别堵在门口了,他妈的给我上学去,敢迟到看我怎么收十你。
——老爸,我要怎么做才会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你指的是你的教育吗?你不是要上学吗?这张该死的丑脸怎么还在我眼前晃?他血逼的你真是越长越像你老妈。
我对他微笑,所以他不会觉得我的威胁有多么严重,但他已经十六岁了,我记得十六岁是什么滋味,知道饥渴在他的内心膨胀。他的顶嘴正在从可爱到威胁转变。看着小傻蛋鼓起胸膛装模作样,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他转身要走,我说:
——下次带你去,我保证。
他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点点头就走了,我看着蓝色背包晃晃悠悠地走远。再过一年,顶多两年,我就管不住他了。
崔斯坦·菲利普斯
你胡说什么。1977年双友夜总会还不存在?1979年才开门?那我是在哪个夜总会撞见牛皮的?转盘?不,朋友,不可能是转盘,小子,连总理都经常去转盘。过着好日子的名流和中产阶级混在一起,感觉他们联系上了某种文化,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确定?你怎么可能确定?你从1978年起就没再去过牙买加,对1979年知道个屁。你说你正在写一本关于歌手的书,但你问的这些哪一件和歌手有关系?你知道他老兄1981年就走了对吧?还是你在哪个屁眼里被关到了今天?咱看着像是从母牛背后生出来的吗【223】?你是在写鬼故事吗?歌手的鬼魂在玫瑰堂作祟?说起来,既然你在写歌手,他妈的为什么要采访我?皮尔斯,你觉得咱是他娘的白痴吗?
对不起,你浪费了我的时间?什么屁话,皮尔斯,你坐下。你看看你,问你个小问题,你就气得要他妈冲出房间。不过这大概是你一整天做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你看你的脸涨得通红,像是一个人吃肉噎住了。你他妈给我坐下,亚历山大·皮尔斯。好,你听着:要是你不说清楚你为什么想了解和平运动、乔西·威尔斯、罗爸爸和警长杀手,我就不告诉你我最后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如何?成交?
和平委员会甚至有个办公室。歌手为此借出了他的屋子,底楼里面的房间。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人们觉得我们就像亲兄弟。从某个角度说,我们确实是亲兄弟。我和他都是从牙买加的贫民窟生活爬出来的。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但咱曾经也很擅长音乐。和几个小子在总理——对不起,前总理——前总理父亲家演奏过。甚至和歌手最要好的朋友一起长大。咱总觉得咱挺精明,但谁知道呢?也许歌手比我还精明。很多人有个倾向——也许是贫民窟的特征:假如别人无法毁灭你,你也会毁灭自己。贫民窟的所有人天生就是这个性格,但歌手不知怎么治好了它。你看着我和他在照片上,我和他都比贫民窟的一般人精明,但真正显眼的只有一个人。有些人命中注定会搞砸,哪怕他们很精明,知道不该走这条路。
歌手给了我一个房间当和平委员会的办公室。我还在琢磨我们应该干什么,但首先肯定是要归拢和平演唱会募集到的所有钱。一天下午,罗爸爸派乔西·威尔斯来送西区销售门票所得的款项。歌手在门口歇息,他刚踢完足球。乔西·威尔斯停好白色达桑,下车,歌手看着他走过,然后隔着办公室窗户看我。同胞,我跟你说,要是眼睛真能像X战警漫画里那小子那样发射光束,他这一眼就能连我和屋子一起轰到来世去。乔西·威尔斯刚离开,歌手就径直走进办公室。还没等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那个兄弟是谁?咱说乔西·威尔斯,哥本哈根城的社区活动家,算是罗爸爸的副手。小子我跟你说,虽说那时候咱认识歌手不久,但我已经很熟悉他了,咱见过他有一两次发脾气,但从没见过他或者别人那么暴怒,他气得浑身发抖,有好几分钟字词卡在嘴里,连话都说不出来。咱坐在那儿,看着歌手喘气哽咽,他就有那么愤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