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帕瓦罗蒂踢开第一张高脚凳,犯人下坠了一英尺,或许两英尺。犯人抽搐,窒息,晃动得剧烈而疯狂,碰倒了第二个犯人的高脚凳,第二个犯人也坠向死亡。他们晃动,抽搐,绳索吱嘎作响,我望着他们,我从两人之间望着白人,我的脖子开始灼痛、绽开、流血,头颅里血压勐升,仿佛越来越多的水被装进气球。他们还在抽搐。要怪就怪牛仔电影。人们以为音乐一停,受绞刑的人就会死去。但脖子如果不折断,吊死一个人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太长了,女人转身走向黑暗。两个犯人的头部因为充血而肿胀,缺氧的肺部终于放弃,他们不再抽搐。但两人还没有死。我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我能从他们体内和体外感觉到,光是看着他们的脖子我就知道。
白人还在那里。白人的鬼魂。我眨眨眼,他和我一起在车里。我,还有两个我认识但不记得名字的人,我们在路上,跨海大桥,但开车的不是帕瓦罗蒂,而是另一个男人。我认识他,因为他在拿我一年前买的笨马开玩笑,那匹马到现在还没赢过一场比赛。但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因为我一周前才买下那匹马。但我开口的时候,没有人听见我说话,因为我在车里说话,而我能看见我在车里说话,我能听见我在说那匹马,我在对我自己说,那匹马是你一周前才买的。
尸体随风摆动,但并不在我眼前。所有人都不见了,女人不见了,男人不见了,夜晚不见了,天空变成灰色,海鸥在鸣叫。我看不见那个白人。我们在车里。我们在车里,但车很久以前就停下了。我们要去麦克格雷戈沟渠。不,我们从足球比赛回来,我会想到赛马是因为劳埃德在车里,他训练马匹。不,现在是1978年4月22日。我永远不会忘记吊死他们的那一天。不,今天是1979年2月5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场该死的足球比赛的那一天,因为我在和劳埃德聊他如何训练我的马。
不,等一等,请倒带。我的脑袋不太对劲。
乌云密布,快下雨了。
特雷弗,你为什么一上堤道就他妈开得这么快,你是要甩掉阳光吗?
你了解他,老板。他迫不及待想离开波特莫尔。
迫不及待,哼哼?现在这个叫什么?克劳迪娅还是多加?
哈哈,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波特莫尔的姑娘都是吸血鬼。
那就别把脖子伸给她们,换上小弟弟试试看。你说如何?
说得好,老板!说得好。
说到女人,车里为什么只有男人?老周!
咱们可以回去接两个,老板,一个克劳迪娅,一个多加。
算了吧,我可不想要特雷弗玩剩下的。妹子的那儿一团糟,都没法用了。
哇,老板,你的笑话可真多。
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再说她们叫勒琳和米莉森特,不叫克劳迪娅和多加。
克劳德琳和多森特。
勒伦特和米莉塞妮。
哈哈。
你们全都疯了。劳埃德评论道。
狗逼养的。老板。爸爸。
同胞,我们慢下来是要干什么?
老板……你看。
这他妈是搞什么?
四个人,老板。巴比伦。三辆摩托,四个警察。而且是红滚边【176】。停车吗?
不。一路过来你们看见有停着的车吗?肯定很快就会有人从后面上来。
我不记得看见什么车。
那我们背后那是什么?老周他妈的。劳埃德,咱们离铁皮工厂还有多远?
大概一百码,老板。
但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我们背后的车停下了,老板。
几个警察?不是前面那三个,车里下来几个?
车里没人下来。咱们停车吗?
稍微放慢一点速度。妈的狗操的妈的。
你要是不停下,他们就会用子弹给咱们的车洗澡。
就四个人,三辆摩托。
四个人都端着AK,爸爸。
倒车,掉头。
他们很容易就能赶上我们,老板。
赶上我们干什么?咱们车里什么都没有。
咱们对他们做的事情就够他们打我们一身子弹了,老板,那个人拿着大喇叭。
等一等。我认识他。
请停车,然后举起双手下车。
特雷弗,特雷弗停车。但别关发动机。
这是常规的设卡检查。请举起双手下车。
爸爸,别下车。真的,别下车。
这是常规的设卡检查。请举起双手,下他血逼的车。
爸爸,我不喜欢这样,哥们儿,别下车。
听好了,我们不会再说第四遍,罗爸爸,给我他妈的下车。
我——什么事,警官?
爸爸,他们知道是你?
警官,什么事?
我看着像是在和你聊天吗?你和你的人,请离开那辆车。
同胞,快倒车。
撞上咱们背后那辆车?你是傻了还是怎么了?爸爸,你想怎么办?
谁带家伙了?我有我的点三八。
我没带。
我也没带。
我是驯马师,老板。
妈的。
爸爸,要是再让我说一遍请你下车,你恐怕不会喜欢接下来的事情。
爸爸?
下车。我们下来了,警官。看,我们——
别和对你那种人似的说话。下车,到树丛旁边站好。对,马路对面的树丛,白痴。
悠着点儿,伙计。
我才不是你的伙计,逼眼儿。你以为我害怕你?
你应该害——
特雷弗,闭嘴。你们要我做什么,警官?
你他血逼的是聋了还是怎么了?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跟你说?离开那辆车附近,让我们上车搜查。往左边走,一直到马路旁边的树丛前面停下。
爸爸,爸爸你觉得他们——
闭嘴,劳埃德,冷静一点。
你,罗爸爸先生,想知道今晚我们为什么拦住你?
巴比伦想要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哈哈,看来今晚的事情结束前,我们得教你一点礼貌。
随便你,警官。
警司【177】,你不会相信车上有什么的。
车上有什么?
车上有什么?有收音机。
收音机?贫民窟车辆里有收音机?能出声吗?打开试试。来,开大点……响点儿。厉害啊。警士啊,你知道怎么跳迪斯科吗?轻轻地爱抚,爱抚我穿过夜晚,影子舞蹈。
哈哈,但歌不是这么唱的,警司。
你要告诉我歌是怎么唱的?昨晚和我去唱盘俱乐部的是你吗?
昨晚?可我们在宵禁啊,警司。
卡住你的嘴。警督,不如你去稍微搜一搜这四位先生的身吧?动作快点,裆部和屁股都别放过,因为贫民窟小子总以为我们太蠢,不会检查这种地方。先搜罗爸爸。对,朋友,轻轻地爱抚,爱抚我穿过夜晚,哒哒哒哒哒,继续爱抚,爱抚继续继续,影子舞——舞哒哒哒哒哒。对,朋友,要像姑娘摸你的迪斯科动作那样摸他们。警督啊,他们有谁在跳影子舞蹈吗?
没有,警司,但你眨眨眼,说不定能瞅见他们跳哈娑【178】。
警士,车里找到了什么吗?
啥都没有,警司,啥都没有。除了一把点三八左轮,有人觉得扔在乘客座底下就能瞒过我们。
一把他血逼的点三八?扔在脚底下?不会是你的吧,爸爸?不会是你这么顶天立地一条男子汉的枪吧?说真的,这是谁的枪,你老妈的吗?警督,你去看看那把枪,我和警员盯着他们四个。真是点三八吗?
真得就像我老婆怀孕的肚皮,警司。
舔我的脖子吧。点三八。我就不得不琢磨了啊,各位警官。我们找到一把点三八。就是这把点三八。我在想啊,会不会就是罗爸爸和他那帮小丑杀警察的那把点三八呢?
难说得很,警督。
是啊,朋友,你们记得吗?罗爸爸和他的三个小丑碰到最普通的设卡检查,结果却朝警察开枪,对吧?你们四个,手别放下。
我不记得有那回事。
好好想,仔细想。警督,我看你已经明白我在说什么了。你不记得罗爸爸朝警察开枪了吗?就用这把点三八,可怜的警察除了还击,还能怎么办?
他是什么时候这么做的?
就是现在。开火!
他用我的点三八开枪,子弹打穿我的嘴唇,轰掉两颗牙齿,烧灼舌头,从后脑勺飞出去,空气灌进来,鲜血喷出去,但我们正在绞死两个人,对,我们正在绞死两个人,先知迦得问我血逼的戒指在哪儿,好像我知道歌手的双手是怎么回事子弹YKK拉链向下我的胸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彼得·托什在他家里跪着,在此之前一颗子弹穿过一个女人的嘴巴,轰掉她的牙齿,放兽用枪口盯着托什的脑门,啪啪又是两颗子弹打向收音机前的男人,一颗子弹打向他旁边的男人,子弹会永远留在他背上,但此刻正在吃子弹的是我,血流成河,尿从两腿之间淌下去,卡尔顿我看见你了,卡尔顿驾驭节奏,妻子背着你用小逼包裹即将杀死你的男人,卡尔顿【179】!歌手没有了头发,歌手躺在床上,歌手接受白人的注射,白人的额头烙着德国希特勒的标记【180】,子弹打掉我的手指,在左手掌心留下耶稣基督的标记,没有疼痛,只有片刻的烧灼,我的身体有二十几个小火苗,空气穿过我听见我的身体发出哨音,特雷弗和劳埃德跳子弹舞蹈,他们手舞足蹈,转身抽搐,尖叫咳嗽,抖得像是中风,子弹带着他们乱跳,我也在乱蹦乱跳,枪声仿佛远方的鞭炮声,我的脖子在冒血,我的嘴巴张不开,死亡天使坐在歌手肩膀上,死亡天使是白人,我现在知道我曾经见过他站在舞台上,就像西阿格和曼利,向穷人承诺美好的东西,然后我的脖子裂开了,我看见我自己在跳子弹舞蹈,就好像我坐在剧院楼上看戏,看台越升越高,高得超过了堤道和大海,超过七辆赶来的车子,它们像苍蝇似的聚拢,警察下车走过来,朝地上的我开枪一二三,我渐渐陷入柏油路面,另一个警察开了两枪,吃子弹吧逼眼儿,你现在凶不起来了吧,另一个警察,又一个警察,再一个,啪啪啪,爬起来朝我们开枪啊,逼眼儿枪手,警察在对讲机上说猜猜我们刚收十了谁,更多的警察来了,每一个警察都上来复仇,这个瞄准我的脖子,啪,这个瞄准我的膝盖,啪,这个瞄准我的卵蛋,啪,为什么没有车经过,除了警车没有别的车,警察在很远的地方就截断了道路,他们知道我要从这儿走,贫民窟里有人出卖我,告诉他们我要走这条路,特雷弗的脸被打飞了,劳埃德的胸口和肚皮炸开了,我的脑袋碎了,心脏还在跳动,另一个警察弯下腰,说这一枪献给赛博特,打穿心脏,心脏炸裂,死了,他站起来走掉头上,其他警察走掉头上,我越升越高,但我还躺在路上,我看见警车排成一列,扔下我扬长而去,他们拉响警笛,人们纷纷避让,车队像一只动物,有警笛的长蛇,一直来到挂着安全部标记的路障,他们绕着路障砖墙,从头到尾笑个不停,我能看见上下左右的所有东西,看见十年前彼得·纳萨尔带来第一支枪,看见我收留乔西·威尔斯,看见我误杀那个学童,看见某个灰色地点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只要我放声大喊就能改变一切似的,我想大喊切掉那个脚趾【181】,他妈的切掉那个脚趾,别听那个血逼白痴拉斯塔的,他只想用烟嘴吸光你的血,切掉那个脚趾,别让该死的纳粹碰你,但那个白人站在马路对面,我既认识又不认识的白人,他的视线穿过马路旁边的树丛,那里有一小片沼泽,司机在沼泽里游泳,枪伤没有流血,所以鳄鱼没有追他,他游啊游啊游,一艘渔船看见他,开过去救他,他爬上船,颤抖哭号说他只是个开出租车的,渔夫开走了,我不在峡谷里施行正义的裁决,我根本不在峡谷里,那是一年多前了,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所有那些都发生在我的头部中枪和心脏中枪之间,我这辈子做的事情同时重演,以前发生的、现在发生的,一件接一件重演但又同时重演,但还有特雷弗嘴里冒血,劳埃德的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咯咯声,还有我,各位先生,还有我。
阿历克斯·皮尔斯
轻轻地来,带我穿过夜晚。什么狗屁。就放过这首操蛋歌吧,他妈的搞什么。狗屁再放下去,你就会开始扭动,开始抽搐,开始——我也不知道,我他妈怎么知道?——结果会让他知道,最后你会出现在谋杀现场,粉笔画的线条包围着你,宝贝儿懂了吗,因为你醒来就见到那首傻逼歌曲扭着它汗津津的塑料屁股在你脑袋上晃动。迟早有一天,一个乡巴佬要因为他是唯一会扭舞步的白人而付出代价。我的右半个大脑说你干翻你的东西总算比《迪斯科鸭》牛逼。至少我很可能还在睡梦中。肯定是。用一根一根手指敲枕头,四等于做梦,五等于现实。一二三四五。
操他妈的。
但假如连这是现实也是我在做梦呢?假如我在梦中做梦呢?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人死的时候就会有这种体验。奇谈怪论,耶稣基督。呼吸,慢慢呼吸。根本别呼吸。不,慢慢呼吸。停止呼吸。不,他会感觉到的,他会知道你没有睡觉。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是的,哥们儿,你只是吸了屎货出现幻觉而已。你只是嗑了屎货精神崩溃而已,你在除了四十二街和第八大道之外的地方搞白粉就是这个下场,四十一街和第五大道的引路人送我去的就是那儿。不,等一等,我没有发幻觉。我在牙买加从不发幻觉。牙买加本身就是一场幻觉,耶稣基督啊别再瞎琢磨了。再这么搞下去,你会把脑子里的想法全说出来——我说过什么了吗?耶稣基督,耶稣基督,耶稣基——督,够了,停下,他妈的停下,阿历克斯·皮尔斯。现在给我冷静,他妈的冷静。闭上眼睛,抓住熘走的那个梦境,快去抓住那个梦境,等你醒来,根本不会有人坐在你的床头。更妙的是不会有人在你醒来时打开门走进来,因为你从来都不想睡觉,在这张折磨人的床上也根本睡不踏实。没有人走进来,走到窗口拉上窗帘,伸手到衬衫里去掏——别看,他妈的别看——然后坐在你的床上。没有一连串的咔嗒噼啪嘀嗒声音。闭上眼睛。就这么简单,会成功的。必定会成功。
我在天际线饭店。我是两天前住进来的,但我在金斯敦已经五个月,在牙买加已经八个月了。八个月前,琳恩给我下了最后通牒,选牙买加还是选她。他妈的女人,我没指望她能理解我的工作,但希望她至少能稍微尊敬一下我必须做的事情。倒不是说她不喜欢,妈的,假如她讨厌的话,我还知道该怎么处理。讨厌总算是一种感情。她只是无动他妈的于衷,这让我气得发疯;她给我下最后通牒,要我在她和她根本不在乎的事情之间做出选择,相比之前都没那么恼人了。对,我正在想办法把这些话都说给她听。但我向上帝发誓,我觉得她说要书还是要她是想印证事实,只是想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但最糟糕的一点是,两个答案都能让人满意。那么现在呢?对,我恨她,因为她不恨我。我恨她,因为她走进我在布鲁克林的书房——好吧,摆了一张马鞍桌的卧室——然后说,亲爱的,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你必须做出选择,要你这本毫无前途的牙买加书,还是要这段毫无前途的关系,因为两者之一总得去个什么地方。我说,耶稣圣基督啊,你是不是听了《慢车开来》?因为你选了个最完蛋的时刻变成迪伦的歌迷。她说我是个傲慢的混球,快给我回答那个问题。我说我最近读了很多有关心理学的新材料,你这种行为就是所谓的情感勒索,因此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她瞪着我说,很好,看来这就是你的回答了,转身走出我的卧室——我们的卧室。耶稣基督啊,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一个耳光,也许我应该扇她一个耳光的。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应该选择她,对,快乐会变成意志行为,我们会多困守两年,最终承认我们已经厌倦到了骨子里,但也许我就应该过那种生活,当一个厌倦而满足的家庭主夫,挺着同情性怀孕【182】的肚皮走来走去,那样我大概就不会一醒来就发现有个男人坐在我床边盯着地板了。在布鲁克林感到厌倦——真是有意思。嘿,亲爱的艾比【183】,我还没有给自己惹来麻烦,就已经找到了解决手段。
事实上,我返回纽约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内心有个第三世界那么大的窟窿,我已经知道她不可能填满这个窟窿,但我还是试着让她去填满它。也许我怨恨的是她不肯尝试,说什么她又不是女超人,带着车载斗量的眼泪与我分手,学卡莉·西蒙写蹩脚的歌曲诋毁我【184】。但我找到了一个姑娘,她待我就像牙买加(我的另一个姑娘)待我,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的关系算是挺好,但你要是觉得我的关心能超过某个阶段,那就是开国际玩笑了。我喜欢她的理由或许就是我始终喜欢牙买加的理由。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此路不通,但我也不会因此就不去尝试。为什么?我他妈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原因,我还会不会这么做呢?妈的,多半会。
另一方面,确实有个男人坐在我这张床的左边盯着地板。我觉得他在盯着地板看。我只抬了一次脑袋,但一抬头就吓得自己魂不附体——他肯定感觉到了。不,也许没有。有个男人坐在我床边,他那么轻,我几乎感觉不到床垫的凹陷,但他压住了屁股底下的被单,缠住我的右腿在他背后动弹不得。天晓得我的左腿在哪儿,反正你别动就对了。千万别动。你不会有事的。哥们儿,你应该闭上眼睛接着睡觉,记住这就是你的计划。对,闭眼假寐,直到真的睡着,等你醒来他就不见了。别去想这么做行不通,兄弟,你还没试过呢。快,闭上眼睛。使劲闭上,直到挤出一滴眼泪。使劲闭上眼睛,数秒,12345——太快乐,太他妈快了——1……2……3……4……5——慢一点,再慢一点,等你睁开眼睛,他就不见了。他就不见了——不,他还在。
他还在。睁开四分之一眼睛看着他。他开灯了吗?狗娘养的开灯了吗?灯他妈到底是谁开的?不,别看。黑色长裤,不是海军蓝,我确定是海军蓝和蓝衬衫吗?他是秃头吗?他用双手抱着脑袋吗?白人?浅棕?他用双手撑着脑袋吗?谁会穿配套的海军蓝衬衫和长裤呢——别看。我要是打鼾,他会走开吗?妈的,我应该翻个身。谁睡觉不翻身?要是我不翻身,他会知道我没睡着的。但要是我翻身惊动了这个混蛋,他做些什么事情怎么办?牛仔裤还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我在那张书桌上可谓一事无成。钱包快从口袋里掉出来了。公共汽车票,安全套,三十块——不,五十块,我他妈为什么在琢磨我他妈的钱包?肯德基的空盒子,肯德基在牙买加是他妈的快餐邪教,我的包在哪儿?被他放在脚边了吗?他正在翻我的包吗?阿历克斯·皮尔斯,该死的胆小鬼,给我坐起来,说你他妈搞什么,同胞,这儿看着像是你他妈的房间吗?
说啥?哦,该死,哥们儿,我以为这是我的房间。
这儿看着像是你的房间?
咱们这是住酒店,兄台,你以为呢?
问住我了。
哥们儿,昨晚我喝得那叫一个不省人事,天啦兄弟,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上楼的,都怪你不锁门,所以我这么一个醉鬼才能晃晃悠悠走进来。还好你不是姑娘,否则你一睁眼肯定会发现咱的鸡巴都快捅到你喉咙眼了。
还好我不是姑娘。
太他妈对了,是吧?
你得给我出去——我操,我在和谁说话?我是在想象还是真的说出来了?他没有动弹。他不在动弹。他依然不动弹。
他妈的鼓起勇气,哥们儿。给我鼓起他妈的勇气。慢慢呼吸,慢慢呼吸。也许我该轻轻踢他一脚。我是说,这是一家有安保的酒店。也许他住的是423房间,其实就是犯了个小错,也许我确实忘了锁门,也许酒店偷工减料,所有的门都配了同样的钥匙,以为我们绝对不会有理由发现,因为上帝做证,寻欢作乐的白人来到从不为难他们的第三世界国家,每天晚上都会喝得酩酊大醉。
天哪,真希望我能停止思考。闭上眼睛继续睡,哥们儿,继续睡,等你真的醒来,他就不在了。就好像,就好像,你知道就好像什么吗?看见房间里有蜥蜴,你留着一扇窗户不关。请闭上你的眼睛。山的士上校的盒子旁边,破旧的打字机太他妈重了。也许我该压低声音嘟囔它值多少钱,也许他会拿起打字机离开?就好像作家总以为小偷会在乎书本似的。耶稣基督。换了曼尼克斯【185】,早就抓起台灯抡过去了。快,抓起灯座,抡圆了砸他的后脑勺。现实生活可不是每秒钟二十四帧运转的。巴纳比·琼斯【186】会想点别的办法。警网女先锋【187】会尝试做点什么事情,但她从不自己动手。
我左边是书桌,我右边是卫生间,男人在我和卫生间之间。卫生间,五英尺。六英尺,顶多八英尺。门开着。有锁,肯定有锁,是卫生间的门就该有锁,不,没有。我应该从床上跳起来,抽出几乎被他压住的脚,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冲向那扇门——他还来不及阻止我,我就能逃进卫生间。两个箭步就够了,顶多散步。地上有地毯,所以不会滑倒。就在那儿,卫生间的门就他妈在那儿,我只需要冲进去摔上门,要是没有锁就死死地抓住门把手,不,有锁,肯定有锁,必然有锁,否则我就他妈的……他妈的怎么办呢?
但就在我起身想逃的时候,他说不定会向后一躺,压住我那只该死的脚,然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挥动大砍刀,因为上帝做证,他肯定是牙买加人,所以狗娘养的肯定握着大砍刀,他会有足够的时间砍中我的大腿,于是我就没法逃跑了,他会像我听说的那样砍我的动脉,几秒钟我就会失血而亡,无论是谁来了都无能为力——不,狗娘养的,千万别往后躺压住我的脚。也许我该突然蹦起来,就好像刚从恐怖片里的噩梦中惊醒,狠狠一脚踹在他背上,唔,侧腹上,趁着他做流氓们应该做的天晓得什么事情——爬起来,拿枪,管他的——我就径直冲向十二点钟方向的房门,既然他能进来,房门肯定开着,我穿着紧身内裤冲出去,大喊强奸啦杀人啦警察救命啊,随便喊什么都行,因为重点在这儿:他不可能在走廊里追我。
同胞,给我听清楚了?这会儿该考虑搞把家伙了。
家伙?
家伙。你看着像是用贝雷塔的那种人。
他妈的瞎说什么?不,神父,我不要他妈的枪。你知道有了枪就会发生什么吗?会有人丧命。
那不是重点,同胞。
你看错人了。
重点在于枪口指着谁和扣扳机的是谁。
我和枪能有什么关系?妈的,我为什么会需要枪?
你还是问我多快能拿到一把枪吧,然后问学会用枪有多么容易。
好吧,那么,我多快能拿到一把枪?
就现在。
我操——
拿着。
什么?不,他妈的不。
同胞,拿着家伙。
神父——
先拿着家伙,听我跟你说。
神父——
同胞,抓住它,控制它。
不,神父,我他妈的不要枪,耶稣基督啊。
我说过要不要了吗?
牙买加人和他们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有一天我很想对他说,你看,神父,神叨叨地说话并不会让你显得很睿智。但那样的话,我就会失去我在金斯敦最有用的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