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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沼家到苍司这一代是第四代,从曾祖父算起,总共有三项罪业。第一项当然是诚太郎与爱奴蛇神的纠葛,但这与此次的杀人事件似乎无关,因为从之前那个晚上到现在,那个蛇神的使者就不曾再露面,浴室里也没遗落蛇形的刀子或头巾等东西,不过,我在这里就顺便解开八十年前,诚二郎为何突然失踪的秘密吧!
“不论我如何调查,都找不到诚太郎狩猎爱奴人的确实证据,但我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被诬陷,因此我便先排除此事,针对他这个人进行调查,发现确实如阿蓝所说,他在明治三年赴美,四、五年后与克拉克博士先后抵达日本,并担任开拓使的九职等官员,为博士翻译。明治十年四月,诚太郎为返美的博士送行,六月至东京的英语学校发表著名演说,引荐新渡户稻造等人至北海道,这些事全记在《内村鉴三传》与宫部金吾(注:植物学者,与内村鉴三是札幌农校(今北海道大学的前身,该校首任训导主任即为克拉克博士)的同期学生)的札记中。接着,大概过了半年或半年不到的时间,诚太郎与黑田长官发生冲突,被下放至九州。因此,这半年内一定发生什么事改变了他,就算不是狩猎爱奴人,至少出让他突然产生杀戮之心。我左思右想,认为原因一定出在与他一起赴美的某个人出了事,换言之,诚太郎赴美期间,冰沼家的悲剧已开始酝酿。
“诚太郎出身长州藩,怀抱理想前往江户,明治元年在神田锦町的森有礼家当过书僮,这一点,阿蓝,你知道吗?没错,就是后来成为第一任文部大臣的森有礼。明治三年,森有礼成为少弁官赴美之际,本来是带大学南校(注:自江户时代延续下来的教育机关,明治年间一度改为此名,是现今东京大学的前身)的教授矢田部良吉与桥和吉郎随行,但诚太郎硬是从旁插入,最后挤下桥和吉郎,前往美国。这个桥和吉郎就是后来成为大藏大臣,并被称为‘达摩藏臣’的高桥是清,从他的《是清自传》可以发现他在口述这件事时的语气并不愉快。
“充满斗志赴美的诚太郎大概正处于意气风发的顶点,但就像森有礼与矢田部良吉日后死于非命一样(注:森有礼后来被暗杀,享年四十二岁;矢田部则于游泳时发生意外溺死,享年四十八岁),诚太郎的悲剧自此展开,而且又与同辈的矢田部一起,更可说是气数已尽,因为他是个非常强大的竞争对手。赴美后,矢田部进入康乃尔大学,诚太郎则就读麻州的安默斯特农业学校,当时的校长是克拉克博士,因此在他至札幌农校赴任时,诚太郎仍跟随他学习植物生理学,并充满开拓新天地的热情,即使克拉克博士在八个月后留下一句‘少年啊!要胸怀大志’便回美国,被留下的诚太郎仍热情未减。
“当时的北海道还是个可以用溪水洗脸,而鲑鱼与鳟鱼就近在眼前的未开化之地,某天诚太郎忽然清醒,体认到这个事实,又想到自己虽然已有妻小,却被骤降为九职等官,但前年回国的宿命对手矢田部,先是突然被任命为东京大学的生物系主任教授,接着被推举为第一任理学院院长,另一方面又出版《新体诗抄》,将文才展露无遗。与他相较之下,诚太郎的心境如何,你们应该多少都能了解。发觉怎么也赢不过对手而落为‘二流人物’的悲惨下场,很可能就是导致他人格遽变的原因,但我之前也说了,我不清楚他是否因此开始猎杀爱奴人,又或是被诬陷,也或许他是为了野心而疯狂。
“所以冰沼家的第一项罪业并非蛇神的诅咒或秽祟,而是诚太郎的自卑感,不过,阿蓝在月圆之夜见到的爱奴人是数个偶然的重叠?抑或是谁刻意乔装?而红司之死是否与蛇神绝对无关?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仍无法确定。刚刚亚利夏得意地声称浴室是‘白色房间’,若从蛇神传说的角度来看,蛇神的守护神有水神与火神,那么,那间浴室或许也能被称为‘水的房间’,这样就能解释为何洗脸台的水龙头没关紧;另一方面,若苍司在‘黑色房间’被杀,那么该房间同时也是‘火的房间’。为了重新审视蛇神传说,我接着将说明大正时代,也就是冰沼光太郎时期的第二项罪业。经常与光太郎前往印度、中国旅游的藤木田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些事,我在此只是顺便说明,如果有误,请务必指正。
“与黑田清隆发生争执的诚太郎失踪后,新婚妻子只好带着才三岁的光太郎与刚出生的绫女回函馆娘家。光太郎的妹妹绫女虽然嫁给派驻某国的大使,却因亲戚不多,目前住在户塚的老人安养院,年纪已将近八十岁,双脚行动不便,即使如此,她仍告诉我种种往事,还说‘冰沼’是袭自函馆娘家的姓氏。藤木田先生,你也应该认识她吧?那是一位气质非常高雅的老妇人……
“这就不多谈了。光太郎继承父亲血脉,同属积极往外拓展的人,年少时便怀有远大梦想,虽立志成为珠宝商,却不像一般工匠只满足于落在眼前的金银珠宝,而选择成为当时日本罕见的探险家,虽然是受社会轻视的职业,也比不上德日进(注:Teihard de chardin,1881-1955,法国神学家,同时也是探险家,曾参与中国周口店的考古工作,发现北京猿人)或塔维尼耶(注:Jean-Baptiste Tavernier,1605-1689,法国珠宝商,数度远赴印度与波斯,带回一颗重达一一二克拉的钻石,由路易十四买下,并称之为“大蓝钻”),但在大正时期仍以南方为主,四处游历。绫女女士说,光太郎到国外必会冠上‘日本皇室鉴定人’的头衔,真是个大胆的人,此外,年长十多岁的光太郎与藤木田先生在横滨的一土会(注:星期六的的日文为“土曜日”,此处是指固定在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举行的聚会)邂逅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总而言之,在大正七年留在日本养育三男一女的妻子过世前,光太郎总是四处旅游,并留下庞大财产,会形成冰沼家的第二项罪业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藤木田先生,你也参与其中?”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见矛头突然转向自己,藤木田老人慌忙坐直。
“因为有福尔摩斯《四签名》的先例。若光太郎曾与谁约好均分有如亚格拉宝藏的秘宝,很难说对方不会在他死后下手杀害他的家人,就像跟在强纳森·史摩身边,长相丑怪的桐加所做的一样——从天窗以吹箭杀人——虽然违背必须进出浴室的规则,但若从浴室通气窗射入小小的毒针,同样能令红司致死。我想说的是,光太郎留下的意外秘密,极可能就是这次事件的远因。”
“我确实曾与光太郎环游世界……”藤木田老人笑得讽刺,“你找到的秘密与冒险故事实在值得另眼相看,但我也能发誓,绝无均分亚格拉宝藏之类的事。你的仔细调查的确令人佩服,但我不认为追查这些陈年过往有什么意义,接下来呢?应该还有下文吧?希望你能尽快说明这次的事件与密室诡计。”
“别急,这个晚上还很长呢!”久生不愠不火地答,“听完我的说明,你们自然就会明白这个诡计。接着是最重要的部分,刚才的三男一女指的就是紫司郎、朱实、橙二郎与堇三郎,他们顺利地长大成人,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景气极佳,座落于银座的新店面也急速成长。在当时,‘七彩堂’这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名声可与大阪的与田忠、东京的角谷并列,而这时冰沼家尚未发生祟弄之事,非常兴盛。
“昭和四年四月,苍司出生,翌年七月,红司出生,或许是孙子的接连出生让光太郎开始感到疲惫,他宣布将一切交给紫司郎,自己则隐居至目白新落成的住家。但你们也知道紫司郎喜欢植物,不擅经营,而光太郎与生俱来的创业天性让他在昭和九年回故乡函馆开分店,衣锦还乡,却在三月的大火中被烧死在新川边。对了,洞爷丸事件时,紫司郎与堇三郎的遗体是被运至大森公园的火灾受难者慰灵堂吧?相隔二十年的父子再会,一方是烧死尸体,另一方则是溺毙尸体,虽是偶然,却也太过悲惨,而沉船后的翌晨,七重滨海边出现的美丽彩虹简直就是象征受到爱奴诅咒却无能为力的冰沼家。不过,红司被杀与这两项罪业无关,而是因为发生在光太郎死后的昭和时代的第三项罪业。虽然这是在你出生前的事,但阿蓝你——啊,睡着了?这孩子也真是的。
“刚才亚利夏还提到剑兰,而这次事件中,花当然也扮演了重要角色。苍司的父亲紫司郎对经商一窍不通,将七彩堂交给他人负责后,便专注于植物的研究,而他也不愧继承了同样血统,带着采集筒便四处旅游、蒐集植物标本。虽然只是业余的研究者,但在发生某桩事件后,他突然决定研究学术界悬而未决的问题,‘花的颜色由何决定’,希望能从中发现新的遗传法则。
“我曾听牟礼田说过,冰沼家二楼的书库有兰伯特·多登斯的《药用植物史》、德雷纽斯的《苔藓植物志》,还有全世界不到五本、一七五四年版本的林奈的《植物的种类》等稀有书籍,因为不具学术价值,所以会将书库锁上还让人挺纳闷的。其实,这时的紫司郎己不是单纯的植物爱好者,他的研究也不再限于色素,而是致力于将植物的生态融合当地风俗、气候等因素,进行有系统的分类,譬如在平地开出蓝色花朵的堇花,在高山会开出黄花;乌头属里有一种花有时被称为黄乌帽子草,有时又被称为丽人草;在表日本(靠太平洋的一面)开紫花的桐花,到了里日本却变成开黄花。不只如此,他还在家中庭院进行花朵的培育试验,目的是为了证明同一品种的花不会具备三原色的自然界事实,谁知却演变成红司遇害的原因。
“你们应该也知道,同一品种的花开出的颜色绝不可能蓝、红、黄三色齐备,玫瑰与日日春有各种颜色,偏偏没有蓝色,翠菊与牵牛花也绝无黄色的花,换句话说,不论哪一种花都会少一种原色,但今年,不,是去年,麦克里迪、柯迪斯、梅杨这三位英、德、法的知名玫瑰培育家均首度发表培植成功的蓝色玫瑰,分别是Lilac time、Magenta,与Prelude。此外,世田谷鸟山的尾崎经过几十年的研究,似乎也勉强培育出色泽近乎黄色的牵牛花,但要等到开花才能确定。对了,听牟礼田说,其实梅杨的Prelude似乎也还不能称为真正的蓝色。
“我认为,在红司遇害的一九四五年,英、德、法三位玫瑰培育名家同时培育出蓝色玫瑰一事,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而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我也完全明白一切。如果我的推理正确,这应该称为‘玫瑰的控诉’。”
17 第三个罪业(久生的推理·续)
“前言拖得长了点,现在开始进入正题——紫太郎热中研究的契机始于昭和十年与妹妹朱实的一场大争吵。藤木田先生应该也很清楚,年轻时的朱实是走在流行尖端的女孩,她留下的照片中,有一张是在炎热夜晚穿晚宴服的照片,妖冶得足以当一名女间谍,而环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不知凡几,听说八田皓吉也是其中之一。八田现在的体型虽然像小了一号的河马,当时却只是略为矮胖的可爱学生。如果浑身散发女王般光彩的她能这样过完一生还好,但或许是受到当时流行的‘红色恋爱’(注:俄国女革命家柯仑泰(A1exandra Kollontai)写的小说《红色恋爱》,提倡无产阶级的爱情,亦即男女平等的自由恋爱)影响,她竟与XX党员田中私奔。若对方是仪表堂堂的男人就算了,偏偏是一脸穷酸相、极无趣的瘦弱男子,不论怎么看都像披上华丽大衣的猴子。八田当了几次说客,但她仍坚持己意,表示无法再忍受身为珠宝商之女的社会阶级,自己必须工作,女工才是未来的女王,毅然与田中到广岛建立家庭。这件事被XX党的报纸大肆报导后,冰沼家的人当然非常生气,从此禁止她出入冰沼家。不过,朱实本来就不是能刻苦工作、忍受贫穷的那一种人,在昭和九年父亲光太郎去世后,眼见紫司郎独得庞大遗产,她遂开始无法接受,虽然当初她果决地抛弃资产阶级,如今却积极地想办法争取部分遗产。
“阿蓝的父亲堇三郎是光太郎最宠爱的孩子,他在光太郎还在世时,就得到相当多的资金前往札幌开设饰品店,而朱实与橙二郎是最不受宠的孩子。由于当时仍处于旧民法(注:日本旧民法有所谓的“家制度”,由家主与其亲族组成“家”,家主掌握整个家的决定权。继承的优先顺序依男女嫡庶长幼而分,继承者不但承袭家主之名,也继承所有财产)时代,朱实就算想争取遗产,却也无计可施,而且也不可能整天都在考虑如何谋害紫司郎,于是只能怀抱妒意度日。翌年,昭和十年,朱实怀孕了,她认为好运来了,遂大腹便便地回到目白的娘家,一开口就说肚里小孩的预产期是十一月十日左右,名宇因该月的诞生石而取名黄司,大概会是个像王子般的可爱男孩,所以希望冰沼家能依惯例给他黄色系的宝石作祝福,虽然黄风信子石、黄宝、黄橄榄石什么都行,但黄司也有得到店里引以为傲的黄玉‘东方之星’的权利。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答应将它送给这么可爱的孙子之类的话。
“朱实是那种一喝醉就龇牙咧嘴、忘记礼仪教养的大姐型的人,加上因辛苦持家而有衰老之相,已不见过去的美貌,吵起来相当可怕。不过,平常好说话的紫司郎这时却断然拒绝朱实,主要是因为小孩尚未出生,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竟然还说什么像王子般可爱。朱实听了便说,既然如此,她就在目白宅邸住下,直到孩子出生。结果到了要生产时,她真的连医院也不去,就在现在的‘红色房间’生下一名男孩,幸好有橙二郎的帮忙,以及姑姑绫女居中协调,情况虽然混乱,但总算安然度过。然而,冰沼家的人因诞生石而取名的佳话,其意义从此改变,透露出利欲熏心的一面。这次橙二郎会先将未出世的孩子命名绿司,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大家本以为朱实带着孩子待在娘家不过是为了取得黄玉,她却表示自己的目的不在珠宝,也不是拿回自己出嫁时应得的嫁妆,而是希望冰沼家无论如何都能接纳黄司。她哭着说自己不但让冰沼家蒙受污名,又是主动离开,就算饿死在路边也是自找的,唯独不想让无辜的孩子拥有不幸的将来,无法忍受他承龚田中那落魄男人的姓氏,一定要将他抚养成优秀的人才。紫司郎本来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因此也无法出口反对,不但答应她的请求,还给她一笔钱,所以户籍上才会是苍司、红司、黄司三兄弟。亚利夏在疯狂茶会上听到的井底三兄弟就是指这件事——真是的,这家伙睡得跟什么似的。阿蓝,快起来。不然我要捏你了。”
“好吵喔,干嘛啦!”平时不大喝酒的阿蓝喝光了一杯鸡尾酒,正舒服地趴睡着,却因为耳朵被拉扯而抬起皱眉的脸。
“听一下别人说话好吗?阿蓝,你见过你朱实阿姨吗?听说她与你爸的感情也不是很好。”
“那个住广岛的阿姨?我不认识。”
“我想也是,因为这件事演变到后来变得很糟。黄司一顺利入籍,朱实随即故态复萌,扬言黄司既是冰沼家的人,身为他的母亲,她应该有权拿回以前失去的东西。于是冰沼家的人便认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是抱持这种居心,从此与她断绝关系。不过,有一点很有趣,当朱实要离开时,紫司郎却抛给她一颗猫眼石,说是用来代替黄玉。在我看来,紫司郎这么做只是出于愤怒,而那颗石头也有不吉祥的意义。先不论有没有瑕疵,猫眼石本身就意味着趋吉避凶,反过来说,这也表示它随时会招来困难或危机等诅咒。此外,从朱实硬要让黄司入籍一事来看,即使她不打算杀害所有人,却也绝对不怀好意,可以想见紫司郎有多么懊悔自己的决定,所以才孩子气地企图用同一品种的的花不会开出三原色的现象证明黄司不该入籍。
“紫司郎拼命调查这种现象,终于发现一个普遍法则,“一般情况下,同一品种的花不会开出蓝、红、黄三原色,通常都是红蓝或红黄的组合,只有黄蓝两色的品种并不存在。’所以干菜提到的高山堇花或表日本的桐花均纯属例外中的例外,是很难得的研究。不过,这个法则并非单纯红色具优越性的问题。虽说花的颜色取决于色素,实际上却是产生自决定红、蓝色的花青素,以及决定黄、白色的类胡萝卜素两者的微妙组合,连学术界对此组合规则也尚无定论,就算他们透过试管实验已有部分程度的了解,但在生体实验上能有多少成效,只有老天才知道,所以想证明这个发现无异缘木求鱼。因此,依紫司郎的盘算,冰沼家已有苍司与红司两兄弟,如今就算取名黄司、如愿入籍也没用,因为冰沼家原本就没有这个孩子。紫司郎就抱着这种心情专注在研究花朵上,也不管生意了,只要蒐集到新资料,便附上佐证寄到广岛,说起来,他也是个怪人。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战争末期。八月六日,还是小学生的黄司正从避难处返回父母身边,在他即将抵达广岛纸屋町的家门时,原子弹却在此时爆炸,由于该区正位于中心,一家人就像枯叶般碎成粉末。而且,那天早上从广岛车站离开的人中,确实有人见到黄司笑着说要回家。后来消息传回冰沼家时,已成为珠宝鉴定人的紫司郎不禁变了脸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冰沼家的第三项罪业。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如果黄司从原爆中活下来,后续会如何?那种情况下,就算想救人都无从救起,但并非无前例可循。假设黄司在大火与黑烟的漩涡中奇迹获救,他会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他顺利地活到战后,他的想法会产生什么变化?朱实应该从黄司小时候就常对他说‘你是冰沼家的人,却被赶出来’之类的话,让他对冰沼家心怀怨恨,如今又因为战争而如紫司郎所愿,自己从户籍上被除名,所以他会报复冰沼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他首先要杀的人就是红司,除掉可憎的‘红’,让冰沼家家谱绽放只有‘蓝’与‘黄’两色、世上绝无仅有的新品种花朵。亚利夏,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何我会知道被害者是红司的理由了吧?反过来说,若是红司遇害,凶手绝对是应该早已死于原爆中的黄司。”久生一口气说完冰沼家历经明治、大正与昭和三个时期的秘话后,疲惫似地放松身体。
“这么说,黄司还活着?”方才被叫醒的阿蓝以不悦的北国口音说,“然后呢?那天晚上黄司迳自去家里的浴室杀害红哥?真是太荒谬了!”
“不,这是事实。黄司可能已经充分调查过冰沼家的情况与建筑物格局,完成事前准备后,随即打电话叫红司出来。红司拥有比常人更强烈的猎奇兴趣,更何况对方自称是十年前死于原爆的黄司,不论是谁,都会想见见对方。不过,因为附近没有适合谈话的咖啡厅等场所,便与对方约晚上十点半左右在木板后门等待,时间一到,红司会来带他前往浴室。
“为了以防万一,黄司从附近打电话至冰沼家,假装拨错号码。你们知道让对方的电话拨不出去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吗?就是从这边打电话过去后,不要挂断,将话筒搁在一旁即可,冰沼家的电话会突然不通又突然恢复正常,就是凶手来自外面的最佳证据。只要知道电话不通的时间有多久,就能推出凶手打电话的地方与冰沼家的距离。就我的估算,应该是在只有两、三分钟路程的距离内,搞不好是后门外的那幢老旧宅邸。
“另一方面,知道朱实阿姨与父亲过去心结的红司,对这次与黄司的密会还是有所顾虑,便插上拥有‘密会’与‘谨慎’花语的剑兰以防万一。当然,若没有像找这样的人,大概无法识破这其中的意义吧——阿蓝,你从刚才起就在笑什么?”
“真是明察秋毫。”一直静静听着的藤木田老人打岔道,“你这个红司与某人在浴室密会的说法真是非常独特。这么说来,是找上门来的黄司对前去接他的红司骤下杀手啰?但当时红司不太可能全裸,还是说他是泡在电气浴缸里?或是……”
“很遗憾,我对法医学没兴趣,所以还无法确定行凶手法。不过,在延髓插入一根致命针,应该算是史无前例吧!对了,那台洗衣机的电线是从哪儿接过去的?”
“更衣室。只有那里有插座,利用延长线穿过墙上的洞,接到插座……”亚利夫回想道。
“也就是说,电力可以轻易地引进浴室。”久生轻轻颔首,“那么,凶手应该是利用某种方法欺骗红司,经由红司的嘴唇,使之触电身亡,虽然只是嘴唇,但只要有点水渍,就能轻易令心脏不好的人休克死亡。不过,法医似乎已查过红司的嘴唇,没什么问题,而且我也问过法医室,对方表示最近有很多二、三十岁、身体状况不错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亡,经过解剖检查,发现他们从中枢神经到呼吸器官都没有任何异状,最后只能用猝死解释,红司的情况,或许就像这样。诺克斯‘推理十诫’中的第四诫说,不得使用未知的毒药或必须做冗长说明的杀人方法,但现实中的确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尸体——”
“我明白、我明白。所以黄司用某种方法杀了红司后,便像个透明人躲藏在浴室某处,再趁我们都不在时逃走。请问,他躲在哪里?洗衣机内的可能性已经排除,浴缸的水清澈见底,天花板、地板与墙壁也都彻底查过,连个机关都没有,难道还有大家都没想到的藏身处?”
“还有窗户。”久生淡淡回答,“请听我说——黄司先剥掉红司的衣服,让他一丝不挂,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心脏麻痹致死,再来只要让浴室成为完全的密室,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他杀,而大家一看到现场,一定会急着先将尸体搬出,自己就能趁隙逃走,于是他设法让日光灯闪烁不定,锁上两扇门的镰型锁,然后躲在窗户与窗外的铁格子之间。窗玻璃因为浴室的氤氲热气而模糊不清,只要关上窗户,缩在角落不动,就没人会发现。问题是,你们检查浴室时,窗户已用插拴锁至最底,对吧?不过,请你们看看这个,这里的窗户也是插拴锁……”久生离开暖桌,走向窗边,做了某些动作后离开。
亚利夫他们看到窗户的插拴确实已锁上。当久生拉动拖曳式的窗玻璃时,插拴虽然不动,窗户却开了,并从玻璃重叠的接缝间掉出揉成球状的怀纸。
“你们看,两扇玻璃重叠的地方还有缝隙能塞入薄纸。将这处撑开,塞入东西,这样一来,插拴虽然插着,看起来也已上锁,实际上却不然,不论从内、从外都能拉开,当然,我已经在家里实验过好几次了。大家都因为窗户外是铁格子,以为那里不会有人,却作梦也没想到凶手竟悄然无声地躲在该处,而且,躲在那里的黄司还说了句语尾听似‘做……’的话,我想那应该是腹语,而且是出乎橙二郎意料的过去秘密,让他误以为是红司所言,大惊失色地逃出浴室,接着是藤木田先生迅速尾随他而出,就在吟作老人回到浴室前的短暂空档内,黄司从窗户回到浴室,将窗户锁好,从脱鞋间逃往后门。他塞在窗玻璃缝间的东西就是这颗小皮球,这大概是他在路上随手捡来的吧!这颗球原本应该是被压得扁扁的,可能是黄司离开时,不小心掉落洗衣机内,也可能是他觉得有趣而丢进去的,反正它后来因为热胀冷缩作用又膨胀了。这些就是事件的真相。橙二郎的奇怪举止完全是自认听到尸体开口说话的缘故——阿蓝,你这样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