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不!”

我加一句:“严格来说应该是他丢你面子。”

她转了转眼珠,露出微笑。这是一个习惯了恭维的女孩:“但他从来都不带我跟你们一起玩。”

我总算明白了:“哦,那是因为我们丢他面子。”

她笑了:“你们看起来很正常。”

“那是你从未见过本把雪碧从鼻子里吸进去,再从嘴里喷出来。”

“我长得很像一座精神错乱的碳酸喷泉。”他冷幽默了一把。

“可是,换了你你不郁闷吗?我们约会五个星期了,他还从来没带我去过他家。”

本和我交换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眼神,我拼命揉脸,不让自己笑出来。她问:“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真的,安吉拉。如果他非带你跟我们一起玩,又总带你回他家的话—”

本接上去:“那绝对意味着他不喜欢你。”

“他父母不好相处?”

我一阵纠结,不知该怎么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呃,不,他们很好,我想他们只是把他看得太紧。”

“没错,看太紧了。”本附和得有点儿太快了。

她笑了笑,然后起身说她要赶在午餐前和什么人打个招呼,本一直等她走了才说:“那姑娘很赞。”

我说:“我知道,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雷达换成她。”

“她可能对电脑不怎么精通,我们需要精通电脑的人。而且她《复活》肯定打得很烂。”《复活》是我们最喜欢的电脑游戏。本又说:“对了,说雷达爸妈看得紧,真有你的。”

“唔,这事不该由我来告诉她。”

本笑着说:“我很好奇她会在多久之后看到雷达之家的家庭博物馆。”

午餐时间结束了,本和我起身把盘子端到传送带上去。就是这条传送带,上高一时的我被扎克·帕森扔了上去,送进温特高中最恐怖阴森的餐具清洗间。我们走到雷达的柜子边,站在那里等他,第一遍铃刚响他就飞奔过来了。

他说:“上政府课的时候我决定了,要能让我这学期再不上这门课,叫我舔驴蛋我绝对动真格去舔。”

我说:“驴蛋会教给你不少政府知识的。嘿,说起你想在第四节吃午餐,我们刚刚跟安吉拉一起吃饭了。”

本笑嘻嘻地对雷达说:“是啊,她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带她去你家。”

雷达长长吐出一口气,转了转密码锁,打开柜子。他呼吸一次要用这么久,我都疑心他晕过去了。“该死。”最后他来了这么一句。

我笑着问他:“你是为某件事觉得没面子吗?”

他说:“闭嘴。”然后拿肘击我肚子。

我说:“你家很可爱。”

本说:“说实在的,哥们儿,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父母,不带她参观雷达之家。”

雷达把书扔进柜子,砰地关上。他抬眼瞪着天空,大声喊道:“我爸妈收集全世界最多的黑圣诞老人不是我的错。”我们四周突然安静了一点。

雷达这句“全世界最多的黑圣诞老人”我差不多听过一千遍,但次次都觉得很搞笑。他倒并不是为了搞笑。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时,我大概13岁,那时候是春天,圣诞节过去很久了,窗台上依然摆着一排黑圣诞老人。楼梯栏杆上挂满黑圣诞老人剪纸,餐桌上摆着黑圣诞老人蜡烛,壁炉台上方挂着黑圣诞老人油画,而壁炉台上也陈列着一排黑圣诞老人。他们有一个从纳米比亚买的黑圣诞老人糖果盒,还有一个黑圣诞老人塑料灯从感恩节到新年一直站在他家门前巴掌大的小院里,剩下的时间就在客用卫生间角落里骄傲地站岗。这个卫生间墙上也贴着用颜料和圣诞老人形状海绵自制的黑圣诞老人墙纸。除了雷达的房间,所有房间都淹没在黑圣诞老人风暴中—石膏的,塑料的,大理石的,陶土的,木头的,树脂的,布制的。总之,雷达的父母拥有一千二百多个不同的黑圣诞老人。他家前门边竖着一个牌子,标明他家已被圣诞协会正式认证为“圣诞老人地标”。

我说:“你还是应该告诉她,哥们儿。你就说:‘安吉拉,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去我家玩的时候,会有一千二百个黑圣诞老人用两千四百只眼睛监视我俩。’”

雷达用手摸摸他的寸头,摇着头说:“唔,我想我不会真的这么说,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我去上政府课,本上电脑游戏设计选修课。我还是不停看钟,总算挨到下课,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每天的放学时刻都像在预演不到一个月便会来临的毕业。

我回到家,吃了两块花生酱加果酱的三明治充饥,又看看电视上的扑克节目。爸妈6点到家,抱抱对方,抱抱我。晚餐吃的是砂锅通心粉,他们问我学校的情况,问我舞会的事,讲他们工作中怎样和那些家庭教育有问题的孩子沟通。然后他们看电视,我回自己房间查邮件,写了一点儿语文作业—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又看了看《联邦日报》,算是为政府课的毕业考试早做准备,之后和本在网上聊了会儿天。雷达也上线了,三人聊天时,他又把“全世界最多的黑圣诞老人”说了四次,我次次都忍不住要笑。我告诉他我为他有了女朋友感到高兴,他说这个夏天会很棒,我觉得他说得对。那天是5月5号,但也不一定是。我的生活每天愉快地重复着,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平凡的日子,喜欢无聊的感觉。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是真的喜欢。所以我的5月5号可以和任何一天完全一样—截止到那天半夜时分。那一刻,玛戈·罗思·斯皮格曼自从九年前叫我关上窗户以来,第一次推开了我那扇卸去纱窗的窗户。

2

听见窗户被推开,我在转椅上转了个身,发现玛戈的蓝眼睛正盯着我。一开始我眼里只有她的眼睛,但调整了一下视线角度后,我发现她脸上涂着黑色油彩,头上戴着黑色兜帽。她问:“你在搞性爱聊天?”

“我在和本·斯塔林聊天。”

“没回答我问题,闷骚男。”

我笨拙地笑笑,走到窗边蹲下,我的脸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像这样站在我窗边。我问:“怎么我有此荣幸?”玛戈和我仍算朋友,但还没成为那种能在夜里秘密见面、脸上还涂着油彩的朋友。她肯定是有这种朋友的,只不过不是我。

“我需要你的车。”她道出原委。

“我没有车。”这是我的痛处。

“唔,我需要你妈妈的车。”

我纳闷:“你自己有车啊。”

玛戈“噗”地吐出一口气,拉长声音说:“对,但我爸妈把钥匙收走了,藏在保险箱里,就在他们的床底下,但米拉米索(她的狗)就睡在他们房间。米拉米索每次看见我就像得了血栓一样躁动。我是说,我完全可以偷偷进去拿走保险箱,撬开它拿钥匙开车走人,但问题是这不值得尝试,我一撬开房门米拉米索就会像疯子一样地叫。所以我需要一辆车,而且我需要你来开车,因为今晚我要做十一件事,其中至少有五件需要有人帮我逃跑。”

我让自己的视线飘移开来,玛戈在我眼中消失了,只剩下她的眼睛在空中浮着。我又让视线重新锁定,则又看见她脸部的轮廓,脸上的油彩还没干,两边的颧骨到下巴收成三角形,漆黑的嘴唇似笑非笑。我问:“事情违不违法?”

玛戈说:“唔,要是搞破坏和闯进别人家算违法,你就提醒我一声。”

“不。”我坚决地回答。

“不,不算违法还是你不想帮这个忙?”

“不,我不帮这个忙。你不让你的姐妹们载你?”莱西和贝卡总是愿意为她效劳的。

玛戈说:“实际上她们就是我要处理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有十一个问题。”她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说:“不能违法。”

“我向老天发誓不会让你违法的。”

正在那时,玛戈家周围的探照灯突然亮了,她立刻一个筋斗从窗户翻进我的房间,又滚到我的床底下。几秒钟后,她爸爸站在了院子外面,吼道:“玛戈!我看见你了!”

床底下传来一声闷闷的“噢,我的天”。玛戈从床下蹿出来,站起身,走到窗边:“别这样爸爸,我只是想跟昆汀聊天。你不总说他会给我好影响吗?”

“只是在跟昆汀聊天?”

“对。”

“那你脸上抹那些黑油彩干吗?”

玛戈只犹豫了一秒钟不到:“爸爸,要回答这个问题得讲好几个小时。我知道你肯定累了,你就—”

他咆哮:“你给我回家,现在!”

玛戈抓住我的衬衫,悄声对我耳语了一句“马上回来”,就爬出了窗户。

她刚走,我就从桌上抓起车钥匙。钥匙是我的,可惜车不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父母送了我一个很小的礼物,他们递给我的一刹那,我立刻知道是一把车钥匙,我激动得差点儿要尿了,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说过没钱给我买车。他们把那个迷你礼物盒递给我的时候,我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都在逗我,我知道我总算有辆车了。我撕开包装纸,飞快地打开小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把钥匙。

仔细一看,是把克莱斯勒钥匙。克莱斯勒商务车的钥匙,还真是妈妈那辆克莱斯勒商务车。

我问妈妈:“我的生日礼物是你的车钥匙?”

她对我爸说:“汤姆,我告诉过你这会让他期望值过度升高的。”

爸爸说:“噢,别责怪我,你这其实是对我收入过低的抱怨。”

妈妈问:“你这种强词夺理的分析不是一种消极攻击吗?”

爸爸回应:“你暗示我消极攻击,其实不也是一种消极攻击吗?”他俩就这样争了半天。

基本事实是:我可以享受到克莱斯勒商务车的驾驶乐趣,只是必须等妈妈不用它的时候。由于她每天早上要开车上班,我只能周末开。哦不,周末以及夜里12点的时候。

玛戈回到我窗前用的时间比她保证的久一些,但也没多久。但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又开始摇摆了。我跟她说:“明天我有课。”

玛戈回答:“是,我知道,明天有课,后天有课。想想吧,让一个女孩等太久她会疯的。所以,对,明天有课,那我们快出发吧,因为得赶在明天早上回来。”

“我不知道。”

她说:“Q,亲爱的。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啊?”

“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邻居。”

“噢,我的天,Q,我对你不好吗?我不是让我那些三教九流的手下们在学校对你好一点儿吗?”

“哦?”我用的是怀疑的语气,不过实际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玛戈阻止扎克·帕森和他的狐朋狗友欺负我。

她眨眨眼,原来她连睫毛都涂黑了。“Q,我们该走了。”

于是我就走了。我爬出窗户,两个人猫着腰沿着墙角跑出我家,直到打开商务车的车门。玛戈悄声让我别关车门—声音会太响—所以我开着车门,挂空挡,用脚蹭着地,让车从车道滑了下去。我们又慢慢地滑行了几座房子,这才发动车子,打开车前灯。我们关上车门,开过杰弗森花园那些弯弯曲曲的街道。一座座房子都还很新,看着像塑料做的一般,如同玩具村庄,住着几万真实的人类。

玛戈开始说话:“他们根本不是关心我,他们只是觉得我四处玩儿让他们没面子。就刚才,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我不在乎你会不会毁掉自己的生活,但不要让我们在雅各布森一家面前丢脸—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荒谬。而且你不知道他们搞得我想出个鬼门有多难。你看过《越狱》电影里他们在被子下塞衣服包,做得像是有人睡在里面吧?”我点点头。“对,我妈妈在我房间里装了个破婴儿监视器,这样她整晚都能听到我睡觉的呼吸声。我只好给鲁思五块钱,让她睡我屋里,然后我在她房间的床上塞衣服包。”鲁思是玛戈的小妹妹。“现在搞得像《不可能的任务》(注:Mission Impossible,美国好莱坞著名的动作电影。)一样。以前我直接像个正常的美国人一样悄悄出来就行了—爬出窗户,从屋顶跳下来,搞定。可是,老天,这些日子像是活在法西斯独裁统治下。”

“你现在打算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了吗?”

“唔,首先我们去帕布利斯(注:帕布利斯(Publix),美国连锁超级市场。),原因我稍后解释,我需要你去帮我买点东西。然后去沃尔玛。”

“什么,只是去佛罗里达中部的每个商业中心转一圈?”

“今天晚上,亲爱的,我们要纠正很多错误,也要犯一些错误。‘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注: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19:30.)。’‘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注: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5:5.)。’但在我们彻底改造世界前,先要买点东西。”开到帕布利斯后,停车场几乎是空的。我把车停好。

她说:“听着,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钱?”

“零元零分。”我回答,然后熄灭车子,转头看着她。她用力把手塞进紧绷在腿上的黑牛仔裤口袋,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好心的老天提供了这个。”

“老天,怎么来的?”

“犹太女孩成人礼礼金。不准我取,但我知道爸妈的密码,因为他们干啥都用米拉米索的名字加两个3作密码,所以我就取到钱了。”我努力眨眨眼,驱走脸上的惊愕表情。但她注意到我看她的样子,嗤笑了一下:“总之,这将是你一生中最棒的夜晚。”

3

对玛戈·罗思·斯皮格曼,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她说话,当她停下来时再鼓励她继续说,原因:1.我爱她,这一点毋庸置疑;2.她在任何方面都是绝对前所未有的特别;3.她从未问过我任何问题,所以唯一避免沉默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让她一直说。

在帕布利斯停车场,她说:“那么好,我给你一个单子,如果有任何问题,就打我电话。听着,我想起一件事—先前我自作主张在你车后面放了一些东西。”

“等一下,你是说在我什么都还没答应的时候?”

“唔,是的,严格来说是这样。不管了,有问题就打我电话。但是凡士林要那种比你拳头还大的。比方说有宝宝凡士林、妈妈凡士林,还有大胖老爸凡士林,你得买这个大胖老爸号。如果他们没有,就买大概三个妈妈凡士林那么大的。”她递给我单子和一百元钱,说:“应该够了。”

玛戈的单子:

三条整的鲶鱼,每条单独包起

脱毛膏(用来脱毛,但不需剃刀,在女性美容用品那边)

凡士林

六瓶装激浪(注:Mountain Dew,百事可乐公司出品的碳酸饮料。)

一打郁金香

一瓶水

纸巾

一罐蓝色喷漆

我说:“字母大小写的方式很有趣。”

“对,我是随机大小写的忠实信徒。大小写规则对句子中间的单词太不公平了。”

不知当你凌晨零点半拿着13磅鲶鱼、脱毛膏、大胖老爸号的凡士林、六瓶装的激浪、一罐蓝色喷漆和一打郁金香到收银台结账时,你会对女收银员说什么,我说的是:“其实不像看起来这么奇怪。”

女收银员清清嗓子,但没抬头,嘟囔了一句:“还是蛮怪的。”

回到商务车里我对玛戈说:“我是真的不想惹事。”她用纸巾盒和那瓶水擦掉脸上的油彩。看来她只是利用这种化妆从家里跑出来。我又说:“杜克大学(注:Duke University,美国著名大学。)给我的录取通知书明确地说,如果我被捕就绝不要我。”

“你是个很焦虑的人,Q。”

我说:“拜托你别闯祸,我是想出去玩玩,但不能以,比方说,我的将来为代价。”

她抬头看我,脸已经差不多擦干净了,她轻微至极地笑了一下:“真令我惊讶,你居然可以在那些狗屎东西里发现乐趣。”

“啥?”

“大学:读还是不读。祸:闯还是不闯。分数:得A还是得D。事业:工作还是不工作。房子:大还是小,租还是买。钱:有还是没。无聊之极。”

我张开嘴,想说她明显还是在意的,因为她成绩不错,下一年要上佛罗里达大学,还是荣誉课程。但她只说:“沃尔玛。”

我们一起走进沃尔玛,从一家叫“球棒”的专卖店买了一样东西,看起来像可以锁住车的方向盘。从青少用品部走出来时,我问玛戈:“为什么要用到‘球棒’?”

玛戈没回答问题,用她平常那种疯子自白式语气说道:“你知道人类在其整个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平均寿命还不到三十岁吗?你只有大约十年的真正成年生活,对不对?根本没有退休规划,没有事业规划。没有规划。没时间规划,没时间想将来。但是后来人生开始变长,人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将来,所以才花时间来想这个问题—将来的问题。到了现在,全部人生已经整个变成了将来。你生活的每一刻都是为了将来—上高中这样就能上大学就能有份好工作就能有座漂亮房子就能把孩子送去上大学他们就能有份好工作就能有座漂亮房子就能把他们的孩子送去上大学。”

听起来玛戈像是在东拉西扯避免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一遍:“为什么要用到‘球棒’?”

玛戈在我后背轻拍一下:“这个你马上就会知道的。”然后,玛戈在船用物品中看中一个气喇叭。她把气喇叭拿出盒子,举起来,我说:“不。”她说:“不什么?”我说:“不,不要捏。”没等我说出“要”字,她已经捏了,喇叭发出尖锐的声音,我脑袋里的血管简直被声音塞住。随后她说:“对不起,听不见你说话。你说什么了?”我说:“别—”但她又捏了一下。

一个看上去比我们只大一点儿的沃尔玛工作人员走上来:“嘿,你们不能在这里使用。”玛戈貌似真诚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家伙说:“哦,没什么,我其实没觉得怎么样。”对话似乎已经结束了,但那家伙忍不住盯着玛戈看,说实话我不能责怪他,因为她实在让人无法不看她,最后他说:“你们晚上要干什么?”

玛戈说:“不干什么。你呢?”

他说:“我1点钟下班,然后去奥伦治的酒吧,你想不想来?但不能带你的弟弟,他们查身份证查得很严。”

她的什么?!“我不是她弟弟,”我盯着那家伙的运动鞋说。

玛戈开始撒谎:“他其实是我表哥。”她悄悄靠近我,手放在我腰上,我能感觉到她每一根手指紧贴我的髋骨,她又加一句,“也是我的情人。”

那家伙翻翻眼睛,走开了。玛戈的手在那里停了一分钟,我抓住机会用胳膊揽住她:“你是我最喜欢的表妹。”她笑了笑,用她的髋部轻轻撞我一下,从我怀里转了出来。

她说:“我可不知道。”

4

玛戈指路,我们上了空荡荡的4号州际公路,感觉很爽。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是1:07。

“很美,是不?”她背对着我,盯着窗外,我几乎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说:“我喜欢在街灯下开快车。”

我说:“灯,是可见的光芒,让你想起那看不见的光。”

她说:“很美。”

我说:“T.S.艾略特,你也读过,去年的语文课。”我实际上并没读整首诗,但读过的那部分一直留在脑中。

“噢,是引用啊。”她有点儿失望。

我看见她的手放在挡位边。我想我也可以把手放在挡位边,然后我们的手就可以同一时间放在同一个位置上。但我没有。她说:“再说一遍吧。”

“灯,是可见的光芒,让你想起那看不见的光。”

“天,真是好诗。这一招可以让你在女朋友那里获得加分。”

“前女朋友。”我更正她。

玛戈问:“苏西把你甩了?”

“你怎么知道是她甩我?”

“噢,对不起。”

“是她甩的我。”我承认。玛戈笑起来。分手的事发生在几个月前,但我并不怪玛戈没注意到这种低端人群的罗曼史。排练室发生的事就只限于排练室。

玛戈架起双脚,脚趾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摇来摇去。她说话时总有种依稀可辨的节奏感,仿佛在诵诗:“唔,很抱歉,但我跟你同病相怜,我那个可爱的男朋友,这几个月里一直在睡我的好朋友。”

我转头看她,但她的头发遮住了脸,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是真的?”她不回答。“可是你今天早上还跟他一起笑,我看见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第一节课开始前我刚知道的,然后我看见他俩在说话,我像杀人一样尖叫,但贝卡跑到克林特·鲍沃身边,杰斯像哑巴一样站在那里,他那张臭嘴还流了点涎水。”

很明显走廊里那一幕我完全理解错了。“太怪异了,扎克·帕森今天上午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和杰斯的事。”

“唔,我想大概扎克是在照吩咐办事。很可能是在帮杰斯查有谁知道这事。”

“老天,他为什么要和贝卡搅在一起?”

“唔,她性格并不咋地,那就可能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她可没你漂亮。”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每次都觉得非常荒谬,居然有人因为谁长得漂亮就跟她在一起。就像选早餐麦片只看颜色不看味道。噢,下一个出口。但是我不漂亮,近看不行。总之,越走近我,就越发现我不漂亮。”

“这不—”我想争辩。

她说:“管他呢。”

让我倍感不公的是,一个像杰斯·沃辛顿这样的人渣居然能跟玛戈和贝卡都发生关系,而像我这样真正值得爱的人却没能跟她俩中的任何一个亲热过—其实跟任何人都没亲热过。这样说来,我宁可相信自己是不愿意和贝卡·爱林顿鬼混。她也许比较漂亮,但她1.凶而且乏味,2.是绝对的、如假包换的、狂暴的泼妇。我们这些经常呆在排练室的人一直怀疑贝卡为了保持体形只吃小猫的灵魂和穷人家小孩的梦。“贝卡其实是个烂人。”我想把玛戈引回谈话中来。

她答道:“没错。”她看着副驾的窗外,头发反射着由远及近的路灯光芒。我突然觉得她可能在哭。但她很快打起精神,把兜帽拉到头上,从沃尔玛的袋子里拿出“球棒”。“唔,今天无论如何都会很好玩。”她一边说一边撕开包装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