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在他来时,贺玄专门提醒呢,他由不得好笑,金陵那么远,若平常贺玄怎么会轻易答应呢,不过是顺便讨她的欢心,因她恐怕不知道,去金陵意味着什么吧?他当然也不会告诉杜若,点点头道:“好,等明年吧,反正也只有半年了。”
两人说得会儿,杜若记挂他的终身大事,问道:“大哥,穆将军可好?”
“她有什么不好的?”
“没有受伤吗?”
“没有。”
“那穆将军与你平常可有商议策略?”
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几分好奇,杜凌原本是不太耐烦回答了,但他转念一想,这趟去北平的将士好些都知道他的心思,又有章凤翼这等喜妻若狂的,定会告诉杜蓉,到时候,杜若还能不知道吗,凭着她的性子,一定是要追问自己的。
还是会挡不住!
杜凌正色道:“我是打算要娶穆将军了。”
“是吗?”杜若没想到他会承认,大喜道,“那太好了!”
“不过她没有答应。”杜凌挑一挑眉,“但我想过不了太久,你应该会有一位大嫂。”
原来穆南风不肯,杜若遗憾,不过心想穆南风才貌双全,又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眼光自然是很高的,看不上哥哥也正常,倒不知哥哥这等自信哪里来的,但她不能打击哥哥,省得泄气,遂鼓励道:“穆将军若没有意中人,哥哥便是有机会的,好好奋发罢!”
杜凌深以为然。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樊遂的大军都回长安了,而自己的父亲母亲却还不曾出现,林慧本是满心期待一家团聚,但越等越是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询问葛老夫人,葛老夫人一问三不知,她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葛石经。倒不是她怕这个舅父,委实见葛石经近日好似繁忙,不想打搅。
小厮进去书房通传。
葛石经端正地坐着,见到林慧,微微一笑道:“慧儿你怎么来了?”
“我是有事想问问舅父。”林慧连忙行礼,抱歉的道,“知道舅父公务缠身,我原是不该来的,可是我实在担心父亲母亲…”她忍不住眼睛红了,轻声道,“舅父,照理说离得也不远,为何他们还没有到长安呢?难道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葛石经轻叹口气。
看样子不太乐观,林慧极为的紧张。
“慧儿啊。”葛石经缓缓道,“我也尽了力了,奈何那边的官员严苛。”
“舅父!”林慧惊慌,“爹爹跟娘是被抓起来了吗?”
“倒也不是。”葛石经走过来,安抚道,“慧儿,他们那时一直在周国,遭受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近日也被衙门盘查呢。”
“什么?”林慧瞪圆了眼睛,看着葛石经,“舅父对大齐尽心尽力,如何会受到这等待遇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您也是皇上的舅父吗,他们怎么敢…”她说着一顿,脸色又变了变,是了,贺玄对葛家的态度一直很是冷淡,也许就是他纵容的,那些官员才会胆大妄为,然而葛石经好歹还在长安呢,像父亲母亲远在利州,更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对待他们了!
难道是怀疑他们不忠于大齐吗?
林慧后背发冷。
瞧着外甥女儿的脸色灰败,葛石经道:“我定然会援助他们的,怕就怕是有心无力,好像玉真,我原来也不希望她嫁入刘家,其实只要皇上说一句话便是可以了。”他顿一顿,“或者等这几日我去求求皇上,看看能否让你父亲母亲早些过来。”
葛石经说得很是无奈。
林慧的手指紧紧攒了起来,心想那人当真是冷血无情,可偏偏此刻却手握天下了,高高在上,只要他对葛家稍许眷顾,葛家就能转变局面,表妹也不至于迫不得已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舅父。”她咬着嘴唇问,“舅父,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呢?我一定要让父亲母亲平平安安的…舅父,您费尽心力来长安匡扶皇上,您也不该如此啊。”
第168章 168
他是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 只贺玄是皇帝, 他是臣子, 不可逾越, 然而…刀却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他有种感觉, 贺玄是不会对自己留情的。
不管是利用杨家诬陷杜云壑, 还是以前在周国的事情,他都会追究到底。
葛石经看着对面的外甥女儿, 好半响都没有说话。
前阵子贺玄论功行赏,这日又在历山登高, 中原大定, 年轻的君王心中欣喜,是为犒劳,众人心里清楚, 而今一分为二局面不在,四处臣服,便是那高黎国也再次派来使者恭贺,小心翼翼提虎岛之事却是再没有讨要的意思了,贺玄大度让与他们些资源,两好合一好。更别说那些更小的小国,连日来,纷纷前来朝拜。
他们这些臣子,与有荣焉,对大齐的将来也是怀着深切的期待的。
历山上,到得辰时便是已经有一些家族,或是闲谈,或是赏花,都在等待帝后的到来,杜家谢家徐徐走来,甫一露面,那些官员,夫人们就迎上来。男人们性子内敛还好一些,女眷们就太过热情了,杜莺跟在谢氏,刘氏身后,应付得会儿便是觉得累,刘氏心疼女儿,连忙领着她与谢月仪去清静些的地方,坐在石凳上喝花茶。
“嘴里说得好听,如何夸你,可内里…”刘氏看杜莺擦汗,又忍不住犯嘀咕。
谢氏为杜莺好,时常是带着出来的,然而收效不大,刘氏是太着急,不明白为何就没有太过出众的公子哥儿呢,弄得杜莺一年大过一年。
杜莺目光瞥来,她又闭了嘴。
倒是见到又有几人上山,刘氏想起一事儿与杜莺道:“峥儿的西席,家中有事不是要辞了吗,我托于谢大人,结果袁大人竟说闲时可教一教峥儿。”她指着不远处的袁诏,“我打听过了,袁大人十六岁就中举了,文采斐然,要是峥儿真得他指点,定是受益匪浅。”
杜莺手一顿,朝前看去,发现是袁诏,吃惊道:“你莫认错人。”
“我岂会!”刘氏道,“也不是没有见过,我是那天去谢家遇到他的,峥儿正当与泳儿一起玩耍,就说起此事。”
“袁大人是常来我们家呢。”谢月仪抿嘴一笑,“好似与我爹爹极为相投。”
那母亲说得不是假话了!
兴许是她们都看向了那里,袁诏察觉到,转身走过来。
刘氏对他印象很好,笑道:“袁大人,实在是多谢您,我刚才正与莺莺说,我们家峥儿真的是有福分才能得到您的教导呢。”
可是,真要感谢得谢杜莺,袁诏道:“夫人哪里的话,峥儿聪明伶俐,我原本也很喜欢。”
完全是没有初初相识时的刻薄了,对着母亲也能和颜悦色,然而杜莺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全为了她。也真是心思缜密,与舅父交好不止,又一步步蚕食到她家中来,指不定过得一阵子,便是母亲与弟弟也要喜欢上他了罢?
杜莺朝他看去。
袁诏就立在眼前,专门等着她看,眸中笑意深深,却又决然。
下了那样大的决心,自己恐怕是再难以摆脱掉他了,杜莺一时百感交集,手中握着的茶盅轻轻滑落在了石桌上。
杜若自从生完孩子这是第一次出宫门,因昶儿还小没有带出来,却是与贺玄二人同坐龙辇。
长安此时已是极为的热闹了,光是从声音就能听出百姓们的满足,没有谁是喜欢战争的,经过十年的战乱,中原终于平定,处处都洋溢着一股喜乐之气。
杜若倚在贺玄身边笑道:“玄哥哥,我与哥哥说好了,等明年就去金陵一趟,但愿哥哥那时候已经娶了穆将军了。”
贺玄淡淡道:“你对此不要太多期盼,云志上回不听军令我都不好升他的官,而今官衔上两人差了一截,凭云志这等心气,你觉得明年能成吗?”
就算能定亲,恐怕杜凌也不想被人说他配不上穆南风吧。
那么,至少要等上几年了。
杜若暗叹口气,幸好哥哥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意,想来总有这一日的,不过比起杜凌,还有更让人着急的,一是杜莺,一是谢月仪,只望今年都能遇到良缘,这样好像一切就很圆满了。她听着马蹄声,微微笑起来,不料龙辇却是突然一停。
檀木车窗外传来元贞的声音,贺玄略站起来挪到龙辇的前方,轻声细语,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回来时,杜若奇怪的问道:“元贞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易不会出现的,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贺玄道:“没什么。”怕杜若生疑,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笑着道,“我们难得出门,他既然领禁军统领的差事,岂能不效力?我是让他提早去看一看历山。”伸手揽住杜若,捏着她的肩膀,他叮嘱,“等会儿我有事与官员商议,到时你露个面,累了便先回去罢。”
“我才不会累呢。”杜若撇嘴道,“我在宫里闷了许久了,而今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得多待一会儿,现在历山正当好看。”
“往后有的是机会。”贺玄指腹轻揉她的脸蛋,“往后,你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语气有些古怪,杜若讶然的看着他。
“往后,那是多久之后呀?”她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低头亲亲她的眼睛。
睫毛长长的,拂到脸颊有些发痒。
他贴近过来,身上好像有种神秘的香气,杜若第一次闻到,笑道:“你是用了什么了,早上我都不曾发现,”她凑过去,“有点像药草味儿,难不成是御医制的吗?”
“好闻吗?”他问。
“嗯。”杜若依偎在他怀里,突然就想睡了,可她刚才还说不会累呢,她疑惑,“玄哥哥,是不是我昨日睡得晚,我好像困了。”
她慢慢闭起眼睛。
“那就睡罢,等一觉醒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贺玄的话听起来已经模糊了,杜若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只是片刻就没有知觉了。
龙辇一路抬到山上。
知晓帝后已经到了,众位官员以及家眷们纷纷过来叩拜,谁料竟只见到贺玄一人,后来才知,娘娘到得山上身体不适,便是在清月居暂做歇息了,女眷们不敢打搅,自行去各处赏花。谢氏暗地里担心,寻到随身御医那里一问,却是说再睡一睡就好,她倒也放心了,与众位夫人们说起话来。
远处也不知哪位官员逗趣,就连贺玄都笑起来,一派融洽。
然而葛玉真委实是没什么心情,她求过祖母,也求过父亲,可葛石经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嫁入刘家,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出门游玩了,她暗地里盘算,是不是该连夜逃走。
林慧道:“你稍安勿躁,也许过阵子舅父会改变主意呢。”
“怎么会呢,就要定亲了。”葛玉真叹口气,劝告林慧,“而今我才发现父亲铁石心肠,上回让母亲去庙里,这回又不顾我死活,你还是提早为自己选个相公罢,省得与我一样的结果。”
林慧轻声道:“舅父也是不得已,若是我们家同杜家一样,还会如此吗?”她站起来,“你在这儿坐会儿罢,我想去看看娘娘。”
杜若对他们葛家不善,又有什么好看呢?葛玉真是真不明白林慧怎么会有那样好的耐心,还愿意去讨好杜若。
她没有做声。
远处官员们连同贺玄往山顶走了,林慧思忖会儿,朝那个方向而去。
最高处,贺玄与官员们分开而坐,他独自一人曲高和寡似的,有几分孤寂,桌上有酒,他端着看向远处,翠叠茂密的树林间,是浓郁的绿色,好像什么都没有。
然而今日,可能是最热闹的一天的。
官员们在一起说笑,元逢上前与贺玄禀告:“皇上,林姑娘前来拜见。”
贺玄眉头挑了起来:“让她过来。”
山头有些高,她穿着绣花鞋走得很慢,林慧一步步上来,走到顶端,汗水已经将小衫浸湿。
若是细看,额头上也有汗珠,她轻轻擦一擦,驻足会儿方才走到贺玄身边,行一礼道:“皇上,臣女听说娘娘病了,很是担心。祖母也是,只是她老人家怕打搅了不敢相问,故而臣女斗胆来见皇上,可否准许祖母与臣女去看一看娘娘?”
为这一事儿寻到这里来,贺玄道:“是吗,既然如此关心,去看看也无妨。”
那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冷,但却没有什么感情。
面对葛家,这位君王像是没有心的,无论如何也捂不热,杜若怀孕之时,不管是祖母还是舅父,都付出了不少心力去照顾,然而换来什么呢?对林家,贺玄毫无顾念,对舅父,无情无义,她是不能再冷眼旁观了!
“皇上,祖母亲自酿了菊花酒呢,说皇上最是喜欢,便是幼时都能喝一盅的,刚才我便说带过来让皇上尝尝。”
她放在桌上。
贺玄道:“倒上罢。”
就在面前,两人离得近了,林慧的手指微微发抖,暗自叮嘱自己一定要镇定些,这酒可是没有什么的,就算以后去查,也断不会查到她的身上。
只要她…
正思忖着,耳边听到贺玄的声音:“你手中拿着什么?”
不亚于一声惊雷,林慧脸色煞白,颤声道:“皇上您说什么?”
贺玄出手如电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她纤纤玉指之间赫然有一根细长的针,那针尖在阳光下泛着湛蓝的光芒,只要稍稍碰到一些肌肤,便是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林慧浑身发抖,她可是还没有动呢,若是今日没有机会,还有明日,后日,可怎么会…是她低头偷看自己的衣袖,被他察觉了吗?
怎么可能!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元逢由不得大喝:“有刺客!”
贺玄另外一只手勒住了林慧的脖子:“谁叫你做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是谁,葛石经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利用欺骗杨昊,出逃到长安,利用祖母亲近自己,利用杨宗毅,利用众位巴结他的官员,诬陷杜云壑,最后又利用林慧。
然而被利用的就是无辜了吗?
他不会留情的。
在他的力度下,林慧渐渐透不过气来,弱声道:“没有谁…”她喉咙整个生疼了,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舅父说只要贺玄碰到一点毒,在将来便是会受人操纵的,那么葛家就不会再受到一点的排挤了。她是个姑娘家,应不会惹贺玄怀疑,可怎么会…她感觉自己的命一点点从面前男人的手指间流了出去。
“你说出来,你们林家还有活路。”贺玄冷冷道,“不然便一起陪你上黄泉罢。”
如此无情。
林慧的眼睛一下大张。
再难以思考了,她吃力的道:“是,是舅父。”
听到刺客,不远处的官员已经是极为吃惊了,纷纷喊着保护皇上,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一个姑娘从山顶滚了下来。
头撞到石头上,开出了一朵花,十分的刺目。
她的眼睛甚至还是睁开的,葛石经盯着她,简直难以置信,一股寒冷瞬间从脚底涌到心口,没想到林慧竟然死了!
她不是要报答他们葛家的恩情吗?
没用的东西!
他霍然抬起头,看到高高在上的贺玄,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袍,正注视着他,声音一字字随风飘下来:“将葛石经抓起来,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葛玉城惊呆了:“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林慧栽在贺玄手里,贺玄原是可以留她一条命,然而他竟然直接就杀死了她,那么轮到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贺玄这是在向他表明,他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葛石经夺路而逃。
那是做贼心虚了吗,葛玉城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林中一支利箭飞来,插入了葛石经的胸口,将他钉在了地上。
一声惨呼。
葛石经努力抬起头来,看着周遭极为安静的树林,紧紧盯着,他没有看到一个禁军,但他突然明白了贺玄为何会请他们来登高了。
为何杜若没有出现。
他是故意露出了一个机会。
那么,杜若也不在清月居罢?
血从他口中流出,眼前渐渐失去了光亮,一片漆黑。
杜若并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已经是在宫里了,她睡得很沉,她好像来到了历山,山顶上因枫叶满目的艳色,她站在悬崖边,有个男人朝她走过来。
刺眼的阳光下,她竟发现他是宁封。
“你是他唯一的弱点了。”宁封仍是那张清俊的脸,可语气却是阴沉沉的,听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心里藏了怨气了。
是因为又被贺玄打败了吧,杜若道:“你若是不甘,大可以去与他决斗,何必要来为难我呢?我又怎么会是他的弱点?我原是大燕皇后,他造反囚禁了我,你将我救出来,我得感谢你呢。”
宁封笑了。
“是吗?”他一步步逼近,“是吗,他囚禁你做什么?”
杜若抿紧了嘴唇。
“我告诉你,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让他单独前来,了结这桩事而已。”宁封就地坐下来,“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但这也得感谢我,若是当年我劝赵坚杀了他,他会有今日吗?他不会。”他将袖子里一方帕子铺着,“你坐下来,好好等着吧。”
“若是我赢了,你不是不想做皇后吗,我便带你走。”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到山顶,他手里一把剑好像脱弦的羽箭似的,飞过来直插到宁封的面前,铮的一声,剑柄摇晃不已。
“宁封。”贺玄冷冷道,“你把她交出来!”
宁封面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衣袖一拂,杜若便是看到贺玄不见了,他踩到了圈套,还是落入了什么迷阵?她一下站起来,拔出一支簪子就朝宁封的后背猛地插进去。
血在眼前蔓延开来。
她感觉到一股力道从宁封的身上弹射出来,连退了数步,不曾站稳,只觉脚底一空,便是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杜若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额头十分的疼,好像被人敲击过了一样。
“娘娘,您醒了?”鹤兰连忙扶起她。
映入眼帘的是莺黄色的帐幔,那是昨儿她叫宫人换上的,杜若有片刻的发怔,突然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同皇上去历山了吗?”
没有记错的,她就是去历山了!
鹤兰不知如何说,支吾道:“娘娘,是,是…”
她后来困了睡着了,杜若回忆起来,她是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难道是被贺玄迷晕了不成?是了,他提前就说她累了,这混账!
想到刚才的梦,杜若大惊失色,梦里也是在历山,她是被宁封掳到那里去的,贺玄也去了,然而她并不知道结局,但现在,却是贺玄故意去历山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抓宁封吗?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可她能做什么?假使是贺玄故意设局,只怕是早就有策略了,她只能等。
如同她猜得一样,贺玄将葛石经斩杀之后,命令众位官员下山,他一个人去了清月居,就在踏入那方山地之时,眼前就变得混沌了起来。
天地一片迷蒙。
没有天也没有地了。
只有一个十岁的孩子藏在草垛里,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这次去宣城你可要小心些,成败在此一举,到时候赵大哥定然会封赏于你。”
“还用你说吗,倒是,那东西你可得手了?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是陈士谷与齐伍的对话,那时他听在耳朵里,却好像耳边风一样忘掉了,一个字都没有同父亲提起,他看着父亲骑马出发去了宣城。
贺玄心中一阵钝痛。
假使那天,他不忙着贪玩,也许就会想到告诉父亲了,父亲那么聪明,还能听不明白吗?然而他偏是犯了如此大的错误,他这一生都会记得。
后来他连父亲的尸首都没有看到。
“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在耳边回响,他一步都不能挪动了,曾经的记忆如同世上最尖利的刀剑,一下下的插入他的胸口。
血冒出来,好像泉水。
他低下头,只见一地的血。
也许,他也该死了吧,他对不住父亲,他应该去同父亲相见了,在那里,也许还会看到母亲…
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母亲总会在院子里使人支上桌椅,将饭菜端到院子里,说看着蓝天,闻着花香吃饭才好呢。
炙热的眼泪落下来,他举起手中的剑要抹上脖子。
是该走了。
走了罢。
然而他的手使不出力道来,在那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个小小的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甜甜的笑道:“玄哥哥。”
“玄哥哥,来吃呀,我们家煮了好吃的芋头汤团呢。”
“玄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我买了一对玲珑环。”
“玄哥哥,我给你做了一条长命缕,我给你戴呀。
“玄哥哥…”
那声音像在天上,像一丛光突然照下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魔已除,阵就暴露了,他手中剑直飞出去,穿过清月居前巨大的桂树,突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
贺玄走过去,只见宁封坐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插着剑。
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微微阖上眼睛道:“原来这是自寻死路呢,不过也好…”
广成子总说他尘缘未断,便是入道也是不成的,可他怎么断呢,他是看着自己一家被杀的,这些年不过是苟活罢了。
那些高远的想法,到底是一场梦。
贺玄既然不死,那他就死罢。
枫叶从树下落下来,艳丽的红。
杜若坐着已经很久了,哪怕是昶儿也不能分她片刻的神,她在等着贺玄,她害怕他不会回来,虽然明明他说过,不会再打仗了。
然而这种感觉也不亚于是一场战争。
眼见天都要黑了,她站起来,问鹤兰:“你让人再去看看。”
正说着,元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皇上…”
回来了吗?
杜若没听他说完,疾步就跑了出去。
那样的快,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在这路上,裙摆太大,她一跤就摔在了地上。远处贺玄看到她,心头一急,他原也着急,是骑马过来的,挥手就扬起了马鞭,瞬间到得跟前,他下马扶起她,训斥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让元逢来告诉你了吗?”
“急什么?”杜若用力的捶他,毫无顾忌的骂道,“你竟然迷晕我,你是疯了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混账,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低头吻下来:“我错了。”
她咬他的唇。
他好像觉出了一点咸味,伸手抱紧她:“我下回再不会了,我是怕你要跟着我去。”
“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死也要。
梦里她是失去了他,他也失去她,这次她不会了!她紧紧抱住他:“你以后无时无刻都要带着我,我不要再跟你分离了。”
“好好好,以后天涯海角都带着你,成吗?”他捏她鼻子,“上朝带着你,下朝也带着。”
想到那么多官员早朝,她坐在他旁边的样子,杜若扑哧又笑了。
“我们明年去金陵。”贺玄道。
没头没脑的,杜若奇怪:“你不管朝政了吗?”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傻子,我是要在金陵定都,我们以后一直就住在金陵了,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秦淮河吗?”
傻子呀。
杜若听着,眼泪忽地流下来,可转眼间,却又笑得极为灿烂,她已经想象到,她与贺玄一起坐在游舫上的样子了!
“好,我们去金陵。”她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深深吻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包括这新年,我事情诸多,连累本书也几多波折,后半部分实在写得不佳,真的感谢还有这么多妹子支持到现在了,已经是我很大的安慰。新书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不存够稿子,不构思好就不发了,省得再犯错误,留有遗憾,所以大概要到今年的四五月份了。
另外番外,过几天我会一起发出来的,最后,真的多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爱你们^_^!
第169章 169
这一天是大齐最为隆重的日子,因贺玄定于今日迁都, 城中官员连同家眷, 只怕有数千人之众, 浩浩荡荡朝金陵行去。
而这一天对于杜若也是极为重要的, 她终于要回故乡了!
那个四朝为都, 灵秀的地方。
“昶儿, 我们要去金陵了呢。”她抱着儿子,在他白胖的小脸上捏了捏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许多遍吗,金陵可好看了。”
昶儿一岁多, 除了会认人, 叫爹娘,自是听不明白的,倒是闻到母亲身上的香味, 咯咯就笑起来。
“真是傻孩子。”杜若嫌弃他小还不能分担快乐,“等你长大一些,为娘再同你说罢,你而今只晓得吃,瞧瞧你这脸儿,可不能太胖了。”
听她自顾自的与儿子说话,贺玄淡淡道:“是你自个儿要拼命喂他,怕多到的奶用不掉。”
昶儿胖,他可是不胖。
杜若斜睨看去,身边的男人坐在龙辇里,面目冷峻,原是一点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偏偏呀他脸皮变得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怕丢脸。
幸好昶儿还小呢,她轻哼一声,并不说话,只顾瞧着儿子。
妻子不理会,当做没听见,贺玄忍不住了,挑眉道:“白天抱,晚上抱,你是生怕昶儿会走路吗,他又不是你养的那些兔子。这车厢如此之大,你该放他下来,自个儿摸着车壁走走无妨,你这样,只怕将来要养出个扶不上墙的。”
杜若无声的笑。
这种话,他是说过多少次了,无非是嫉妒儿子得宠,可儿子天天陪在她身边,他呢,虽然那日遭遇了历山之变,他们越发知道对方的重要,然而因才统一,贺玄是不把春锦殿当家的,日日都在文和殿,调遣官员,安抚四方,她自然与儿子最亲。
故意气他,杜若低头亲儿子的脸。
贺玄一下就将昶儿抓了过来,放在下方铺着的厚重地毯上。
小孩子这年纪正当好奇,一屁股坐着东瞧瞧西瞧瞧,没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贺玄拿起车座上的小木马铃铛扔过去,随他自娱自乐,不再霸占娇妻的时间,那么杜若便是他的了。
看着没脸没皮凑过来的丈夫,杜若也没处躲,愣是被抱个满怀。
亲上去便不停了,好像那唇是世上最甜的糖,别看贺玄忙得脚不沾地,很少回春锦殿,可一旦回来,便是杜若最辛苦的日子了,得养上好几日才能消了身上的酸疼。现在见他又这般,想到前阵子因为要迁都,他与众官员商议事情,也是许久没碰她了,这回动作又跟猛虎似的,杜若一阵心慌,在他怀里就挣扎起来。
外面可是有许多人呢,后面的马车就坐着杜家的长辈们,万一谁突然有事,或者龙辇需要停一下…她可是不敢想。
可贺玄哪里肯放手,此前繁忙,一直无心于此,而今坐在马车里正当空闲,他是想与她亲密亲密,倒不是说非要怎么,只唇舌手脚必得尽尽兴,见杜若推搡,越发有逗弄的心,搂得越来越紧,就在这时候,杜若喉头突然一阵不适,竟是控制不住,哇得声就吐在了贺玄的龙袍上。
两人都怔住了。
还是杜若先反应过来,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玄哥哥…”
她居然弄脏了他的衣服,还是这般当面呕吐。
杜若一下脸色通红,手足无措。
贺玄自然是没有料到的:“你就那么不想…”
不至于是不想他亲她吧?
怎么可能?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岔了,杜若就是小姑娘的脾气,心里即便喜欢在这方面也是遮遮掩掩的,但绝不会心生厌恶,那是生病了吗?他连忙叫龙辇停下,喝令道:“命御医前来!”
龙辇外的元逢听见,急忙就去了。
贺玄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给杜若擦拭。
“我自己来。”实在是太难看了,又难闻,杜若第一次在贺玄面前这般出丑,抢着去拿帕子,嘟囔道,“玄哥哥,你不如带昶儿先下去吧,许是刚才我吃得太饱了,这段路又正不好走,”谁料说着,她又一阵犯恶心,忙不及的掩住嘴。
“我今日看着你吃的,你光顾着高兴,哪里吃得多少?”贺玄没给她帕子,替她擦着下颌,“不过是些污秽而已,你不记得了,我有回还给昶儿换过尿布呢。”
昶儿小的时候,他抱着也不是没接触过脏的。
“那不一样…”杜若轻声道,“这个,闻着不难受吗?”
贺玄将车帘拉开一些:“没什么,倒是你,”他打量她一眼,怀疑的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呢?你是不是又有喜了?你们女人怀上孩子,不是会吐吗?”
这都知道,杜若惊讶道:“难不成真是,我都没有注意呢,正巧要迁都,我光是叫她们收拾这个收拾那个了,而今想想,兴许是晚了几日。”
“糊涂!”贺玄捏住她下颌一摇,“幸好是在车里。”
“不在车里,我也是在宫里,能去哪里呀?”她轻哼。
“这时候还跟我回嘴?”贺玄觉得自己一点没有皇帝的威严了,时常拿杜若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要骑在自己头上了,他沉下脸。
不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有些威慑力,杜若知道自己疏忽,她一心要搬回金陵,又爱惜东西,注意力都在搬家的事情上面,也难怪贺玄生气。伸出手拉一拉他袖子,她宽慰道:“玄哥哥,这是第二胎,没什么事情的,我而今可有经验了,再说又不在打仗,坐在车里能有什么呢,至多走慢一些就是了。”
贺玄不理她,朝外喝道:“御医还没有来吗?”
龙辇突然停下,又是传御医,随行的官员都很紧张,下人们也在交头接耳说这件事儿。谢月仪与杜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路途遥远,两个姑娘家在一起能解闷,此时也是非常的担心,毕竟贺玄乃练武之人,身体强健的多,恐怕是杜若了,杜莺连忙叫车夫将车赶到前面去,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得不久,木槿打听回来,笑容满面:“姑娘,娘娘是有喜了。”
两人松了口气,谢月仪笑道:“原来昶儿要有伴了呢。”转头问杜莺,“就是这时机,二表姐你也读医书的,我们这会儿搬去金陵,娘娘在车上要紧吗?”
“应不会有什么,有皇上呢。”杜莺道。
贺玄当宝贝一样的,还能叫杜若受累不成,只要车马行慢一些,算好时间晚上都赶在城县住宿便是了,赶不上,带了那么多东西,临时搭建个住所都不难。
“这倒也是。”谢月仪笑起来。
有喜了要注意心情,这会儿杜若能去金陵,也没有再让她更高兴的了,肯定不会有事。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到外面,有几位公子骑马过来,故意就停在那里,杜莺从一角看过去,轻声道:“是上回胡夫人提的陈公子,你呀,当真不考虑吗?”
谁都满意,可谢月仪就是不肯。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杜莺悄声道:“你莫非是要学我不成?”
“我哪里学你。”谢月仪凑到她耳边,“满长安谁不知袁大人想娶你,你还装傻呢。我听大表姐说,中秋节袁大人亲手给你画了一盏花灯挂在你家门口呢。”
杜莺脸一红,轻啐道:“谁理他呢。”
可满是女儿家的娇羞了,只怕心里早就动摇,谢月仪抿嘴一笑,脑中浮现出葛玉城的身影,自从葛石经因谋逆大罪被诛之后,葛家就很是难堪,葛玉城要守孝,自请罢官,可贺玄只同意守孝并没有削去官位,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上次听说杜凌去探望,她请他代为问候。
后来杜凌回来时,给予她一本《相马经》,葛玉城送的,说将来不好再帮助她了。
那时候,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也不知,她将来到底会嫁给谁,也许命运会安排好一切吧,她倒是真的想像杜莺一样,不勉强自己,都顺其自然了。
马车缓缓而行。
贺玄换了衣袍,将杜若抱在腿上坐着:“这里软一些,省得被颠着了。”
其实他的腿很结实,杜若坐在上面,真不觉得比木质的座椅软,只贺玄这么说了,她也顺着,笑眯眯搂住丈夫的脖子:“谢谢皇上。”
贺玄斜睨她一眼不说话,心里琢磨着怎么安排行程。
要照顾她必定车马就要慢了,这么大一群人不可能跟着拖延,是不是让杜云壑带人先行去金陵,有他照看着,自己可以安心陪伴妻子。
大不了拖上半个月。
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想得会儿,正要跟杜若说话,低下头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一头乌发如云般堆叠着,显得她脸庞十分的白皙,她嘴角甚至是带着笑,浅浅的,也不知是不是梦到生了个女儿。
自从昶儿大了,她不是常常嚷着要生个姑娘吗?
他笑一笑,将下颌贴在她头顶,等醒了再跟她说罢。
两日之后,杜云壑父子俩先行带领一批官员兵马去了金陵,而杜若与老夫人她们则是不再急着赶路了,沿途遇到好风光,还会停留上一两天,竟是游山玩水起来。
直到十月中,方才进入去金陵的官道。
很快就要再见到故乡了,杜若原先贪睡,但今日一天都是神采奕奕的,贺玄让她睡会儿她都不肯,等听到城内喧闹之声,更是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趴在车窗上看,只是为顾忌到自己皇后的形象才勉强忍住。
“我都闻到烧鸭的香味了。”龙辇行到街中,便是闹市,她眉飞色舞与贺玄道,“说到鸭子,必提金陵,这儿的厨子做得最有风味呢,玄哥哥,等哪一日我们偷偷出来吃呀,我请你吃。”
贺玄好笑:“我要吃个鸭子还得偷偷吃吗?”
随便叫侍从买入宫便是。
“那不一样。”杜若摇头晃脑,“要吃就得吃个新鲜…”她把手指压在贺玄嘴唇上,“不准说把厨子抓进宫!除了酱鸭,还有玉门虾,金陵草,我带你一次吃个遍。”
贺玄不能说话,眼眸却弯起来,他是说想把厨子请进宫烧的,可她手指放在眼前,带着一股奶香味,他倒是觉得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好吃了。
喧闹声渐渐就没有了,突然一片安静。
杜若坐在龙辇了,心想恐怕是要到皇宫了,以前在金陵住着,金陵四朝为都,皇宫气势恢弘,她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住在这里。
不过比起长安的冷寂,定是不一样的。
她虽然还没有下来,已经感觉到温煦的阳光了。
龙辇停下,贺玄先行而出,在车门口将手伸给她,她走出来,谁知面前竟不是想象中的皇宫,而是一条安静的,长长的河流。
秦淮河。
她一下说不出话来。
突然想起三年前与他说的话。
“玄哥哥,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那时希冀他放下一切与她离开长安,过安宁的日子,只是后来的事情是她想不到的,发怔间,耳边听到贺玄的声音:“真的很好看。”
白天也是一样,河两边一座座的楼,倒影在水光里。
杜若鼻子酸了。
虽然晚了一些,可最终她还是了了心愿。
他也了却了心愿,才能与她在一起,永远的相守。
心中无悔。
往后,她伴随着他,将会迎来一个盛世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