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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也转头望了一眼韩国公所在的方向,笑,“怕我把令尊气出个好歹?”
“嗯。”崔振居然也不否认,“换了我是他,看到你就已火冒三丈。”
萧错轻轻一笑,转身落座。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和颜悦色,可是坐在一处的时候,气息、气势相撞,竟使得所在之处的氛围变得森冷、诡异,叫人看着心惊。
就像是同样凶悍的狼、漂亮的豹相遇、对峙,看似平静,却总要人担心下一刻便会出点儿什么事。
“这情形有什么不对么?”裴羽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阮夫人,捡起方才的话题,明知故问。
“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想着,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我这等糊涂的妇道人家看不穿的。”阮夫人低声解释道,“皇上登基之前,侯爷奉命去南疆办差的事,你总该晓得的。”
裴羽道:“只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阮夫人将语声压得更低:“就是在那期间,济宁侯与崔四公子结了深仇。侯爷是去南疆清除军中的佞臣、地方的贪官污吏,发生过的一些事,在南疆都不是秘闻。我有亲戚在那边,来京城时与我说过。”
有亲戚在南疆,不过是借口,阮夫人之所以晓得那些事情,是因为阮侍郎身在兵部,自有交情不错的官员把那边的事情如实相告。裴羽笑着点头,好奇地问道:“那么,发生过什么事呢?夫人方便告知么?”
阮夫人就笑,“你倒真的是喜好清静的性子,要是换个别人,这些事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既然你起了心思,总能有法子知道,我便多嘴说几句。”
裴羽感激地一笑。
阮夫人道:“那期间,崔大人治下不严,其中一个原因,是梁家的人急功近利——那是崔夫人的娘家,梁家在军中、地方挑动起诸多是非。崔大人若是认真查办,自己也无法撇清关系,只好私底下不断劝诫,大面上和稀泥。
“崔大人在南疆多年,根基太深,先帝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一直顾念着旧情。知道那边隐患颇多之时,也只是让崔大人给个交代,让作为钦差的济宁侯秉公办差即可,加之济宁侯的游说,只能遵从圣命,最起码,不会阻挠济宁侯办差。
“崔大人如此,梁家的人却急得跳脚了,是知道难逃罪责。
“崔四公子与手足情分泛泛,却与表哥梁大公子情同亲兄弟。
“侯爷办差期间,惩处了梁家及其家族中五名文官武将,家小流放千里。梁大公子在公事上并无罪责,也只是落得流放的结果。
“只是没成想,梁大公子因着父辈亲人被处决,将济宁侯视为杀父仇人,寻机逃出官差的眼界,跟崔四公子借了得力的人手,千方百计地找济宁侯寻仇。
“济宁侯那时在南疆,算是四面树敌,那边的人又是凶残阴毒得很,明里暗里的人手再多,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勉强做到自己无性命之忧、手下的伤亡减至最低。
“梁大公子想杀害济宁侯,始终不能得手,便消停了一段时日,在崔四公子处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将矛头转向济宁侯的发小钟逍。
“后来,梁大公子得手了…并且,特别残忍地用腰斩之刑处死了钟逍,并收买人把尸体送到了济宁侯面前。”
裴羽睁大眼睛,面色微微发白。
虽说是外人,阮夫人说起来也是满目黯然,她笃定地点一点头,继续道:“那件事,让济宁侯暴怒。南疆的人都知道,是在钟逍惨死之后,南疆很多地方陷入了腥风血雨,侯爷的手段变得过于决绝狠辣。
“钟逍那笔账,济宁侯怎么可能不清算,他最善机关布阵,后来…用迷阵困住了梁大公子,整整十日。”
整整十日…
阮夫人的语气透着些许惊惧:“梁大公子和手下,是活活饿死的,只留了一个活口。侯爷要那个人去知会崔四公子,想为之报仇,他随时恭候。”
裴羽缓缓地吸进一口气,“明白了。”萧错痛失结伴成长、一同驰骋沙场的钟逍,崔振痛失如亲生兄弟一般的梁大公子,二人之间的仇恨,是这样结下的。
起因,他们不会在乎。因为男人之间的情义,没有道理可讲。男人之间对于家族的事情,反倒会始终理智、冷静,从大局考虑进退,而对于生死之交,则是无条件地信任、维护,死生别离之后,便会无条件的为至交报仇雪恨。
阮夫人见裴羽已经明白萧错与崔振的仇恨因由,再开口,只说后续:“之后,济宁侯与崔四公子来回过招数次,都曾在对方手里受过伤、折损过人手。
“侯爷差事办完之后,屡次上折子请先帝允许他留在南疆,随意给个官职即可,先帝不允,让他老老实实回京去京卫指挥使司行走。侯爷无法,总不能违抗圣命。
“侯爷回京之后,崔四公子屡次要求进京为官,崔大人极力阻拦。后来,崔四公子到底是没能成行。”
后来应该是崔家声威日减,崔振为着家族,只得搁置起自己的恩怨,专心为家族筹谋。萧错亦如此。
那场恩怨争斗,听旁人讲述都已是惊心动魄。
他们这种男人的生活,有时候真是堪称恐怖。
眼下好了,两个人在京城聚首,往日的账有了大把的光景慢慢清算。
京城不比南疆,动辄舞刀弄剑那是自己找死。想置对方于死地,需得在官场上较量出个输赢。
这边两个人微声交谈,一旁的阮素娥并没留意到,她一直凝神观望、侧耳聆听着崔家姐妹和张旭颜那边的情形,因着角度不大好,索性转去能清晰看到、听到的地方。
起初,事情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崔俪娘、崔容娘不是找茬,而是要与张旭颜握手言和。
姐妹两个联袂到了张旭颜跟前,双双屈膝行礼。
张旭颜神色冷淡,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崔俪娘因此面色转冷,自顾自站直身形时,侧头飞快地望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神色端肃。
崔俪娘立时现出几分怯懦,神色逐渐转为和煦。
崔容娘直起身形,笑靥如花,对张旭颜道:“我和姐姐,曾与张二小姐起过误会,是我们不懂事,还望张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忘记前嫌,日后常来常往。”
张旭颜展颜一笑,“这倒是奇了,掌掴你们的是我,怎么却要我忘记前嫌呢?来之前喝醉了?”
阮素娥与一些人闻言,都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
崔容娘的笑容转为惭愧,“张二小姐说笑了。那次的事,是我们失礼在先,不为此,也不会请你忘记那些不快。”
“忘不了。”张旭颜态度干脆,“这种事,我会一直记着。”
对于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崔容娘根本没做过,几个回合都不能如愿、下台,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可这是母亲的吩咐,她不能不遵从。此刻,戏做不下去了,强行按捺住火气,垂眸不语。
崔俪娘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态度谦恭地道:“我们自知心浮气躁、鲁莽行事,不然也不会惹得张二小姐动怒,今日是诚心来认错,不是有句话叫做以和为贵么?况且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是真心想请张二小姐不吝赐教,也省得日后再行差踏错。”
张旭颜笑容愉悦,“教训你们,是令堂令尊的事。”
“…”
“…”
事态陷入了僵局。
崔夫人暗骂两个女儿不会说话,便要起身过去打圆场,让两个女儿下台。可是晚了——
崔容娘已经忍无可忍,她愤愤地凝视着张旭颜,微声道:“你别不识抬举!”
张旭颜只是挑了挑眉。人前与人争论,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前绝对不能与蠢货争论,掉身价。
崔容娘愈发气恼,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小贱人!
旁观者愕然。
张旭颜只是还以轻蔑的一笑。
到了这地步,先前的功夫是白做了。崔夫人恨不得把两个女儿一巴掌扇出去,可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扬声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快过来,随我去给诸位夫人请安。”
崔俪娘、崔容娘顺势下台,转身之际,分别对张旭颜投去怨毒的一瞥。
张旭颜转身入席之际,自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忽而回眸,望向崔夫人所在的方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夫人,烦请您帮我收着这个荷包。”
是哪位夫人,不知是她无意还是有心,咬字模糊不清,没人知道她所指的是哪个。
崔俪娘与崔容娘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张旭颜,疑心她要打什么鬼主意,为难自己的母亲。
可是,张旭颜神色平静,她们也就转身,继续走向崔夫人所在的位置。
是在这时候,张旭颜抛出了手里的钱袋子,落在姐妹两个前方一两步的距离。钱袋子打开了,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滚圆的金豆子散落在地。
穿着高底鞋的姐妹两个在看清脚下东西之前,已经踩了上去。
崔容娘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便要向后摔倒。刹那间,她无意识地寻找支撑,伸手用力抓住身边崔俪娘的衣袖。
崔俪娘也踩到了滑溜溜的金豆子,并不能帮她,倒是能与她有难同当——两个人一同仰面摔倒在地,不自主地发出惊呼。
一时间,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循声望过来。
张旭颜却已若无其事的落座,端起面前的一盏热茶,惬意地喝了一口。
崔夫人急得站起身来,看着两个再次在人前丢人现眼的女儿,脸色青红不定。
宫女、太监急急地赶了过去,有的忙着捡金豆子,有的搭手扶起姐妹两个。
崔夫人转头望向崔耀祖。不知道韩国公说了什么话,崔耀祖此刻敛目沉思,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她又望向四儿子,正是此刻,崔振与萧错朗声笑起来,碰杯饮酒。
不。
他们父子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想察觉。
女孩子之间的是非,他们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掺和。
道理都明白,心里却生出了无力感。老四对手足的态度,打前几年起,便处处透着凉薄。他再也不是那个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俪娘、容娘便是闹出关乎生死的事端,他大抵都是个冷眼旁观的态度。
怎么会这样?
长子、四子、五子和两个女儿,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们为何不能齐心协力、手足相亲?
崔夫人叹息一声,缓步走上前去,对两个女儿投去甚为严厉的眼神,低声道:“快去坐好,不准再生口舌是非!”
阮素娥全程目睹,满心的幸灾乐祸,回到阮夫人、裴羽跟前细说由来。
说话间,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先后而至,她们给太后拜寿之后,在场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之后,大皇子牵着江姑姑的手进殿来,小大人儿似的给太后拜寿:“孙儿恭祝皇祖母寿比南山。”清脆稚嫩的童音煞是动听。
太后大喜,笑眯眯地频频颔首,“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这儿来。”
大皇子立刻活泼起来,起身后小跑着到了汉白玉御阶前,踌躇片刻,对江姑姑张开手臂,“抱我上去。”
江姑姑自然要依他,将小人儿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将疼爱到骨子里的孙儿安置到怀里,笑逐颜开,容颜无形中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人们得了空闲,都有意无意地寻机打量着大皇子。只见他与皇帝容颜酷似,是样貌极为漂亮的孩童。
而这时候的风华无双的皇帝,正与皇后低声交谈着,目光温柔之至,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帝王这般的目光、笑容,大抵只有皇后在场时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平日里,无人有幸可见到。
帝后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有过相隔万里的离散,有过重聚之后的再度携手。一路艰辛,到了旁人嘴里,不过三言两语。
这些不打紧,重要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且惜取眼前人。
裴羽自然也明白,很多人并不似自己的心绪,望向帝后的眼神,存着别的心思。
很多人盯着的是皇后的身量,盼着她或是害怕她再度有喜。
到今时,帝后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孩子,子嗣单薄。并且,皇后以前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不好,谁都不能指望她让皇帝多子多福。
皇室子嗣不旺,是很多人生出妄念的根本所在。
裴羽听说,礼部最近有人一直在不断上折子劝说皇帝明年开春儿选秀,召各地出色的女子进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一直留中不发,硬生生拖到了年尾,一句准话都没给过。
身在皇位皇后位,怎么样的性子,都要慢慢沉淀起来,不得已之处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种往皇帝身边送人的心思,要搁在以前,夫妻二人早就下手惩戒了。可如今呢?只能收敛火气不予理会。
裴羽侧目望向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和舞阳公主。
两位王妃与昭华长公主言笑晏晏,楚王、晋王前一段各自的失与得,似是根本不能影响他们发妻的心绪。昭华长公主有着一副很耐看的容貌,越看越觉得悦目,已有了四五个月左右的身孕,面庞焕发着有了喜脉的人特有的那种光彩。
舞阳公主与昭华长公主是平辈人,后者得了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封地、封号,前者并没获得这恩宠。
看装扮,舞阳公主已经及笄,面容娟秀,神色沉静,并没兴趣参与两位皇嫂与姐姐的谈话,心不在焉地独坐一旁,视线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望向对面男子席位的一个地方。
裴羽循着这位公主的视线望过去,惊觉正是萧错与崔振所在的位置。
因何而起?
她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不少高门贵妇移步过来找她寒暄。原本已经回到原位的阮夫人又折回来,站在她一旁,帮忙引荐陆续前来见礼的人,时不时低声提醒一句,例如这个人脾性如何,什么话犯忌讳不宜说。
裴羽打心底感谢阮夫人这份热心,并且也已看出来,阮侍郎对崔家连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思都歇了,摆明了是要站在与崔家对峙的位置,不然的话,阮夫人今日不会在这种场合这般殷勤。
换个人,自然不能这样看,可是阮家情形不同。阮素娥登门济宁侯府在先,阮侍郎夫妇都是知情的,并没干涉两个人相见亦或书信往来,加之阮夫人今日分明是有意拉近关系,足以说明阮侍郎的态度。
送到眼前的好处,裴羽并不推辞,没必要。至于日后么,要再看情形。
裴羽闺中的一些小姐妹也随父母前来赴宴,少不得要欢欢喜喜地凑到一处叙谈几句,其中包括左都御史的爱女王四小姐、监察御史的爱女赵大小姐、文华殿大学士的爱女魏三小姐等等。
成国公夫人也来了,到了裴羽面前,态度居然破天荒地透着谦和、感激,“这些日子,你都悉心照料着你二弟妹,辛苦了,我真是感激不尽。”
裴羽闻言,心里先是惊讶,继而便有些感动。看起来,哪一个为人|母的都一样,为了儿女,到了一些关头,只要能让儿女获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付出。成国公夫人一定是不情愿的,可还是放低了姿态——要知道,这可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做戏于她是很艰难的事情。正因如此,她才为之动容。
“应当的。”她笑应道,“我与二弟妹一向投缘。”
“这就好,这就好。”成国公夫人的笑容愈发愉悦。
没心机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里有着宛若孩童的单纯;城府深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则是透着舒朗、豁达、淡漠或深沉等等。成国公夫人属于前者。
裴羽的笑容愈发真诚,“改日去府上,给您请安。”过年期间,她和萧错总要去成国公府拜年,这是分家也不能免去的。分家而已,又不是把萧锐、萧铮逐出家门。
“好啊,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儿说说话。”有喜的人,头三个月不宜声张,只限于亲朋知晓,又是这种场合,实在不便多说什么。由此,成国公夫人寒暄几句便辞了裴羽,转去别处。
正午,宫女、太监循序而入,呈上一道道珍馐美味。
皇帝、皇后先后举杯,引领在场男子、女子恭贺太后寿辰。
随后,便是重臣、命妇逐一向帝后、太后敬酒,随后又相互敬酒,谁都不能踏踏实实地用饭。
宫里的筵席,根本就是受罪的代名词。
幸好午间筵席过后,能缓口气——皇帝、皇后携两位王妃、两位公主、年龄稍长的臣子命妇陪太后看戏,年纪轻的命妇、闺秀和各家子弟,则由宫人服侍着去御花园赏梅。
王四小姐、魏大小姐、赵三小姐先后找到裴羽跟前,好一番契阔。她们三个,都是与裴羽交情深厚之人。
四个人说笑着,结伴徜徉在御花园的美景之中,累了就去御花园里专门为女眷准备的暖阁歇脚、饮茶。
萧错与韩越霖没有观景的兴致,寻了个位置偏僻的凉亭,整个下午都用来对弈——看戏于他们不亚于受刑,皇帝知晓这一点,没有强人所难让他们陪着自己一起受罪——他也是从没有看戏这雅兴的人,今日只是想让太后更舒心一些,不介意勉强自己一次。
崔振与一干旧识寒暄之后,也无意在人前晃来晃去,要与三两友人到僻静之处闲话、对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陆君涛却找到了他面前,笑道:
“崔四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崔振知道此人的底细:楚王的亲信,才学武功都算得出众,是以,几年前就到了五城兵马司当差,一步步熬出了头。他颔首一笑,知会了友人一声,与陆君涛缓步走向就近的凉亭。
陆君涛了解崔振这种人的脾性,凡事不绕弯子最好,绕弯子坑的就是自己,是以低声道明来意:“我是得了楚王的吩咐,不管你愿不愿意,大事小情上都要鼎力帮衬。四公子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吩咐一声便可。”
崔振似笑非笑地凝了说话的人一眼。
楚王那种想要利用女子得到益处的行径,是皇帝深恶痛绝的——皇帝一母同胞的兄长,就是因为一再利用女子的下作行径,引得先帝不容、皇帝忍无可忍,最终走到了失去唾手可得的帝位、莫名其妙地死去。
楚王比起那位受封多年的太子,能好到哪儿去?这是遇到了当今皇上,软硬兼施地把人发落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要是换个稍稍优柔寡断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殃。
楚王自身难保,还想让他陪葬?——问题是,不论怎么看,楚王都不像有这般胆色的人。
是以,崔振摇头,“不必。”
陆君涛一愣,“不必?”
崔振颔首,随即拱手一礼,“失陪。”
“四公子稍等。”陆君涛拦下了崔振的去路,“实不相瞒,在下…在下是想用楚王的名头让四公子高看一眼,此时才知,是糊涂心思。”
“以为你是个言语爽利的,方才却是虚晃一枪。”崔振看着面前人的眼神有了点儿笑意,“说实话,怎么回事?”
陆君涛低声道:“不瞒四公子,在下年少时曾得过大公子的救助,从那之后才脱离每日为着一餐饭挣扎的处境。若是没有大公子,就不会有我的今日。大公子出了事,我隐约猜得出是遭了谁的毒手——只有那一个人,别人或是没时间,或是没理由。在您回京之前,我不知如何为大公子报仇,眼下您终于回京,又与那人有着深仇,我便想着,您迟早都会找他清算那些旧账,这才到了您面前毛遂自荐,唯求略尽绵薄之力。”
崔振再次细细地打量着陆君涛,片刻后道:“我记住你了。待我查实你所说是真是假,再谈其他。”
“是。”陆君涛已然知足,行礼道辞,“不耽搁四公子了。”
崔振举步走进凉亭,唤小太监备了热茶、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
棋局,在帝王手里,是万里山河;在将帅手里,是沙场胜败;在谋士手里,是朝堂格局。
在他与萧错这种人手里,又是什么呢?
有时是沙场争锋,有时是亲手布下的一个迷阵,有时则是自落子就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的不可更改的胜局。
这样的两个人对弈的话,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应该是很有意思、很有看头。
萧错是他不论站在哪个立场都要除掉的人,但是,他无法厌恶、轻视,即便是在那样深重的仇恨的前提下。
相信萧错亦如此。
男子一生,知己难求,势均力敌的对手比知己更难求。
能成为敌人的人,为人处世其实有着种种相似甚至相同之处。
不论最终谁胜谁败,萧错都是他此生最尊重的人之一。
或许,这是宿命。
一开始,他们便如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立于对峙的位置。
无从更改。
分出胜负那一日,于他们而言,都是真正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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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宴席期间,笙歌燕舞,又有小有才名的闺秀逐个献艺,是很祥和喜乐的氛围。
只是,裴羽留意到,皇帝、韩国公、萧错甚至还有崔振,偶尔都会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一个个的,都没闲情享受这等寻常男子趋之若鹜的消遣、乐趣。
裴羽与皇后、昭华长公主一样,因着夫君的反应,眉宇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崔俪娘、崔容娘始终是颓然、不耐的样子——再次着了张旭颜的道,崔夫人恨不得在宫里挖个地缝让她们钻进去,根本不允许她们四处走动,始终把两个人带在身边,整个下午,是在人迹罕至的湖边枯坐中过去的。到了晚间的筵席,更是不允许她们当众献艺与别人争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