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笑了笑,“没事,日后警醒些就好。”这事情怨不得半夏,谁叫萧错回来的时候很少呢?她和丫鬟们没法子养成摸黑起身的习惯。
半夏脆生生称是。
用过早膳,裴羽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去了前面理事的正厅。
雨后的天空晴明高远,含着桂花香气的空气清新湿润,让她愈发神清气爽。到了正厅,听管事们循序上前禀明诸事的时候,一直和颜悦色。
内宅的事,没完没了,但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件大事。主持中馈,是个需要耐心的差事,且要做好几十年如一日的准备。
裴羽目前乐在其中。
萧府比起裴府,最大的一个好处是下人畏惧萧错如虎,估摸着梦游的时候都会遵从他的吩咐——他发过话,要管事们帮衬她,便从不曾有人给她添堵。
这样的情形,仍旧可以找到不少乐趣,例如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跳脚掐架,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方寸大乱。
昨日积压了一些事情,裴羽今日逗留在正厅的时间便久了一些,回房时将近正午。
下午,裴夫人过来了,穿廊过院,进到萧府正房。
闻讯后就等在廊下的裴羽笑盈盈迎上前去,“娘。”
裴夫人携了女儿的手,一面走一面说道:“给你带来一些衣料、首饰,还有几样零嘴儿,是你爹爹吩咐人去东大街买回来的。”
“看你们,分明是还把我当小孩子。”裴羽笑道,“我什么都不缺。”
裴夫人神色间透着宠溺,“到何时,在我们眼里也是孩子。”
母女两个进到室内,到宴息室落座。
木香、半夏奉上茶点,随后一如以往,退到门外候着,让母女两个心无旁骛地说体己话。
裴夫人关切地打量着女儿的容色。
裴羽身着湖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眸子熠熠生辉,唇色红润。
裴夫人欣慰地笑了,“气色越来越好了,可是日子舒心之故?”
“是啊。”裴羽坐到裴夫人身边,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衣食住行都没得挑剔。”
“这一点,是姑爷的好处。”裴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道,“听说他近来清闲许多,没再每日歇在外书房吧?”
裴羽想了想,笑道:“他答应我了,得空就会回房来。我是担心总不相见的话,迟早连他的样子都忘记。”
裴夫人笑起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那你可要记住,一言一行都要有个分寸,别闹孩子脾气。”
裴羽汗颜,低声称是。
萧错的品行,裴夫人是最放心不过的,又温声叮嘱:“平日无事的话,给姑爷做几件衣服,这是你的分内事。”
“从针线房要了尺寸,给他做了一些衣服。”裴羽不好意思地道,“但是他一件都没穿过——以前他回来的时候,我总忘记这件事。”
裴夫人不由得啼笑皆非,“你啊,叫我说什么好?”
“我记下了,今日就拿给他。”
母女两个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到傍晚,裴夫人起身道辞。
裴羽送到垂花门外,看着母亲上了马车,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感觉今日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思忖多时,终于想起来——这一整日,她都没见到如意。
“如意还没回来么?”她问半夏。
半夏笑着回话:“早间回来了,吃饱喝足之后,又跑了出去。”
裴羽颇觉有趣,“它还挺忙的。”说起来,萧府的如意,见到皇帝、皇后的机会比一众命妇还要多。
“是啊。听府里的老人儿说,像个小孩子似的,侯爷特别喜欢。”
主仆两个说笑着回往正房,半路,有小丫鬟快步赶来,“夫人,侯爷回来了。”
裴羽心里一喜,转身望过去。
夕阳朦胧的光影里,萧错一袭大红官服,身姿挺拔,负手走在路上,步调悠闲。
益明走在他身侧,捧着两个精致的描金匣子,嘴里正在说着什么。
裴羽带着随行的丫鬟侧身站到路旁,一面等候他走过来,一面细细打量着他。
面如冠玉,剑眉飞扬,双眼堪称美丽,眸子灿若星辰,唇形弧度优美。神色是惯有的清冷,透着无形的疏离。
裴羽想到他含笑的样子,很庆幸他平素吝啬笑容。他这样祸国殃民的样貌,若是性情随和,岂不是要处处招人侧目倾心。
萧错瞥见裴羽,凝眸看了她一眼,便又敛目聆听益明禀明诸事。
裴羽收回视线,等他到了近前,屈膝行礼。
萧错颔首,对她偏一偏头,示意她回房。
就不能说句话么?裴羽腹诽着。
益明不再说话,到了正房厅堂门外,将手里的两个小匣子交给萧错,回了外院。
萧错拿着匣子到了寝室,随手放到炕桌上。
裴羽跟了进去,给他取出半新不旧的锦袍,“我帮你更衣?”
“不用。”萧错语气温和,接过衣服,用下巴点了点两个匣子,“收起来。”随后转身去了耳房。
是什么呢?
裴羽笑盈盈地打开一个匣子,见里面是一块和田羊脂玉佩。再打开另一个,则是一棵巴掌大小的翡翠白菜,水头足,工艺绝佳。
她细细地赏看许久,仍是一头雾水。
玉佩更适合男子佩戴,裴翠白菜则过于名贵。
萧错更衣洗漱已毕,回到寝室。
木香走进来,奉上两盏热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给我的?”裴羽问道。
“你说呢?”萧错坐到炕桌一侧,端起茶盏。
裴羽又问:“这是——给我的礼物么?”
“玉佩是娘留给我的,翡翠白菜是祖上传下来的。”萧错解释道,“你是长媳、宗妇,应该由你保管。”
“哦。”裴羽笑开来,之后不由奇怪,“以前怎么不给我呢?”难道是到今日才认可她的身份?
“忘了。”他说。
“…”这叫什么理由?裴羽想起一件事,扁了扁嘴,看着他。
萧错喝了一口茶,见她像是不大高兴,问道:“怎么了?”
“我满心以为,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呢。”裴羽不无埋怨地道,“可你也说了,这本该就由我保管。你还记不记得?成亲当晚,我就送了你一枚戒指,你到现在都没送过我一样东西。”
“…”萧错第一次无言以对,有点儿茫然地看着她。
裴羽惊讶,随后不知该哭该笑,“你不记得了?”那是她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他的,他居然不记得!那戒指呢?是不是随手扔掉了?想到这儿,她气得不行。
萧错解嘲地轻咳一声,“我那天醉了。”
“…”裴羽默默地把两个匣子收到床头的暗格里,想到衣服的事,转去开了高柜,捧出一大摞衣服,没好气地放到他身边,“给你的。这次总不会忘了吧?”随后便要转身走人,她得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越想越不是滋味,要被他气懵了。
萧错自知理亏,扣住她手腕阻拦,“你让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裴羽瞪着他。不论怎么想,结论都是她自作多情。
“你怎么能给醉鬼送礼呢?”萧错放下茶盏,笑着将她拉到面前,抬手抚了抚她气鼓鼓的小脸儿。
裴羽更生气了,扭脸看着别处,“我看着你挺清醒的。”
“怪我。”萧错将她的脸扳过来,“东西一定还在,大抵随手放在了书房。”他知道,这件事要是不跟她说出个所以然,她不定要气到何时,便难得的解释道,“成亲当晚,一群人灌我酒,真醉了,只是看起来如常。第二日去外院的时候,还是头重脚轻。回想当晚的事情,记忆断断续续,连不起来。”
裴羽听到末尾,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反过头来担心他,“喝醉了很难受吧?”
“嗯。”萧错捏了捏她的下巴,“那晚只是始终记得,我这夫人还没及笄,要离她远点儿。”
裴羽不由赧然,心想也真是难为他了,“那…我再送你个别的礼物。”随后提出要求,“你也要送我一个物件儿,这件事一定要礼尚往来。”
真是小女孩儿心性,互送礼物有什么必要?送来送去不都是自家的?萧错勉为其难地颔首,“想要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这么对待呢?她说出来的物件儿,他给她备下,那只是比打赏好一点儿。裴羽没辙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解风情么?”
萧错微笑,“你呢?自认善解人意?”
裴羽垂了眼睑,气哼哼地嘀咕:“横竖都比你强,你只会煞风景。”
“既然如此,”萧错眼中笑意更浓,语速慢悠悠的,一手勾过她,一手托起她的脸,“知道我此刻的心愿么?”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裴羽很自然地想到了早间的事,立刻磕巴起来:“你、你…”
“我怎样?”萧错笑笑地审视着她。她用短短的时间,从生闷气的猫变成惊慌失措的兔子,煞是有趣。
“你这是耍无赖。”裴羽徒劳地挣扎着,弱弱地指责他,话一出口,自己都为之讶然。萧错耍无赖,说出去谁会信?
不无赖的话,治不了你了。萧错腹诽着,视线锁住她的唇,唇畔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裴羽身形向后仰,白费力,想别开脸,也只能想想。她呆头鹅似的看着他的容颜一点点趋近,近到了清晰感受到他灼热呼吸的地步…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急,过分的紧张让她只想逃避。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可以动。
她抬起手来,很明智地没去推他,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006章

萧错轻轻笑开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彼此的姿态,唇落在了她额头。
裴羽眨了眨眼。
“到底是谁煞风景?”萧错拿开她的手,纳入掌中。
裴羽此刻很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脑筋也打了结,红着脸不说话,又瞥了一眼门口,担心丫鬟进来撞见。
萧错也不想让她在下人面前不自在,侧目看了看身边一摞衣物,语气柔和地转移了话题:“以前怎么不拿给我?”
“忘了。”裴羽难得的学了一次他的言简意赅。
“收起来吧。”萧错道,“日后慢慢穿。”
“嗯。”裴羽将衣服收回到高柜,留下一套纯白的寝衣,备着今晚让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院中隐隐传来一阵小金铃悦耳的声音,她不由放下眼前事,惊喜地笑了,“是不是如意回来了?”
“嗯。”萧错颔首一笑。
如意颠儿颠儿地跑进门来,径自到了萧错近前,蓬松的大尾巴欢实地摇着。
萧错俯身揉了揉它的头,“舍得回来了?”
如意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手,随后坐在地上,一只前爪抬起来,伸向萧错。
萧错看着那只脏兮兮的爪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脏。”
如意显得哀怨地哼哼两声,爪子颓然地落到地上,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无辜的前爪。
裴羽在一旁看着,由衷地笑起来,“太可爱了。”
“过来瞧瞧。”萧错唤她。
裴羽笑盈盈地走过去,到底是因着如意半人高的身形有些吓人,到了近前,有点儿不知所措。以前自然也见过它,但都是离得远远的,如意对她的印象,充其量是见过。
萧错下地,俯身轻抚如意的背,“跟它熟悉起来很容易。”
“哦。”裴羽试探着伸出手,抚着如意背部油亮的毛。
“别怕。”萧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就在跟前呢。”又拍拍如意的头,吩咐它,“别动。”
如意轻轻摇了摇尾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羽心安不少,蹲下去,手势随意许多,轻轻摸着如意的头,“如意,往后就住在这儿,好不好?”
如意听得她唤自己的名字,又摇了摇尾巴,侧头看看她,眼神友善。
裴羽由衷地笑开来,双手抚着如意的头,“虎头虎脑的,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萧错失笑。
“这两天,你能不能让如意留在家里?”裴羽说道,“不然的话,今日刚熟悉起来,明日就又疏远了。”
“行啊。”萧错答应下来,又叮嘱一句,“别惯着它,现在毛病就不少。”
裴羽抬头望着他,揶揄道:“是许你不许我么?”
萧错牵了牵唇,没答话,拍拍如意的头,“老实点儿。”随后出门去,命人唤清风、益明把如意的家当搬到正房。
如意有专属的一座小房子、一个洗澡的偌大的木盆,此外是吃饭用的白瓷盆、水碗、毛刷等零碎的小物件儿。小房子安置在了东厢房那边的廊间。
裴羽看到之后,心里啧啧称奇,想着他是真把如意当孩子一样,随后又意识到他这是让如意在正房安家,满心愉悦。
厨房里的人送来了专门为如意准备的清蒸小排骨,裴羽亲自送到如意跟前,让它享用。
如意与她又亲近了一些。
吃饱喝足之后,如意在院子里徘徊一阵子,又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观望了周围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进去。
这就是晓得自己的家搬到这儿了吧?裴羽满心愉悦,继而吩咐丫鬟摆饭。
用饭的时候,萧错与她说起一事:“过几日,二弟与二弟妹要搬过来住。”
萧家一度常住什刹海。萧锐和二夫人成亲没几日,萧错为着每日上朝的路程近一些,搬来了御赐的这座府邸;萧锐与二夫人喜欢什刹海的景致,便留在那儿过自己的日子。萧铮则出门游历,至今未回。
——人们都这么说罢了,在裴羽看来,萧错、萧铮其实是避嫌、躲清静,而萧锐夫妇乐得如此,欣然接受。
也是因为这情形,裴羽与二夫人需得相互串门才能坐在一起说说话。
“哦。”裴羽犹豫地看着他,“是二弟、二弟妹的意思么?”
萧错颔首。
裴羽因着前因,其实有些不解,但是很快放到一边,斟酌片刻道:“那么,我命人请二弟妹过来一趟,让她自己选好住处,随后再命下人好生打点。”
“你看着安排吧。”萧错见她并没多少喜悦,问道,“担心和妯娌相处得不融洽?”
“有点儿。”裴羽笑道,“二弟妹出自成国公府,平日偶尔相见不觉得有什么,要是朝夕相对的话,少不得要好生斟酌相处之道。”
萧错不以为然,“爵位算个什么东西,朝廷给的一点儿脸面罢了。”
“…”裴羽忍着心头的笑意。要知道,他自己就是侯爵加身的人。
萧错不难猜出她的想法,笑,“女子在夫家,便要恪守着夫家的规矩、长幼行事。照规矩度日就好。”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二弟妹嫁入萧家之前,成国公那个爵位,一钱不值。
“我知道了。”裴羽恰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嫣然一笑。
“快吃饭。”
裴羽放下筷子,端过汤碗,“我吃好了。”
萧错扬眉,“饭量跟只猫似的,你倒是省粮食。”
裴羽动作一滞,不满地斜睇着他。
萧错轻轻一笑。她一定不知道,暗自怄火的样子可爱得紧。
裴羽气馁,默默喝汤。
饭后,萧错亲自督促着她服药,之后命人给如意备好洗澡水,将如意唤进正屋,亲自给它洗澡。
裴羽笑盈盈地观望一会儿,转到东次间的大炕上,借着灯光看书。
过了好一阵子,如意洗完澡,一身漂亮的毛被擦拭得七|八分干的时候,在五间房里撒着欢儿地来回跑。
裴羽觉得有趣,开心地笑起来。
萧错坐到炕桌前,处理公务、庶务。
如意的毛全干的时候,到了大炕前,扒着炕沿儿,把一只前爪伸向萧错。
萧错伸手握住如意圆乎乎的前爪,笑了。是那种含着温柔、宠溺的笑容。
裴羽留意到这一幕,竟被这男子由衷的笑容惊艳到,一时恍惚。
如意显得喜滋滋的,身形落地,后退两步,腾身跳到大炕上,打了个滚儿,随后便往他怀里拱。
“胡闹。”萧错笑意更浓,抚着如意的背,语气温柔之至,“乖。”好几岁,哪儿就需要人抱了?
如意退而求其次,趴在大炕上,把一双前爪和头安置在他膝上。
到这会儿,裴羽很有些羡慕如意。她暗自失落地无声叹息,扁了扁嘴。
如意消停下来之后,萧错对裴羽道:“我听三弟提过,你打算盘、心算都很不错。”
“嗯?”裴羽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过得去吧。”祖父和母亲亲自教过,她在这方面的确是比较有天分,是以,比较自信。
“能帮我合几笔账么?”
裴羽欣然一笑,“好啊。”
萧错选出几本账册,解释道:“庶务积压了不少事情,让下人代为打理不合适,又要抓紧处理。思来想去,只能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措辞让裴羽很受用,当即笑着点头,“我尽力而为,几天内核对完不会误事?”
“五日内最好。”
“知道了。”裴羽大略翻了翻账册,随后整整齐齐地放在炕桌一角,待到明日下午再着手也不迟。他在眼前,她不能专心做事。
萧错一面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面与她说话:“想过怎样办及笄礼么?”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这件事他恰好想到了,当即说定最好。
“不办了。”裴羽如实道,“细说起来,不过是生辰,到时与爹娘见见,说说话就好。况且还在孝期,办及笄礼不免落人话柄。”
“这次只能委屈你一些。往后遇到合适的年景再补偿你。”她因为出嫁的缘故,是一年孝期,裴家等人则需要守三年孝期。
“不用。”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萧错笑了笑,之后说起她的病情:“昨日我看的是温补的方子,平日可还有不舒坦的时候?”
“没有了。”裴羽应道,“只是身体底子薄,又卧病许久,便要好生将养,才能恢复元气——顾大夫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她很久病歪歪是恶性循环。最早是过分的伤心病倒在床,之后变得很虚弱,最容易伤风发热,发病的症状比寻常人要严重。
萧错听了心头一松,“那你要听话。”
“嗯,我会的。”裴羽问起他,“那你呢?征战时可曾受伤落下病根?”
“受伤难免,但是都已痊愈。”萧错笑道,“那时候没心结、牵挂少,心宽之故,伤势恢复得很快。”
“那多好。”裴羽很为他高兴。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说了好一阵子话,萧错一心二用,忙完手边的事,看裴羽一眼,“早点儿歇息?”
“好啊。”
裴羽帮他整理好炕桌上的书册账册信件,先后转去沐浴更衣。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萧错已经歇下,一如昨日,倚着床头看书。她在床尾脱掉睡鞋,转到床里侧,瞄一眼他穿着的纯白寝衣,“合身么?”
“合身。”萧错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
“…”裴羽已经懒得理他了。她不明白,人怎么能粗枝大叶到这个地步?
她滑入锦被,转身向里,建议道:“点着灯睡吧。我睡着之后,应该都会背着灯光。”那样的话,就不会往他身边凑了。
“点着灯我睡不着。”
裴羽一时语凝,随即轻轻地笑起来。
“偷着乐什么呢?”萧错的手探过来,拍拍她的额头。
“没什么。”裴羽岔开话题,“你把如意留在外面的大炕上,它不会不高兴么?”
“不会。它犯会儿懒就回去睡了。”萧错的手落到她颈部,反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依你呢?让它来这儿凑热闹?”
“也好啊。让它睡在床榻板上。”
“…”萧错嘴角一抽,“不准惯它这种毛病。”
“哦。”裴羽打开他的手,“我要睡了。”
“嗯。”沉了片刻,萧错又问,“点着灯的话,你确定不会往我这儿跑?”
“…说不好。”裴羽老老实实地道,“反正睡前不喜欢对着灯光。”
“睡吧。”萧错要求不高,她能让他睡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就行。
裴羽阖了眼睑,因为饭后服用汤药的缘故,很快入睡。
一如平时,她睡得沉,但是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不断,一时是让她满心欢喜的美梦,一时是让她心慌甚至恐惧的美梦。这也是因为体弱的缘故,身体无恙的时候,很少做梦。
梦里,她不知被什么人追逐着,如何都不能将人甩掉。
后来,她力竭,跑不动了,心急得不行,却已无法挪动脚步。
追逐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步一步趋近,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越来越恐惧。
自鸣钟的声响传入耳中,裴羽身形一震,蓦然醒来。
先入目的,是烟青色罗帐,柔和的灯光,再看近前,是男子穿着白色寝衣的身形。末了,她发现自己的手臂环在他腰际。
她牙疼似的吸口气,几乎对自己绝望——又在梦里跑到了他怀里。
她没勇气去看萧错此时的神色,只是做贼似的把手臂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