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付程鹏,怎么会无动于衷。双亲、姑姑的仇,他一直记得。但这并不能成为情绪摆在脸上的理由。只有自己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才能奢望报仇雪恨的一日。在地位势力悬殊的情形下,动辄痛斥仇人的罪行,是自不量力。自己若再遭了毒手,便只是个笑话。
“我要见姜寒伊。”付程鹏缓声道,“如今她已得了庇护,没道理还不敢见我。”
蒋轩亲自去知会姜氏。
姜氏听了,沉吟片刻,起身去了前面。阿行两名手下跟在她身后。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灯光中的付程鹏独自坐在那里。
是年近五旬的人了,面容要比年纪年轻十岁,身形依然挺拔。面貌一直都是很出众的人,但在姜氏眼中,他只是个亲手毁了自己半生的恶魔。
姜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座。
过了好一阵子,付程鹏才出声道:“今日,付家起了内讧,清宇和几名管事要造我的反——管事是阿锦的心腹。”
阿锦是付珃的小名,付琳的小名是阿绣。
一开口,他竟与她说起家事,姜氏有些意外,却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大半的产业,都已落到他们手中。清宇跟我闹着要分家——说分家客气了,他是想将我撵出去。”他自嘲地一笑,“是该如此。当初他娶妻,我并不同意,刁难他发妻的娘家人。他发妻冒着大雨,在我门外跪了整日,求我饶过亲人。是从那之后,落下了一身的病,常年卧病在床。清宇在那之前,就疑心是我毒杀了他生母,在那之后,恨我入骨。早就料到了,我晚年不得善终。”
什么事都会有个原由,还好,他清楚。
只要是他身边的心里的人,没一个能过得舒心。
“阿锦和阿绣就更不需提了。”付程鹏语声平缓,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两个人从小就不安分,处处与我作对,我实在是厌恶得紧。如今一个是死路一条,另一个不知所踪,恐怕也是活不成了。再有一个玥儿,这些年我都不闻不问,她对我自然一丝情分也无。我膝下三女一子,没一个在意我的。”
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姜氏这样想着的时候,付程鹏也对自己如今情形有了结论,“曾有多伤人,日后便会被十倍百倍报复。”
姜氏这才看了他一眼,奇的是他居然平静下来,浮现在唇畔的笑容都现出了罕见的平和。
“一晃,一生就过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曾立志要成为风溪最惹人艳羡的人物,要给家族、风溪留下点儿世代受益的东西。有那么几年,一直为此尽心尽力,直到遇见你。大半生的孽债、血债,都是因你而起。不是你的错,是我参不透走不出情障。我欠你最多。”
姜氏牵了牵嘴角,目光荒凉。他因她做过的事,绝不是一句亏欠就能概括。他偏激、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报复才能解恨?一死不足以解恨。若是折磨,又不能折磨到他心魂——他不会认为这些年做错过什么,至死怕是也不肯忏悔。
“你们都恨我入骨,都盼着我成为阶下囚,亦或街头乞讨埋骨荒野。”付程鹏微笑,“恨了这些年,你们早已习惯。待我死后,找到个新的事由怕是都不易。”
姜氏依然沉默不语。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话想说,亦是明白,说了也不能刺痛他。
付程鹏缓缓起身,凝视她片刻,举步往外走,“道辞。与其看你先行一步,不如我先离开。”
姜氏到此刻已明白,他是来道别的。
初时有心知会俞仲尧,后来想想,算了。留他在尘世多一日,便多一日不能释怀。风溪又没有人间炼狱,天大的过错,到最终不过一死。
若是想尽法子折磨他,让他再度陷入疯狂,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那就这样吧。
但愿他说到做到。
他没说错,恨他已成为她多年的习惯。但是仇恨只是她生涯的一部分,最在意的是女儿。
已经发生过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的是非,不能忘,要始终引以为戒。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更该珍惜如今得到的。
以前没这份胸怀,母女团聚之后,心境才开朗起来。
付程鹏步行回到付家。路上,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身上。这大抵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秋日已逝,冬日已来。
雨势很快加大,到付家大门外的时候,他周身已全部湿透。
进门前,他回首望向醉仙居所在的方向。入目的却只有苍茫夜雨。
外院里灯火通明,付淸宇和管事们还在争论着产业如何分配、让他搬到何处。
那些都不关他的事了。
已经累了,该回去了。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为笑柄?
付程鹏径自去了酒窖。
他平生滴酒不沾,存放的好酒只是用来款待宾客。
但是今日要破例了。
不会有人为他奉上送行酒。没关系,自己送自己一程。
有家丁跟进来,见老爷自斟自饮,惊讶不已。
付程鹏摆手让他退下。
家丁退到了酒窖外面等候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里面连连传出声响。先是金属之物落地的声响,随即是人倒地的声音,末了,是酒杯、酒坛纷纷落地、碎裂的声响。
他连忙疾步进门,刚要出声询问,就见付程鹏倒在地上,心口上一把匕首,鲜血迅速将衣襟染红。
最惊人的,是烛台落地,火苗遇到酒液,迅速燃烧起来。
他仓皇转身,在火势蔓延成灾的时候逃出酒窖,在大雨中嘶声喊着“救命”,奔向前院。
**
大雨声中,连翘站在门外,将付程鹏之事讲述一遍。
俞仲尧并不意外,“这样也好。”
“这个人…”章洛扬不知道如何评价付程鹏。
“那种人,绝不肯让自己落到狼狈境地。再多人恨他也没用,他不会给人报复的机会。想死的话,怎么都能死。不是铮骨,也非懦弱,生性如此。”
“也是众叛亲离的缘故吧?活了几十年,到现在只遇到了一场风波,家里的人便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想翻身已绝无可能,不如一了百了。”
“由此可见,这人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做派。”
“不说他了。”章洛扬从未与付程鹏有过交集,知道那是个要重惩的疯子一般的人,更是害了毁了母亲这些年的人。眼下死了也好,省得一想起就意难平。只希望母亲也如此,人死之后,慢慢释怀。
她转去洗漱,换了寝衣歇下。在她坚持下,让俞仲尧睡在了里侧,自己睡在外侧。是觉得在里面诸多不便,半夜口渴喝水还要连他一起惊动。
他一臂穿过她颈部,让她睡在自己怀里,空闲的手则拿着书,借着灯光阅读。
过了一阵子,将书放在她枕畔,手不安分起来。
…
到她要去沐浴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腿有点儿发软,脚似是踩在棉花上。
她站起身又坐下,要缓一会儿,没好气地斜睇他一眼。从来不知道,这回事是能将人的力气抽干的。
俞仲尧轻轻地笑着,抱她去浴室。
同样的雨夜,沈云荞过得很舒坦。
问清楚付程鹏事情的经过之后,高进想了想,不需自己做什么,便还是专心应对眼前人,遣了落翘,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柔声道:“回到燕京我们就成亲,沈家那些人,我跟你一起收拾他们。”
“好啊。”沈云荞随时都想跳下地,却是无机可乘,只得放弃,无奈地被他抱在怀里。
“付程鹏这档子事情一出,付家就会乱成一锅粥,再也别想滋事,日后能过得清闲些。到时候我好好儿陪着你,把我这只馋猫养得肥肥的。”
沈云荞失笑。
“等会儿我给我爹写封信,告诉他我找到意中人了,请他慢慢筹备婚事。最起码,明年开春儿得着手修缮新房。”
“行啊,你去吧。”她又要下地。
高进却搂紧她,额头抵着她额头,“急什么。先给我亲一下。”
沈云荞抿了抿唇,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却是砰砰砰地加速跳起来。
高进点了点她的唇,“早就问过你——什么感觉?”
沈云荞瞪了他一眼。
他笑笑地托起她的脸,双唇牢牢地按了上去。
沈云荞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随着他逐步的探索加深这亲吻,无助地抬手,揪住了他衣袖。
舌尖被他无意碰到时,她轻轻一颤,眼神愈发惊讶地看着他。那份从心头生出的悸动,无从忽视。
“傻丫头。”他语声低哑地咕哝一句,抬手抚上她眼睑。
这种时候被她这么瞧着,险些让他乱了方寸。
她睫毛忽闪几下,终究平静下来。
绵长温柔的亲吻之后,她轻轻喘着气,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环绕住他肩颈,飞快地收回手,又立刻跳下地,“我…我去洗漱。”
高进笑看着她急匆匆走开,抬手摸了摸唇,鼻端依然萦绕着她馥郁的香气。
静坐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去给父亲写信,心里一直被喜悦充盈,偶尔甚至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睡前,他到了她床前,亲了她一下。
“你可别乱来啊。”沈云荞没躲闪,却拥紧了被子。
“我怎么敢。”他又亲了她一下,“安心睡。”
“嗯。”她这才笑了。
高进给她掖了掖被角,转去歇下。
沈云荞听着窗外的雨声,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高进,”她轻声道,“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会更好。”他说。
她满心都是暖意,重新闭上眼睛。
一定要早早睡下,明日还有不少热闹要看呢——付珃要游街示众受尽唾弃,付家要准备给付程鹏发丧。并且,高进还说,不出一两日,付珃就会知道打算全部落空,必将陷入绝望,大抵是真的要发疯的。
这些碍眼的人都快些遭受报应吧——她想着,等他和俞仲尧忙完这些,便能无忧无虑地度日。
第67章
翌日,付程鹏身亡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
付家里里外外白茫茫一片。
付淸宇便是心里再恨父亲,也要像模像样地操办丧事,因是横死,便决定停灵七日后出殡。
人死大过天,再加上付程鹏的确有可憎之处,可也有不少人得过他的恩惠,是以,前去付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俞仲尧也派人去吊唁了。
在风溪一手遮天很多年的人物,便是注定一败涂地,若是决心垂死挣扎两败俱伤,必然会耗费他的时间人力财力。
这一点来讲,要感谢付程鹏让他尽早清闲下来。
朝堂中,这种人他遇到过。
这种人永远不会低头认输。自尽并不代表失去生机,只是万念俱灰,不认为再有挣扎的必要。
也的确是没输给谁。
相对于落魄之后摇尾乞怜的人,俞仲尧愿意给这种行事决然的人一份尊重。的确是可憎之人,但也只是可憎,不让人厌恶。
这日下午,谢家老爷和两位德高望重的人、付家两名管事在付家花厅落座,命人请付淸宇过来,有要事相商。
付淸宇连忙过去见客。
谢家老爷将一直亲自拿在手里的檀木匣子放到桌案上,“我们几个都已仔细看过,签字画押,眼下就差你了。”推给付淸宇的时候补充道,“昨日令尊命这两名管事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的我和范老、杨老。”
付淸宇预感不妙,慌忙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一份临终遗言,一本付家产业名录。
谢家老爷担心这年轻人看过之后气得晕头转向冲动行事,先一步提醒道:“这些令尊自然是备了两份,另外一份,我们放到风溪的祠堂去了,有专人看管。”
付淸宇把付程鹏的遗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气得脸色发青。
原本,他们父子两个已经是各过各的日子了。付程鹏将半数产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己负担减轻,余下来的时间用来看书下棋。
但是付程鹏死后,儿女手里的产业,他用一封遗嘱便尽数收回到手里,另行分配:
给付淸宇的是五间铺子、两所别院、百亩良田;
给付玥的是三间铺子、一所位于闹市的别院、百亩良田;
余下产业平分,全部赠与谢家、范家、杨家,三家要督促付淸宇为他大办丧事、停灵四十九天。待他风光出殡入土为安,付家人搬离付宅之后,才能接手产业。付家若是有人胆敢在他死后行不孝之事,按风溪规矩乱棍打死。
付程鹏提都没提付珃、付琳。
付程鹏自尽的同时,也将付家推向没落,让付淸宇愈发痛恨他的无情。
给付玥留下了傍身的产业,自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不是临终时才知道那个女儿最是无辜可怜?没有人能知道。
付淸宇如何都没想到,付程鹏竟能歹毒到这等地步。恼恨之下,仿佛看到付程鹏的阴魂就在哪个地方看着他冷笑,满眼嘲讽。
这就是他忤逆付程鹏的下场,这就是他想将付程鹏逐出付家的报应。
付程鹏就算是死,收拾他还是轻而易举。
付淸宇能怎样呢?便是火冒三丈,还是要同意,不然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俞宅众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开始由衷感谢付程鹏干脆利落地自行了断。
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付程鹏只是活得累了、烦了才撒手而去。
除了姜寒伊,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随时放弃。
他若愿意活下去,依然可以将产业分赠给三家,以三家人帮他惩戒忤逆的子女、保他余生安稳为交换条件,亦是轻而易举。谁想名正言顺要他的命,还需费一番周折。
但他没选择那条路,寻了永久的清净。
**
俞仲尧和章洛扬去了醉仙居。
俞仲尧对姜氏道:“过一两日,您搬去俞宅吧?这样洛扬能时时陪着您。”
姜氏笑着推辞,“算了,搬来搬去地又要费一番周折,洛扬时不时过来就好。”
俞仲尧颔首,“那就不劳累您,过两日我和洛扬、南烟搬过来。”
“…好,我这就吩咐人整理箱笼。”姜氏是打心底对他服气了。
俞仲尧笑着欠一欠身,“我回去让人给您收拾住处。”
“去吧。”等他走后,姜氏才笑开来,问女儿,“平时他是不是凡事都帮你做主?”
章洛扬认真地回想一番,“小事才会这样,大事上还是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那还好。”姜氏欣慰地点头。
“他也是为您好,一早跟我提了提,我听了特别高兴。住在一起,方便他命人照顾您,有个大事小情的,也不需让人来回传话。”章洛扬挽住母亲的手臂,“难道您不想与我住到一起么?”
姜氏由衷道:“想,怎么会不想,只是怕住过去之后给你们添麻烦。”
章洛扬扁了扁嘴,“看您说的,我不爱听。”
姜氏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娘错了,往后不会了。”
章洛扬这才又笑了。
随后,母女两个指挥着院子里的仆妇收拾东西,整理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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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闲来无事,去醉仙居找了个雅间,吃了一屉水晶包,一碗小馄饨。付珃游街示众经过此处的时候,她站到窗前看了看。
是谢家的人出面,绑了付珃,推推搡搡。
一如曾见过的类似情形,游街示众的人要饱受谩骂、唾弃,甚至会有人冲上前去拳打脚踢。
那时候的付珃,已经狼狈不堪,一身污垢。
沈云荞嫌恶地闭了闭眼,转开身形。
付珃都比不得付程鹏,不肯面对最终结局,到这时还心怀阴谋得逞的希冀,不外乎是怕死,不敢死。
章洛扬寻过来,手里端着的托盘里,放着几个烧饼,一小盘切得厚薄均匀的肉片、两碟子小菜。见桌上的情形,分明是好友已大快朵颐,不由讶然,“吃这么快?还吃得下么?”
“这才吃多少啊,正琢磨再吃点儿什么呢。”沈云荞笑着回身落座,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要这样吃。”章洛扬坐下来,拿起一柄备用的小刀,把刚出炉的烧饼切开,再拿起筷子,将肉片、小菜夹进火烧,递到沈云荞手里,“这两样菜都很辣,你应该喜欢。”
“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沈云荞轻声惊叹,匆匆忙忙吃了一口,随后却是慢慢品味。
火烧有些烫手,表面覆着芝麻,香喷喷的;薄薄的肉片肥瘦均匀,似是用烹制红烧肉的法子做成的;小菜鲜辣爽口。
“嗯…”沈云荞逸出满足地笑容,凤眸微微眯了起来,“太好吃了。”
章洛扬笑盈盈地托腮看着她。云荞这样子,最是可人,亦最是动人。真的,若是每日看到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意态,于谁都是福气。“这是高大人告诉我的,我就依着你的口味做的。我们这只馋猫要是说好吃,别人肯定也会认可,不吃辣的人,换换小菜就好。”
“…”沈云荞的笑容加深,“怪不得这么好吃。”
“看你吃东西的样子,勾得我都食指大动。”章洛扬又一样给自己弄好一个烧饼,慢悠悠地享用。
沈云荞讶然挑眉,“你不是吃不了辛辣的东西么?”
章洛扬就笑,“你、三爷、我娘都爱吃辛辣的饭菜,这几日我娘又总劝着我尝尝辣炒虾、辣豆腐,吃了几次就上瘾啦。”
“是吧?”沈云荞眉飞色舞的,“早就跟你说过了,不吃辣的人没口福,多吃几次就上瘾,你以前还不信。”
“现在相信了。”
两人一面吃一面说起这两日的是非。沈云荞问道:“付程鹏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章洛扬认真地想了想,“若是遇到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千万要敬而远之,若是不能摆脱,一定要尽早除掉。不然…”她吸了一口气,“噩梦就开始了。”
沈云荞认可地点头,“的确如此。最可怕是他能将你伤得体无完肤,而他最终给你的交待,不过是一死,报复不了他。”
一个陷入情障漠视一切的人,神仙鬼魔都无法惩戒他。
之前沈云荞和高进就琢磨过付程鹏这个人。
彼时高进无奈地说:“能让付程鹏受不了的,只有一件事——姜老板离开风溪,离开他,那是他的软肋。到了那时,他会生不如死。”
他知道姜氏迟早要离开,与他终成陌路。
他已看到那一天,没有等,先一步了结了别人的、自己的痛苦。用他的方式。
章洛扬见沈云荞神色有些空茫,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你怎样?好几日也没与你好好儿说话,和高大人还好?”
沈云荞敛起心绪,笑得甜甜的,眉眼间无形中多了一丝惑人的妩媚,“挺好的。洛扬,我决定了,来日他若不言悔,我就嫁他。”
“真的啊?”这之于章洛扬,真是天大的喜事,也不顾手上沾了碎屑,探手过去,紧紧地握了握好友的手,“怎么才告诉我?”
沈云荞反握了握她的手,“也是昨日才打定主意。”
“太好了,太好了…”章洛扬笑着,喃喃低语。
“你这个小呆子。”沈云荞没忍住,抬手敲了敲章洛扬的额头,“这么高兴,好像我明日就要嫁人了似的。”
章洛扬抽了抽鼻子,“本来就值得高兴啊。有个人出自真心陪着你、照顾你,可比你出嫁还让我高兴。”
“嗯,我明白。”沈云荞语气分外柔和,“我明白的。”
说话间,蒋轩轻叩房门,旋踵入内。
他亲自给两个女孩奉上香浓的羹汤,笑容温和:“二位尝尝。”
两人笑着道谢,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付家的风波,于他自然是大快人心,可这份快意中,意味的是他多年来的沉痛。
沈云荞见他不急着走,亲手给两人盛汤,便问起付玥:“你跟付玥是如何相识至今的?”
蒋轩温声回道:“她面上听从付珃吩咐,我与她是通过南烟相识的。南烟医术被多人认可之后,付程鹏要她来给姜老板医治,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相处得很是投缘。付玥面上对付珃百依百顺,私底下则与南烟情分匪浅。最初付珃担心南烟与姜老板交好横生枝节,便让付玥跟来看看。付玥每次来了,只是去后面坐一会儿,随后就来前面喝杯茶,一来二去的,我就与她熟稔起来。”
章洛扬听了,明白付玥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连付珃都骗过去了。要是没有精于方方面面周旋的功夫,以付珃那样多疑的性情,怕是要吃尽苦头。
另一方面来讲,南烟就更是个人精了。
沈云荞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和付玥好像被人误解,这是怎么回事?”
蒋轩苦笑,“是付珃身边的一名丫鬟说出来的闲话,付玥索性顺水推舟,不承认,也不否认。”
章洛扬将话接了过去,“付珃怀疑你与付玥之间暧昧不清,所以就认为手里有了你们的把柄么?”
“正是。”蒋轩颔首,“蒋家与付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若是与付家小姐纠缠不清,付程鹏知道了,定会认为我居心不良,还会家法处置膝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