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那一日,见过婶婶、叔父、祖父、祖母之后,才去见恺之哥哥。
他看着她,说:“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早就看出苗头了。也好。这就是你蒋徽才做得出的事儿。去吧,四处看看,开开眼界,迟早我也会出门转转。但是,何时累了,一定要回家来,家里有你的叔父、婶婶、哥哥等着你。祖父、祖母,也是你的祖父、祖母。”
她泪盈于睫。
“蒋徽,”他凝视着她,“在外一定要好好儿的。记住,你要是在外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都会恨你——你就不是应该出事的人。别让我担心,好么?”
是与叔父酷似的容颜,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也与叔父相仿,只是多了些兄妹之间该有的随意。
她用力点头,说我一定好好儿的,真到了过得不好的时候,会告诉家里的。
他放下心来,随后取出一个荷包,斟酌之后,选出五张小面额的银票,递给她,“给多了,你一定不肯要,只能给你点儿零花钱。收着,不然我可不让你走了啊。”
她笑着接过,是五张二十两的银票。这是她可以接受的。
——她与程家,一点点的血缘关系也无,但是这一家人,就是她最亲最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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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次间窗前的圆几前落座之后,程夫人笑盈盈地端详着她,“愈发的标致了。只这样瞧着,就想把你带回家里去,每日娇惯着。”
蒋徽也笑望着婶婶,“我跟您想的可不一样。往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拉着您和我在街上四处闲逛,看看有多少人以为您是我的姐姐,而非长辈。”
程夫人笑开来,“鬼丫头,拐着弯儿捧人的本事见长了。”
“我说的是心里话。”蒋徽笑着伸出手去,又握住了婶婶柔软秀美的手,“看到您,真的太高兴了。”
程夫人却嗔怪道:“这话说的,好像多记挂我似的。但这两年多,只给我写过一封信。有这么混帐的孩子么?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你就等着吧,往后有你好受的。”
蒋徽耍赖地笑起来,“我不爱写信,您又不是不知道。在外面也真没长久的落脚之处,就算写信,能跟您说什么啊?”
“写信不能说的,就当着我的面儿说吧。”程夫人笑道,“我心里有数了,写信告诉恺之。他陪苏家二老太爷出门,其实就是存着去找你和飞卿的心思。你们两个回京来,他高兴得不得了,前两日你叔父收到了他的信,说尽量从速赶回来。”
笑意到了蒋徽眉眼间,“叔父怎么说?”
程夫人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么,回信说:我眼下倒是不着急了,你过一年半载再回来吧。”
蒋徽逸出愉悦的笑声,“哥哥看了也不会当回事。”
程夫人笑容婉约,“随他们较劲去。这爷儿俩,我这些年就只有干着急没法子可想的份儿。”随即站起身来,“你叔父是不是让人给你送来了一个菜单子,要你下厨?闲得他,不折腾你们,他就过不了似的。走,我帮你做饭去。”
蒋徽没拒绝婶婶的提议,“没什么要您帮忙的,菜都切好了,该早些上灶蒸的也都蒸上了。但您在一旁看看也成。我厨艺应该是有点儿长进。”
“你叔父说过了。”程夫人笑道,“昨日厨房做的饭菜不合他胃口,他一边吃一边抱怨,说吃饭的时候都能这么憋屈,也真是奇了。得赶紧到飞卿、解语家里蹭饭去。”
蒋徽再一次忍俊不禁。
到了厨房,程夫人给蒋徽打下手,期间闲闲问道:“解语,你在外面遇到的一些事,修衡跟我提了几句。真想不出谭家之外的仇家么?”
“真想不出。”蒋徽诚实地道,“我再招人恨,别人也不至于花费那么大精力追着我不放。”
程夫人微微一笑,“你这么想,照常理是没错,但反过头来想,兴许就是错得离谱。”
“嗯,是么?”蒋徽忙里偷闲地看了婶婶一眼。
程夫人语气和缓:“当初你和飞卿的事,差不多是同时闹起来的。外人其实可以认为你们是商量在先、背离家门在后。对不对?”
“…”蒋徽翻炒菜肴的动作停了停,“您是说,想杀我的人,也有可能是他的仇家?”
程夫人嗯了一声,“但只是我的猜测。也是因为抛开这个可能的话,你遇到的是非,真的找不到合情合理的解释。”
行径诡异,装神弄鬼,一副要把她逼疯的架势…若是男子,绝大多数都会出杀招,而不会玩儿那些花样。怀疑她与董飞卿约定背离家门的女子,能有谁?又能有谁,因为这个怀疑就想把她活活折磨致死?
“陈嫣?”蒋徽低声念出这个被董飞卿决然退亲的女子的名字,一面继续忙碌手边的事,一面问道,“婶婶,有可能是陈嫣么?她这两年多,是何情形?”


第38章 探究
不等婶婶应声, 蒋徽补充道:“并不是有多怀疑她,但我眼下能想起的,只这一个人。”
“我知道。”程夫人道, “你们走的那年秋季, 陈嫣与当时的兵科给事中曾镜成亲。到第二年开春儿便守寡了,曾镜染了风寒, 没能治过来。
“曾镜是家中独子, 双亲走得早, 陈嫣没有再醮的打算, 陈家帮她张罗着过继了一个孩子。
“孤儿寡母的, 却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头头是道,人们说起来,都要赞一句精明练达。”
蒋徽听完, 笑了,“这样听着,也不好下断论。兴许另有人惦记着董飞卿。”
程夫人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闲来不妨留意一下与他相关的是非。”
蒋徽点头, 开玩笑:“几时得闲, 给他写本儿账,看他到底开罪过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曾经对他芳心暗许。”
“那可多了。”程夫人失笑,“那几年, 他和修衡、开林是小一辈人里最出色的, 反过头来为自家闺秀向他们提亲的门第可不少。”
蒋徽立时道:“恺之哥也一样啊。”
程夫人道:“他可比不了三个兄长。”
“都怪叔父, 太厉害了,”蒋徽道,“想当年连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入阁拜相…天,有这样的父亲,谁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程夫人轻笑出声,“但是,恺之也没少享福啊。这几年,数他过的自在。”
“这倒是。”
程询是权倾朝野的首辅,程二老爷在翰林院行走,这样的现状摆着,程恺之若再早早考取功名,之于本就过于显赫的程府,是烈火烹油,全无必要。程恺之早就明白这一点,也乐得多几年积攒阅历的光景。
除了程询开出的八菜一汤,蒋徽还做了一道佛跳墙,从昨日就着手准备了。
董飞卿到酒窖选了一坛烈酒。
酒菜上桌之后,程询逸出特别松快的笑容。
董飞卿取来四个酒杯,问程夫人:“婶婶,今儿破例喝一杯吧?”
“好啊。”程夫人笑着颔首,“既是团圆酒,也是喜酒。”
董飞卿笑得没心没肺的,“由头这么多,您得多喝几杯。”
酒斟满,程询率先端起酒杯,与董飞卿一饮而尽,程夫人和蒋徽则是抿了一口。
尝过佛跳墙,程询对蒋徽赞许地一笑,“有阵子没吃佛跳墙了。好吃。”
“以后想吃什么,就派人知会我一声。”蒋徽笑道,“您要是没空过来,我做好之后,让友安给您送到家里。”
“行啊。”程询笑微微地道,“我在家吃饭,一帮人给我立规矩,不准喝酒,不准吃辛辣之物,饭菜越清淡越好…”说着,漂亮的剑眉轻轻一蹙,“你们都想不到,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蒋徽和董飞卿笑出声来。
首辅日理万机,与皇帝为军国大事连轴转的情形时有发生,程家的人都担心程询熬坏身体,膳食方面多以养身为主,但他喜欢的一向是鲜香辛辣的菜肴。
程夫人斜睇程询一眼,“早就料到了,你少不得诉苦。修衡也是这情形,但是人家会给自己开小灶。你不会做饭,怪谁啊?”
“会吃就不容易了。”程询慢条斯理地道,“你换个不会吃的,岂不要辜负解语这一手好厨艺。”
其余三人都笑起来。
程夫人和蒋徽各喝了三杯酒,吃好之后,让程询、董飞卿继续喝酒、谈笑,到里间说话。
蒋徽取出一件绣品,“是一幅双面绣的屏风,在外面断断续续绣成了,早就想送给您的。”
料子特别轻软,叠起来不过小小一块,在大炕上展开来,却是落地屏风的尺寸,一面绣的是程夫人一幅山水画,另一面绣的则是程询早些年做的一幅工笔花鸟。
蒋徽道:“您还记得吧?这两幅画,是我小时候,您和叔父赏我的。”
程夫人纤长的手指细细抚过屏风,轻声道:“这绣艺一看就是得了高手的真传。太好了。”随后则道,“往后可不准再做这些。耗心血,又累眼睛。”
蒋徽乖顺地点头,“记住了。”继而把屏风收起来,交给程夫人的随从。
程夫人唤随从取来一个狭长的小匣子,打开来,现出里面的两枚簪子。
银质簪头镶嵌着打磨得圆润的鸽血红宝石,缀着一串珍珠。
她说道:“我斟酌着画的样式,你叔父做的。都知道你不喜欢样式繁复的首饰,便怎么简单怎么来。是去年初秋的事儿了,你生辰之前,你叔父记挂着,刚好得了两块鸽子血,便想亲手给你做样首饰。”
蒋徽动容,爱娇地依偎着婶婶,“您和叔父怎么这么好啊。”
程夫人搂了搂她,随后拉过她的手,“我记得,你从十三四开始,常年戴着一个珍珠手串,很喜欢的样子,眼下怎么不戴了?”
“丢掉了。”蒋徽沮丧地蹙了蹙眉,“还有一个珍珠发箍,也不小心丢掉了。”
“该不是遇到贼了吧?”
“手串是眼睁睁遗落了,发箍则是被人偷走了。”蒋徽道,“别的物件儿,我都会小心存放,设几道机关。首饰经常戴,便不够谨慎,只是把住处的妆台上锁。没想到,真有人趁我出门当差的时候偷东西。”
“没事。”程夫人笑道,“回头我再请人给你做一套珍珠头面。”蒋徽从小就格外喜欢珍珠,她是知道的。
“好啊,您赏我的物件儿,我都打心底喜欢。”
当晚,程询、程夫人逗留到亥时离开。
蒋徽、董飞卿送到门外,看到叔父自然而然地扶着婶婶踏上脚凳、上了马车,俱是会心一笑。
程询对结发之妻的好,早已无声地融入岁月、习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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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之后,董飞卿坐在寝室外间的大炕上,伏案拟出一个近期就要用到的名单。
蒋徽先一步歇下,静心思忖一番婶婶的话,有了决定。不能再这样等着对方出手,要逐步排查与董飞卿相关的女子或是仇家。
但是,也不妨反过头来斟酌:这次就高看自己一眼,设想自己被人惦记却在无意间把人开罪狠了,惹得对方恼羞成怒,得不到就毁掉。
潜心奇门遁甲的日子久了,在她这儿,只有人防不胜防灾祸,没有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这些事情,有点儿眉目再告诉董飞卿也不迟,毕竟只是怀疑,没凭没据的,没必要让他跟着疑神疑鬼。
打定主意,心里踏实下来。
她打个呵欠,问董飞卿:“过几日出门,到底要办什么事?”
董飞卿说道:“去保定府接一个人,往后能帮衬着叶先生。”
蒋徽哦了一声,“那敢情好,只是出门逛一圈儿。”
董飞卿轻笑,“睡吧,不妨先做个美梦。”
“嗯。”蒋徽笑着应声,“得空的话,你得带我尝尝地方上的小吃。”
“这是自然。”
董飞卿到后半夜才睡。蒋徽睡得很沉,睡颜单纯、恬静。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她藏着对谁都不能说起的心事,却又是特别心宽的做派,只要是觉得安稳的环境,素来倒头就睡。
这一点,他比不了她。
他熄了羊角宫灯,照常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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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小日子来了,蒋徽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归根结底,是担心郭妈妈告知的法子不奏效,自己要是在这时候有了喜脉,定是焦头烂额。
董飞卿知道之后,叮嘱她:“不准进厨房,别碰冷水,别吃生冷的瓜果。”
蒋徽笑着说好,随后道:“横竖无事,我要雇辆马车,和郭妈妈出去逛逛。”
郭妈妈等于她半个长辈,他只当她想陪奶娘出门散散心,颔首道:“有适合的东西,就给郭妈妈置办一些。”
“知道。”蒋徽换了身颜色陈旧的衫裙,备好帷帽,让郭妈妈亲自跑一趟,雇一辆马车。
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出门。
马车离家远了,蒋徽隔着车帘问车夫:“知道曾家么?就是已故的兵科给事中的宅邸。”
车夫立时道:“是与陈家结亲的那位曾大人么?“
“对。”蒋徽道,“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曾大人的宅邸附近。”
“小的知道,在百岁坊,只是路程比较远,要一个时辰左右能到。”
“没事,我不急。”
郭妈妈不解地看着蒋徽。
蒋徽道:“晚一些再跟你解释。”
到了百岁坊,蒋徽问明曾宅的具体位置后,留给郭妈妈几块碎银子,“随意指派个地方,让车夫带你转一圈儿,半个时辰后回来接我。”
郭妈妈仍是有些不放心,“您可千万当心啊。”
“只是踩踩点儿。”蒋徽嫣然一笑,下车前戴上帷帽。
踩点儿?这不是什么好话吧?郭妈妈扶额,却全然照着蒋徽的意思行事。
曾家的宅子年月已久,透着陈旧的气息。
蒋徽在周围转了片刻,步调悠闲地走到曾家门口,站到对面红墙下的阴影之中。
朱红色大门敞开着,隔着帷帽展目望去,只能看到影壁。
住在这深宅大院里的陈嫣,此刻在做什么?
蒋徽在闺中时,常来常往的人就是那些,数的过来。官宦之家办的宴请,她自认与自己无关,从不参加,露面的场合,多为同龄人为着探讨学问,几个人聚一聚。
她对陈嫣的全部印象,不过是董飞卿曾与之定亲。
就算陈嫣此刻走出来,她都不认得。可就算这样,在她观望曾宅片刻之后,打定了夜间再来一趟的主意。
因为,这宅子不对劲。曾给人看风水的经历使然,让她对这一点生出了浓厚的兴致。


第39章 蹊跷
蒋徽和郭妈妈申时回到家中,两人添置了纸笔、衣料、丝线等零碎物件儿。
到傍晚, 她和董飞卿商量:“我能不能和郭妈妈到外面吃顿饭?馋一家馆子做的菜了。”
“改日吧?”董飞卿道, “阿魏下午来传话, 哥让我们去三义轩用饭,那儿的菜做得也很地道。”
蒋徽斜睇着他,“你们兄弟俩坐到一起就要喝酒, 我是干看着, 还是跟你们一起喝?前者我心里不舒坦, 后者我胃不舒坦。”
董飞卿逸出悦耳的笑声,“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 你在我们面前,何时拘束过?”
“各吃各的吧。”蒋徽笑容柔和, 轻扯住他的衣袖, “我那个香露铺子的事儿, 得跟郭妈妈好生说道说道,也想好好儿陪她吃顿饭。”
董飞卿抚了抚她的颈子, “那行, 别贪玩儿,在外当心些,早些回家。”
蒋徽笑起来,用力点头, “嗯!”
就这样, 斜阳晚照十分, 蒋徽换身了玄色深衣, 神色自在地再次出门。
她要和郭妈妈一起吃饭是真的,要夜探曾家也是真的。
白日里雇过的马车过来接上她们,去了一个饭馆。
馆子不大,从大堂到雅间都很干净雅致。
两个人一面用饭一面谈笑,其乐融融,饭后结了账,笑微微地离开,上了等在门前的马车。
行至较为僻静的路段,蒋徽下了马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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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时分的曾家,灯火通明,府门外、长廊间都悬挂着大红灯笼。
没有人知道,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下人有条不紊地穿行在宅院之中,为服侍陈嫣、曾承宇母子诸事尽心忙碌。
而处在府邸最佳位置的正房,却只有住着仆妇的倒座房里有灯光。
应该是曾镜病故在正房之后,陈嫣搬到了位于西侧的院落,此处留作时时为曾镜上香祷告之处。这类事情,很多门第都如此。
到了第三进的正屋,蒋徽凝神聆听、观望片刻,确定这里没有下人,亦没有机关埋伏。
只要曾有过长期处在危险境地的经历,着意涉足何处、接触某个人之时,感觉就会如兽一般灵敏机警,绝不会出错。
蒋徽脚步从容却无声无息地步上游廊,行至厅堂门外,略站了站,举目四顾。
这宅子,阴气很重。
白日在府门外,蒋徽便察觉到了,到了此处,尤其在静谧深沉的夜间,阴气更盛。
引发这种情形,或是格局不对,长期存在的静物形成相克对峙之势;或是出过横死之人,活着的人压不住死者生前的怨气,阴阳相隔之后,留下来的人改变不了这份怨气曾无形中营造出的阴冷氛围——诸如此类,原因颇多。
这般情形,对于生性百无禁忌、心怀坦荡之人而言,大多没有影响,反倒是他们的言行做派会改变居处的风水。
所谓风水,其实包罗万象,玄妙得很。
对曾宅的风水兴致浓厚,蒋徽自己都要承认,是不分轻重之举。她只是不解:在这种宅子长期居住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那么,陈嫣到底是无能为力,还是根本不在乎?
她转身,面对着厅堂厚重的雕花木门,开门时向上施力,这样可以避免门发出较大的声响,走进门内,再如此带上房门。
室内幽冷,似乎白日里的阳光、暖风都无法穿透窗纱入室。
一间一间的,蒋徽缓步游走期间。
看得出,室内一切,应该都维持着原样,不说箱柜桌椅之类,便是多宝架上,都仍旧摆放着诸多名贵的物件儿。
就算眼力绝佳,此刻到底不比白日,很容易错过诸多细节。蒋徽几次摸出了火折子,又即刻打消这种念头。
万一有哪个下人来到正屋,又恰好留意到室内有火光,怕要吓坏的。
算了。事情是八字还没一撇,没必要殃及无辜。
游走一周,发现不了可疑之处,在最后驻足的寝室正中环顾片刻,她便想,还是去办正事吧,亲眼看看陈嫣是怎样的一个人。说到底,她又不是真来帮陈嫣看风水驱邪的。
走到门口,忽然心头一动,折返回寝室,径自走到妆台前。看了一眼,她无声地笑了。
妆台的镜子,用布料罩着——刚刚她就觉得哪儿不大对,只是当下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发现,转回厅堂之后,她又意识到一个蹊跷之处,把悬在墙壁上的一柄剑取下,细细抚过剑身,莞尔而笑。
那是一柄桃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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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陈嫣用过饭,与两名管事妈妈商议完一些事情之后,把八岁的曾承宇唤到面前,检查他的功课。
曾承宇自认这一次对答如流,拘谨的站姿便慢慢放松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陈嫣凝了他一眼,语气冷冰冰的:“稍有长进便沾沾自喜?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曾承宇心神立时又紧绷起来,怯怯地道:“儿子不敢。”
陈嫣上上下下地打量曾承宇片刻,直到他明显紧张胆怯起来,才缓声吩咐道:“你的字不够好,每日早起或是晚睡半个时辰,用心习练。”
曾承宇低低地道:“是。”
陈嫣道:“下去吧。”
曾承宇行礼退下。
陈嫣端坐在太师椅上,啜了一口茶,问侍立在一旁的一名丫鬟:“怎样了?”
丫鬟恭声道:“奴婢已经问过区管事,那边有回信了,十天后便能来到府中。”
“不行。”陈嫣不容置疑地道,“五日,能来便来,不能来,日后再不需有来往。”
丫鬟称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传话。”继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去外院传话。
陈嫣放下茶盏,敛目沉思。过了一阵子,莫名地觉得不自在,先是下意识地望向南北窗户,随后又望向上方。
哪里都无异样,又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她没办法料想到,此刻,房梁之上,正有人心平气和地打量着她。
观望了这一阵,陈嫣给蒋徽的印象是样貌清丽、面如冰霜,做派么,或许是强势,或许是没有耐心。
当然,这种印象过于片面,不能就此下定论,毕竟,陈嫣是在家中,要做到大致了解,还要看她待人接物时的做派。
很多人都如此,在人前等同于戴着厚重的面具,与自己的真实心性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蒋徽的视线从陈嫣身上移开,看着室内的陈设。
清一色黑漆家具,坐褥、迎枕、桌围、椅搭一概是深青色,花瓶、茶具一概是白瓷的,墙壁上悬着一幅前朝名家的字画。
这些搭配在一起,虽然不是很妥当,但也不该让人不舒服,但蒋徽就有那种感觉。
沉闷、压抑充斥在室内,对蒋徽来说,那种不舒服,比在先前的正屋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