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怡君,正经下棋时心无杂念,棋只是棋,这样一来,就像是一个四大皆空的人与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过招,鲜少有人能赢过她。
至于前世的他,许多年不曾下棋,辞官之后才有时间静下心来琢磨,棋艺很说得过去了。
在此时,他自然要按照前生这时的火候落子。
皇帝等待期间,闲闲问道:“程先生近况如何?”
程询如实回道:“平时与寻常人无异,但凡着急上火,便会头疼欲裂。”
皇帝道:“这就有点儿难办了。”别说身居高位的权臣了,便是七品芝麻官,平日里都不知道有多少暴跳如雷的事情缠身。稍稍停顿,他继续道,“既然如此,便让他好生将养。”
程询微笑,称是,落下一子。
皇帝拈起一枚棋子,却是迟迟不落,问起程询在翰林院的情形。
翰林院修撰,主要负责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进讲经史、草拟典礼文稿诸事,无定员。
程询进到翰林院之后,主要负责掌修国史、实录,此刻,便将上任之后到如今的进展如实道出。心里却是清楚,皇帝这是明知故问。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程询说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兴许数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怎么可能不让人留意。说起这些,不过是随意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年前诸事,实在是让不少官员看到他就瘆的慌。
刘允亲自端茶给程询,随后笑呵呵地侍立在一旁,一面观棋,一面听君臣两个说话,听了半晌,发现两人都能一心二用,所谈及的,一句关乎正事的都没有:
皇帝问,到了正月十五,民间有多热闹。
程询答,街头巷尾都可看到花灯,不少路段,行人摩肩接踵,说拥挤都不为过。
皇帝又问,花灯都是什么样子的。
程询语气和缓地逐一报出,顺带地提了提猜灯谜的情形。
皇帝心绪一个跳转,又有了新问题:正月十六走百病,是怎样的景象。
程询把见闻娓娓道来。
皇帝叹气:“听着就煞是有趣,朕却从没亲眼见过。”有点儿后悔,自己做皇子、太子的时候太老实了些,不曾溜出去看看民间喜乐。
程询道:“微臣亦是偶然得见,与皇上说起的这些,已是两年前的见闻,眼下情形是否愈发有趣,并不清楚。”
皇帝笑道:“为着科考,可不就要少一些消遣。”随后,先后问起京城七月七、中秋节、重阳节在民间的情形。
程询有问必答,这些他在年少时都曾亲眼见过。
是的,这些世俗的喜乐,他都见过,有时是父亲亲自带他出门游玩,有时父亲不得空,便安排人手陪他出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父亲很推崇这句话,一度遗憾没有长时间的假期,带着他去到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见识。
想起这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民间习俗,只盼着朕有一日能够亲眼看看。”皇帝听得兴致勃勃,眼中阴鸷一扫而空,唯有愉悦。
刘允在一旁瞧着,心里特别舒坦。
这时候,有小太监在门外通禀:“皇上,杨阁老来了。”
皇帝却没当即示下,手里的棋子落下去,“朕是实心实意找人下棋,不是找谁陪着消磨时间,输赢都听从棋局。刻意输给朕的话,你往后就别想清闲了。”
程询笑着称是。
皇帝转头吩咐刘允:“记着,明日派人把吏部那些公文卷宗送到程府。”随即凝了程询一眼,“既是奇才,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少不得的,朕要你看的,不单要你记住,还要摸出门道。”
程询留意到皇帝说的是送到程府——这分明是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他立刻起身谢恩。皇帝的话是很委婉,没点破,但只要有点儿脑子的就能明白。
皇帝一笑,示意程询落座,“抓紧些,十天八天能了然于胸的话,再好不过。”
“微臣定会竭力而为。”程询恭声回话之后方落座。
皇帝这才吩咐等着示下的小太监,“请杨先生进来。”这个阶段,对他至关重要,要改变内阁——也就是朝堂的格局,更要提携新一代才俊。
说到底,处置景家,终究算是处置皇亲国戚,是国事,也算家事,而整治首辅,便绝对是关乎朝堂的举措。
再就是次辅,瞧着那意思,应该也会不出他所料的辞官致仕。
这样一来,有些天生不安分的人便会暗中散播一些说法,隐晦地指责他玩儿上任三把火那一套却玩儿不好,煽动学子、官员对他不满的情绪。
他的应对之策,只能是提携与杨、程二人相关的人,如此,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只是,到眼下,杨阁老那些资质平庸的儿子门生,他真是受不了,要是抬举他们,自己得窝火很多年。
比起杨阁老,程阁老的情形要好很多。最要紧的是,程家有程询。
不是没担心过的。有些人在学问上聪明绝顶,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就算连中三元,进入官场也是废物。万幸,程询不是那样的人。
他通过翰林院几名官员和蔚滨之口,都能确定,这人公事上沉稳内敛、进退有度、明辨是非,与上下级官员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与人有分歧的时候,解决的手段不同,但不肯妥协、达到目的是宗旨。
种种相加,他全然笃定提携、重用程询的心思。那杆子闲人就算闹腾,阵仗也大不了。
能够服众的人才,就是有这点好。
杨阁老走进门来,见皇帝竟然在与程询下棋,很是惊讶。
程询望过去,发现杨阁老面带病容,步履迟缓,神色颓丧,全无昔日的神采。这时皇帝手里的棋子落下,他却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子罐,赶在杨阁老跪拜之前起身,退后几步。
皇帝落子之后,总会审视片刻,估算对方会怎么走下一步,此刻亦然,看了一会儿,笑了。此时棋盘上的情形,势均力敌,却给他一种一团和气的感觉,与程询刚来时的局面大相径庭。
“有意思。”说完这句,皇帝转头望向杨阁老,“平身。”随后示意程询落座,“快些,该你了。”
程询称是。
因为程询在场,杨阁老心绪烦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做开场白。
皇帝先开口问道:“石长青的事情,杨先生听说没有?”
杨阁老忙道:“罪臣听说石长青入狱,但不知原由。”锦衣卫的嘴一向很严,此事又是蔚滨亲自查办,他则算是被皇帝软/禁起来的处境,便只听说了结果。
皇帝道:“刘允,跟杨先生说说原委,也让程知行听听,他的父亲是如何被人污蔑的。”
刘允躬身领命,将石长青随柳阁老当日进宫的情形娓娓道来。
杨阁老听到中途,已是神色骇然,恨极了石长青。有那样的本事,却一直瞒着他,石长青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斟酌片刻,他便推断出,石长青是想在关键时刻做他的恩人,这件事若能做成,他日后定要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栽培、扶持。
可石长青怎么就不想想,他与柳阁老这么多年都没能逐出内阁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晚辈算计?
眼下好了,石长青定是活不成了,皇帝对杨家的火气更大了:锦衣卫还没结案,皇帝却分明是已认定石长青栽赃次辅。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刘允说完时,杨阁老已面如金纸,整个人哆嗦起来。
皇帝留意到,“赐座。”
杨阁老谢恩,半坐在椅子上,却哆嗦得更厉害了。
皇帝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上茶。”
棋局仍旧推算不出输赢,程询的手法却是越来越稳,让皇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少说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见输赢。
这正是皇帝乐于见到的情形,最烦的就是臣子绞尽脑汁地步步落下风输给他。下棋而已,他输了赢了又怎样,又不是用这一手治国。
等杨阁老缓了一阵子,皇帝问道:“你现在可以如常说话了么?”
杨阁老站起身来,“回皇上,可以了。”
“那就跟朕说说,石长青此举,是否与你有关?”
杨阁老只能委婉地道,“罪臣近日在家中思过,深觉愧对圣恩。听得石长青一事,惊诧不已,若见到他,定要质问他因何起了这种心思。”
“你都把女儿许配给他了,竟没料到这档子事儿?”皇帝笑微微的,“而且,先生不妨猜一猜,他在诏狱之中,会怎么跟锦衣卫说?”
“…”
程询站起身来,打算暂且回避。这是他不该听到的君臣叙话。
皇帝却道:“老老实实坐着。”
程询无奈,只得依言行事。
“这件事,你很清楚,朕怎么说都行。”皇帝继续对杨阁老说道,“朕耿耿于怀的,是你与景鸿翼辞官一事,是你对景家的纵容。
“身为首辅,动辄就要辞官不做,幸亏阁员没有对你马首是瞻,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一起撂挑子,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你敢拍着良心说,景家做的孽、犯的错,你毫不知情?朕自辅政监国起,每年都为了国库亏空焦头烂额,你不是不知道。
“景鸿翼一张嘴就要几百万两官银,你这首辅,是不是该用心核实?你没有,反倒不动声色地带领阁员上报给朕。这教训,足够朕记一辈子。
“看了朕那么久的笑话,杨先生,没笑出病痛来吧?”
杨阁老便要下跪,皇帝却先一步道:“站着回话。”
回话?能说什么?否认的话,是不识相,承认的话,兴许就要与景家同罪。权衡一下,杨阁老只能选择不识相:“景家贪墨案,罪臣真的不知情,的确有失察之罪。”
皇帝牵了牵唇,“两广被景家弄的乌烟瘴气,你到底是失察,还是眼神儿不好?”
程询、刘允听了,心生笑意。
杨阁老只能道:“罪臣的确不是心明眼亮之人。”
“你得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皇帝道,“到正月十六,朕把看守杨家的锦衣卫撤了,该做什么,你明白。”
杨阁老恭声称是,神色愈发颓丧。
.
壹夜之间,程询先后两次派人回房传话,怡君自然是轻松不起来。
先前说可能要留宿在正房,她可以断定,不是公公婆婆有了分歧,便是公公和他生了新的矛盾,并且,事态严重。毕竟,这情形太反常。
她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后来,听说他随刘允进宫面圣,心里又是一番忐忑,担心石长青的事情起了反复。
她让吴妈妈留意着正房的动静,“等夫人、老爷歇下了,把红翡请过来。”
吴妈妈应声而去,过了好一阵子,与红翡相形进门。
红翡行礼后,笑容可掬,“奴婢本就想着,等到夫人歇下了,来跟您说说正房的事。先前实在是顾不上,大少奶奶担心了吧?”
“的确是心里没底。”怡君让红翡在近前坐下。
吴妈妈以准备茶点为由,带着夏荷、款冬避了出去。
红翡斟酌片刻,把程清远打算致仕、刘允来府中的事娓娓道来,却没提程清远打算远游。
怡君听了,敛目斟酌片刻,对着红翡微微一笑,“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单为老爷致仕的事,夫人不会让大少爷一回来就去正房。老爷若是主意已定,根本瞒不住;若是还没打定主意,根本不需从速知会大少爷。”再多的,她和红翡都清楚,却不好把话摆到台面上。
“…这个…”红翡更加为难了。
怡君诚恳地道:“你还不知道我么,凡事给我个说法,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也清楚,夫人今日有些反常,我实在是不能不多思多虑。”平时不论什么事,婆婆都会事先命人提醒她。
红翡思忖再三,到底是把程清远的全盘打算如实道来。
怡君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难怪。我知道了。”
红翡好言好语地宽慰一番,道辞回了正房。
怡君歇下之后,静下心来,考虑程清远离京远游的事。
站在婆婆的角度考虑,的确是难以接受。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知道夫君何时回来,甚至拿不准他还愿不愿意回家,那…
站在程询的角度考虑,便是心里乱糟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横竖是任谁都无能为力的事,她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翻个身,放空心绪,让自己快些入眠。
翌日一早,朦胧间,她听到程询的脚步声,揉了揉眼睛,翻身望向床帐外,隐约看到他的身影,轻声唤他:“阿询?”
程询嗯了一声,笑微微地到了床前,“想看看你再去洗漱更衣,却把你吵醒了。”
“没有的事。”怡君笑着坐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就盼着你回来呢。”
程询连同被子把她搂到怀里,也不管是不是会弄皱官服,“跟皇上下了几盘棋,期间只是听着皇帝跟杨阁老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略停一停,又问,“怎样?昨日何时睡的?有没有不舒坦?”
“没有。”怡君审视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你跟皇上,是不是一整夜都下棋了?”
程询颔首,“少睡一晚而已,算不得什么。”
怡君失笑。也是啊,这些男人,可不似她们这些娇养着的闺秀,精力充沛得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她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离府之前,还有一档子事。我跟人打听过了。”
程询没瞒她,简略地说了说,“怎么都没法子的事儿,顺其自然吧。你别放在心上才好。”
“我只是心疼娘和你。”怡君轻声说。
“知道。”程询轻轻地拍着她,“到时我妥善安排就是了。”
怡君凝视着他的眼睛,想探究他真实的情绪,他却低头吻一吻她的眼睑,她本能地阖了眼睑。随即,他捕获她的唇,辗转绵长的亲吻着。
不想让她探究到,他心头那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厮磨一阵子,程询柔声说:“你再睡会儿,我去书房。”
怡君点头。
程询转到小书房,亲自清点宫人送来的两大箱子公文卷宗。
一整夜,皇帝与他对弈期间,都在与杨阁老说话,起先只说景家、石长青相关的事,后来所说一切,都与吏部相关——杨阁老早年曾在吏部做过堂官,皇帝要他说的,都是身在吏部的心得。
皇帝本没必要了解这些,之所以让杨阁老详谈,自然是让他听一听,取其精华,日后派上用场。
.
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的同时,程询被提拔到吏部,做了正五品吏部郎中。
朝臣听说这件事,有不少人打心底不满:再有才也是一样,不到一年就成了朝廷五品大员,进到六部之首的吏部行走,皇帝的偏袒之心未免太重,把一年一年熬资历的人置于何处了?
只是,不满归不满,当着皇帝的面儿,一个字都不敢说。景家那场腥风血雨过后,他们看到皇帝心里就发毛。
二月初四,杨阁老的请罪折子送到内阁,转呈皇帝。
皇帝总算给了明确的批示:虽怪他失察,却顾念杨家多年报效朝廷的情分,没有降罪。
次日,石长青栽赃诬告次辅一事公之于众,皇帝下旨:石长青处死,与景家父子一同行刑,石家其余人等流放,三代不可入仕、不可从军。
二月初六,杨阁老上了一道辞官致仕的折子。
皇帝二话不说,立刻应允。没有循例恩封爵位,更没有任何赏赐。
二月初七,景家父子、石长青处斩。
皇帝撤掉监视杨阁老的锦衣卫之后,杨阁老明里暗里都没少叮嘱儿女、门生、旧部,让他们千万别自作主张给他惹祸,不然的话,他的致仕,很可能变成牢狱之灾。
除此之外,他上了几道密折,把官居首辅之后看到的一些人才、留意到的一些隐患如实禀明。
唯有如此,皇帝才不会继续让他没脸,不会让他被石长青连累。
就这样,杨阁老灰溜溜地离开京城,返回祖籍江南养老。
自登基之后,前所未有的一场腥风血雨终于度过去,皇帝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如黎兆先、唐栩这样的武将自最初便一致赞同他的举措;幸好,在这种时期,程清远不但没有给他添乱,反倒于暗中尽力帮他出谋划策;幸好,柳阁老、付大学士没辜负他的期许,一刚一柔相互配合,用最短的时间稳住了阁员、朝臣的心。
但凡哪儿出了岔子,朝堂都要乱上一阵子,一旦走到那样的地步,江南士林便会跳着脚地诟病帝王、为杨阁老鸣不平,他不知要被奚落到何年何月。
大局稳住了,引发的一些事也正慢慢呈现结果。例如皇后。
景家父子问斩之后,皇后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太医说,撑不过三月。
又要送走一个人。他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前朝、后宫,看着人来人去。
礼部尚书惦记着选妃的事情,一次小心翼翼地问起,是否如期举行。
皇帝听了,疑惑地看了礼部尚书片刻,才记起这的确是自己交代过的,一笑,“罢了。过一两年再说吧。”
礼部尚书一向知道,皇帝最膈应人置喙后宫的事,因此当即恭声称是,转头吩咐下去,取消选妃一事。
二月下旬,程清远上了一道辞官致仕的奏疏,详尽地说了自己的病情,实在不宜继续为官。
这份奏折是按照章程送出,先到了内阁。柳阁老和付大学士看到之后,不免讶然。首辅不在了,按资历,次辅补缺是定势,他程清远竟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
皇帝看过折子之后,没准奏,批阅时措辞温和客气,让程先生安心将养,不需顾虑那些有的没的。之后又吩咐刘允,送一些上好的药材到程府。
君臣之间,给或不给情面,是相互的事儿。
程清远得到这样的结果,笑了笑,心里是清楚,皇帝给的这情面,一半是不想让冷眼旁观的朝臣唇亡齿寒,一半则是让程询的仕途走得平顺一些。
如此,他就过段日子再请辞,陪着皇帝把场面功夫做足。
最近,他在家的日子很是惬意,因为修衡时不时就会过来。
这一日,程夫人出门赴宴,唐府管家替自家侯爷把修衡送了过来。
修衡噔噔噔地跑进小书房,匆匆行礼之后,就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小手扶着他的膝盖,说:“祖父,能帮我个忙吗?”
程清远握了握修衡的小手,态度和蔼:“只要我能帮到你。说来听听。”
“爹爹给我请了一位先生,”修衡说,“先生是外地的,要下个月才能到我们家,爹爹就让我提前识字读书,这几天,我在习字。您能借给我一些字特别漂亮的字帖吗?您和祖母、叔父、婶婶写的,都可以。”
程清远莞尔,“你猜怎么着,祖父已经让你叔父给你准备了一些。”修衡今年启蒙的事,他听唐栩说过,近日想起来,就让人传话给程询,给修衡做一些字帖。
程询的字、画,是京城名士、学子最为推崇的,不论馆阁体、行楷、行草,功底、笔力都非常人可及。他的妻子、长媳的字写得也很好,但女子的手法到底与男子不同,最适合修衡临摹习练的,当然是长子的字。
关乎修衡的事,程询从来不含糊,当即答应下来,连续忙了几晚,便派程禄把一摞字帖送到他面前。
修衡笑得眉眼飞扬,拍着小手道谢。
程清远笑着抱起他,走到书柜前,把字帖取出来,“你叔父特地做的,适合你现在临摹。等大一些了,再来找他要。”停一停,又解释,“我的字不如你叔父的好,我们修衡要习字,自然要用最好的。”
修衡乖乖地点头说好,之后想了一会儿,说:“叔父的字比您的更好,是不是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
“是啊。”程清远笑意更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修衡歪了歪小脑瓜,“听爹娘说过,我问过是什么意思。”
一老一小说了一阵子话,程清远让修衡去静香园,“不是最喜欢你婶婶房里的点心么?快去吧,下午再来找我。”
“好。”修衡亲昵地搂了搂他,这才带着晓瑜,随一名丫鬟去了静香园。
阿初正在向怡君回事,听得唐家大少爷来了,忙收住话,告退出门。到了院中,遇到修衡,恭敬行礼,出门时,他回头多看了跟在修衡身后的小丫鬟几眼。
款冬见他若有所思,笑着走到他近前,问道:“怎么了?”
阿初笑了笑,走到院门外才低声道:“唐大少爷身边那名小丫鬟,是习武之人,功夫应该很不错。”
款冬惊讶得睁大眼睛,“是么?晓瑜也就十多岁吧?”
阿初则自顾自地道:“先前我听说只有一名小丫鬟贴身服侍唐大少爷,心里还觉得唐侯爷未免太心大了些,怎么也不让有眼色的大丫鬟、管事妈妈陪着。到这会儿才明白。”
有个身怀绝技的小丫鬟服侍着,不管到了哪家内宅,都出不了意外。说句难听的,唐大少爷不让晓瑜祸害别人就不错了。
款冬听阿初说完,想了想,释然一笑,“可不就是么。以往倒是看不出,唐侯爷是这般缜密的做派。”
室内,修衡坐在炕桌一侧,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枣泥糕,边吃边和怡君说话:“二弟现在两虚岁、一周岁,在学走路了。”大眼睛一转,唇畔绽出喜悦的笑容,“他现在很爱笑,只是睡前、睡醒时哭一会儿,不哭就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