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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锦冷笑,“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该有的规矩,在面对着太后的此刻,都嫌多余。
第 29 章 第029章(万更)
太后踉跄着步子回身落座。她得冷静下来,不然恐怕会被这几个人气死。
卓永忙着将夺到手中的金簪送到书案上, 又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碎在地上的茶盏碎片。
萧仲麟闲闲地看着太后。今日起, 再不需做出尊敬、孝顺太后的门面工夫。没必要了。
太后的手抚着心口, 面色、气息逐渐恢复常态。她清了清喉咙,再开口时,语调平缓, 透着点儿苍凉,“皇上让哀家听这些, 是何用意?”
萧仲麟道:“前些日子你忽然病倒,便是得知了这些事。朕都明白了, 都想通了。没别的,只是要告诉你这些。”
太后细细地看着他,仔细地探究着他的眼神。
他应该生气, 应该大发雷霆,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没有暴躁、怒意。这反倒让她心惊胆战。
萧仲麟问道:“依你看, 朕该如何处置符锦和宁王?”
“此事, ”太后费力地吞咽一下, “不论真假, 此事都不宜声张, 知情者越少越好。”她语重心长地道,“到了这地步,不管哀家说什么,皇上都不会相信。那么,哀家能提醒皇上的, 便只有大局。这等事传扬出去,皇上、皇后甚至丞相,都会沦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
“这些道理就不用摆了。”萧仲麟摆一摆手,“朕该如何处置符锦、宁王?”
“…”太后敛目,长长地叹息一声。
萧仲麟笑微微地凝视着太后,“你不肯说,朕就说说打算?”
“皇上请说。”
萧仲麟道:“符氏是你提携进宫,朕与皇后若是下旨,外人难免想到别处。是以,烦请太后下一道懿旨。”
太后默然不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宁王卷入这种是非,便该千刀万剐。宁王府的那些下人,怕是没几个堪用的。朕要调换宁王府的下人,将宁王禁足,合情理吧?”
太后继续沉默。
萧仲麟语气淡淡的:“你视为性命的脸面,朕现在真不大在乎。不同意也无妨,朕稍后便传召陆乾、沈令言、丞相和摄政王,让他们商议出个章程。”
太后连忙摇头,“不可,不可。”沉吟片刻,到底是黯然点头,“哀家同意。”
“那就行。”萧仲麟用下巴点了点殿门,“回去下懿旨。稍后朕会安排太医去慈宁宫请平安脉。”
“…”太后缓步走向殿外的背影,忽然就现出苍老之态,步调蹒跚,摇摇欲坠。
萧仲麟对卓用道:“如何安排,你该心中有数。”
卓永即刻行礼,“是。”随即扬声唤来侯在殿外的两名影卫,把符锦带下去。末了他带上那根金簪,亲自去找影卫和太医查看有无蹊跷。
萧仲麟看向许持盈,牵出温和的笑容,“皇后回宫歇息去吧。”
许持盈起身称是,行礼告退,出门之际,回眸看了他一眼。
萧仲麟以肘撑着桌案,修长的手指用力按着眉心,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到此刻,该有的疲惫、苦涩、烦躁才浮现在他眉眼之间。
她知道,他方才的平静、冷静,都需要竭力压抑、控制着自己。
这些是非,都是符锦带给他的。
最不需要关心他情绪的人,就是她。
可是…此刻的他,在她眼中,太孤单。
她犹豫片刻,转身回到他近前,“皇上,臣妾想留下来侍奉笔墨。”
萧仲麟按着眉心的手落在案上,很意外地看着她。
“什么都不说,只侍奉笔墨。”许持盈轻柔地道。
笑意从他心里抵达眼中。他对她伸出手。
许持盈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掌中。
素白的小手柔若无骨,细腻如凝脂。他抬眼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潋滟着喜悦的光彩。
许持盈手势一转,反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后站到书案右侧,帮他磨墨。
稍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屏息凝神地站立,随时等候吩咐。
有许久,只有翻阅纸张、落笔书写的细微声响。但是很奇怪,原本凝重压抑的氛围无形中变成了温馨的静谧。
太监宫女不敢抬头张望,却能笃定,此刻帝后的心情应该都还不错。要是都满腹火气,他们可就有的受了。
的确,许持盈心绪很愉悦,唇角噙着一抹笑,偶尔会看萧仲麟一眼。
回顾整件事,刮目相看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明日起,宁王就被他软禁起来了,没个很大的理由,走不出宁王府;符锦是宁王安排到他身边,又由太后提携进宫,他便让太后处置符锦;至于太后,日后在宫里,他与她都不需要再迁就,甚至于,他已经开始限制太后——那根金簪、安排太医去慈宁宫请脉,应该都是在为此铺垫。
最让他难受的那件事,只被他用作达到目的的引子。
男子就该是这样吧,分得清轻重,能够及时抓住机会,把吃亏转化为得益。
帝王也就该是这样吧,受得住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委屈和窝囊气,便是有担当的开始。
对于符锦,许持盈没让自己多想什么。根本没必要了,那女子即将成为过去,谁都不需要耿耿于怀。
也许,他会逐步变成冷酷的铁腕帝王,但总好过昏庸无能。
卓永回来的时候,恭声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太医与影卫查实,那根嵌宝金簪,簪头上淬了毒。太后娘娘回去之后亲拟了懿旨,明早便晓谕六宫。已有太医前去给太后娘娘诊脉,开了个清心宁神的方子。”
萧仲麟笑了笑,“明早再派几名太医去慈宁宫一趟。吩咐影卫打起精神来,监视慈宁宫上下人等。”
“是。”卓永顿了顿,低声提醒,“皇上,皇后娘娘,天色太晚了,早些歇息吧。”
萧仲麟颔首,对许持盈道:“你先去寝殿歇下,我还得交代卓永几句。”
许持盈称是而去。
待她一走,卓永便跪倒在地请罪:“不少的事,都是奴才粗心大意之故,请皇上降罪。”
“罢了。”萧仲麟轻轻地笑了,“日后当心些便是。”卓永的忠心还在,便是幸运之处。
卓永千恩万谢,站起身来,聆听萧仲麟交给自己的差事。
·
沈令言回到府中,径自去了书房。她不舒坦得厉害,脸色很差。
少顷,小厮、丫鬟奉上四样小菜、一杯药酒,摆到炕桌上。
沈令言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慢条斯理地吃菜、喝酒期间,把带回来的乌木匣打开。
匣子里有公文,还有那个险些要了皇帝性命的毒箭。
淬了剧毒的箭头,在灯光中闪着寒光。
小厮进门来禀:“大人,摄政王来了,说是有要紧事与您商议。”
沈令言蹙眉、冷了脸。
那厮真是阴魂不散。
再生气也没用,他大抵都不认识涵养那俩字儿,真犯起浑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请。”沈令言抬手关上匣子。
小厮忙出去请那位不速之客。
郗骁闲庭信步一般走进门。
沈令言坐着没动,“王爷又有何事?”
郗骁站在炕桌一侧,视线扫过清淡的小菜和她端在手里的酒,“吃得还不如我府里的伙夫。”
沈令言气得笑了出来,“摄政王府的人命都金贵,我哪比得起。”
“这脸色怎么白得像只鬼?”郗骁嫌弃地撇了撇嘴,凝视着她分外苍白的面容。
沈令言不搭理他,夹了一筷子凉拌菜芯,心口的憋闷却更重了。
郗骁坐在炕桌一侧,“有两件事,必须得跟你说一声。不然我真犯不着大半夜来见你。”
沈令言吃了两口菜才应声:“甭啰嗦。我在听。”
“过两日我和明月在家中设宴,她要我请你去捧个场,帖子交给小厮了。”郗骁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拿过一个白瓷杯子,倒了一杯酒。
沈令言抬了眼睑,静静地看住他。这也值得他亲自过来跟她说?她就快压不住火气了。
郗骁见她眼中火星子乱窜,特别满意地笑了笑,“到时候,跟你喝几杯。”
沈令言轻轻放下筷子,把杯里剩余的药酒一饮而尽,“都有谁?”
“明月只了请你。我则请了你的一位故人——贺知非。”
“谁?”
“贺知非。”
“哦。”沈令言发白的唇一抿,大大的眼睛眯了眯,“想起来了,是我嫁过的人。”
郗骁把刚倒上的那杯酒递给她,“今年皇上一直病歪歪的,官员任免、调动便都拖拖拉拉。贺知非在地方上表现不俗,该回来干点儿实事。你不要干涉,别动手脚。”
“知道了。”沈令言接过酒杯,握在手里,“我没那么清闲。放心。”她喝了一大口酒,面色更白,“别过两日了,就今日吧,跟你喝几杯。”
“不去?”郗骁眼神倏然暴躁起来,唇角则逸出讽刺的笑,“不敢去?”
“我要与他和明月叙旧,机会多的是。”沈令言扬了扬眉,“没闲工夫见你。”
“听我的吧。”郗骁笑容里的讽刺更浓了,眼神几乎有了杀气,“若是不然,明日起,我每日都会找借口去宫里,跟你商议事情。”
“都随你。”沈令言握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用力,额角沁出了细细的汗,“你好意思的话,就混帐、幼稚下去。”
郗骁呼吸变得凝重。他把酒壶的盖子旋上、旋紧,末了低低地道:“不给我个交代,这辈子我就盯着你犯浑了。”
沈令言挺直了脊背,继而似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显得很僵硬。
她难受,难受到快死的地步了。但是,不回告诉他。
郗骁把酒壶收起来,起身下地,快步走出去,又迅速折回来,深深地凝视着她,“这几年,不该是这样的情形。”
沈令言咬住了嘴唇,很用力地咬住。她吃力地转头,不肯与他对视。
她脸色真是太难看了,随时能晕过去一般。
郗骁眉心紧紧一蹙,想指着她的鼻子数落、咒骂她,心里似有狂躁的野兽在嘶吼,那些言语却怎么也不能出口。
他想拔腿就走,却怎么都迈不动步。
僵滞许久,他慢吞吞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药方,拍在她面前,粗声粗气地道:“照方子抓药。”
沈令言呼吸有些急了。她拿起那个叠的四四方方的药方,之后,放到酒杯中。
纸张被浸透,墨迹在杯中晕染开来。
“沈令言!”郗骁低声念出她的名字同时,手探出,扣住了她修长纤细的颈子,“你要么就好好儿活着,要么就找个地儿死去,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想给谁看?!”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气得半死,气得失控。
恨不得把她掐死,把她撕碎。
那样的恨。手却怎么都用不上力,碰触到她肌肤的时候,便已力气尽失。
“我官职低微,我是贺家的下堂妇。而你呢,你是尊贵的王爷,总纠缠我这样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沈令言扣住他的手腕,发狠地扣住脉门,语声有些发抖,“征战过几年了,就只练出了厚脸皮不成?”
郗骁反握住她的手,再挥开。
沈令言知道,自己此刻满头满脸的虚汗,狼狈死了。
她不在意,在他面前,就没有不狼狈的时候。
五脏六腑似乎拧到了一处,很疼。
疼死了。
但这身体发肤的疼,远不及埋藏在心海深处的那份锐痛。
她那个惨兮兮的样子,真应该奚落一番的。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又取出一个方子,再次放到她面前。动作迟钝、缓慢,好像倾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做这件事。
“我会让明月跟皇后提一提你的病情。当差的时候也要按时服药。”郗骁忽然平静下来,语声轻轻的,很沙哑。
沈令言闭了闭眼。
郗骁转身,“别不知好歹。不然我把秦洛从棺材里刨出来,拆了她。”说着话,踱步出门。
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她再也不能支撑,软软地倒下去。
其实真没什么,她只是胃部抽痛、心口发闷,从十多岁起就这样,心情恶劣的时候会发作。药酒就是常备着用来调理的。
他要是不来这一趟,绝不会发作到这地步。
活脱脱的煞星、灾星。
他找的方子就能有奇效?别人找来的方子就是摆设?
哪来的这样自以为是的底气?
秦洛正是她的师父,已经入土为安的上一任影卫指挥使。
他是真不会说人话,那张嘴要多歹毒就有多歹毒。
她搂住自己疼得、气得微微发抖的身形,闭上眼睛。
·
一早,许持盈亲自帮萧仲麟穿戴齐整,又与他一起用过早膳,送他走出寝殿。
昨晚,他歇下的时候,她已经入睡。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身,看起来居然神清气爽的。
萧仲麟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仗着年轻,并无乏力疲惫之感,与她作别时,他提醒她:“太后又病了,你不妨带几名嫔妃去侍疾。”
“是。”许持盈笑着颔首。这下倒好了,他一出手,直接把她与太后的明争暗斗搁置下来。怨不得人都说,但凡男子强势敏锐一些,后宫内宅就不会有阴谋诡计。
萧仲麟用手指挑了挑她的小下巴。
她没抵触的举动,只是皱了皱鼻子,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那么多宫女太监瞧着,他就这样没正形。
萧仲麟笑出声来,大步流星走开去。
许持盈扶额。
·
昨夜,许幼澄得了急病,发病没多久就断了气。
许之焕为此告假半日,处理这档子事。
许大奶奶、许幼晴随着他走进许夫人所在的上房。
许夫人迎到厅堂,面容憔悴,眼睛有些红肿。
落座之后,许之焕说道:“幼澄的事情,终归出得不吉利,让大儿媳和管家去别院发送出去即可。一切从简,府里照常度日。”
许大奶奶低声领命。
许幼晴的身子则晃了晃,惊惧交加地望着许之焕。
从别院出殡,一切从简…寻常门第的妾室,死后都比许幼澄有体面。
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总不是假的,就算许幼澄是庶出,那也是他许之焕的亲骨肉。
他就这样处置了自己的女儿,那颗心冷硬到了怎样的地步?
这样绝情的父亲,让许幼晴看着就脊背发凉,打心底冒寒气。
许家人是这样的,翻脸无情。
宫里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便是完全秉承了许之焕的冷酷绝情吧?谁都不能碍他们的眼、挡他们的路,但凡行差踏错,性命就变成了草芥。
太可怕了。
许之焕又道:“此事不需特地禀明皇后娘娘。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犯不着让她为这等事情劳神。”
许大奶奶恭声道:“是,儿媳省得。”等了片刻,见公公没别的吩咐,告退出门,去忙别院的事。
“我,”许夫人慢悠悠地道,“不舒坦得厉害,今日实在是不能服侍老爷。”
“你好生将养。”许之焕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敷衍,“实在不舒坦,便找个大夫来看看。”许幼澄没了,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他得亲自收拾妥当,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许夫人踩着虚浮的脚步进了内室,跌坐在椅子上,愣怔地看着雪白的窗纱。
·
今日早朝上,出了一件让不少官员不痛快的事:先后两次,卓永心神不宁地凑到皇帝跟前,微声言语。第二次之后,皇帝索性匆匆宣布退朝,火急火燎地回了内廷。
昨日才见起色,今日就来这么一出,实在让人失望、窝火:刚下决心要尽心辅佐,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败兴。
生气归生气,少不得要打听宫里出了什么事,随后陆续得到消息:太后一早晓谕六宫,处死符氏,随后就病倒在床,连续传了几位太医诊脉。皇后早就带着三妃去慈宁宫侍疾了。
众人释怀。有人夸皇帝恪尽孝道,有人则暗骂太后是个搅事精。
皇帝大婚当夜,太后称病,转过天侍疾的孝顺儿子一病不起,宁王可是一直活蹦乱跳的。
到眼下,皇帝刚在人前晃了晃,就又有了侍疾的差事。
仁孝治天下没错,但是为了尽孝耽搁上朝实在不可取。况且细品品这些事情,任谁都会怀疑太后是故意阻挠皇帝做明君。
有些人就商量着,一起上折子给皇帝提个醒。
郗骁听亲信说完宫中、朝堂上这些是非,玩味地笑了。
小皇帝这一招玩儿得很坏,也算得高明。近来瞧着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这摇身一变,就成了满肚子坏水儿的小狼崽子。
往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太后称病,他没闲情也没理由搭理,明月应该会去宫里一趟,名为给太后请安,实则去找皇后和沈令言叙旧。
沈令言,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怄火。消气之前,都不想再看到她。
好几年了,她就那样半死不活地杵在原地,不让他接近,不让他心疼,只让他恨得牙根儿痒痒。
不是走了么,不是滚到民间找归宿了?为何要回来?
发誓要忘了她,发誓与她桥归桥路归路。怎么她一回来,就又开始犯贱去找她?
这是几百辈子没见过女人?你死的时候,一准儿是贱得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把你收了的。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自己。
真的好几年了。那该死的女子欠了他好几年的好光景。
当初答应嫁给他没几日,她与贺知非的亲事落定,真把他气得吐血了。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饶了她,让她过她自己的日子,转过头来,她跟贺知非和离。
和离了。他就想,这是老天爷可怜他,人不能不知好歹,得惜福。
以前的账一笔勾销,他还是铁了心娶她,让她到自己身边享享清福、生几个孩子,别再为皇帝跑腿打杂、出生入死。
可她怎么做的?
不肯,就是不肯,把他的自尊、情意当清洗碗盘的抹布,可着劲儿地揉搓、糟蹋。
他那时真到了她说的厚脸皮甚至不要脸的地步了。
自尊、涵养、修养,都不要了。
那都无所谓,想着只要能心愿得偿,她怎么看自己都无所谓,大不了就这么跟她腻歪一辈子。
到了去年,人索性做了甩手当家的,一走就大半年。小皇帝要是不下旨召回,她真就再不回来了吧?
这哪儿是她欠他啊,摆明了是他欠了她八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如果只算这些账,早就活生生气死了。幸好,翻这些账的时候,总会想到她的不容易。
她的命交给了皇室,也早就交给了秦洛、陆乾。
别人只有一条命,她不是。
她属猫的,命一条一条的,逮谁欠谁。
就是不欠他。
不就是嫁过一次人么?他真不在乎。
不就是怕他成为造反的佞臣么?他辞官赋闲还不行么?
不就是有很多不得已么?他帮她捋清楚、还完债还不成么?
——不看着她的时候,只是这样想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心思。可现在只要一看到她,就只有气闷、暴躁,只想刺痛她、报复她。
能办到也算是争了一口气,偏又不争气、办不到。
郗骁喝了一大口茶,却不料茶水太烫,滚落咽喉时的烧灼感,让他片刻窒息。
他拧了眉,敛目看着清亮的茶汤,好半晌,不怒反笑。笑出声来。
明月总说他着了魔。
才不是。他只是快疯了而已。
·
正如萧仲麟提醒过的,上午,许持盈都留在慈宁宫“侍疾”。
太后这次被萧仲麟打击得不轻,他们怎么做,她都没心力计较、反对,只是不让人在跟前晃悠。
郗明月进宫来,隔着帘子请安之后,便随许持盈去慈宁宫的花园散步、说话。
沈令言需要调理的病痛,是郗骁特地叮嘱过的,郗明月少不得与许持盈说了原委,“方子送去了太医院,太医说可以用。”
许持盈正色问道:“发病时很严重么?”
郗明月笑道:“也还好。只是我多事,想着防患于未然。”沈令言根本不把身体当回事,有时候都不把自己当血肉之躯,怎么难受她也不会吭声。看不了、受不住的,是她着了魔的哥哥。
“…”许持盈迟疑着,委婉地询问,“只是你的意思?”
“其实是家兄的意思。”如今许持盈就在宫里,有些事总会有所察觉,与其言辞闪烁,还不如提几句。说来说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许持盈心念数转,想到了听卓永跟翟洪文说的一些闲话:郗骁见到沈令言总没好话,两个人一直不对付,过节肯定有,但能让郗骁计较到这地步的,只有沈令言一个。
不是太关心太在意的话,郗骁今日也不会特意让她关照沈令言。如果只是想整治沈令言,她连听说的机会都不会有。
往日里类似的回忆纷沓而至,齐齐涌到脑海,让她灵光一闪,便悄声问道:“王爷对一些事情的态度,是不是都在跟人赌气?”
郗明月扶额,叹气。可不就是赌气么?有人放消息出去,说哥哥钟情持盈,他明里暗里都不置一词。其实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希望,他就会及时辟谣,找出嘴碎的人杀鸡儆猴。
但是,没希望。他到现在还没疯掉,在她已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