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出棺木,扛到一颗大树下。
背靠着大树,心里方安稳些。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轻声说道。“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那苍蝇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
“嗯。”他轻笑,“知道苍蝇横冲直撞一脑袋撞死证明笨的还不彻底。还有救…”
我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世间已是广寒初现,夜风一吹,我遍体寒凉,浑身发抖。他抵着我靠在树干上,双手一环。眼前之人近在咫尺,他并非幻觉,只是令人难以置信。酸涩的感觉如海流冲出眼眶,喉间泛起的酸意酿出阵阵哭音。“谁说我笨,我知道的嘛。”
他留在药柜里的两味药材,独活和当归。要我独自过活,等他归来。
我自然是懂得。
只是委屈这种情绪不足与外人道,当真复杂的很。比如说,你有委屈就会哭,却只会在你喜欢的人面前哭,因为只有他会心疼,别人多半不理会,于是越发哭得豪气,理直气壮。我当下自觉委屈的很,这样真真假假的日子不知何时到头,分不清那个冷漠傲慢的紫衣公子和温柔无双的小伙计,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李今说,真相往往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于是我愈发迷惑,究竟我们能走多远呢…心里的难过说不出来,却又不想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示弱,只好拚命压抑,单手捂住嘴,无语泪先流。
刻意隐藏的低低呜咽声在暗夜里像鬼哭。
脸上的烟灰遇到湿润,滑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他捻起袖子轻轻擦拭,好在衣裳深紫,看不清沾染了多少污秽。为了配合他,我干脆埋首在他心口,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这身锦袍上,心里稍微舒坦一些。
却哪晓得山涧夜风无孔不入,钻进喉咙之后,我无法遏止地开始打嗝。“呃…呃…”
边哭边打嗝难受的很,我咬住嘴唇死命忍着。
他轻轻拍拍我的背,用手挠了挠我的下巴。“干嘛咬住嘴唇,大门牙露在外头跟兔子似的。”
“呃,兔子专吃胡萝卜。”
“吃定我了?”他浅浅一笑,笑意溶了月华。“其实治打嗝有个好办法。”
他凑过来,额头相抵。这个吻,缓慢而冗长。
我却突然想到一桩重要的事情,猛地将他推开,趁他惊魂未定之际,化被动为主动,赶紧扒了他的衣服。
每次遇到我义无反顾地需要将他怎么样的时候,这厮都会露出半分尴尬,半分羞涩的神情,紧张地说道。“这个,不太好吧...就在这里?是不是对人家不太尊重啊?!”
“废话少说。”我恶狠狠地扒掉他的外衫,往旁边一扔,手指顺着肚脐缓缓向上,勾住他的脖子往前一拉。小伙计甚配合地贴近,我则反手翻过他的领子,跟着又将他内衫的袖口翻过来仔细检查。
这番动作完毕,我松了口气,双手搂住他脖子说道。“还好,没被别的女人碰过。”
他一脸疑惑,“你在我身上点了守宫砂不成?”
边说着,纳闷地自己将袖子翻过来一看,看完忍住笑意搂着我的腰。“你真是,怎么这么无聊。”
说完,头搁在我肩膀上忍不住轻轻闷笑。
这件内衫就是冬天来之前我亲手缝制的,领口和两只袖子里侧分别绣了我和他还有丧彪。
这道理正如同攻城掠地,谁先插了旗杆这块地就归谁了。对于在他身上宣誓主权的行为,我理据充分。“没办法,他们说军队里有营妓的。”
他轻轻咬了我的耳垂,“放屁,老子这辈子除了喜欢你没喜欢过别人。”
我听了心里很欢喜,抬头看天空,月亮滚圆滚圆的,同我此时的心情差不多,一样的圆满。
在这场我和小伙计的主导权争夺战之中,都怪月亮惹的祸,以他向我表白落幕。可我却以为这并不代表我赢了,应该说是双赢更恰当一些。
萝卜的手一直摆在我腰上,此时有些不安分,轻轻捏了一把说道。“看来我不在家你过得很滋润,胖了。”
“那个,化悲愤为食量,你不在我只好拼命吃肉,肉,肉…”
他对着我脖子闻了闻,“嗯,肉挺香。”
跟着一手搭在小红桃上,大言不惭道。“让我摸摸,这里大了没有…”又故意一惊一乍道,“好像真的大了。”
“……”
夜凉如水。
坟山的几个角落里燃起鬼火,幽幽飘荡着。
他搭着我的肩,与我并排坐在树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你想起来了?”
“嗯。”他侧转过头看我,掷地有声。“六牙大象我是一定要拿到的。”
说到一半,不远处金诚午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萝卜的眼睛瞬时燃起熊熊烈火,他自顾自站起身,脚尖一勾一抬,地上的刀到了他手里。
他缓缓逼近金诚午,后者不住哆嗦。“三公子饶命,绕我一条狗命,公子对我的大恩大德,小的会铭记于心,日后做牛做马,在所不…”
还没说完,萝卜便打断,刀抵在金诚午的脖子上。“要我放了你?”
金诚午苦笑着诡辩,“三公子,小的杀不得。若是徐大人不见我回营一样会起疑。”
萝卜轻哼一声,“说得好。杀了你,我势必要承担徐敬业的怀疑。但若不杀你,日后留你回去胡说八道,便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如此说来,两者取其轻…”
金诚午浑身颤抖,涕泪长流,干脆两眼一闭。
萝卜冷声说道,“其实我放不放你,你的这条命都留不得。”
他尚未动手,眼角余光瞥见我来到他身侧,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锐利一刀下去,毫不犹豫。“赏你个痛快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那一刀下去,听到皮肉被切开的声音,鲜血的味道由于太近冲入鼻腔,腥腥的。
他放下手,定定望着我,目光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踌躇。“害怕吗?跟着我,这样的日子以后会很长,会有更多更难堪更可怖的事情发生,你害怕吗?”
我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
他目色黯淡,天上的星晖也隐去大半。
“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找个可靠的人嫁了才是。”
我一愣,跟着点头如捣蒜,欢快的同意了。“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如此说来,已经有三个人选,青梅竹马的小勇哥啦,还有董秀才近来也表现不俗,最后嘛,美人有钱,不愁吃喝。”
他的头越来越低,皱着眉听我说完,仿佛沉重考虑后说道。“刑骁勇木讷点,但胜在可靠。董灵么,还过得去。就是李今不行,你别跟他。”
我扑嗤一笑,满口答应。“好啊好啊好啊。”
他气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不消良久又蹭地站起来,满脸无辜委屈。“我想过了,你还是嫁给我吧。你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打人。而且,女工刺绣什么的一塌糊涂,除了我受得了,一般人就算把你娶回去也迟早休了。”
我开头听得美滋滋的,越到后头越火,不过从我和小伙计两人床上运动的经验来看,往往是我擅长点火,他负责灭火。眼下亦是同理,他站起来拉住我的手,琥珀般的眼眸珠光清浅,给了我一个最强大的理由。“他们几个都不如我喜欢你。”
于是,我照旧无甚节气地亲了他一口,并且容许被亲。
私定终生的情节戏文里是常有的。像是月朗风清的花树下,小姐与书生定了情。还有府邸外的卖水郎和园子里表花的小姐,隔了一堵墙,尚能萌生情愫。偏生到了我和小伙计这里,郎情妾意本该是个浪漫的时刻,结果却是天上孤月寒鸦,四周鬼火粼粼,对着漫山遍野的枯骨,荒芜野草,冷冽清寒。还有一地的新鲜尸体,汩汩红血在流淌。
我想,我们与绝大多数人是不同的。

 

 

正文51 甜水乡战事——连兵符传说
他两手按捏眉心,扯了扯嘴角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环顾四周漫天大雾,看不清的前路渺茫,淡淡地向我叙述关于六牙大象的事。
当年,敬德帝打造完六牙大象赠予乌溪,甄萱,大夏和仙罗四国之后,不出几年便病重,甄萱乘势意图入主中原,于是便有了大覃联合大夏出兵于甄萱一事。
回想起李今曾经提到,当年的大夏国主是个惜花之人,眼见沙漠玫瑰就将灭绝,便带了几株回大夏。
萝卜苦笑,声音微微干涩。“那是我父皇。”
他垂头,眸子盯着脚尖,半晌过后,方敛了情绪继续说话。“当时大覃派去前线的是秘部之主。”
“秘部?”
“嗯。传说大覃开国的皇帝有一笔宝藏,这笔巨额军资却不是世世代代传给下任君王,而是掌握在另设的秘部手中。当年甄萱作乱,朝中大臣蓝玉和司徒端仪借机参与梁王谋反逼宫,故秘部之主郭氏亲自带兵上了前线,一举剿灭甄萱。班师回朝之时,敬德帝已去,蓝玉和司徒端仪抄家,梁王贬为庶民。皇后成了女帝登基,郭氏仗着自己是打了胜仗的功臣,谎称没有缴获六牙大象,拒不交出,女帝亦不能奈他何,惟有暗中派人监视。”
我猛拍脑瓜子,“人刀。”
萝卜点头,“嗯,蓝玉之女尚未死,她得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作为人刀报效朝廷,监视郭氏的一举一动。”
“这也就是你为什么问她,珠子上是哪两个字。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红中拿到的就是甄萱缴获的六牙大象。”我恍然有拨云见雾,醍醐灌顶之感。
“嗯,我也是听到她说了‘宁靖’才知道是甄萱的那座在他手里,也猜到了郭大炮的身分。而我要拿到的是…”
“是‘升平’。”我抢答,却又疑惑道。“可是大夏的东西怎么又到了别人手里?”
萝卜的眼中尽是无奈,“其实帝王之家,数千年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故事。看得人觉得精彩纷呈,故事里的人却扯不过命运,疲累不堪。父皇有三个儿子,大哥敦厚谦逊,我二哥骁勇善战。照理说,嫡长子继位无可厚非,二哥却…”他说到一半,呼了长长的一口气。“二哥亦作了同样的事,我父皇死的时候,母后被软禁,最后郁郁而终。大哥与二哥的战事无可避免,至死方休。最后是我大哥胜出,将二哥逐出大夏。然二哥的性子我却是知晓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不断夺取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宫中的六牙大象失窃,他将之交到徐敬业手里,以换取兵力好攻打大夏。而徐敬业亦对大覃虎视眈眈,彼此达成协议,互助互利。”
“原来如此。”我奋力抱住他。
我就知道我的小伙计他绝不是坏人!
小王子爱着玫瑰的故事,娘亲病重再不食荤腥的故事,全都是他自己的故事。我钻进他怀里揉了揉他心口,“那天你从屋顶上跌下来是被人追杀对吗?”
“嗯。”他像是与己无关一般,说得很轻巧。“我倒该感谢他。”
“我要拿着六牙大象回去,才是上策。徐敬业若是夺了这江山,改朝换代,我没话说,六牙大象失去它的作用,不要也罢。可若是输了,大夏就会被秋后算账,到时生灵涂炭,所有人都要陪葬。他输得起,我输不起。只要我一天还是父皇的儿子,这件事就一定要去做。”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将我的脸搓圆捏扁,“所以你怎么就这么笨呢!打仗跟着人家跑就是了,回去拿什么镜子!气死我了!”
“你送给我的嘛!”我嘟囔道。
他理亏得很,却很得意,嚷嚷着从怀里掏出适才跌落的海棠花铜镜塞给我。“以后我送你一骡车的镜子,什么菱花,海棠花,杜鹃,牡丹的,应有尽有。你就是要金马桶,我也给你打一个。”
“噗。”
我想起林夕,当即问他。“是你叫毛驴小王子来的?”
那支穿云箭起火,该是给林夕放的暗号。
“哦,他啊!要不然你以为,我要是真真射你一箭,你早该下去陪我父皇了,然后告诉他老人家,‘我本来可以做你未来儿媳妇的’…”
“放屁!”我一边笑一边狠狠拧他,换来他对我腰间发动猛烈攻击。“嗷嗷嗷~痒!别挠了…我错了…”
他狠狠将我压到,鼻尖对着鼻尖。“乖乖得回家等我,遇到困难或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福贵叔。”
如此说来,我就好奇自己和福贵叔没什么交情何以老人家对我如此关怀备至,现在想想,跳大神事件该是小伙计,李今和董秀才三人合计出来的。难怪福贵叔对于李今调戏我,如此不屑,如此鄙夷,如此愤恨。
“以后,路上遇到我就绕道走…要是打老远闻到我味道,也赶紧掉头。别老让人抓着以为你奇货可居……”
他废话很多,但翻来覆去无非是让我以后遇到他就要退避三舍,我答应了,却知道这样的话便会错过任何远远看他的机会,忍不住哼哼。“可是我想你。”
“我也想你。”他失落之中还有些不甘,轻咬我嘴唇。“很想你。”
正是清风沉醉明月珰,心事无处可藏。
即便如此,怎生不舍都好,生门再次开启的时刻,我俩还是不得不迅速跳起来逃出去。
临走前,他从林夕带来的黑衣人脚上解下铃铛。
铃铛左右各一个,他捻开左边的那个,从里头取出一颗金丹,挖开我的嘴丢了进去。
“这是什么,好苦。”我大为不满。
“十全大补丸。”
“那另外那个呢?”我指着右边的小铃铛。
“补丸有两颗,你一颗我一颗,难不成你还想独吞?”说着,他将剩下的那颗塞进了胸口。“此等补药我要带回去慢慢泡茶喝,龙精虎猛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等我回来以后,就是你还肉债的好日子。”
“……”
沿路下山,我对于各路人马瞅着一尊大象虎视眈眈十分不解。
他搀着我的手,一荡一荡。“集齐四尊六牙大象,用顶部的东珠和白玉六牙做成的连兵符,能调动七十二省的兵力,等同于号令天下了。徐敬业用来策反女帝是志在必得,郭大炮藏着掖着估计也是图谋有成大事的一天,自然朝廷也是不会放任东西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张大嘴巴,“原来…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真的。”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东珠加上白玉牙齿做成的连兵符并非传说。
山脚下,他翻身上马,捉着我的手静静吩咐道。“徐敬业在甜水乡不战而胜,天一亮定必想办法攻打天翼关,你必须在那之前到乌云台和刑骁勇他们呆在一起,不能留在甜水。还有…”
我耐心听他讲完点点头,“知道了。”
他握我的手还没放,手心里有一丝汗,我下定决心抬起头。“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翻开他的掌心,手指在上头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
将他的手指合起来,我问他。“你知道吗?”
“知道。”他握紧拳头,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印。“等我回来。”
“好。”
说完,我们分道扬镳。他策马而去,我沿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奔跑,不能回头。

 

 

正文52 甜水乡战事——乌云台一役
披星戴月。等我赶到郊外的破庙,晨光微微绽露。
破庙里的人不太多,其中居然还包括司徒婉儿。他们中人的大部分见到我有片刻的惊讶,跟着便低吁一口气。
“终于可以走了。”有人这样说道,“如果不是为了等她,我们老早就到乌云台了,不必等到现在。”
小勇哥正在分发食物,闻言轻轻蹙眉,正欲迈开步子朝那人去,被我一把拉住,硬拽着他陪我蹲在角落里啃干粮。
四娘恨恨白了那人一眼,“如果不是她引开追兵你也活不到现在!还好意思说?这种时候靠谁?靠白知县吗?”
东街卖针线的红姑说,“听闻白大人为了让咱们老弱妇孺先行可是同徐大人费了一番口舌的。”
司徒婉儿听了袖子掩嘴窃窃笑,“白知县是徐大人的门生,开城门相迎怕是早就合计好的。不过如此这么一说,既可赚尽民心,又能找个借口开城门。一举两得。白大人这么圆滑,做知县可惜了。”
“竟有这样的事!”伴随着‘砰’的一声,拐杖驻地的声音,发话的是何家老夫人。何家在甜水乡历代都是名门望族,算是甜水乡的无冕之王。
我腾地站起身,蓦然想起萝卜跟我说过,等到天亮了徐敬业必定趁势强攻,只好硬着头皮催促大家马上赶路。
天翼关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如果将这道天险比作一条扭曲的蛇,那乌云台就是蛇头,是天翼关的关卡。我们逃到乌云台并不能保证从此高枕无忧,但至少可暂得太平。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乌云台静静伫立,我们赶到时地上沉积的冬日细雪被薄雨融化,呈现出一片颓败色彩。
从高高的驻台向下望,可以看到甜水乡聚集着黑压压的人头,向远处铺陈开。
小勇哥说,这会是一场恶战。
话音刚落,一支火箭盯上了乌云台的土墙,卡在石头泥缝之间。
自古兴兵打仗最忌出师无名,历代枭雄都使出浑身解数捉字眼来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师,徐敬业自然也不例外。他号称自己奉先皇遗训,决不能将江山拱手送到异姓人手中。
语言能起到迷惑人心的作用,可事实就需要实际行动来证明。
司徒婉儿在城楼上向对方俯瞰,她问小勇哥,“昨夜让你和大伙儿赶制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小勇哥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对雏秀才他们说道。“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接着,我就看到乌云台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人人手里都竖着一个牌位。是先帝敬德的神牌。
有的人顶在头上,有的人挂在胸口。乌云台上的众人齐心协力,对着兵临城下的徐敬业呵道,气贯长虹。
既然说是奉先帝遗训,那如今百姓人手一块祖宗牌位,若是强攻就等同于扇自己的嘴巴,间接地告诉天下人,他徐敬业就是反贼。
如此气势,他不能来硬的,兵马不自觉向后退了三分。
只是这样的退让也不过是缓兵一时,跟着我便看到对面望楼上紫衣的人站在徐敬业身旁,耳语说着什么。
须臾片刻,城下三男一女四骑出列,身着异族服饰,正是先前莫名出现在甜水的四大纨绔子。
这显然不是真名,徐敬业网罗的人才便是长居关外,善于马背上作战的仙罗四骑。
仙罗四骑不是中原人,自然有理由无视敬德帝的牌位,这是取巧。
婉儿脸色不好看,咬牙切齿道。“徐敬业好卑鄙。”
一根根羽箭伴随着雨丝射来,射在敬德帝的木牌上,慌乱中,大家不得不丢弃木牌抱头蹲在地上。
雏秀才不懂打仗,但胜在一身文人傲骨。“照此看来,大夏,仙罗,甄萱,乌溪都已连成一线,徐敬业出卖我大覃,联合外人踏足我中原,真真狼子野心,卖国蟊贼。”
风吹得旌旗噼啪作响,吹得对面紫衣之人袖袍鼓胀膨大,也吹松了我的发带,满头青丝散乱。
小勇哥伸出手来,指尖穿过我的头发,轻轻说道。“别怕,没事的。”
我想问他,哥哥的救兵何时会到,却不敢问。只因,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和萝卜之间的距离,不单单是两座城楼间的距离,而是隔着生和死,是与非。看起来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乌云台下云梯搭上,所有的壮丁都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小泥块往下丢,于是对面望楼上的弓箭手攻势更为凌厉,羽箭密密发来,招架不住。
其中一根在离我胸口仅一指的距离,后面传来推力,将我狠狠推开。接着听到矛刺闷闷地扎进肉里的声音。
我回头,“奶奶。”
是苏奶奶替我挡了这一箭,箭头深深扎入心口。
“奶奶。”小勇哥冲过来扶住她,用手托着老人家的头。
这样的时刻,不能拔箭,且箭头断在心口,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力。
苏奶奶是代我去死的。
背靠着砖石土墙,老人家捉着我的手,放到小勇哥手里。“孩子,答应我,往后好好在一起。”
“奶奶,你先别说话,我背你下去。”
她的唇像瞬间失了颜色,所有的鲜血仿佛都流向胸前那个伤口。“不用了,我老了,也该去了。到下面陪他爷爷,呵呵…”
“可我就是不放心,我家的这个傻孩子,他有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不会对你说…小汝啊,你答应奶奶,一定要做我们刑家的儿媳妇。”
我的手在抖,这一辈子未曾像现在这样难过。
生老病死我不是第一次见,而战争的残酷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它会消亡一切美好的事物,只由个人意志去完成征服的目的。冰冷,自私,掠夺。
苏奶奶是个开朗的老人,爱笑,耐心,会听我说话。她最后的愿望,是想我和小勇哥在一起。“小汝,好不好…答应奶奶,答应我。”
头上飞箭横穿,何家的老夫人慢慢爬过来,“苏家奶奶,我给你作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