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斧头帮竟销声匿迹了。
原本他们的标记很好认,就是腰后别有两把斧子,如今任何码头,戏院,甚至包括地下赌场都找不到任何随身带斧头的人。而另一边青帮有老顾,沙逊等坐镇,巡捕房只好眼睁睁看着,却动不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论人们有多同情袁淑芬这个少女的香消玉殒,到最后都被袁家的蛮横作风给磨灭耗尽。警察也是人,更是中国人,事情虽是落力着手去办的,线索也是一条条排查的,但人心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为汉奸出头,是不可能,只有杀之而后快。是以到了中西女塾新学期开学,基本上巡捕房已不再有人追查这件无头公案。
秋日里,海德公园里的枫叶迎来了第一场雨,全都不言而喻的转成火红,L小姐的《鸳鸯蝴蝶梦》也于此时拉开序幕,一周一期,在《申报》开始火热连载。韶华期期必买,跟着小心翼翼的剪下来,粘在摘抄本上。
他本就生的清静白皙,忙碌之余,便愈见瘦削,独自进出,落落寡欢的样子全映进了含秋眼里。
她找了个合适的机会问儿子,“我看你和老顾家的幺女蛮合的来,要不改天带回家让我瞧瞧?”
韶华笑笑,“朋友。”简单两个字就将她打发了。跟着一个人回到书房,大门紧闭。
含秋叹了口气,回头找张妈商量对策。
平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公子,小孩都会拷酱油了,韶华眼看就要二十三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张妈也莫可奈何,只一个劲安慰说。“少爷老实呀,不会花小姑娘。”
含秋没来由想到往事,心酸道。“其实别人家的小姑娘我也不喜欢,我就喜欢离离。也不晓得老头子作啥噶讨厌她。”
张妈附和,“是咯,离离小姐从来没有看不起阿拉月晟。”
含秋坐在院子里的竹摇椅上,以前这里处处是孩子们的笑声,现在安静的只有风声,偌大的韶公馆没有了幼稚的生气和韶华的欢欣笑语,愈加冷清空旷。
人事凋零,要这么大的地有什么用?
含秋长叹一声,“唉——都怪我嘴巴快,其实她还小,和韶华睡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嘴巴上不怪我,心里是怨我的。他都已经很久没和我好好说过话了。”
张妈往含秋的膝盖上罩了一条毛毯,“太太,还记得离离小姐刚来的时候,端午节和我们一起裹粽子。那天晚上我半夜里起来,看到她屋里还亮着灯,后来才晓得是等少爷回来吃她裹的粽子,结果少爷那天深更半夜才回来。”
含秋听着,嘴角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笑意。“是啊,这丫头平常对他忽冷忽热,爱理不理的,其实对他是真的好,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唉,最先我还担心她为了她爸爸的事,一直怪他的。”
主仆二人径自在回忆里找寻温暖,没人留意到身后的韶华一直站着,默默在听。
事后含秋找了说媒的替韶华张罗相亲,他竟也没有反抗,坦然的遂了母亲的意,这令含秋大感意外。
只不过相亲的结果就令人啼笑皆非,几乎每个小姐都说韶公子是好人,好人,大好人…然后就没了下文。
含秋不解,人人都说她儿子好,怎么就没人愿意跟他谈朋友呢?
她不知道,这些姑娘都读过书,会看报纸,韶公子和她们唯一谈得拢的就是《鸳鸯蝴蝶梦》的剧情,结果姑娘们的情史也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他知道,甚至还请他出谋划策。韶公子俨然成了上流社会的‘妇女之友’,谁还好意思和他谈朋友?
风闻不胫而走,在中西女塾洋洋洒洒的流传。
离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一知半解。
那一天,索非亚赵和几个姑娘在楼梯间唧唧咕咕的耳语,一看到韶雪来了,立马将人遣散,要和她单独说话。
离离满腹狐疑,索非亚赵倒也爽快,直接问出口。“韶雪,你爸爸,唔,其实呢,是我表姐来让我问你,你爸爸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离离不动声色的反问,“干嘛?”
“我表姐上个礼拜和你爸爸一起去看了场电影,不过据说你爸爸还和其他很多小姐都去看了电影,所以她有点儿…有点儿,心里没底。”索非亚赵干脆一口气说完,“我表姐吧,和你爸爸其实早就见过了,前两年韶公馆不是举行过一次拍卖会嘛,当时表姐就觉得好像是她单相思似的。现在么,就更…韶雪,你有空替我打听打听呗。”
离离想起以前在草坪上办的冷餐会,期间韶华一直被一个头戴英国贵妇帽的佳人缠得脱不开身,怕且多半就是索非亚赵的表姐。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那个美女就是你表姐啊!”
索非亚赵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韶雪,我表姐可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和你爸爸很般配。”说着拉起离离的手撒娇,“好姑娘,你就帮帮忙吧,否则我快被我表姐烦死了。”
离离笑眯眯的说道,“好好,我知道了,一定替你表姐多多美言两句,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索非亚赵见完成任务,开心地一蹦一跳而去,待她走后,离离一个人站在楼梯间,气得直跺脚,然后径自到教师办公室去找顾斯诺。
密斯顾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见玻璃窗外有个姑娘探头探脑,立马走出去。“咦?你找我吗?”
离离一把拉住她的手将人拖到角落里,“密斯顾,你要加油呀!”
顾斯诺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离离揉着衣角,“你怎么这么久还没搞定那个二愣子!”
顾斯诺笑了,摸了摸她脑袋。“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
离离扁着嘴,“她们都说我爸和不少女人出去幽会,你怎么也不管管?”
顾斯诺挥挥手,“尽听人瞎说!”
“真的!”
离离亲热地挽起顾斯诺的手,“我爸爸几年前就问过我了,‘让密斯顾给你当妈妈好不好呀?’!”
顾斯诺脸一红,“他真这么说?”
“是呀!”离离跺脚,“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他说这话都是好久以前了,你们怎么还慢吞吞的。”
顾斯诺捂住火辣辣的脸,害羞的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离离的肩膀。“晓得了,你这只鬼灵精。”一边还不忘替韶华解释,“唔,他跟我说过这事儿,主要是他妈妈着急,他就敷衍的去看看,没别的什么。”
离离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当天回宿舍的路上,却破天荒的忘记买报纸,任凭吹水怎样使劲朝她眨眼,都没注意,独自闷头拿小石子撒气,东踢一块西踢一块,如此不算数,夜里做完功课,还精神奕奕地趴在书桌上涂鸦。铅笔一圈一画,勾勒出一个瘦削的青年,挺拔的鼻梁,头顶上却被人写了一个字:猪!
跟着自言自语道,“你就不懂拒绝吗?你可以找借口呀!”
就连躺下睡着之后,还不忘使劲撒气的蹬被子,嘴里梦话连篇。“韶公子是猪!大笨猪!”
顾斯诺嘴上说不急,事后回想起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了多少。她仔细盘算良久,觉得为了巩固韶雪后母这个角色,万万不可坐以待毙。于是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约韶华去外滩的瞭望塔喝下午茶。
从他们这个角度远眺,江边景色一览无遗,各国建筑沿外滩曲线排列,自成一格,又和谐融洽,海关大楼的英式大笨钟敲了两下,午后的阳光遍撒,晒得人懒洋洋的。
顾斯诺指着不远处一块空地说道,“沙逊和我爸将那块地吃下来了。”
“哦?”韶华抬眉,“那真是恭喜你了。”
顾斯诺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继续说道。“沙逊打算在那里盖一座饭店,初步决定叫华懋饭店Cathay Hotel,他同意交由我来设计。”
“啊!”韶华一惊,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顾斯诺腼腆的看着他,“你也知道,我不太懂建筑,所以找你出来参谋参谋。”
韶华面有难色,“其实我也不懂。”
顾斯诺不信,“大世界不就是你筹划的嘛。”
韶华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大世界造的那是相当之恶俗。”
顾斯诺笑了,“是我爸爸为难你了吧?”
韶华只好跟着苦笑。
由于她的坦诚,两人的气氛一时好了起来,关于建筑的东西也是越谈越深入。
顾斯诺见机行事,试探的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呢?”
韶华心里竟莫名浮起一样东西,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一样东西,就是陆茵梦画展时那块名为‘荆棘花冠’的废铜烂铁。当下便脱口而出,“我喜欢哥特式。”
“哥特式!”顾斯诺有些意外,“很尖锐啊,那不是很多人都会喜欢的。”
“呵呵,是不太大众。”他想起那个流连在荆棘花冠前的小影子,轻声说道。“尖锐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但是却…很有性格。”他的声音温柔,像在和谁说着情话,瞳孔里闪过一丝炙热,紧随而来的是汹涌的伤怀。
天上白云漂浮,却不敌他心底的柔软,映在脸上,温柔无双。
顾斯诺心中一凛。不知为何,竟萌生出打退堂鼓的念头。
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神情,尽管韶华先前一直掩藏的很好,但那稍纵即逝的爱与伤骗不了人。
韶华回过神来,问她。“你听说过LALIQUE(拉力克艺术)吗?”
顾斯诺摇摇头。
韶华有些显摆,得意洋洋的说。“我开始也没注意,是那只小人精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们还在华康里,有一天拍卖行的人来电话请我们去,反正闲来无事,去就去吧。我们手里虽然有金条,但我爸那时候把情况搞得非常复杂,怕出纰漏,她平时都很省钱。你爸爸那天标了一尊古董花瓶回去,怎么看都是青花瓷的升值空间大,也牢靠一些。但她却坚持非要买一块来路不明的玻璃,好在没什么人看中,八百英镑就能到手。”
顾斯诺诧异,“八百英镑那时候对你们也不少钱了。”
“是啊。”韶华捏了捏喉咙,学着离离当年说话的样子装腔作势道。“她是这么说的——爸爸,你别看这玻璃不值钱,作的这个人叫做Lalique,他十几年前在巴黎的国际艺术品博览会上轰动过一次,国内的人还不知道。我们先买下来,等以后一定挣好多钱。”
当时韶华质疑的问她,“我怎么没听说?”
离离耐心的解释,“你相信我,未来的一百年,这个人一定大红特红。他在烧制过程里,加入了锑,砷和钴,能做出一种很迷幻的颜色。分透明和磨砂两种。远看是乳白色,近看就变成暗蓝色,迎着光看又呈鲜红色,像一团火。”
顾斯诺笑得爽朗,“所以你就这么被说服了?”
“嗳。”彼时他闻言大为震惊,二话不说便掏了钱,之后把那东西带回家放在台灯下细细打量,果真如她所言。
韶华问顾斯诺,“你知道这东西现在值多少钱吗?”
顾斯诺摇头。
韶华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
“两万。”
顾斯诺低呼,“两万英镑?”
“嗯。”韶华不理会顾斯诺的吃惊,继续说道:“拉力克现在是美国最流行的装饰,离离要买的那副作品还比较小,如果大一些,当真能发比小财。”
他轻轻笑起来,“当然,这东西看多了也就那样,不过她倒是很喜欢的。”
顾斯诺点点头,脑中对华懋饭店未来的样子已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
但有一缕阴影在她心中无论如何都散不去。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下午茶之后她再没主动联系过韶华,当然韶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日子平静如水,晃眼到了圣诞节。顾斯诺鉴于韶华对自己的冷淡表现,一直踌躇着要不要邀请他参加新年派对。
傍晚时分,离离从剧团里出来的时候,两人刚好在门边遇见。
“密斯顾。”轻轻拍了拍顾斯诺的肩头,离离将她从苦情的愁绪里拉出来。
“哦。”顾斯诺回头淡淡一笑,看到离离手里捧着剧本,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离离啊,那个…我有话问你。”
离离点头,乖巧的跟着她沿回廊出去,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被阴冷的寒气打的湿漉漉的,她们走得很慢。
顾斯诺替离离裹紧了围巾,赧然的问道。“你爸爸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啊?”离离心头一跳。
顾斯诺越走越慢,停下步子,纠结的咬着嘴唇。“我觉得他心里有人了。”
离离的失态只一瞬间,当即不露声色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
“他以前有过女朋友吗?”这是顾斯诺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有,听说过两个。”
“叫什么,干什么的?”顾斯诺急急追问。
离离为难的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只听说是他大学里的学妹,毕业了就再不联络了。”
“这样啊…”顾斯诺沉吟半晌,“离离啊,我在想,新年你的汇报演出要不要叫他来看?”
离离陡的双目圆睁,“你们今年不去百乐门了吗?”
顾斯诺微微叹了口气,“我想,他该没兴趣了吧。”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反正每次去,都是我一个人玩…”
离离想了想,把剧本往顾斯诺手里一塞。“密斯顾,这是英文版的剧本,我先前给唐小姐看过了,她修改了一遍,我在想…你也是英语系的,你要不也看一遍吧,然后…韶先生要是来看他女朋友负责改编的戏剧,蔡大律师应该管不着。”
顾斯诺一惊,她没想到离离心思如此细腻。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和韶觉年的遗嘱打了个擦边球,另一方面,韶华要是肯来,等于是承认了顾斯诺女朋友的身份。
顾斯诺感激得看着离离,“谢谢你哦。要你一直帮我做这么无聊的事。”
离离释然一笑,“没什么的。”
顾斯诺打起精神,“改编人家的作品,这件事你们申请原作者同意了吗?”
“嗯!”离离点头,“《申报》帮忙联系的原作者,她同意了。”
“那就好。”顾斯诺看起来踌躇满志,一扫先前的颓丧。翻开剧本看了看,“唔,L小姐…她最近真红,好多人说起。”
离离微笑着看顾斯诺兴奋的样子,心头一阵绞痛。回去的路上,不停咬着指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韶华一定会来……
第47章 芭蕾
《鸳鸯蝴蝶梦》第一幕第一场
爱——始于一场意外
Love began from an Accid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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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一日新年。
稀稀落落的薄雪漫天纷飞,将黑褐干枯的枝柯覆上一层银霜。
与万物萧肃的寒冷成对比的是中西女塾的熙熙攘攘,人群聚集在一起,握手言欢,嘘寒问暖,每个人嘴里交谈发出的热气一圈圈蒸腾到半空,令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裹上一层云雾,宛如置身仙境。
各界社会名流,校方教工,学生家长,都在听到入场的管弦乐之后,一齐蜂拥到格致楼的大剧场。
一年一度的学生汇报演出,正式拉开帷幕。
整个上午的安排包括校方致词,校友代表祝贺以及学生会主席演讲。离离自袁淑芬离开后就接任主席的位置,但无论如何都不肯出这个风头,最后惟有让副主席况安琪顶上。
况小姐在校长和校友一番冗长的说话之后上台,其言语活泼生动,立刻赢得满堂喝彩鼓掌,况先生和况太太于台下连连点头,一直对着旁人骄傲的指着台上,说道:“我女儿,那是我女儿。”
中午时分举行一场小型的冷餐会,学生家长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免不了互相交换名片,你来我往。
离离站在后台掀开红色幕布的一角,目光在人脑群里来回搜索,却始终没有看到韶华,一颗心悬在半空,忽上忽下。
况安琪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问道。“韶雪,你不去吃饭吗?”
离离摇头,随口敷衍。“我不饿,你去吧。”
况安琪看了眼台下,“你是不是因为下午的歌舞剧紧张?没事的,放心吧,你看我刚才不是挺过来了嘛,你把观众当鸭子就行了。”一边说还学着鸭子叫,“嘎嘎嘎!”
离离不由莞尔,心头稍稍松了三分。“我真的不饿,你去吧,别管我。”
况安琪点点头,“好吧。”走之前还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韶雪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顾斯诺和韶华是直到冷餐会的尾声才抵达现场,所有人眼前一亮,齐声交口赞道:真是朗才女貌,珠联璧合。
有几个认识韶华的洋行襄理拿他开玩笑,“韶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有幸能喝你的喜酒啊?我老婆一直念叨着你去年从香港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好用的不得了,谁嫁给你谁有福咯!”
顾斯诺挽着韶华的手含羞带怯,笑而不语。
韶华随意的敷衍了两句场面话,看起来并无不妥,手心却起了一层冷汗,眼睛时不时瞟向舞台。
悠扬的小提琴和着低沉委婉的大提琴骤然响起,灯光齐暗。
舞台上涌起一阵白烟,迷蒙之中有个姑娘缓缓踏进众人的视线。和况安琪不同,离离并没有刻意打扮,头发是随意弄得,不曾卷出波浪,手指干干净净,也找不到首饰如开宝戒的痕迹,只有一身阴士丹林的旗袍,蓝中带青,简简单单。珍珠耳环在耳朵上像细小的白蕊,画龙点睛。白雾和浅弱舞台灯效里,她美的像从画上走出来。
当行至观众近前,他们发现她背后突然张开一对翅膀,待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手,柔软的上下舞动着,随后就好像分裂一般,两个芭蕾舞演员优雅地从她身后旋转而出,宛如幽灵般轻巧。
小提琴的音色于此时突然变调,直向高音而去,尖锐刺耳。同一时间,象征性的,那两名芭蕾舞者其中一个便以孱弱的姿势倒地,另一个颤抖的站在近旁。白色纸片做成的雪花在工人的配合下从顶上降落,以假乱真,观众席上的众人几乎以为外头的雪,当真灌了进来。
《鸳鸯蝴蝶梦》一开场便是死亡,是灰烬,要涅磐重生。冷冽,是这场歌舞剧的主题。
离离走到话筒前站定,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所有人听到她缓缓叙述的旁白:Scene 1- Love began from an accident.
爱,始于一场意外。
看过小说的,没看过的,此时此刻都会知道,那两个芭蕾舞者,因一场命中注定的意外而狭路相逢。
哀伤的大提琴音贯穿始终,命运起伏波诡的暗流敲打着人心。舞蹈借由身体表达出的气氛,时而春暖花开,轻歌曼舞,时而芭蕉雨露,私语萌动。
唐凝在台下看着,不住点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这套剧本号称是由她负责改编,但实际上离离送手稿给她的时候,已经将大部分内容翻译完毕,她要做的无非是润饰修辞,以保准确。而顾斯诺更是只挂个名,没有实质行动。
所有人都随着歌舞剧的进程心潮起伏,他们知道,那两个舞蹈演员是故事的载体,是真正的主角,可不知为什么,竟情不自禁被声音牵着走,觉得那个叙述旁白的‘她’才是灵魂,是操纵皮影戏的幕后机关手。
视线,灯光,前所未有的明亮集于一身,她却不喜欢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然而有太多话想和他说,想说的,不能说的,这是唯一倾吐的机会。
舞台下的一双双眼睛都沉没在黑暗里,每个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离离却知道韶华坐在哪个角落,也知道自己的目光该去往何处。不用寻找,自能感受。
只不过她每看他一次,他的手就颤抖一次,此时此刻,哪怕是有一点光,一丝亮,都会让别人发现他的失控。有生以来唯一一次,韶华庆幸,他能够隐藏在黑暗里,肆意忘形的看她。
当年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尖细的下颚,乌黑的瞳人,狭长的眼线,明眸皓齿,妩媚动人。
和那个时候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外面在下雨,漆黑的夜,凶烈的风,她吓坏了冲进他屋里,在他犹豫要不要去找她的时候,一举突破他的克制。她忸怩着向他靠近,委委弱弱的喊了一句,‘爸爸’。一只脚不安的踩在另一只脚上。
原来,不过一声雷,就让她吓得发抖,平时的刚强不知去向。他抱了她,彻底的拥抱。
触手可及的是她大片大片的肌肤,他一边拍她的背,一边不断勾到她上滑的背心,手,情难自控地伸入其中…弧形的腰线,凹陷的脊梁,细长的脖颈…眼看自己就要伸向不该去的地方,他慌忙打住。还有弯曲在他腰上的腿,纤巧的脚踝,圆圆的膝盖,通向幽秘境地的大腿内侧…他不小心就…
他知道自己不是不小心,是下意识的,是明知她睡着了,就为所欲为。他因此厌恶过自己,觉得竟然生出这样的遐思,做了这样的动作,一整夜直到天亮,都在失眠。
那个时候,天蒙蒙亮的夏末初秋,不冷不热。清晨时分,他替她穿衣裳。黑色的长发全部拨到胸前,从腰际乃至整个背脊,空白的,坦露的,一览无遗。他系带子的时候异常仔细,穿针引线似的,慢慢的动作,恨不得再慢一些,指尖在她身上划过,是每天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