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虽然不是年年都有,但先帝在位二十八年共举行过二十次的狩猎,晚年更是干脆呆在了善和,可见善和确实是像老祖宗说的那样,是个‘万里山河通远檄,九边形胜抱神京’的好地方。且秋狝于皇帝而言,外交上的意义远胜过游玩。
因为以善和为中心,南北二百余里,东西三百余里,周围一千三百多里,被划定为皇家猎苑。其中包括森林,草原,湿地和泡子,皇帝可以一边行围,一边接见,宴请周边属国,并赏赉,封爵,与附属的周边小国亲善,以稳定边疆。
为此,内侍局十分紧张,一早便开始准备,除了随行的宫人和女眷之外,一并去的还有王公大臣,跟着帮忙协调和处理政务。务必使皇帝驻营莅政,接见臣下,一如宫中。
尤其是今次行围乃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皇后地位卓然,皇帝离开禁宫,皇后理所当然的要坐镇宫中。再加上皇后小产未过半年,一路颠簸,长途跋涉,唯恐疲累。只是皇帝对于此行要不要带上皇后依旧犹豫不决。
福禄见机试探道:“陛下,此去乌溪大都护也会随驾,皇后娘娘自成为天家新妇,便与大都护再没见过面,想必心里是挂念阿耶的。不如就由奴才去请示一番,看娘娘是什么意思?”
李永邦正有此意,福禄便立刻前往永乐宫,孰料没多久即回来禀告说:“奴才到永乐宫的时候正遇上太医来请娘娘的平安脉,太医的意思是,娘娘的身体暂时还不适宜远行。”
李永邦惋惜的叹了声:“朕知道了。”
既然皇后去不了,那他带谁去也就无所谓了。
他其实早就有所打算,丽嫔是异族进宫的美人,带在身边方便拉近关系,除此之外,全部都是新晋的秀女,共计二十余人。
一路上顺风顺水,十天后便抵达善和,接着,按惯例至少得在围场待十五日。
大夏、仙罗均派了使臣觐见,车师、西夜、柔兰、龟兹等国的王也在乌溪大都护的带领下向天子行礼。西夜、柔兰的人性情温顺,不如车师彪悍,车师的王和李永邦一样,刚登基没多久,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前他向先帝跪拜,不代表现在依旧甘心臣服。因此从头至尾表现的殊为粗放不羁。
第一天夜宴,为大覃天子接风。
是夜凌晨,黎明之前,侍卫们便会选定一个数十里的大围,部下猎点。等到天亮,皇帝便戎装精骑,率黄纛为中军,分左右两翼,进入围场,之后逐渐逼近,缩小范围,至一定程度,隐藏在密林深处,头戴鹿角的哨鹿手便会吹响木制长哨,以模仿雄鹿求偶发出的声音。雌鹿闻声而来,其他野兽动物便会为了食鹿而聚拢。
这时候,皇帝策马首猎,之后是大臣和侍卫以及各族的勇士一道加入,霎那间,马蹄声如雷轰鸣,不绝于耳,弓箭齐发,如雨势不歇。
西夜和柔兰的王比较识趣,想把鹿留给大覃的天子,分别只打了一头熊和两头豹子,外加五只猞猁。大夏和仙罗的王公和使臣收获野猪十只,兔子三十只。唯有车师的王阿米尔汗和李永邦旗鼓相当,李永邦打了一头老虎,五只豹子,三条野狼,均是猛兽,阿米尔汗则射中了麋鹿,高高兴兴的率众带回营帐。
李永邦对于哨鹿这一环节始终欢喜不起来,从头至尾他都觉得杀公鹿就算了,偏偏要装着公鹿去诱骗母鹿,然后专门捕杀母鹿,长此以往,母鹿渐少,岂不是要绝种?
车师王没他那么细腻,连粗中有细都谈不上,是个绝对的武夫,他带回来的这头鹿,肚子胀鼓鼓的,李永邦顿时面露不悦,当众人以为天子是为了被人抢鹿而不高兴的时候,车师王非但没有半点自觉,反而大喇喇的命人剥去鹿皮,改天做兽衣,之后又命人切了鹿肉烹调,当匕首剖开母鹿肚子的时候,赫然发现里面竟敢还有一头小鹿,李永邦心生感触,十分不忍,车师王却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有意为之,见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其后甚至亲自伸手从鹿腹中掏出小鹿,整个过程十分血腥,李永邦最后气的拂袖而去。夜宴时,连鹿血酒也没碰。
车师王对此轻蔑之至,专程站起来朝李永邦敬酒,道:“素闻大覃天子骁勇善战,没想到区区一头鹿,就惊吓到了天子,小王在这里为下午的鲁莽向天子赔不是。只是一国之君若是妇人之仁,岂不叫教天下人耻笑?!”说着,假意和身旁的随从翻译道,“大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那什么‘娘娘腔’,哈哈哈哈哈…….”
李永邦不冷不热道:“车师王的中原话很好。”
阿米尔汗干笑一声,道:“谢天子夸赞,小王先干为敬。”
饮毕,并未回座,似是故意借着酒劲挑衅:“兴许是大覃国泰民安的久了,便开始重文轻武,男人整天只知道吟风弄月,写锦绣文章,时间长了,后世子孙只怕都不知道怎么骑马,如何射箭,如此可致江山不稳,须知军权就是一切,掌了军权便有君权。小王愚见,还望天子勿怪。”
李永邦淡淡道:“习武是为保家卫国,并非为征战杀伐,若以后者为目的,大覃周边一早就全灭的差不多精光了,诸位又怎能与朕坐在这里饮酒畅谈?”
大夏一向与大覃交好,使臣忙站起来附和,仙罗紧随其后。
这三个是大国,与之相较,西夜、柔兰等不过是大覃的附庸,一国之幅员仅仅相当于大覃的一座城池,因此长期以来全靠大覃的庇佑,以及获得一些贸易机会。所以这种场合,真谈不上有什么发言权。但西夜和柔兰知趣,车师却因为数度击败高绥,开始有些自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
遇着从前,大概一言不合,便刀剑无眼。
而今身为人皇,李永邦沉稳很多,知道以武服众,只可得一时,以德服众,方可平天下。更何况几国的代表皆在场,大覃若是凭借自身的优越性,便表现的太过蛮横,难免让人心生不安,届时接壤的小国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也不是没有颠覆的可能。因此他的发言必须把握好平庸和无能的度量。即便心中觉得被冒犯,面上依旧从容:“大覃子民有人信佛,有人信道,佛教悲天悯人,讲究因果轮回;道教修心求生,劝人弃恶扬善。两者从根本上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要人从善的,所以与人为善不是因为怕事,甘当缩头乌龟,而是做人留一线余地。若行事处处赶尽杀绝,屠戮殆尽,只怕不用等到因果报应的那天,就已经先自行毁灭了。”
“天子这话未免危言耸听了吧?”阿米尔汗不屑道,“而且小王今日也领教了天子的口才,当真了得,竟能将胆小龟缩,妇人之仁生生美化成行善积德,小王打从心眼里佩服,难怪大覃文章锦绣,脍炙人口,一直流传到我们车师来。”
李永邦不理会他的讥讽,轻笑一声道:“朕是不是危言耸听,车师王应该很清楚。适才你杀了母鹿,连同它腹中的小鹿也一并手刃,试问若有朝一日,贵国只有雄鹿没有母鹿,当食何物?”
阿米尔汗一挥手道:“嗨,就算鹿全灭了,不是还有其他嘛。天下生灵何其多!”
李永邦道:“就车师王这个杀法,相信不出五十年,贵国就再无荤腥可食,只得挖菜茎树根果腹了。”
“同理,当一个国家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该怎么办?结果不言而喻,都无须旁人动用一兵一戈,该国就不复存在了。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说着,当即下旨以后每次秋狝只择围场内的十余围进行狩猎,其余众多围休养生息,好给野生动物一定的时间恢复和繁衍,并严令随行军骑但凡遇到母鹿及幼小弱兽一律放生。
西夜和柔兰王等皆站起来道:“天子善行。”
大夏和仙罗亦心悦诚服,车师王虽然愤愤不平,张口欲辩,但苦于词穷,只得回座,欣赏歌舞。
柔兰女子以体态曼妙,容色姝丽著称,场上有了她们,气氛顿时缓解了很多,然而轮到车师女子上阵,却惹得席上讪笑不止,此起彼落。
西夜王察哈和阿米尔汗开玩笑道:“阿米尔汗,本王听说你一直不停的往后宫帐子里塞女人,原来贵国女子都是这般虎背熊腰的啊,无怪乎你如此!可悲可叹!莫非真如天子所言,贵国女人濒临绝种了,只剩下男人,和像男人的女力士,女金刚?哈哈哈哈哈!”
阿米尔汗涨红了脸,刚要开口,柔兰王抢先一步总结道,“实在是粗狂有余,柔媚不足啊!”
李永邦笑着当和事佬:“各国佳丽各有特色,车师的女子也不失为一种英姿飒爽的美。”
“谢天子。”阿米尔汗对李永邦拱手,一边对在座道:“柔兰女子柔媚娇俏是不错,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根硬骨头,除了乱扭一通夺人眼球还会什么?尽会依附他人而生!我国女子就不一样了,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女子生来还懂打猎,身手和男儿一样矫健,没有半点输给男人的地方。刀枪棍棒,琴笛筝箫,无一不精。”
“哦?”李永邦道,“那好,男人谈事,女人弹琴,不知可否有请车师国的美女为朕献上一曲?”
阿米尔汗身后一女子立刻出列,手里握着一个陶埙凑近嘴边。
众人竖耳侧听,但乐声响起,如同哑巴唱歌,毫无韵律和技巧可言,让人失望透顶,听了简直食不下咽。
见众人一齐摇头,阿米尔汗忙道:“常闻大覃女子才貌兼备,小王也许是井底之蛙,在天子跟前卖弄了,若是陛下肯为小王开一开眼界就好了。”说着,瞄了一眼正为皇帝斟酒的陆碧君,道,“小王也知天子身份贵重,所以就有请天子身边的斟酒婢上来即可。”
李永邦朝陆碧君使了个眼色,陆碧君会意,下了高台,抱了个琵琶上场,一曲《飞花点翠》,听的众人如痴如醉。
阿米尔汗情不自禁的鼓掌道:“果然名不虚传,小王当真不虚此行。”
言罢,一双眼睛就再没从陆碧君身上移开过,眼见着陆碧君一曲弹毕,施施然起身,袅袅婷婷的回到李永邦身边,也还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她。
第84章 画中仙
陆碧君感受到他赤?裸*裸的视线,打从心底里恶心,直白道:“大王谬赞了,小女子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在各位大王面前献丑了,还请各位大王海涵。”
李永邦手握酒杯,突然意味深长的一笑:“碧君你哪里是普通的斟酒婢,太过妄自菲薄了。”
陆碧君闻言,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阿米尔汗疑惑道:“这位女子莫不是陛下的妃妾?”
李永邦煞有介事道:“陆小姐乃是工部尚书兼内务大臣陆耀陆大人的孙女,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侄女,系出名门,绝非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且今次又入选了秀女,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座的一听即刻心领神会,秀女就是皇帝用以充实后宫的,皇帝喜欢的话可以留着自己用,不喜欢的话可以赏赐给王公贵族。
阿米尔汗眼中顿时精光一闪,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天子,小王有个不情之请。小王来自蛮荒不化之地,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只要是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可以立即表白,无须像中原那样,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顿了顿,状似赧然道,“不瞒天子说,小王今日一见陆小姐,便倾心不已,又闻陆小姐琴技高超,余音绕梁,小王听后实在是欲罢不能,只是陆小姐是天子的人,小王只得求告于天子,请天子看在小王一片真心的份上,成全了小王。”
陆碧君听后险些晕倒,什么?要她嫁给一个蛮子?从此远离京畿几千里,住到穷乡僻壤吃风沙去。这根本是要她的命啊!
她真后悔刚才不该出这个风头。
抱着侥幸的心理,她偷偷地打量李永邦的神情,然而皇帝神色淡然,喜怒难辨,看不出个究竟来。
半晌,李永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赞赏道:“车师王快人快语,不愧为当世的英雄豪杰。”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急煞陆碧君和阿米尔汗两个人了,陆碧君是怕李永邦答应,阿米尔汗是怕李永邦不答应。
李永邦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截然不同,变幻莫测的神色,心想,要是上官露在这儿,回头一定得乐得打滚……
阿米尔汗身着半截虎皮,突然一个反手,把身上的衣服掀到后面去,露出粗壮的臂膀,和黝黑厚实的胸脯来,指着上面的伤疤,道:“承蒙天子看的起,小王不是一个口才伶俐的,亦不敢说自己身经百战,但是这些伤疤,可都是真刀真枪留下来的功勋,天子若同意将陆小姐许配给小王,小王此生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永邦几乎要放声笑出来,一个彪悍的武夫杀伤力本来就有限,要是这个武夫还具备好色的特点,那他的杀伤力还得再减半。
李永邦抿了一口酒,望着阿米尔汗道:“车师为大覃立下赫赫战功,别说是一个秀女,就是公主,朕也没有不答应的。”
“何况朕称呼陆大人一声‘舅舅’,陆依人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公主了,与车师王你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阿米尔汗一听这事有着落,高兴的直搓双手,一边还向陆碧君咧嘴一笑,抛了个媚眼。
陆碧君欲哭无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噗通’一声跪下来,含着泪道:“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柔兰王‘哈’的一笑:“阿米尔汗,你看人家大覃的姑娘看不中你呢,这都怪你自己,人家明明是名门之后,尊贵如同公主,你却唤人家斟酒婢,本王看你还是收了你的心思吧,回去好好和家里的女金刚下崽子呗!”
李永邦一拍桌子,对着陆碧君低叱道:“胡闹,君无戏言。难道堂堂车师的大王还真配不上你吗?”
“就是啊!”阿米尔汗昂着头问陆碧君,“你说,你说!本王哪里配不上你了?”
陆碧君吓得嘴唇不住的哆嗦,当下的场合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否则就是抗旨不尊,看来自己于后宫的诸多抱负都于这一夜化作泡影了,可是……可是父亲和爷爷还有嬢嬢,不是都说陛下是很好拿捏的人嘛?怎么会这样呢?
她‘嗬’的一声苦笑,她可算是明白了,今天的这一切,也许从决定带自己来秋狝那一刻起,皇帝就做好了要将她陆碧君送出去的准备。
她不由的抬头审视李永邦,皇帝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容易摆布?
只怕不见得吧?!
此时此刻,她只有尽量的为自身和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她低下头来,勉力答道:“并非大王配不上小女子,而是小女子配不上大王。大王家中妻妾成群,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侍奉大王左右?!”
阿米尔汗叉腰道:“怎么配不上了?天子都说了,你身份高贵,形同公主。”
柔兰王摇头道:“阿米尔汗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就是身份高贵才不能轻易下嫁给你这种已经有一堆女人的,你让人家以什么身份自处呢?”说着,对李永邦谄媚道,“天子,小王说的是吧?”
李永邦不置可否,阿米尔汗于是向陆碧君拍着胸脯道:“陆小姐你放心,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王那么喜欢你,把原来那些遣散了又如何!只要你答应,车师的王妃就是你。”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至少对陆碧君而言,是一种保证和承诺,可对其他人,就显得十分无情了。
陆碧君心中不由一寒,估摸着这个阿米尔汗不是什么好人。草原的女人也形同货物,想丢弃就丢弃。
李永邦很清楚陆家的德行的,他眯着眼俯视高台下的众生,似笑非笑道:“不是形同公主,而是根本就是公主。”
旋即当着诸人的面下旨,册封陆碧君为安溪公主,和亲车师,与车师王阿米尔汗为妻,以结两国友好缔约。
陆碧君当夜回到营帐,不少人前来道喜,其中不乏与她一同为秀女的,名义上来看她,实际上都是来奚落她的,一口一个‘安溪公主’,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你安息吧,别白费心思了!
陆碧君气的哭了一整夜,隔天就差人送了封家书回京。
家书在圣旨抵达之前到了陆府,陆碧君的父亲,也就是陆燕的亲哥哥陆宗庆的手上。
陆碧君在信中哭诉了一番,把车师说的要多惨有多惨,把此行和亲说的如同流放,令原本就患有咳疾肺病的陆宗庆当场吐了口血,不省人事了。
陆耀心疼儿子,即刻进宫,永寿宫知悉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淡淡道:“这是她的造化,父亲待圣旨来了之后可得记着谢恩啊。”
陆耀讪讪道:“可是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别兴许就是几十年,说句难听的,死了也不一定能叶落归根啊!你是她的嬢嬢,你看看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在外头终归不如由你亲自看着她好。”
“算了吧。”陆燕冷冷道,“我可担不起。她进宫来,我给她安排了青云路她不走,偏说我埋没了她,去投靠了皇后,与我对着干,哼!眼下这样也好,封了公主是好事,父亲当初送她进宫为的是什么?坦白说她能在宫里有什么作为还不知道,但家里出了个公主却是实打实的恩赐,用碧君一个人,换来阖族的荣耀,父亲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耀想想也是,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唯有强颜欢笑的接旨,毕竟就像陆燕说的那样,倒霉的只是陆碧君一个人罢了,于陆家的男人来说,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既然和亲达到了和进宫为妃一样的目的,陆耀当然没那么难受了。
其后,皇帝又在善和呆了十余日,把这次带出来的秀女都以各种名目送了出去,一个不剩,想到宫里还剩下三十多个,踅摸着回京了以后可以赏给永定,还有宗室里的皇亲国戚和一些有爵位在身的,这么一盘算,没剩下几个,再加上再过几天就要回京,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
但是回了宫也未必见得着想见的人,这样,又使得他不免略微惆怅,轻轻叹了口气,负手踱出营帐。
草原的日夜温差很大,风景却是极好,站在高岗上向远处望去,天际像一张一望无垠的毯子,铺成开去,没有尽头,星星挂在头顶上,近的一伸手就能够着。
一轮残月如勾,弯弯的,由群星拱卫着。
他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然就发了疯一样的往回跑,弄得侍卫们面面相觑。
冲进了营帐,他铺开纸张、研墨、润笔,专心致志的埋头画了起来,不多时,一个女人的面貌跃然纸上。
当晚是由宝琛替换福禄上夜,他端了一碗鲜笋老鸭汤进来,道:“陛下,草原天干物燥,尽是牛肉羊肉,御膳上的师傅们看您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怕您是吃的羊肉多上火,专程准备了鸭汤。陛下可要用一些?”
李永邦心情极好,在宝琛的伺候下,连喝了两盅。
自李永邦登基以来,宝琛还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一时间侍立在旁,觉得与有荣焉。
下意识的就看向皇帝桌案上一堆奏报间的手书。
赫然发现竟是一幅画!
画上的女子有姣好的容颜,纤丽的身躯,在水上翩翩起舞。
宝琛心头一跳,这画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后!
他再定睛细细一望,不,这女子不是在水中起舞,而是踏在一张硕大的荷叶上,荷叶张开裹住了女子的脚,将她托举起来。
河面上有星星的倒映,波光粼粼,不远处一轮月亮,与今夜一般无二。
留白的地方有皇帝的墨宝,笔触遒劲有力,开顺合畅,看得出是一气呵成之作。
宝琛进宫早,认得的字不多,但这句不难懂,甚至可以说浅显,然而其中的情意缱绻,任谁看过一遍都能记在心里:独对月半弯,恰似你的眉。
宝琛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听见陛下的心声,确切的说是看见,师父说的没错,皇后主子才是正儿八经的康庄大道。
第85章 枕簟凉
夜深了,宝琛服侍皇帝歇下,自己打了个铺盖卷儿在角落里团着。翌日一大早,皇帝还没醒,便开始替他收拾桌子,那些朱批过的奏报,基本上都摆放的整齐,只需要按照上疏的人名再分门别类发回尚书省就好。
宝琛平时跟着福禄打过下手,因此知道个大概流程。
但眼下宝琛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岔路口上,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猜对了圣意固然好,要是猜错了…..他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副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个不小心。于是他干脆把心一横,将画作卷了起来装好,递给送信回京的人,届时自然会转呈后宫,也就到了皇后的手里。
李永邦不疑有他,起来漱了口,换上常服牵了一匹马在御林军的拱卫下出去散心,再回到营帐已是午时,用了一些简单的小食,打算歇个中觉。突然想起桌子上那副画,见站岗的人换成了福禄,脱口道:“嗳,你那个小徒弟呢?”
福禄诧异道:“陛下找他有事?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奴才这就打发人去叫他。”
李永邦不想这事被人撞破,便按下不提,叫住他道:“哦,也没什么。朕就是随口一问。”
可醒来后,四下里还是找不到那副画,这才真急了,问福禄道:“你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可曾见过朕的案子上有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