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乔扁着嘴用手指着他对李泰道:“三哥哥,琴绘姐姐,你看他——小气!”

  琴绘用手帕掩着嘴直笑,头凑到李泰耳边窸窸窣窣说了两句悄悄话,李泰望他的眼色便深了一重,揽了蕊乔到身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好了好了,别和你五哥置气,三哥说送给你,就是你的,他若要敢生气,哥哥就不替他抄书了。”

  他没法子,只有气的拂袖而去。

  而今他是皇帝了,给她的可不单单是一支笔,而是一座宫殿,一屋子的繁华,还顺带救了她的命!

  她倒好,见着他非但没有飞扑上来道一声:“陛下午安,臣妾恭迎陛下。”给他一个欢欢喜喜的嘴脸,反倒抖的跟只鹌鹑似的,好像他能生吞了她,真叫人憋闷!

  反正他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能跟她的三哥比!

  皇帝气的不吭声,径直大踏步进了合欢殿,海大寿跟在后头道:“娘娘,请。”同时朝身后的人道,“午时了,皇上也该用膳了,着御膳房将膳食都送至合欢殿来吧。”

  这话是说给皇帝听的,皇帝没反应,就是默许了。

  果然,皇帝双手负于身后,进了合欢殿便环顾四周,桌椅板凳样样齐全,屏风上镶了珍珠翡翠,鸳鸯和双鱼惟妙惟肖,连理枝缠的紧紧地不分彼此,还有梳妆台上八角菱花琉璃铜镜,日光下,镂空的雕花盈盈一闪,忽明忽灭,堂中鎏金的龙足香炉,点燃后,气味清新馥郁,就连床上的帷幔都是上等的月留纱,顾名思义,就是能把月亮久久的留住,好像眼下的毒日头,无论怎样的犀利,只要人卧在床榻里头,都透不进月留纱去,最是能解热消暑的。

  由此,皇帝脸上的表情总算没有方才阴沉了,可见对手下的功夫还是满意的,海大寿知道万岁爷的怒气从何而来。亏得他侍奉至今还自诩见多了邀宠的女子,没漏掉什么稀奇的!谁曾想今儿个就碰见了这么一个奇葩,瞧她平时干活挺伶俐活泼的,怎么飞上枝头后却是木讷木讷的,若不是真木讷,那就是不把万岁爷放眼里了,不承万岁爷的情,那天子合该要生气呀!当即便脚步匆匆的过去扶着蕊乔,半拖半拽的拉到皇帝的身边,皇帝已然入座,宫人们鱼贯而入,将碗盏一样一样的放在他跟前,皇帝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道:“你站在我身后是想干什么?”

  海大寿闻言都不免为蕊乔捏了一脑门子的汗!

  蕊乔的手不安的揪着衣裳下摆,道:“奴婢,奴婢是打算给万岁爷布菜来着。”

  布菜?

  她还当自己是宫女呢!

  给他布菜?!

  ‘哐当’一声——!

  皇帝的大手一掀,桌上的菜去了一半,全都到了地上。

  乒乒乓乓的,满地狼藉。

  宫人们正要下跪,全被海大寿的拂尘给止住了,海大寿躬身道:“万岁爷,奴才等先行告退。”

  皇帝略一眨眼,海大寿便领着所有宫人退到了合欢殿外,至此,室内只余下他们二人了。

  皇帝转过身,踱步到蕊乔跟前,俯下头来逼视她,一字一顿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道:“奴才?合着朕刚才讲的话,你都给朕抛到脑后去了!你该不会还在等着皇后回来,以为只要她回宫了,朕就有收回旨意的可能?是嚒?!”

  蕊乔被逼的倒退一步,但被皇帝给拉住了。

  皇帝道:“你想的美!”

  他现如今已不是当年的小皇子了,而是身居九重华殿宝座的帝君,身法气度不该也不能这样显露于人前,蕊乔因此被他的失态给惊得猛一抬头,诧异的看着他,宝石班清澈的双眸倒影在他的眼睛里,皇帝的心中莫名的起了一股怒气,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当真竟容不下他?都那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只有那个人可以?!

  他恨恨道:“我告诉你,不可能了!皇后从善和回来的路上便身体抱恙,如今正原地歇着,哪天好了,哪天才起行。”

  蕊乔抿着唇,虽然没说话,脸上失望的神情到底还是一闪而过。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皇帝的眼睛。

  他扣住她臂膀的手愈发用力了,“傅蕊乔,你不会当真以为朕很中意你吧?!”

  蕊乔疼的直皱眉,嘴上道:“不敢。”

  “不敢?”皇帝怒极,干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拉到自己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朕看你就是敢!傅蕊乔,你给朕记好了,朕不过就是随手救上你一救,不为别的,就为了朕喜欢了你姐姐那么些年,她一直都还在朕的心里头,你是琴绘的妹妹,朕便没有放任你被杀的理由,但是朕告诉你,你的这条命从今天起就算是朕得了,哪天朕若是不想要了,你一样得去死。”

  蕊乔听到‘琴绘’二字,心尖上便是一痛,忆起适才明明吃的是西瓜,此刻嘴里该是甜的,怎么这样苦!

  不过她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她能去掖庭,还能从掖庭跑出来,如今这点儿屈辱又算的了什么?!当即对着皇帝点头顺从道:“是,奴婢的命是皇上的,奴婢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为了别的,也不为陛下救过奴婢,这些奴婢都知道。”

  她一口一个‘奴才’‘奴婢’,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划分的泾渭分明,他想来也不能更生气了,犹记得她当年明明是个骄横跋扈的孩子,现在却这样不讨他喜欢,还叫他恨上了,当下口不择言道:“好!既然是奴才,好得很!就该做些奴才该做的事,你不是要替朕布菜吗?!朕如今没有胃口了,什么都不想吃,你一个奴才,就替朕把这里的污秽给好好地收拾干净,不许找人帮手,一个人弄,直到弄干净为止。”

  蕊乔蹲身道:“奴婢遵旨。”说完,便跪下来清理起地面。

  皇帝气的要冲出去了,可他忍住了,他要看她倔强到什么时候,便直直的竖在那里,硬是不走,而后便看她跪了下来,把食物用碗盅一样一样的摞起来,叠在一块儿,搁在桌上,跟着又一件一件的拿出去,从他身旁过,还照足了礼数,给他一个蹲福,尚仪局调教过的,自是姿势工整,无可挑剔。

  人翩跹过后,还留下淡淡的香,把他给气得脑门充血,双手握拳。

  海大寿在外头等着,照理说,是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但是眼见皇帝真动了气,吼声直上云霄的,把等候在外的一干宫人全都吓得面无人色,肝胆俱裂。

  海大寿拍着心口对自己道:千万别偷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知道的别知道。

  但还是有个把的奴才,尤其是蕊乔手下的几个姑娘家,担心她的安危,正使劲的朝里头瞄望着。

  海大寿拂尘一把打过去道:“该死的打脊奴,还要不要命了!好奇害死猫没有听过?”

  “是,公公。”两个小宫女唯唯诺诺的低声应道。

  没多久,蕊乔出来了,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尽是碎掉的碗碟,和糟蹋了的饭菜。

  叫铃兰的小宫女见到她的手被瓷碗碎片割伤了,溅出了一滴血,惊呼道:“姑姑——!”

  “嘘!”蕊乔示意她闭嘴。

  铃兰便立刻老实把嘴闭紧了不算,还用手给捂住,很委屈的望着蕊乔,另一边的木槿也轻声道:“姑姑,我们来吧!”

  蕊乔冲她无谓一笑,摇了摇头。

  海大寿轻声一叹道:“娘娘您这是何必呢,自找不痛快!待老奴进去求求情……”

  “别——!”蕊乔把手指含进嘴里吮了一口道,“不碍事。”

  跟着又进了屋,来来回回那么几趟,总算把桌子给收拾干净了,不过那根伤了的手指也肿了起来。

  足足一下午,动静闹得那么大,皇帝的本意是想羞辱她一番,按着她以往的脾气,指不定就要上房揭瓦,跟他对打都有可能!但到底是他失算了,她在宫里浸淫已快要七年,早就学会了逢人便喊主子,是个人都能对她颐指气使,而她则逆来顺受,如履薄冰,所以除非他真的把她杀了,否则光是发一通脾气,这点小伎俩于她而言还真是不痛不痒。

  想到这里,皇帝气的又一脚踢翻了一个绣墩,结果蕊乔回来看见了,还不声不响的给扶正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皇帝没奈何,唯有拂袖而去罢了。

  海大寿急急忙忙的跟在后头喊:“摆驾披香殿。”

  是时,日已西斜,皇帝朝披香殿去,想来是要宿在那里了。


第十一章
木槿和铃兰瞧见了不免心中瓦凉瓦凉的,等皇帝的人都走光了,赶忙冲进殿里去,两人拉着蕊乔好一通仔细的查看,木槿一把撩起蕊乔的袖子,果见蕊乔的手腕上有一圈儿红痕,臂膀上还有一个大红印子,明日该要蔓出一块淤青来了。|铃兰则掰着蕊乔的脸左右翻看,倒是安然无恙。

  两人吊住的心总算稍稍一松,铃兰不安的问道:“姑姑,陛下没有打你吧?”

  蕊乔看她们那紧张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宽慰,但又觉得好笑:“你们把陛下当什么人了?!动不动就出手打女人?!”

  木槿扁着嘴道:“我们也不愿那么想,可陛下发了那么大的火,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也是担心姑姑。”

  “是呀。”铃兰附和道,“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次姑姑入主合欢殿是好事一件,心里头也替姑姑高兴,想是姑姑苦尽甘来了!跟着姑姑将来肯定有得升发。谁知道陛下对姑姑如此,早知道……”她低头望着蕊乔的手臂,哽咽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当这个娘娘呢!”

  “虽说我们手下人得看主子脸色过日子,但也不是没有能捱到齐全出去的那一天,而今想来,怎么也比守着这合欢殿表面上当主子,其实过的还不如下人的日子来的强。”

  “嗯。”木槿跟着啜泣,“姑姑,您要是心里苦,您就说出来吧。”

  “别胡说八道。”蕊乔敛容正色起来,“你们两个进宫也不久了,还不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嚒!要是被人听见了三一添做五,编排一通文章,够你们喝一壶的。”

  “是!”木槿和铃兰齐声应下。

  但铃兰又委实担心将来的日子,朝木槿使眼色,木槿也不知当不当问,最后壮着胆子道:“姑姑,以后您可有什么打算嚒?”

  蕊乔叹了口气,坦白说,皇帝走了,她真是一身轻松,干脆往地上一坐,下巴搁在膝上,道:“我也不知道,想不出个结果来,就不想了吧,走一步算一步,有时候想的再好,老天爷不给你那条路走,也是白想,倒害的自己心里受累。”

  木槿半蹲半跪的在她跟前,道:“姑姑,奴婢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以后可千万别再惹万岁爷生气了,成吗?毕竟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您看这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从今往后起,您就是咱们的主子,当然啦,您也还是咱们的姑姑,不过咱们换个活法过,您就别再自降身价,和万岁爷闹别扭了,要是再继续这么闹下去,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须知现今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合欢殿呢,一个个的,都等着瞧姑姑您的笑话,不为别的,就为了她们个个都身家显赫,却无所出,而姑姑您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她们巴不得姑姑您赶紧没了这圣宠呢!”

  铃兰‘嗯嗯’的直点头:“今日之前,铃兰也替姑姑高兴,羡慕姑姑能有当主子的一天,可眼下却觉得姑姑真是苦,想必万岁爷也是不喜您怀了他的孩子,毕竟这孩子生出来,母亲若是姑姑这样的出身,陛下脸上也不光彩,所以才这样对您。”

  木槿倒不像铃兰那样气馁,道出不同的看法:“姑姑,这是槿儿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槿儿觉得陛下今天这样做,不单单是给您一个下马威,也是给咱们当奴才的一点教训,让奴才们不能小瞧了您去。槿儿也知道姑姑原先想什么打算的是什么,槿儿也是这么想,阖宫的宫女怕有一半以上都是这么想的,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盼着能早日服役期满出宫去家人团聚,可是姑姑,您早就没有亲人了呀,就连您最亲的蔻珠到了最后关头都反过头来要害您,您要是出了宫去,您还能靠谁?”

  木槿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蕊乔顿时清醒过来,同时也无措起来,不得不思索,是啊,出了宫去,她还能靠谁呢?她在世上又有谁呢?

  大伯不在了,父亲不在了,琴绘姐姐也死了,就连蔻珠都被杖毙了,甚至她的乳娘当时也受了牵连,天大地大,她早就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了呀!

  要说这宫里,七年来她手里带出去的宫女也不在少数,芸字辈的,安字辈的,以及现在按着四季花儿取名的宫女,都是她亲手调教的,但再亲,都是隔了一层肚皮一层心的,和她并无血脉之缘。哪怕是皇后,对她颇多照拂的皇后,也不过是她尽心尽力巴结的一个靠山而已,说到底,她们与她都无甚干系。

  倘若有一天她当真出了宫,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挂念的,是她真正放不下的,恐怕……还是只有皇上吧。

  因为那一年,倘若琴绘姐姐没有嫁给太子,三哥哥就不会反,琴绘姐姐和三哥哥会是上好的佳缘,泰王爷成了她的堂姐夫,皇上和她到今日也算得上是亲戚了。

  不管往日里他们脾性有多不合,吵架打架的,归根结底,她还能唤他一声‘五哥’,出了事,他不会撒手不理。

  就像现在一样,要命的关头,妹妹来害她,救她的还是五哥,所以她今天这样,并不是她不肯认命,还想着出宫去,而是她心里那个被隐藏了许多年的傅蕊乔,还倔强的梗着脖子,要一分尊严,知道她的五哥之所以出手救她,仅仅是为了她的那个姐姐琴绘,她的潜意识里抗拒,让她不愿也不能承他的这份情。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溢出一些水光来,嗅了嗅鼻子道:“你们出去吧,让我先静一静。”

  铃兰和木槿乖顺的点头,看蕊乔在地上抱膝缩成一团的模样委实可怜,安慰道:“姑姑,那我们先出去了,您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们,我们就在外头,不过地上湿气重,您还是坐榻上去好些。”

  蕊乔用手捂着脸闷闷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皇帝在披香殿里和赵美人打情骂俏。

  赵美人当然不是真的午歇,她不过是听人传了话过来,说皇帝在合欢殿大闹一场,给了那宫女好一顿‘脸色’,整治地通个合欢殿都战战兢兢的,她乐的看笑话。情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宫女只怕是当时在皇后宫里趁着皇帝一时高兴,自荐枕席,运气好让她成功了,殊不知皇帝也许打从心眼里并不真的喜欢她,到手了就将她当做是这后宫里的瓜果蔬菜,提不起一星半点儿兴趣了。

  赵美人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既然惠妃都不在了,怎么轮都该轮到皇帝来自己宫里了吧?!所以脱好了衣服在榻上等着。

  果然,皇帝如期而至。

  两人好一通戏耍,才熄了烛火缠绵。

  她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直至力竭,方沉沉的坠入梦境,不知人事几何。

  而月渡东墙,送来晚风,皇帝身上的广绣襕袍却是纹丝不动,连一根带子都系的好端端地,他瞥了一眼榻上熟睡的赵美人,缓步踱至披香殿的落地窗前,望着外头的月色与摇曳的凤仙花,心里头想,这凤仙花又叫指甲花,宫里的许多女人拿来染指甲,不知可否也染眉心的花钿吗?

  他想象着蕊乔饱满圆润的额头,眉心宽阔,最适合这样的妆容,可惜从未见她扮过。

  小时候是她还没长开,粉嫩嫩的团子一个,他不曾想过这些,要不就是和他在泥浆里打滚,男孩子似的,而今她娉婷玉立,他能想到,佳人却是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令他心中怅然不已。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便推开了窗,大踏步走进了凤仙花的园圃里,脚下树木葳蕤,郁郁葱葱,他一时不察,走上一阵子,竟出了披香殿。

  再抬头一望,已是通到了内侍监的门外,他正欲原路返回,却不想听见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呻吟声,轻轻哼着。

  他没传人随侍候着,身旁不曾张有灯笼,便唯有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再定睛一望,原来是内侍监外头的地上丢了一张席子,照样子看,怕是哪个小太监死了,给直接丢了出来,但人又没死透,苟延残喘着吧。

  他从来是个不顾什么教化的,当即便伸手掀开那席子的一角,只见其中躺着的确然是个小太监,却不是正儿八经的一员太监,而是一个差不多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

  他也不嫌脏,忙将那邋遢孩子从席子里抱了起来,脚步飞快的回到披香殿。

  适时海大寿都在廊下睡着了,芸舒也回到自己的榻上去,这是赵美人定下的规矩,但凡是遇到皇帝要她侍寝的日子,旁的不相干人等都须回避的远远地,除了皇上的近身太监。

  于是正好四下里无人,皇帝赶紧过去叫醒了海大寿,海大寿‘蹭’的一跃而起,身姿矫健的,压根都看不出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皇帝道:“走,赶紧的,随朕去摘星楼。”

  摘星楼是西六宫里皇帝最常用的一处暖阁,大部分没有女人陪的时候就在那里看书写字,且由于摘星楼的顶层角楼地方宽敞,他还能在那里找几个侍卫有事没事的比划一下,没想到今日能用来安置这个还不成器的小太监,倒是刚好。

  海大寿一见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但他也不问,见皇帝蹙着眉焦急的样子,便道:“陛下,老奴还是去问内侍监拿些伤药来吧,照老奴来看,这孩子不过是刚做了净身礼,大约是手术动的不好,感染了,若不及时上药,恐有性命之虞啊。”

  皇帝看了那小孩儿的裤*(裆一眼,血从里面渗出来已经成了褐色,不悦道:“朕也以为如此,不过不用去内侍监了,朕这里不是有金创药嘛,先拿朕的过来给他用便是。”

  海大寿‘哟呵’了一声,明知那孩子脑子烧的稀里糊涂,灵台不清,还是对着孩子嘀咕起来:“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亏得我们陛下心善,才能给你小子用这么上好的伤药,你可当真要好起来呀,才不负了咱们陛下这滔天的洪恩。”说着,又对皇帝道,“陛下,接下去还是由老奴来接手吧,您身子矜贵,这些污秽腌臜的事您别沾手,老奴用项上人头跟您保证,一定把这孩子活蹦乱跳的送还给您。”

  皇帝被他的油嘴滑舌给逗乐了,当下便把小太监留给了他,自己跑到摘星楼的外面去吹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原来是小孩儿已经醒了,正吃力的用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行到了他的身后,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他,一点儿也不怯。

  “没事了?”皇帝问。

  “还疼。”小孩儿用手指了指裤&*裆。

  又问,“哥哥,是你救得我?”

  皇帝但笑不语。

  小孩儿说:“里头的老公公说是您将我给捡了回来,否则我现在已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了,我娘说受人恩惠就要涌泉相报,我这里给哥哥磕头了。”

  皇帝看他模样挺精神,不似先前那般,便问:“你既有娘亲,怎地把你丢在宫里没人管?”

  一说到这个,小孩儿的眼眶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水:“我爹好赌,一家一当都给他输个精光了,他嚷嚷着要把我娘卖到花筒子楼里去,我娘不从,他就动手打,狗剩儿又打不过爹爹,保护不了娘亲,我爹说只要我肯进宫当了太监,每个月拿俸银回去,就饶了我娘。”

  皇帝的眼睑低垂,问道:“你叫狗剩儿?”

  “嗯。”小孩儿点头,“哥哥,你是个好心人,你有吃的吗?狗剩儿肚子饿了。”

  皇帝微微笑,从屋里拿来了一盏马蹄糕,没几下就被小孩儿给吃个精光,连手指头都一根根的舔个没完。

  皇帝问:“狗剩儿,不用急,以后还有的吃,慢点儿。”

  狗剩儿冲他咧嘴一笑,正好可以看见大板牙少了一颗,皇帝不禁笑了出来,心情愉悦了稍许,道:“对了,你既然进了宫,不能以后都叫狗剩儿吧?”

  狗剩儿眼珠子一转,都听人说宫里的太监流行认干爹,他也想认一个,以后好有人照应,不过既然已经开口叫了这个漂亮的人哥哥,总不能再改口叫‘爸’吧?于是胆肥道:“哥哥有什么好主意?”

  皇帝摸着下巴:“就叫‘小福禄’吧,改明儿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狗剩儿谢过哥哥,哦不,小福禄谢过哥哥,不过好心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小福禄总不能以后一直‘喂喂’的称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