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身来京师?”
两人对话间,忽然,京城结界在青光大作之下,轰然破裂,京城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空中一声鸾鸟清啼,鸾鸟身形变化为人,成一道青光,径直向国师府落去。
顺德公主神色微微一变:“师父……”
她迈了一步出去,却又倏尔止住。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朱凌。”她说话间,国师府内,忽然爆出巨大的声响,斗法的风波横扫整个京城,甚至将公主府院中树的枝叶尽数带走。仆从一片哀嚎,顺德公主立在狂乱的风中,任由狂风带走她脸上的红色丝巾,她一转身,却是往殿内走去,“给本宫将门关上。”
她走回殿内,朱凌紧随其后,帮她将身后的殿门阖上,外面的风波不时冲击着公主府大殿的门,朱凌不得不将门闩扛起来,落在了门上,饶是如此,外间狂风仍旧撞得整个大殿都在颤抖,人们的惨叫不绝于耳。
顺德公主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殿上的主座,随后端坐在了她殿中的椅子上。
顺德公主目光看着被狂风撞击得框框作响的大门,神色却是极致的冰冷:“待得两败俱伤,我们再收渔翁之利。”
朱凌俯身行礼:“是。”
顺德公主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掌纹间,尽是红色的光华流转,这是她练就了大国师给她的秘籍之后,她学会的术法——将他人的双脉之力,为己所用。
“若能得了师父的功法。”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到时候,我让师父做什么,他便也得随我。”
掌心握紧,她尖利的指甲,直接将掌心戳出了血来,但顺德似丝毫未觉疼痛一般,唇角的笑,竟是越发疯狂放肆了起来。
……
林昊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烛火摇曳间,他笔上的墨在纸上晕开了一圈。
“青羽鸾鸟只身闯了国师府?”
“是。”思语答道,“……京师大乱,国师府被毁,但鸾鸟终究不敌大国师,而今已被擒,囚于宫城之中。”
林昊青将笔搁下:“思语,准备一下。回京的时机到了。”


第九十六章 两面
是夜,冰封之海吹来的寒风,令破木屋中沉睡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胳膊。
洛锦桑和瞿晓星在角落里席地而眠,长意不见踪影,而阿纪躺在床上,风过间,她眉头倏尔皱了皱。
“纪云禾。”
有人在梦里呼唤着。
“纪云禾……”那人声音一阵急过一阵,“青姬被擒,快想起来!我把力量借给你!去救她!”
青姬……
阿纪恍惚间又落到了那白云之间,她还没有弄明白身处的状况,忽然间,长风一起,阿纪只觉一阵杀意刺胸而来,这来意来得凛然,令阿纪下意识的运起功法想要抵挡,但当她运功的那一刻,她只觉心头平息下去的热毒火焰霎时之间再次燃烧了起来。
一瞬间,只一瞬间,她登时只觉身处烈焰炼狱之中。
阿纪猛地一睁眼,她双目微瞠,瞳孔变大,眼白霎时被体内的热度烧成了赤红色。
长意特别嘱咐让她不要动用功法,她……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梦里感觉到杀气,在梦里动用功法,却竟是身体真的用了这功法!?
阿纪只觉火焰从心里灼烧,让她疼痛难耐,她感受到了屋外冰封之海的气息,想要翻身下床往屋外走去。但一下床,却立即腿一软,她立即跪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惊醒了洛锦桑与瞿晓星。
两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阿纪已经趴在了地上,头发垂地,呼吸急促,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屋外一道黑影倏尔冲了进来,径直行到阿纪身边,将她一把抱起。
“怎么了?”洛锦桑只得含糊的问了一声,便见鲛人将阿纪打横抱起,一言未发,几步便迈出了屋外。
似乎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洛锦桑立即拉起了瞿晓星,两人一同追了过去。
“怎么了?”瞿晓星被拉得一脸茫然,洛锦桑声色低沉:“云禾好像热毒复发了。”
“复发!?”瞿晓星震惊,“不是好好的在睡觉吗?为什么!”
言语间,两人追到了屋外,正巧看到那银发黑袍的背影抱着浑身通红的纪云禾行到了峭壁边缘,没等两人多说一句,长意抱着阿纪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冰封之海的黑色深渊之中。
……
深夜里,海水里更加冰冷幽深,四周一片漆黑。
入海之后,长意随手掐了一个诀,阿纪脸上身体上微微泛出了一层薄光,待光华将她浑身包裹起来之后,长意便带着她,如箭一般向冰封之海的深渊之中游去。
海水流逝,所有的声音在阿纪耳边尽数消失。
没有人再叫她纪云禾,没有人与她再说青姬的事,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时间好似来到了她从来没有来过的时刻。
她看见了那个湖底被冰封的自己。
她看见一颗黑色的内丹被林昊青取了出来。
“纪云禾……”她呢喃自语,声音被急速流淌的海水带走,长意并没有听见。而在这混乱之中,阿纪脑海中出现了更多混乱的画面,她在雪山之间,冰湖之上,被长意冰封的画面,她脸上被落下了一滴泪珠的触感,还有小屋内,她望着屏风上的影子,斑驳的烛光,与窗外永远不变的巍峨雪山。
慢慢的,更多的画面出现。
三月间,花海开满鲜花的驭妖谷。
地牢里,她被顺德公主折磨鞭笞的痛苦与隐忍。
房间内,林沧澜坐在椅子上的尸身与形容沉默的林昊青。最后的最后,她还回忆起来那玄铁牢笼中,满地的鲜血,被悬挂起来的鲛人,他那条巨大的莲花般的蓝色尾巴……
霎时间,无数的画面全部涌进脑海,她听见无数的人在唤“纪云禾”,洛锦桑,瞿晓星,林昊青……长意……
她也终于知道,他们唤的,都是她……
“长意……”
深海之中,黑暗之渊,长意终于停下身形,却不是因为纪云禾的呼唤,而是因为他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片发着微光的海床,海床上,长满了海灵芝,海床的光芒,便是被这大大小小的海灵芝堆积出来的。
他想将纪云禾放到海床之上,但当他放下她的那一刻,却看到了纪云禾在他术法之内的口型:“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被阻隔在了他的术法中,为了让她能在海底的重压与水中呼吸生存,他不得不这样做。对于他来说,纪云禾的这句话是无声的、静默的。但就是这样用口型说出来的一句话,却在长意内心的海底掀起了惊涛飓浪。
长意望着纪云禾,在海床的微光下,他冰蓝色的眼瞳宛如被点亮了一般,闪闪发亮。
而纪云禾的身体还是顺着他之前放下她的力量,在水中飘着,落到了海床之上。
眼看纪云禾身体里自己远了,他立即伸手,一把抓住纪云禾的手腕。
纪云禾后背贴在海床上,微光将她包裹,一时间身体内的热度褪去不少,她绵软的四肢也终于有了些许力气,她微微蜷了手臂,同样也抓住了长意的手,她拉拽着他,让他飘到了她的身体上方。
四目相接,隔着微光,隔着术法,隔着海水。
“大尾巴鱼……难为你了……”
无声的唇语,长意读懂了。
长意不曾料,这样一句话,却触痛了他心里沉积下来的千疮百孔和无数烂了又好的伤疤。
纪云禾,就是这个纪云禾,即使已经到了现在,她也可以那么轻易的触动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与疼痛。
但为什么就是纪云禾呢?
这件事情长意一直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是她呢?
她的生与死,病与痛,守候与背叛,相思与相忘,都让他感到疼痛。
就连一句无声话,也足以令他脆弱。
纪云禾望着他,微微张开了唇,她松开长意的手,却在海水里抚摸着他的脸庞。而后,她的手越过他的颈项,她在海水里,将他拥住。
这人世间的事,真是难为这条……从海里来的大尾巴鱼了……
……
京城,亦是深夜。
一场大战之后,京城遍地狼狈,一场春雨却还不知趣的在夜里落下,窸窸窣窣,令整个破败的京师,更加肮脏混乱。
无人关心平民的抱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国师府内,大国师走到他已残败不堪的书房前,手一挥,术法之后,一本书从废墟之中悄然飞回他的手里。
书被雨水打湿了一部分,他用纯白的衣袖轻轻沾了两下书上的水,却倏尔气息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
雨声中,他的身影难得佝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把红色得近乎有些诡异的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他一转头,但见顺德一身红衣,配着面巾,赤脚踩在雨水冲刷的泥污里,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师父,你受伤了。”
大国师点了点头:“嗯。”
“青鸾前来,汝菱未能帮上师父,是汝菱的错。”
“你没来是对的。”大国师将书收入袖中,又咳了两声,“好好休息,伤寒感冒会影响你的身体。”
大国师说了这话,顺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动,她唇角微颤,但大国师却又道,“此后服药的效果,会受影响。”
顺德唇角一抿,握紧红伞的手微微用力。
大国师却未看她,只道:“快回去吧。穿上鞋。”言罢,大国师倏尔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几乎连腰要直不起来,直到一口污血吐在地上,他立即手中凝了术法,将术法放在心口,闭上眼,静静调息。
扇柄之后,顺德公主上挑的眼睛慢慢一转,在红伞之下,有些诡谲的盯着大国师:“师父。”
大国师没有回应她。
他重伤,调息之时,最忌讳的就是他人的打扰……
顺德眸光渐渐变冷。
春雨如丝,这伞下,却并无半点缠绵风光,忽然之间顺德五指凝气,一掌便要直取大国师的后颈。
而果然大国师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她轻而易举的便擒住了大国师的颈项,术法启动,红伞落地,她从大国师身体之中源源不断的抽取她想要的力量,大国师的双脉之力精纯有力,远胜她再杀一百个无名的驭妖师!
顺德公主内心一阵疯狂的欣喜,却在此时,空中一声春雷惊动,顺德只见伤重的大国师微微转过了头来。
他一双眼瞳,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顺德心头惊惧,只下一瞬间她周身力量尽数被吸了回去。
顺德想抽手离开,却直到她近日来吸取的所有力量尽数被拔出干净,方有一股大力正中她的胸膛,将她狠狠推出去三丈余远。
她赤脚踩在破碎的砖泥上,鲜血流出,顺着雨水,流淌到大国师的脚下。而他清冷的目光,却一眼也未在施舍给她。
“汝菱。你想要的太多了。”他道,“回去吧。”
对于她的算计,阴谋,他好似全部都已看穿,但也全部都不放在心上,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制裁……
顺德愣愣的看着他,在雨中,神色渐渐变得扭曲:“为什么不杀我?”她问,“我背叛你,我想要你的命!为什么不杀我!”
大国师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这才稍侧过目光来,瞥了她一眼:“你心里清楚。”
因为这张脸。
哪怕已经毁了,但他还近乎偏执的想要治好她的脸,就因为这张脸!
她伸手,摸到自己凹凸不平的脸上,那携带着怨毒的指甲用力,狠狠将她自己的脸挖得皮破血流:“我不要这张脸!我不是一张脸!你杀了我呀!你养我!教我!你让我一路走到现在!但我背叛你了!我背叛你了!你杀了我啊!不要因为这张脸饶了我……”
她失力的摔坐在地,捂着脸,痛哭失声,“我不是一张脸,我不止是一张脸……”


第九十七章 不恨了
春雨在京城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顺德自国师府回公主府之后,便也在大殿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脸上的血,湿透的发,她什么都没有处理。
直到朱凌入了殿来。他看见王座上狼狈的顺德公主,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慌张上前,一时未来得及顾上尊卑有别,两步踏上座前,他屈膝跪下,抬起的手放在顺德公主脸颊旁边,却又适时停住。
他想要收回手来,顺德却将他的手一捧,将脸颊贴在了他已满布厚茧的掌心。
顺德公主在他掌心磨蹭,将他的掌心也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公主……”朱凌心惊,“您的伤……”
“朱凌,我没能杀的了师父。”
她的话让朱凌更是一惊:“大国师……”
“他没罚我。只是将我的力量都抽走了。”她将脸把朱凌的掌心贴得更紧一点,“身份,尊位,力量,都是他给我的,命,也是他给我的,朱凌,除了这张脸,他对我一无所求,我现在也一无所有了……”她睁着眼,目光却有些空洞的看着空旷的大殿:
“试了这么多药,脸上的疤也未尽除去,他的耐心还有多久?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一旦他放弃了,我就是变成了被他随手抛弃的废物,与外面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顺德公主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她转头望向朱凌:“不如,我以死来惩罚他吧,他要这张脸,我不给他。叫他也不能好过了去。”
“公主……”朱凌看着神色有些癫狂的顺德,“公主莫要灰心,属下前来,便是想告知公主,林昊青回来了。”
“林昊青?”顺德公主轻蔑一笑,“他还敢回来?朱凌,你为何没帮我将他杀掉?”
“林昊青道,他有助公主之法。”
“助我?他能助我何事?”
“杀掉大国师。”
顺德身体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转过头来,看向朱凌,眼瞳之中,怨毒再起:“让他来见本宫。”
……
海床之上,长意以术法在幽深的海底撑出了一个空间,海水尽数被隔绝在术法之外。
纪云禾在满是海灵芝的海床上躺了一宿,虽然对于深海来说,这里并没有白日夜晚之分。她悠悠转醒时,但见身侧的海床上也静静卧着一人。
他黑色的衣袂与银色的发丝散在海床上,这一片海灵芝的蓝色光芒像极了他的眼睛。这色调让纪云禾感觉好似身处一个奇幻的空间,私密,安静,海底是不是冒出的气泡咕咚声更让她感觉神奇。
她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光华中,看着面前这美得如梦似幻的人,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纪云禾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轮廓,只觉世事奇妙的让人好笑。
长意以为她死了,她也以为自己死了,她以为哪曾想,竟然还能有死而复生的机会,还能又再见一面的机会……
她抬起手,指腹勾勒他鼻梁的弧度,而指尖在他鼻尖停止的时候,那蓝色的眼睛也睁开了来。
海灵芝的光芒映在两人脸上,而他们彼此的身影,则都在对方的眼瞳里,清晰可见。
“长意。”纪云禾先开了口,但唤了他的名字之后,却又沉默了下来。他们之间太多过往,太多情绪,复杂的缠绕,让她根本理不出头绪,也根本不知道该先开口说哪一件事。
关于她的复生?她的遗忘?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身体怎么样?”纪云禾沉默了,长意却道,“可还觉热毒灼烧?”
他提及此事,纪云禾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冰封之海里面来。她摇摇头,摸了摸海床上的海灵芝:“这里很神奇,好像将我身体里的灼烧之热都吸走了一样。”
“这一片海无风无雨,便是因为生了海灵芝,方常年冰封不解。”
“为什么?”纪云禾笑道,“难道,这些灵芝是靠食热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长意却因为她的展颜而微微一愣。
长意此前见阿纪,怀疑是她,但因为冰湖里纪云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坚信不是她。到现在确认了,坐实了,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灵动的说话,谈笑,与以前别无二致,长意霎时却也有一种在梦中的恍惚感。
这几月时间,恍如大梦一场。
“怎么了?”见长意没答话,纪云禾问。
长意回神,答的却是她先前的问题:“海灵芝可以算是食热为生。所以服用海灵芝,可解你热毒,但热毒复发,单单一株难以消解。”他说着,将自己的情绪与动容尽数隐忍,“你需得在此处海床修养几日。”
提及此事,纪云禾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你与我说这些日子不能动用功法,我确实也有注意,却是不知,在梦中……”言及至此,纪云禾倏尔愣了愣,脑海间,闪过些许梦里面的画面。
她现在记起来了,也知道梦中与自己说话的便是大国师那传说中的师父,宁悉语。但是……
她先前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才让她在梦中动用了功法了来着?
纪云禾皱了皱眉头:“……脑中太多事……我想不起来梦中为何要动用功法了。”她看着长意,“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长意默了片刻,从海床上坐起身来:“不麻烦。”
比起让他接受纪云禾连尸身都被岩浆摧毁这件事,如今的状态,再好不过。
这听来淡然的三个字让纪云禾愣了片刻。若她没记错,在她“死亡”之前,她应当没有将当年的真相告诉长意。
而她身死之后,知晓真相的人无非就是林昊青、顺德公主与国师府的那几人,另外还有一个一心想让长意忘掉她的空明。
这些人,没谁会在她死后,还嘴碎的跑到长意耳边去嘀咕这件事,让他知道个没什么用处的“真相”。
那长意而今对她的态度就很令人寻味了。仔细想想,包括之前她还没有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长意的种种举动……
“长意。”她倏尔开口,“你为什么说……不恨我?”
她的问题太直接,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长意避无可避,亦或者,长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长意转过头,蓝色的眼瞳在海底闪着与海灵芝同样的光芒:“因为不恨了。”他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回答也过于直接,令纪云禾有些怔然,她以为,依照“受伤”之后的大尾巴鱼的性子,说什么也得给她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没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纪云禾也微微坐起身来:“我背叛过你。”
“嗯。”
“杀过你。”
“对。”
“你坠下悬崖,空明和尚说,你险些没了命。你花了六年时间,在北境……想要报复我。”说到此处,纪云禾也忍不住微微乱了些许心神。
而长意依旧答得坚定:“没错。”
“……”她默了片刻,“而你现在……说你不恨了?”纪云禾凝视着长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开始颤动起来。她垂下头,心中情绪,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开口却是一句:“长意,你是不是傻?”
这个大尾巴鱼,时至今日,经过这么多磨难,兜兜转转,到头来,他却还是那么善良与真挚。
“你怎么这么好呢?”纪云禾问,“你怎么心地还是那么好呢?你这样……”她说着,看着长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浆之乱时,被自己的术法所伤,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纪云禾霎时便落下了泪来,她将长意的手掌轻轻握住。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会被欺负的……”
第一次,他看见纪云禾哭了,却竟好似是因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实长意心里却在想,他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心地其实也不那么善良,他……也曾险入歧途,但最后,他到底没有变成那种可怕又可悲的模样,不是因为他心性坚定,而是因为,纪云禾回来了。
就算她不认识他,忘了过往,但她还是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长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纪云禾眼角边的泪珠:“我很厉害。”长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提及此事,纪云禾忽然破涕为笑,她仰头,哭笑不得的看着长意:“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打女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长意也看着纪云禾,四目相对间,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时隔多年,于远离人世的深渊海底,他们终于与对方相视时,带着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从引入侧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后公主到。”侍从说罢话,恭敬离开。林昊青泰然坐与殿中,静静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声讽笑,哪怕是现在的岁月,这宫里的茶也好得令人心惊。
不片刻,红色的人影从大殿后方行了进来,林昊青起身,还未行礼,上面便传来了一声:“行了,礼就免了,说说吧。你到这儿来的目的。说得不好,本宫便在此处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