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意再不是那个被囚禁在牢中的鲛人,他有了自己的势力,权利,也有了自己的杀伐决断与嗜血心性。
未等纪云禾多想,长意微微一俯身,冰凉的手掌毫不客气的抓住纪云禾的手腕,没有一丝怜惜的将她拎了起来。
纪云禾此时的身体几乎僵硬麻木,忽然被如此大动作的拉起来,她身上每个关节都在疼痛,大脑还有一瞬间的眩晕。
她眼前发黑,但她却咬着牙,未发一言,踉跄了两步,一头撞在长意的胸膛上。
长意都没有等她站稳,几乎是有些粗鲁的拖着她,往门外走去。
长意的力道太大,是如今的纪云禾根本无法反抗的强大。
她只得被迫跟着他踉跄走出牢门。
牢门上还有大国师的禁制,长意看也未看一眼,一脚将牢门踹开,禁制应声而破,他拉着纪云禾一步踏了出去。
这座囚了她快五年多的监狱,她终于走了出去,却在踏出去的这一刻,纪云禾再也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双膝一软,毫无预警的跪在了地上。
长意还拎着她的手腕,用力得让纪云禾手腕周围的皮肤都泛出了青色。
纪云禾仰头望向长意,苍白的脸费了好半天劲儿,也没有挤出一个微笑。她只得垂头道:
“我走不动……”
长意沉默,牢中寂静,片刻之后,长意一伸手,将纪云禾单手抱起,纪云禾无力的身体靠在他胸口上,恍惚间,纪云禾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回到了那个十方阵的潭水中,长意的尾巴还在,她也对未来充满着无尽的期望。
他们在潭水中,向外而去,好像迎接着他们的,会是无拘无束的广袤天地,会是碧海,会是蓝天……
那是她此生,最有期待的时刻……
“咔哒”一声,火光转动,将纪云禾的恍惚燎烧干净。
长意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了下来。
火把所在之处,便是堆满刑具的角落,长意的目光在那些仍旧闪着寒光的刑具上转过。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一手抱着纪云禾,一手拿着火把,再次走向那玄铁牢笼。
尚还躺在牢中的顺德公主满脸仓皇,她看着长意,挣扎着,惊恐着,往后扑腾了两下:“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长意将牢门关上。牢门上蓝色光华一转,他如同大国师一般,在这牢笼上下了禁制。
长意眸色冰冷的看着顺德公主:“滔天巨浪里,我救你一命,如今,我要把救下来的这条命,还回去。”
他冷声说着,不带丝毫感情的将手中火把丢进了牢笼里。
牢笼中的枯草有尘埃霎时被点燃。
一脸是血的顺德公主仓皇惊呼:“来人!来人呀!”她一边躲避,一边试图扑灭火焰,但那火焰仿似来自地狱,点燃了空气中无名的气和恨意,瞬间蹿遍整个牢笼,将阴冷潮湿的牢笼烧得炽热无比。
“救命!救命!啊!师父!”顺德公主在牢中哭喊。
长意未再看一眼,抱着纪云禾,转身而去。
离开了国师府的这座囚牢。
当长意将纪云禾带出去时,纪云禾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这才看见囚禁自己的,不过是国师府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院子。
而此时,院中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京城整个夜色,顺德公主凄厉叫喊“师父”的声音已经远去,纪云禾黑色眼瞳之中,映着火光,倏尔道:“不要随便打赌。”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看向怀里的纪云禾,接触到长意的目光,纪云禾仰头向长意。
“老天爷会帮你记下。”
顺德公主如今算是……以另一种方式,践行了她们之间的“豪赌”吧。
长意并未听懂纪云禾在说什么,但他也不在意,他带着纪云禾,如入无人之境,走在国师府的中心大道之上。
出了火光冲天的院子,迎面而来的事一队朝廷的军士。
国师府的弟子尽数被拉去上了战场,唯一带回来的一部分,还被顺德公主弄得离心离德而去。此时,站在军士面前的,唯有先前离开前去传信的姬成羽。
姬成羽认识长意,但见他带着纪云禾走了出来,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鲛……鲛人……”
这陆地上的妖怪太多,但银发蓝眸的鲛人,唯有这一个,天下闻名的一个。
众军士举着火把,在听到姬成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军心涣散。火光映衬着大国师府中的火光,将长意的一头白发都要照成红色。长意没有说话,只从袖中丢出了一个物件——
是一个脏兮兮的,破旧布娃娃。
布娃娃被丢在姬成羽脚下。
姬成羽得见此物,更比刚才更加震惊,而震惊之后,却也没将布娃娃捡起来,他沉默许久,方抬头问长意:“我兄长托你带来的?他人呢?他……”
话音未落,长意不再多做停留,手中光华一起,他带着纪云禾身影如光,霎时便消失在原处。
蓝色光华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
别说朝廷的军士,便是姬成羽也望尘莫及。
夜幕星空下,长意带着纪云禾穿破薄云,向前而行。
纪云禾在长意怀中看着许久未见的夜空繁星,一时间,几乎被迷得挪不开眼,但最是令人着迷的,还是自己面前的这张脸。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多少事,长意的脸,还是让人惊艳不已,虽然他的神色目光已经改变……
“长意,你要带我去哪儿?”纪云禾问,“是去北境吗?”
长意并不答她的话。
纪云禾默了片刻,又问道:
“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纪云禾本以为,长意还会沉默,便当她如透明人一般,但没想到,长意却开了口:“不是。”
话语间,两人落在了一个山头之上,他放开纪云禾,纪云禾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后面的大石之上。
他终于看了纪云禾一眼,宛如他们分别那一晚,但长意的眼神,却是全然不同了,他盯着纪云禾,疏离又冷漠,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纪云禾的耳边,拉住了纪云禾的一缕头发,手指便似利刃,轻轻一动,纪云禾的发丝便纷纷落地。
他剪断了她一缕头发,告诉她:
“我是来复仇的。”
这次,我是来伤害你的。
纪云禾领悟到了长意的意思,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天已尽鱼肚白,远山之外,一缕阳光倏尔落在这山头大石之上,阳光慢慢向下,落到了长意背上。
逆光之中,纪云禾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当阳光越往下走,照到了纪云禾的肩头,纪云禾陡觉肩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宛如被人用烧红的针扎了一般,刺骨的疼痛。
她立即用手扶住自己的肩头,但扶上肩头的手,也霎时有了这样的疼痛,纪云禾一转头,看见自己的手,登时震惊得几乎忘了疼痛。
而长意的目光此时落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朝阳便撒大地。
纪云禾大半个身子站在长意的身影之中,而照着太阳的那只手,却被阳光剃去了血肉,仅剩白骨……
第五十八章 不及你人心可怖
纪云禾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甚至忘了这剧烈的疼痛。
被阳光剃去血肉的白骨在空中转动了一下,纪云禾将手往长意的身影之外探去……
于是,接触到阳光的部分,血肉都消失殆尽。从指间到手掌,手腕……直至整个手臂。
这诡异的场景让纪云禾有些失神,疼痛并未唤醒她的理智。近乎六年的时间,纪云禾都没有见过太阳,此时此刻,她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以白骨探向朝阳,好似就要那阳光剃去她的血肉,以疼痛灼烧那牢狱之气,让她灵魂得以重生……
她甚至微微往旁边挪动了一步,想让太阳照到身上更多的地方,但迈出这一步前,她另一只手忽然被人猛地拽住,纪云禾再次被拉回长意那宽大的身影之中。
长意身体制造的阴影几乎将纪云禾埋葬,逆光之中,他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尤为透亮,好似在眼眸中藏着来自深海的幽光。
他一把拽住纪云禾的下巴,强迫纪云禾仰头看着他。动作间,丝毫不复当年驭妖谷的克己守礼。
“你在做什么?”他问纪云禾,语气不善,微带怒气,“你想杀了自己?”
纪云禾望着长意,她感觉到他动怒了,但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纪云禾没有挣脱长意的禁锢,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唇边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
“为什么生气?”她声音虚弱,但字字清晰,“你说,要来找我复仇,是对我当年刺向你的那一剑,还怀恨在心吧。既然如此,我自寻死路,你该高兴才是。”她看着他,不徐不疾的问,“为什么生气?”
长意沉默的看着纪云禾,听着她好似漫不经心的声音,看着她眼角疏懒的弧度,感受着她的不在意,不上心。长意的手,划过纪云禾的下颚,转而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贴近纪云禾的耳畔,告诉她:
“纪云禾,以前你的命是驭妖谷的,今日之前,你的命是国师府的,而后,你的命,是我的。”长意声色冷漠,“我要你死,你方可死。”
纪云禾闻言,笑了出来:“长意,你真是霸道了不少呢。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敢欺负他,能欺负他的人,应该没几个了吧。
纪云禾抬起手,撑住长意的胸膛,手掌用力,她将他推远了一些,接着道:“但是我还得纠正你,我的命,是自己的。以前是,以后也是,即便是你,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你可以这么想。”长意道,“而我不会给你选择的权利。”
言罢,长意一挥手,宽大的黑色衣裳瞬间将纪云禾裹入其中。将阳光在她周身隔绝。甚至抬手间还在纪云禾的衣领上做了一个法印,让纪云禾脱不下这件衣裳,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纪云禾觉得有些好笑:“我在牢里呆了快六年了,第一次晒到太阳,你为何就断言我能被晒死了去?哪个人还能被太阳晒死?”
长意淡淡的斜睨她一眼:“你能。”
这两个字,让纪云禾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长意,诚实,真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她忽然间有些想告诉长意当年的真相,她想和长意说,当年,其实我并没有背叛你,遗弃你,也并不是想杀你。你可以恨我,可以讨厌我为你做决定,但我从没有想要真正的伤害你……
纪云禾试图从衣裳里伸出手来,去触碰长意,但这被法印封住的衣裳像是绳索一样,将她紧紧绑在其中,让她手臂动弹不得。
纪云禾无奈:“长意,晒太阳不会杀了我,虽然会痛,但……”
话音未落,宛如要给纪云禾一个教训一般,纪云禾瞳孔猛地一缩,霎时间,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被夺去,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擒住,让她痛苦不已,几乎直不起身子,她眼前一花,一口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纪云禾看着地上的血迹,感受着慌乱的心跳,方才承认,她确实可能会被太阳晒死……
甚至,或许下一刻……她便会死……
纪云禾靠着巨石,在长意的身影笼罩之中喘了许久的气,她仰头望长意,还是逆光之中,她眼神模糊,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长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挪开。
“长意……”她道,“或许,我们都错了……我这条命呐,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自己。我这条命,是属于老天爷的……”
又行到这生死边缘,纪云禾对死亡,已然没有了恐惧。她并不害怕,她只觉得荒唐,不为死,只为生。
她这一生,从头到尾,好像都是老天爷兴起而做的一个皮影,皮影背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操持着,让她跳,让她笑,让她生,让她活……也让她走向荒芜的死亡。
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时,老天爷给她重重的一记耳光,让她清醒清醒,让她看看,她想要的那些自由,希望,是那么的近,可就让她碰不到。
在这茫茫人世,她是如此渺小,如浮萍一般,在时局之中,在命运之下,飘摇动荡。难以自已……
那已经到嘴边的“真相”,便又咽下。
纪云禾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经过这六年的折磨之后,已经动了根本,先前与顺德公主那一战,可能已经是她所有力量的回光返照。
她的生命,再往前走,就是尽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告诉了长意真相,又能如何呢?
这个单纯的鲛人,因为她的“背叛”,而心性大变,在他终于可以惩罚她这个“罪人”的时候,罪人告诉他,不是的,当年我是有缘由的,我都是为了你好。说罢,便撒手人寰,这又要长意,如何自处?
她的余生,应该很短了,那就短暂的,做点怀揣善意的事情吧……
纪云禾佝偻着腰,看着地上乌青的血迹,沙哑开口:“长意,我现在的模样,应该很丑陋可怕吧……”
长意沉默片刻,声音中,也是低沉的喑哑:“不及你人心可怖。”
纪云禾垂着头,在黑衣裳的遮挡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果处罚她,能让长意获得内心的平衡与愉悦。
那么……
便来吧。
第五十九章 我不许
远山埋入了夜色,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屋里的炭盆燃烧着,木炭灼烧的细微声音,惊醒了沉溺在回忆之中的纪云禾。
便如远山消失在黑暗中一般,过往画面,也尽数消失在纪云禾黑色的瞳孔之中。
此时,在纪云禾眼前的,是一方木桌,三两热菜,小半碗米饭被她自己捧在手中,方桌对面,坐着一个黑衣银发面色不善的男子,纪云禾抬头,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意。
他抱着手,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着,蓝色的眼瞳一瞬也不曾转开,便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她,或者说……监视。
“吃完。”见纪云禾长久的不动筷子,长意开口命令。
“我吃不下了。”纪云禾无奈,也有些讨饶的说着,“没有胃口。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我吃完了就行。”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与他初相见,已经过了六年了,而今,纪云禾觉着,这个鲛人,比一开始的时候,真是蛮横霸道了无数倍。
但……
这也怎能怪他……
纪云禾一声叹息,只得认命的又端起了碗,夹了两三粒米,喂进自己嘴里。
她开始吃饭,长意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在乎她吃饭的快慢,他只是想让她吃饭,而且他还要监视她吃饭,一日三餐,外加蔬果茶水,一点都不能少。只是别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纪云禾偏偏是太阳下山了才起床开始吃饭。
通常,侍奉她的婢女拿来饭菜之后,便会锁门离开,直到下一饭送来的时候,她们才会用钥匙打开房门,给她送来饭食,顺带拿走上一顿用过的餐盘。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在侍女送来食物之后,这个彻底锁死的房间里,那个做主了整个北境的鲛人,会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个房间里。坐在纪云禾的对面,看着她,也是逼迫这她,把侍女送来的食物都全部吞进肚子里。
如果不是这次正巧碰上了侍女犯错,长意直接将人从她房间窗户里扔了出去,怕是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纪云禾几乎一粒一粒的扒拉着米饭,眼看着小半碗米饭终于要扒拉完了,对面那尊“神”又一脸不开心的将一盘菜推到纪云禾面前。
“菜。”
没有废话,只有命令。
纪云禾是真的不想吃东西,自打被长意带来北境,关在这湖心岛的院中后,她每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前一天更加虚弱。她不想吃东西,甚至觉得咀嚼这个动作也很费劲。
但长意不许。
不许她饿着,不许她由着自己的喜好不食或者挑食……
还有很多“不许”,是在纪云禾来到这个小院之后,长意给她立下的“规矩”。
长意不许别人来看她,即便纪云禾知道,洛锦桑和翟晓星如今也在北境驭妖台。
长意也不许她离开,所以将她困在三楼,设下禁制,还让人用大锁锁着她。重重防备,更甚她被关在国师府的时候。
长意还不许她见太阳,这屋子白天的时候窗户是推不开的,唯有到晨曦暮霭之时,纪云禾方可看到一些朝阳初生与日暮夕阳的景色。
长意像一个暴君,想把控纪云禾这个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恨不能控制她吸入呼出的气息,他想掌控她的方方面面。
最过分的是……
他不许她死。
如果老天爷是个人,当他拨弄纪云禾的时间刻度,长意或许会砍下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到烂掉。
他说:“纪云禾,在我想折磨你时,你得活着。”
纪云禾回想起长意先前对她说过的话,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这个鲛人长意啊,还是太天真,让纪云禾每天看着长意的脸吃饭,这算什么折磨呀。
这明明是余生对她最大的善意。
但她还是很贪心,所以还会向长意提出要求:“长意,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放我出去走一天,我回来一天,你放我出去走两天,我再回来两天,你让我出去一个月,我下个月就好好回来待在这里,每天你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行。”长意看着盘中,“最后一块。”
纪云禾又叹了口气,认命的夹起了盘中最后一块青菜。
冬日的北境,兵荒马乱的时代,要想有一块新鲜的青菜多不容易,纪云禾知道,但她没有多说,张嘴吞下。
而便是这一块青菜,勾起了纪云禾肠胃中的酸气翻涌,她神色微变,喉头一紧,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一转头,趴在屋里浇花的水桶边,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又搜肠刮肚的全部吐了出去。
直到开始呕出泛酸的水,也未见停止。
纪云禾胃中一阵剧痛,在几乎连酸水都吐完之后,又狠狠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这口血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纪云禾跪倒在地,浑身忍不住打寒战,冷汗一颗颗滴下,让她像是从凉水里面被捞起来一样。忽然间,有只手按在她的背上,一丝一缕的凉意从那手掌之中传来,压住她身体中躁动不安的血液。
然后胃里的疼痛慢慢平息了下去,周身的冷汗也收掉了,纪云禾缓了许久,眼前才又重新看清东西。
她微微侧过头,看见的是蹲在地上的长意。
他如今,再也不是那个被囚牢中的鲛人了,他是整个北境的主人,撑起了能与大成王朝相抗的领域。他身份尊贵,被人尊重以至敬畏。
而此时,他蹲在她身边,在这一霎之间,让纪云禾却恍惚回到了六年前的驭妖谷地牢,这个鲛人的目光依旧清澈,内心依旧温柔且赤诚。他没有仇恨,没有计较,他只会对纪云禾说,我挡下这一击会受伤,而你会死。
纪云禾看着长意,沙哑道:“长意,我……命不久矣。”
放在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涌入她身体的气息,更多了一些。这也让纪云禾有更多力气和他说话:“你就让我走吧……”
“我不会让你走。”
“我想抓着最后的时间,四处走走,如果有幸,我还能走回家乡,落叶归根……”
“你不可以。”
“……那也不算,完全辜负了父母给的这一生一命……”
近乎鸡同鸭讲的说罢,纪云禾有些力竭的往身后倒去。
她轻得像鸿毛,飘入长意的怀里,只拂动了长意的几缕银发。
纪云禾眼神紧闭,长意的眼神被垂下的银发遮挡,只露出了他微微紧咬的唇。房间里默了许久。
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夜静得吓煞人。
长意紧紧扣住纪云禾瘦削得几乎没有肉的胳膊,声色挣扎:“我不许。”他的声音好似被雪花承载,飘飘遥遥,絮絮落下,沉寂在了雪地之中,再不见痕迹。
第六十章 筹码
纪云禾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屋内烛火跳跃着,上好的银碳烧出来的火让屋内暖意绵绵,而紧闭的窗户外,是北境特有的风雪呼啸之声,这般苦寒的夜里,这世上挣扎人不知又要葬身多少。
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死了说不定反而还是一种解脱。
纪云禾坐起身来,而另一边,坐在桌前烛火边的黑衣男子也微微侧目,扫了一眼纪云禾。
纪云禾面色苍白,撑起身子的手枯瘦得可怕,凸起骨骼与血管在烛火下的阴影,让她的手背看起来更加瘆人。
长意手中握着文书的手微微一紧,而他目光却转了回去,落在文字上,对坐起来的人,毫无半分关心。
而纪云禾则是没有避讳的看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好奇的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在他手臂遮挡之外,纪云禾远远的能看见文书上隐约写着“国师府”“青鸾”几个字。
月余前,青羽鸾鸟自打从驭妖谷逃走之后,在北境重出人世,让顺德公主吃下败仗,险些身亡,大国师被引来北境,与青鸾在北境苦寒地的山川之间,大战十数日而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