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妃知他入了魔怔,怎么劝都是没用,只能叹了口气。
等到惠平帝养了两天能上朝了,这两天攒着的折子搬到案头翻了翻,差点再次把他给气得吐血——御史台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这回竟然跟钦天监搅合在了一起,追着这事儿上了几十个折子!
冬日打雷本就是异事,更何况这回老天爷劈的恰好是那座耗费了不少名贵木材、损耗许多财力的九层高台,那是惠平帝的心头至宝,被天降的一场大火烧掉,自然是主君失德!
再说今年冬天的天气异于往年,是老天爷早早就示警,这回的大火是怒惩!
那些个御史们骂起人来真是兴致高昂,也不怕被砍了脑袋,洋洋洒洒的引经据典,古往今来的许多天有异象都是主君失德云云,就差指着惠平帝鼻子骂他的执迷不悟了。
惠平帝捂着心肝儿看了几个折子,气得一拂袖把一摞奏折全都给扫在了地上。
目光往旁边一扫,随手抽了一个折子出来,这回倒没那么窝心了,上头虽然说的也是这场大火的事情,说这固然是天降大火对惠平帝示警,但是论根溯源,其实根源还在太子身上。
其后历数太子多年来的各种丧德之举,从才华不彰、文德不显,到纵容家奴、骄奢淫逸,再到朝事荒废、于国无功,心胸狭隘、构陷功臣,一层层的说上去,那叫一个罄竹难书。
最后做个总结,说着其实是东宫失德,不配将来承继大位,老天爷才会预先示警,给惠平帝个提醒。
否则惠平帝在位将近十年,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今年就这么奇怪呢?
一封奏折看得惠平帝舒泰了许多,仔细想了想,这场大火确实是蹊跷的,那么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如这封奏折所言,是东宫失德呢?
这些年太子的所作所为,惠平帝都是看在眼里的,撇开其庸碌的资质不说,早年太子做的那些荒唐事情就已经很出格了,只是惠平帝一直偏袒着,才能稳居东宫之位。单就这两年,惠平帝心头就有两个解不开的疙瘩——
一个是魏王的死,虽说也是魏王自己不争气,但太子在背后做的手脚,其实惠平帝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就是乐阳长公主谋反的事情上,太子被人家拿了当棋子用还浑然不觉,自己病危了躺在榻上,他不说尽孝侍奉,反而跟皇后、蓝道士合谋,只惦记着皇位。
再怎么偏袒,碰见这样的事情,哪能不叫人心寒?
再往后乐阳长公主举兵造反,徐琰费心筹谋、维护着朝廷的安定,太子非但没出什么力气,反而在由危转安之后大肆的往徐琰身上泼脏水,诚如奏折所言,心胸狭隘、嫉妒贤能,非储君风范。
这些事情惠平帝以前刻意回避,并没有细想,如今却不能不深思了——
天降大火,是主上失德。那么这个黑锅给谁背呢?
如果还有魏王在,或许还能往那里推一推,可现在就太子和皇帝两个人担得起这样的大罪,该谁背负,还不明显么?
惠平帝以前偏袒太子,为的是自己内心的执念,而不是真的有多喜欢、疼爱太子。如今要做选择,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在已经有些入魔怔的惠平帝看来,当初在白云观里跟孟姝的重逢,其实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彼时孟姝就曾劝他放下过去、专心朝政,可他虽然听进去了,到底没能彻底勘破,于是一面斥责着太子,另一面到底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
所以这回老天不再给他机会,直接降了一场大火。
这样翻翻覆覆的思考了许久,外头请安的朝臣和妃子们一概不见,他将自己关在静室里,撇开这些年的执念迷障,认认真真的考虑了一回,觉得徐承恩确实不是个好的君主。
那么,就废太子吧。
决心既然已经定下了,惠平帝连找人商量的程序都免了,等精神恢复了上朝的时候,不等朝臣们开口,率先提起了几天前的那场诡异大火。
罪己是不可避免的,稍稍自悔了几句,他便开始训斥太子,将他这些年胡作非为的事情挑了几件当众说出来,然后说自己身子日渐西倾,太子若还是这般德行,将来如何担得起天下大业?这回的天火乃是上天的预警,太子务必好好反省,便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这么一处置,罪名几乎都推到了太子的头上。
那一众朝臣们面面相觑,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了,于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然而朝堂之上的都是人精,如今惠平帝态度陡然变化,边有人嗅到了其中的蹊跷,于是试探着当朝参了太子几句,惠平帝竟是一概听进去了,又将太子给训斥了一顿。
这个信号就太明显了,太子那里虽然委屈得半死,这边却有机灵的朝臣们回去后便开始琢磨。于是没过几天,就有折子递到了惠平帝的案前,历数太子多年来的失误,最后说太子失德,已不配居于东宫之位,请惠平帝废黜太子,另择贤明——
宫里现放着一位五皇子徐承平呢,虽然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但他勤学好问,虽然不涉政事,在太傅等一众大儒的交口称赞之下,也颇有点好名声。
惠平帝虽然留着这个折子没发,但是上朝的时候,却很将那位朝臣夸奖了几句,顺手赏了个恩典,将新空出来的吏部侍郎之位送给了他。
这下子更是态度分明了,于是许多原本逡巡犹豫的人不敢再耽搁,一起开始围攻太子,请惠平帝另择东宫之主。
徐承恩腆居东宫之位,庸碌荒唐了许多年,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却是不少,想要找他的不是,那简直比在路上随便捡个小石头都容易。
于是十几天里,每天上朝的内容就是参太子、骂太子,要求废太子。
在这般呼声里,十月底的时候,惠平帝终于诏令内阁下旨,称徐承恩德才不足、品行有失,废去东宫之位。到底还保留着父子之情,留下了他的王位,保他做个富贵闲人。
朝堂上风起云涌,徐琰虽没参与一星半点,却从头至尾看得明明白白。
徐承恩被废,他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而十一月初二的夜里,端王府整个被喜讯给点得沸腾——沈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一整天的痛苦煎熬之后,终于产下了一位健健康康的小世子!
这简直比废太子的消息还要振奋人心!
彼时徐琰就站在产房之外,虽然几次闯进产房都被沈夫人和嬷嬷们暴力推了出来,没能一直陪着沈妱,但在窗外听到孩子响亮的初啼时,徐琰几乎热泪盈眶。
仲冬的夜已经格外寒冷,外头星星点点的飘了满地雪花,徐琰浑身上下却仿佛腾腾的冒着热气,叫雪片还未靠近便被融化。
他从沈妱开始阵痛的时候就在外头呆着了,从清晨到入夜,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清晰的烙在心上。他隔着一层薄纱站在外面,不许踏进产房,又不敢在窗上戳个破洞叫沈妱吹了冷风,只能紧贴在纱窗外,看着里头人影来去奔忙晃动。
中间有两次沈妱晕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冲进门,等沈妱醒来就又被赶出去。那多年执剑后有层薄茧的手心早已被自己捏得血痕斑斑,满头大汗的站在庭院里,心几乎提在了嗓子眼。
产婆报了母子平安的时候,外头的嬷嬷们忙着各处散播喜讯,徐琰却猛然抬袖在眼睛上擦了一把,飞身闯进了屋里。

第137章

此时的沈妱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已经无力的昏睡了过去。
据说产妇和新生幼儿的身子最是虚弱,半点冷风都经受不得,徐琰远远的瞧了孩子一眼,目光便盯在了沈妱的脸上。她的脸色透着点苍白,安安静静的睡在锦被里面,头发早已被汗水打得湿透,那只手伸出被窝后牢牢的攥着沈夫人的手腕,衣袖也都是被汗水湿透了的。
徐琰站在火盆边烤了好半天,确信自己身上没寒气了,这才敢挪步过去,将襁褓里那赤着身子红通通的孩儿看了两眼,在他额上亲了亲,便走到沈妱的榻边。
这是为了生子专门做的榻,三面都空着,因为来往时匆忙,旁边也没敢放椅子等物。徐琰躬身看着沈妱,她的眉毛还微微皱着,恐怕一整天的疼痛之后,如今还是痛得难以忍受。
她的身子那样娇弱,以前行房时他稍稍猛力一些,都能痛得揪紧他的衣襟直哭,这回生下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该是多痛?撕心裂肺不足以描述,那持续了一整天的痛苦,换了是他都未必能承受。
可是她的阿妱,那样柔弱娇俏的身子,却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命。
徐琰忍不住蹲身,就势跪在床边,激动之下,喉头仿佛有些哽咽,轻轻的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她额头亲吻。
“殿下?”沈夫人在旁边叫了一声,见徐琰没有反应,诧异的看过去,就见有一滴水珠从沈妱腮边滚落。
那一定不是沈妱的泪或者汗。
瞬间被深深的触动,沈夫人瞧着眼前这个威仪端贵的男子,那样昂然挺拔的姿态,曾统领千军万马、镇守锦绣河山,冷厉凶狠之名传遍。可现在他跪在妻子的榻边,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喜极而泣,如同凶猛的狼对着浑身是伤的兔子,对着娇弱心爱的宝贝,束手无策。
不知怎么的,沈夫人也落下泪来。
她站起身,招呼着嬷嬷把孩子抱进隔壁的暖阁里,叫丫鬟们盯着这边的动静,却不许去打搅徐琰。
*
沈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她并不在产榻上,而是被搬进了隔壁的暖阁,一应的床褥枕头都选了最柔软温暖的材质,她浑身无力的陷在里面,虽然睡了一整夜,却还是疲惫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旁边有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徐琰并没有睡,而是盘腿坐在她的边上,正双目炯炯的看着他。屋里已经十分明亮,她从躺着的角度看过去,仿佛能看到徐琰眼底的一圈儿乌青。
这是…一夜没睡么?
喉咙里仿佛渴得很,沈妱叫了声“水”却发现嗓子略微发哑,沙沙的有点疼。想必是昨天疼疯了的时候忍不住嘶喊,才会把嗓子喊成这个样子,她平平的躺在被窝里,感受到小腹处久违的轻盈。
昏睡过去之前,她听到嬷嬷高兴的说“恭喜王妃,是个小世子。”
看徐琰这幅表情,想来孩子是安然无恙的。那个小家伙在她腹中藏了九个多月,提前几天到来,几乎夺走她的性命。
另一边徐琰的手势递出去,石楠就端着小瓷碗过来了。
沈妱此时不敢动弹,徐琰便扶着她的上半身半坐起来,拿自己的膝盖支在下面,又垫了两个软枕,问道:“难受吗?”
沈妱摇了摇头,经历了那场撕心裂肺的疼痛,如今这一点点疼痛似乎真的不算什么了,于是安心的靠在徐琰的怀里,由着他拿了勺子喂她。
瓷碗里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没有多少米粒,看着却浑浑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沈妱哪还有心思去辨别这些,就着徐琰的手慢慢的咽了忌口下去,仿佛又牵动了浑身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徐琰小心翼翼的喂完了,便将瓷碗递在石楠手中。
沈妱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孩子呢?”
“就在隔壁睡着。隋竹——”他略略抬高声音,朝站在摇篮边儿上的隋竹吩咐,“把孩子报过来,给王妃看看。”
隋竹便叫旁边守着的两位奶妈轻手轻脚的收齐襁褓,抱到沈妱跟前,屈着身子给她看。
刚出生的孩子并不怎么好看,瞧着皱巴巴的,皮肤也还泛着点红色。可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在这个医术有限的地方,几乎耗费了她的半条性命。孩子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短短的藕臂从旁边偷偷伸出来,五根极短极嫩的手指蜷缩在一起,那么小,甚至比不上徐琰的两个指头。
心底爱意泛滥,沈妱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可她如今也还是个身体孱弱的产妇,自顾尚且不暇呢,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孩子。看了好半天之后,吩咐隋竹将孩子抱进摇篮里,只是把摇篮往自己榻边靠近些,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孩子。
看了半天,浑身又疲倦起来,徐琰温暖的怀抱叫人只想赖着打盹儿,于是丢了个侧脸给他,“殿下看会儿书吧,我再睡会儿。”便又平躺下去,缩在柔软的被窝里打盹。
可即便身子累得很,闭上眼的时候却没有多少睡意,只是懒得动弹。
她闭着眼睛,想起许多往事。
关于前世的记忆,关于今生的开头。
她记得刚出生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父亲沈平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妻子,虽然时常来看她,时间毕竟有限。倒是哥哥沈明清闲,那时候他已经七岁了,是个懂事的小男孩,满脸好奇的趴在她的摇篮旁边,怎么赶都赶不走,仿佛她新奇至极。
那时候她也会不时的被抱到母亲怀里去吃奶,母亲见沈明总是趴在她的摇篮边上,不止一次的吩咐,“妹妹要睡觉,不许打搅她!”
沈明那时候可乖了,七岁的男孩儿大抵对“妹妹”这个词没有多深的了解,却记住了母亲的话,于是到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呼吸的气息太重,吹着了她。
可到底只是个小男孩,趁着沈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也会把头探进摇篮里,偷偷在她脸上亲一口,或是偷偷伸个指头进来,小心翼翼的逗她。
彼时的沈妱意识虽然情形,身子却是幼小,每天睡觉醒来后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沈明来看她。沈明伸个手指头,她就努力的抬起手臂,一把将手指攥在手里,看着小男孩开心的笑。
沈明要是偷偷的亲她,她甚至还能扭头在他脸上啃一口,留下一片口水,开心的看沈明又是嫌弃又是高兴的擦掉。
有时候觉得憋闷了,任是沈明怎么都她,她都憋住了不肯笑,急得沈明抓耳挠腮,非要等到她笑一笑才肯离开。
那些记忆隔了十几年,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妙趣横生。
她忍不住想,自己生下的这个宝贝会不会有不同呢?如果他也带着久远的记忆,这个时候必然是跟当时的自己心态一样吧。若他是个如常的孩子,那可就更有趣了——
一个懵懂无知的生命来到这个世间,她是他的娘亲,徐琰是他的父亲,孩子的喜怒哀乐、慢慢成长,是全新的历程。
想到这些的时候,唇角便会忍不住的弯起来。
徐琰才没有心思看书,从昨晚到现在,他就这样看着怀里的沈妱,放开思绪想了许多事情。从最小时候的孤单记忆到如今的圆满甜蜜,怀里娇弱美丽的妻子,给了他全新的世界。
这个时候他还是看着沈妱的,见她嘴角时而抽动,时而又抿着唇,实在忍不住了,只能打断她的偷笑,“不是要睡觉吗,在偷笑什么?”
沈妱睁开眼来,怕吵到孩子,声音极低,“就是觉得有趣,想起我当年出生的时候,母亲大概也是这样看着我。十几年过去,如今我自己又做了母亲,再过个二十年,等这孩子成亲了,他也会跟你一样守着妻子,等待孩子降临。”
这么一说,徐琰也笑了,“那时候咱们就是爷爷奶奶。可那会儿阿妱才三十七岁,正是风韵浓时。”
沈妱的手藏在被窝里,忍不住伸出去在他腿上掐了一把,“殿下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战神的名头响当当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唬得人不敢亲近。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徐琰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是阿妱本末倒置。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
沈妱吃吃的笑着,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沈妱如今体弱,几天内是不好乱动弹的了,徐琰人生第一回当爹,一面心疼沈妱,一面宠着幼子,便同沈妱一起在摇光院的屋里藏了三天,虽未出门,却是乐趣无穷。
不过他是皇室子孙,这孩子便是将来的端亲王世子,宗室那边还有许多手续要走。虽说王府里有长史司在,但徐琰还是躲不掉的,只能抽空出来安排这些事情。
端王府的喜悦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宫里就赐下了丰厚的赏赐,太妃和皇帝亲自赠了长命锁等物,显然也挺上心。沈妱这里还要静养,徐琰却不能悄没声息,于是孩子出生的第五天,他便穿戴整齐,进宫拜见惠平帝和崔太妃去了。

第138章

惠平帝自打九层高台被烧毁后,整个人的精神几乎垮掉,虽然强撑着主持朝堂政务,废掉了太子,但脸上的老态也是愈来愈明显。还不到五十岁的人,却已添了白发,说话时都透着虚弱。
徐琰在雍和殿内看到他这幅模样的时候,心里只觉得心酸。
惠平帝依旧是坐在三清像前,没有往日里的沉迷,只是抬头看着,目光里满是茫然。见到徐琰的时候,他的精神总算好些,“这两天必定是高兴坏了,这么晚才进宫。”
徐琰便笑道:“臣弟头一次当父亲,自然觉得新鲜,耽误了两天,还请皇兄见谅。”
“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话,总算是当了父亲,往后做事更该稳重了。”惠平帝这会儿闲着无事,便招呼徐琰过来下棋,顺便说说这两天里的心情。徐琰便毫不遮掩的跟他分享喜悦,慢慢的感染了惠平帝,叫他脸上也露出不少笑意。
一局棋罢,惠平帝便起身道:“太妃那里也一直惦记着,一起过去吧。”
徐琰本就有去给崔太妃请安的意思,当下跟着惠平帝出了雍和殿,往永福宫去。
冬日里万物凋敝,整个皇宫瞧着空空荡荡的,兄弟两个到了永福宫里的时候,竟意外的碰见了五皇子徐承平。
五皇子还是那副样子,少年人的蓬勃朝气里有蕴藏着稳重,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等惠平帝坐下的时候就侍立在侧。
崔太妃倒是老样子,仿佛这一年来的所有风起云涌,于她并没有太深的关系。宫里的火盆烧得极暖,她穿着半新的宫装,面前的桌上放着刚抄到一半的佛经,笑着埋怨徐琰,“真是当个爹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我这里巴巴儿的盼着听消息,你倒是拖到现在才来。”
徐琰便陪笑,“是儿臣的不是,一时间得意忘形,叫太妃挂心了。”
崔太妃便问:“孩子都好吧?我听着嬷嬷说是个大胖小子,只是没有亲眼看见,终归不放心。”
徐琰便又说孩子无恙,谢过崔太妃的赏赐,顺带着将沈妱问安的话转达过去。
崔太妃觉着脸上有光,便笑得合不拢嘴,“端王妃做了母亲,倒是越来越懂规矩了。这里正好新贡来了些补药,我留着没用,回头叫人送到你那里去,好好补补。端王妃毕竟身材纤秀,生了个孩子怕是用了一半的心血,得好生养着。”
徐琰便是谢恩。
这样冷清的冬日,围炉而坐的时候总有几分闲话家常的氛围。几个人说了一阵子,难免提起旁边的徐承平来,崔太妃赞不绝口,“往常就见他聪明爱读书,今儿叫他过来帮我抄经,你瞧,这字儿写得比老五可好多了。”
徐琰对崔太妃的打算心知肚明——眼瞧着惠平帝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将来这皇位必定落在徐承平的手里,这时候便顺势儿照拂照拂,拉点感情出来。
他对徐承平倒满怀希冀,笑着瞧他一眼,“承平这手书法倒是承了皇兄的功底,像我那时候偷懒,那手书法确实不大能拿得出来。”
惠平帝以前不怎么看中徐承平,如今却也慢慢的看进眼里了,拿了那抄好的经书过来一瞧,便道:“字是不错,腕力也够,只是失于练习。今后每天临一副字拿来给我看。”
这就是要亲自指点徐承平书法的意思了。
说是指点书法,到时候父子俩在一处,教些别的事情也是说不定的。
徐承平自然明白这层意思,连忙谢恩。
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徐琰跟沈妱提起此事来,沈妱便是感叹,“前年这个时候魏王和太子都是风头无两,谁曾把五皇子放在心上呢?这一年里天翻地覆,魏王自尽了,太子也失势出了东宫,倒是五皇子一直闷声不响,安安稳稳的走到了最后。”
“也是这孩子心地纯正,又有才能肯上进,否则太傅们也未必愿意帮他。”
沈妱点着头,“种瓜得瓜吧。殿下进宫谢个恩,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起这个——”徐琰将沈妱揽进怀里,哂笑了一声,“禀性难移这句话果真没错。皇兄哪怕经了这么多风浪,也还是多疑,今天跟太妃谢恩过后,他又叫我去雍和殿里,你猜他说什么?”
“没听说一孕傻三年么,我哪猜得出来。”沈妱堂而皇之的装傻。
徐琰便哈哈一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皇兄说承平以前没参与过朝堂上的事情,况且还年幼,他的身体每况日下,说将来若他驾鹤飞升了,想叫我做个摄政王。”
“殿下怎么回答呢?”
“我当然不乐意。”
沈妱便吃吃的笑着,“古来做摄政王的,能有几个有好的出路。别说五皇子聪颖才干,哪怕他资质稍稍平庸些,翻过年也十七了,哪里还是年幼的孩子?皇上纵然身体不大好,有太医们调理着,总还能多教他几年吧。”
夫妻私房说话的时候,徐琰对有些问题并不是很避讳,摇头道:“我瞧皇兄经历了这几次打击,身子是彻底垮了。以前他沉迷在道法里,吃了不知多少丹药,身子本来就不好,之后江阁老枉死、魏王自尽、乐阳长公主谋逆、太子和皇后不轨,崔詹那个孩子本来就给他心里添了堵,这九层高台算是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东西了,却又被一场火烧了个干净。皇兄他,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