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大抵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手臂一挥,将那长纱卷在手臂上,几步就进了小巷。
矫健的身影靠近,沈妱仿佛看见了救星。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打算,当下大喜,屈膝道:“多谢殿下相助!”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他说得面不红耳不赤,甚至伸手帮沈妱理了理发髻,小心的将那帷帽给她戴上。
沈妱的脸却是悄悄的红了。
街上人流依旧如织,这小巷里一隅独静,沈妱的身材还未完全长开,这时候身高还不及徐琰的肩头,他倾身过来时,沈妱莫名就想到了那日西山夕阳下的事情。她掩藏在帷帽之下,有些无措的理了理鬓边乱发,又低头道:“多谢殿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妱有些迟疑。
花灯节赏灯是个什么习俗,她心知肚明。朦胧月色、琉璃花灯装点出缤纷世界,总衬得美人更娇,儿郎愈俊,从前这一年两度的灯节可是促成了不少有情人啊。徐琰这头本就对她有那么点意思,这一路踏着花灯走过去,会不会很尴尬?
尤其是想起那天他突兀的亲吻,沈妱简直想假装不认识徐琰,将这些尴尬通通避开。
徐琰却不知道这些胡思乱想,只当沈妱想要避嫌,不愿深夜孤男寡女的同行。她局促的模样落入眼中,愈见可爱,便忍不住笑道:“人贩子趁灯节捉人的事你不会没听过吧?白鹤楼那边刚出事,这里正是他们下手的好地方。”
额…好吧,徐琰君子襟怀坦荡荡,倒是她想多了。
沈妱有些自惭,便道:“殿下请。”
两人便出了小巷,同往沈家而行。徐琰本就丰神俊朗,常年沙场征战练就一股冷厉气质,穿行在人群中十分惹眼,沈妱虽不露面容,那窈窕身段藏在帷帽长纱之下,夜风中更见婀娜。
刚才赏灯的朱筠绕了一圈后竟又跟两人打上照面。
他当然认得这位名冠京华的端王殿下,此时瞧他气宇非凡,旁边的姑娘身姿玲珑,远胜街上众人,不由生出名将美人之慨。
等师父答应了婚事,他把小阿妱带到这灯市同行,想来能与这位姑娘不相上下吧?
他鬼使神差的驻足看了片刻,觉得那姑娘走路的身形跟沈妱有些相似。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沈夫人虽把阿妱当儿郎教养,却也不会放任她深夜与陌生男子独行。
更何况,端王殿下悍武冷厉之人,平常都板着个棺材板一样的脸,气势又威压迫人,才拐不到阿妱这样娇美的姑娘呢!
哎呀,果然是自己太想再见见阿妱了吗?朱筠啧啧叹了两声,缓步走了。
这头徐琰将她到分岔路口,眼瞧着她进了府门,这才转身回留园去了。
第二天,白鹤楼失火的事情就传遍了庐陵。
昨晚在白鹤楼猜灯谜的人不少,大多数人都闻到了那股刺鼻的气味,加之火势格外旺盛,由不得人揣测万端。据说那白鹤楼的魏老板昨儿晚上失火时就不见了踪影,至今音信皆无,于是众人都猜测是他故意纵火,而后畏罪逃走。
可他为何要纵火呢?那白鹤楼可是庐陵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平日里银子跟流水一样淌进来,那魏老板是脑子被水泡了吗,竟然舍得烧了这样的摇钱树?又或者他这事被人给坑害了,这时候正一肚子苦水?
城里众人揣测纷纷,扼腕叹息者有之,旁观笑话者有之,唾骂鄙弃者亦有之——白鹤楼一场大火,可是毁了附近的好多商铺宅屋。
而在都指挥使秦府内,秦雄的一张脸寒如腊月冰霜,几乎咬碎一口钢牙。
他一面派人通知官府,一面却又派人去调查那魏老板的底细,叫人暗中搜寻捉拿。
秦雄生气的原因很简单,昨夜一场大火,虽然也有不少人被波及,那火场中受伤最重的却是秦家的几个孩子!而且看那情形,这大火分明就是冲着秦愈等人来的!
当时白鹤楼中客人虽多,却只有秦愈猜中了三十余个灯谜,登上了三层的阁楼,同行的霍宗渊兄妹、秦霓姐妹也都跟过去凑趣。那场大火是从二楼烧将起来的,三楼和四楼都放了引火之物,那些木质的楼梯不过转瞬便烧为灰烬,教他们退无可退。
秦愈若是孤身一人,自是不惧这火场,可同行的都是娇气之人,他哪能照顾得了四个人?
火场中据说还窜出了两个蒙面的灰衣人,挥剑舞刀直取霍家兄妹,竟是要下杀手的意思。秦愈当然要奋力以抗,可他被二人缠住,又哪能有余力救护众人逃出?
霍家兄妹和秦霓姐妹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本就被浓烟呛得慌乱无比,更别提想办法逃离其中,只能被困火场逃脱不得,等待人来救。
据说兵马司和秦家护卫赶到的时候,里面三个姑娘都已昏迷在地,霍宗渊和秦愈都身负重伤,摇摇欲坠。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恐怕霍家兄妹和秦霓姐妹的命都得交代在那里。
灰衣人武功不怎样,轻功却是卓绝,见有救兵赶到,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竟叫秦雄手下的护卫们毫无所获。
这会儿秦府上下人来去匆匆,十余位郎中守着秦愈等五人,个个额头见汗。
秦愈虽身负重伤,可他自幼习武身子强健,处理了伤口将养个把月也就是了。霍宗渊也是伤得不轻,不过他毕竟是个儿郎,这些年为非作歹上蹿下跳,也是会那么点三脚猫功夫的,虽然被人刺伤,又被浓烟熏得昏迷,倒是没被火苗烧伤。
剩下三个姑娘可就惨了。
秦霓的头发烧了大半,衣衫也都残破,颇多灼伤之处。
霍宗清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的衣衫残破,那后颈中像是被火梁砸过,血肉模糊中皮肉又显出焦黑,一直蔓延到耳根,几乎就破了姑娘家的皮相,看上去触目惊心。
最惨的是秦霏。她年纪最小,也最惊慌,当时秦愈抽空照拂着秦霓、霍宗渊尽力照顾霍宗清,剩下她无人过问,没能闪开火星断梁,后背和小腿上都有大片的灼伤,脸上似乎是被热炭烫着了,有几个大小不一的伤处,破了面容。
这还只是目下能看到的。虽然官兵救护得及时,可被那样的浓烟熏着,谁知道醒来后会不会坏了嗓子?更甚者,会不会坏了脑子?
哪怕一切都完好无损,这火场里的伤痕对女儿家又会有多严重的影响!
秦霓和秦霏都是自家女儿,好生调养也有恢复之望,亲事上也有转圜的余地。可霍宗清呢?那是长公主和皇后的宝贝啊,哪怕她将来能恢复如初,如今这般伤痕若被她们得知,该有多气怒!
更别说霍宗渊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自己这仕途也该转入下坡了。
秦雄恨不得把那魏老板捉来碎尸万段!
那人到底是恨霍家兄妹,还是恨他秦雄啊?
秦雄位高权重,要调用官府里的各项文书案卷也不是难事,从白鹤楼那里入手,很快就有了线索——
这位魏老板名叫魏正,是泰宁省人氏,家里原本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在当地算是个中等人家,膝下有个儿子叫魏清,曾科举入仕,当了京官儿,谁知道十二年前不知道卷进了什么事,被削职流放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魏正开始拼命赚钱,四五年时间里家产翻了几十倍,可称暴富。然后有一天,他忽然将家产变卖殆尽,孤身来到庐陵,开了这家白鹤楼。
秦雄在庐陵为官多年,对此也有些印象,那白鹤楼最初默默无闻,后来魏正打着两个灯节猜字谜的旗子,渐渐有了名声,加上里面菜品、环境无不上佳,这两年里渐渐兴盛。
如今想来,他孤注一掷建立白鹤楼,当初办起这猜灯谜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场大火?
秦雄脸色阴沉,可是看魏正经历,与霍家、秦家并无半点干系,断不至于如此草蛇灰线、隐忍筹谋,再燃起那场疯狂的大火。
是白鹤楼被人利用,还是…他猛然醒悟,拍案道:“去查魏清的卷宗!”
魏清的流放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秦雄官位已是不低,自然不会在意那么一两个小官员的生死。手头的资料有限,只好派人传信给京城那边细查。
在秦雄查出结果之前,徐琰却更早探到了结果。
“昭明太子案?”徐琰虽然多经风浪,闻言却是悚然一惊,“怎么会跟这个有关!”
“属下也觉得奇怪。”顾安将那几张抄来的信笺奉上,“当时魏清身在詹事府中,虽然官位低微,却也被牵连,流放两千里。结果横死途中,尸骨无存。”
“昭明太子案…”徐琰咀嚼着这几个字,难掩震惊。
“昭明太子”四个字如有千钧之重,哪怕就这么念出来,也是幽暗而沉重。十二年前徐琰还不足十岁,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桩案子中的天翻地覆,可是此案虽曾掀起泼天巨浪,却在惠平帝登基后,再无人敢提起。
原因无他,昭明太子是惠平帝心头最阴暗的过往,是扎得最深的利刺,任何人一触即死。
哪怕是徐琰这样在惠平帝的照顾下长大,兄弟感情亲厚的人,这十年来,也不敢提关于此案的半个字。
可是如今,白鹤楼的这场大火,竟然是跟昭明太子有关?
顾安极少见到徐琰将眉头皱得那么紧,只好退到旁边静候。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徐琰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只是眼神越来越变幻莫测,似有无数疑问涌出。
诚然,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复仇,若要解释得简单浅显些,也未为不可——
当初昭明太子案是惠平帝、霍太傅和华真长公主联手的杰作,霍皇后这些年虽不得宠,却后位稳固,多少也与此有关。魏正的儿子死于此案,他要怨恨霍家也是理所应当。
他一介平民,想要跟惠平帝做对自是难比登天,只好将仇恨转移到霍家。
他失去了儿子,便想让华真长公主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于是他蓄谋多年,有了白鹤楼的这场大火。猜灯谜的答案最是难说,若他有意如此,不管秦愈猜得是否正确,都能叫他顺利上去,同时把其他无关人都卡在后面。那场大火来得突然,火势猛烈,若不是官兵救护及时,恐怕他真的能如愿以偿,教霍宗渊命丧火场。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理不清楚的地方?
比如魏正原本家道平常,为何能在几年之间暴富?以徐琰所掌握的资料,魏正此人并无特殊才能,只有守成之才。可他来到庐陵不过几年时间,就能将白鹤楼经营得风生水起,比起他前几十年中的庸碌无闻,实在叫人诧异。
而魏正能暗中在白鹤楼布置火油,叫人绝无察觉,起火后立马消失无踪,至今杳无音信,让秦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他,委实奇怪。
再比如,霍家跟秦家虽然是亲戚,霍宗渊跟这位姑父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多亲近,去年他来这里也许是一时兴起,今年怎么又来了这里?还偏偏逗留很久,赶上了这场中秋的灯谜会?
徐琰一直呆坐到深夜,然后叫人去打探霍宗渊这回前来庐陵的原因。

第4章 .11

这事儿倒是有点难,不过很快也就有了消息——霍宗渊这番兴冲冲的来庐陵,竟然是被宁远候府那位小公子怂恿的!
宁远候府?徐琰眉头再次皱起。
那府里如今的候夫人,可不就是昭明太子嫡亲的姐姐乐阳长公主吗!
宁远候府人丁兴旺,在京城中姻亲遍布,跟朝廷重臣多有往来,像秦雄、蒋文英据说也都有与之结亲之意。京城侯门贵户姻亲错杂,这也不是怪事,所以徐琰这么多年还真没特别留意过这个。
如今看来,这位乐阳长公主难道在图谋什么?
可若是她在图谋什么,必然是大事,又怎会为了霍宗渊这等孩子就露出马脚?这场白鹤楼的大火,倒像是儿戏!
徐琰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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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庐陵城都对白鹤楼的这场大火纷传不息,沈家却是一隅静好。
当初的惊异和好奇过去,沈平夫妇对此并无太多想法,只是关心秦愈的境况。沈妱当然也记挂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只是她和秦霓姐妹素来不睦,便托董叔谨前去探望,得知秦愈并无大碍时,这才放心。
据董叔谨说,霍宗渊和那三位姑娘也都伤得不轻,不过秦雄看管得严,他又不关心那些人,便也没有太多的消息。
对沈妱而言,霍宗渊兄妹俩倒霉,其实跟她关系不深,无需伤心,这两天她的头等大事只有整理图书。
《四库大典》征书的事情进行得有条不紊,沈平那里得了空,父女俩便加紧了挑选书楼中的藏书,打算赶在重阳节前送到书院里去——按照计划,九月里要做一次全面的清查,将三省征书所得的书单呈报到京城去,供那边挑选整理。
这些天她们父女二人都埋首书楼,倒是对外面的传说纷纭一无所知。
到了九月初七的时候,大功终于告成。
沈家藏书如今已有十二万余卷,最后父女俩挑选出三千余卷,单独摆在了靠近书楼门口的书架上。
这些书只是他们初步甄选的,若是直接送到书院去,兴许会跟已征到的书重叠不少,于是沈平跟书院那头一商量,决定到时候过来几个人再筛选一次,登记入册后帮着搬运过去。因为隔日就是重阳,便把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五。
沈妱这些天整日困在书楼,这会儿站在玲珑山馆外舒展着筋骨,瞧那天高云淡,只觉心神皆畅。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阖家出游。
重阳登高的习俗流传已久,庐陵城外山峰群峦秀丽奇绝,值此艳艳秋日更是蔚然成画。
困于深闺的姑娘们平时难得有机会出游,有这样的大好时机怎会错过,是以这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街巷间的人影就比往常要多,等到巳时过半,各家各户蜂拥而出,一辆辆锦绣的马车在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
沈妱一家子出发得早,在众人还为了何时能挤出城门而苦恼的时候,沈妱已经在马上怡然赏景了。极目送远,还能隐约看见妙峰山奇绝的身姿。
今日的事情排了不少,前晌由沈平带着妻女去妙峰山脚下的佛寺进香,而后把她们送到山腰的浣花山庄里,留下沈妱母女二人和蒋姨妈等人赏秋,他却要继续登往顶峰,去与一众文友相会。
沈妱当然也不想乖乖的留在浣花山庄。
那里固然有蒋蓁这位好姐妹,不过到了后晌的时候,书院的学子们会在浣花山庄隔壁山头的留仙别居里烤野味吃。沈妱对那味道也是惦记好久了——
妙峰山的风景冠绝庐陵,值此人人争着登峰赏景之时,这座山峰便成了达官富室的地盘,若是没有秦愈好在前就出面预定,书院还拿不到留仙别具那样的好地方呢!
只可惜秦愈这时候负伤在家,是到不了这等聚会了。
沈妱唏嘘了一阵,想起上次董叔谨烤的那道斑鸠,沈妱简直想要流口水,啧啧,一年中难得有这般自由的机会,不容错过呀!
这般蠢蠢欲动、满怀期待,偏巧这日天气晴朗,偶有清风助兴,沈妱的心情灿烂到无以复加。一路骑马行过,但觉那道旁的绿柳都多了几分婆娑的美态。
妙峰山下的佛寺外已经停了一溜的马车,沈平扶着沈夫人下了车子,后面车上跟着的几个丫鬟便忙赶上来伺候。
沈妱得意忘形,便一蹦一跳的跟在沈夫人后面,被沈夫人瞧见,板起脸教训道:“好好走路!”
“哦。”沈妱一缩脖子,连忙卖乖。
沈平看得忍俊不禁,立马猜到了沈妱的心思,“你们今儿又要在这里烤野味吃是不是?”
“哎呀,爹爹料事如神!”沈妱做鬼脸。
“不许吃多了,也不许上蹿下跳的没个正形,都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安静些。”沈平一反常态的唠叨起来,又道:“朱筠今日兴许会去那里凑热闹,到时候乖些,不许闹事。”
——朱筠以前也是庐陵书院出来的,虽然隔了三四年,跟庐陵城的少年们却也有相识的,这次也不知是谁邀请的他。
沈妱一听就不大乐意了,想到以前朱筠在妙峰山捉弄她的事情就来气,噘嘴道:“他来做什么呀!堂堂的同知大人,就该跟爹爹您去高雅的文会嘛。”
“你还知道他是同知大人。”沈夫人一嗔,面上却是笑容满满。
沈平道:“他也只是过去叙会儿旧,你别闹腾就是。”
三个人说话间已到了山门外,沈夫人虽没在家设佛龛礼佛,对神佛却十分敬重,到了这里也不敢再有轻慢之心了,于是整衣敛容,步入其中。沈妱虽然闹腾,却也不是没眼色的,知道母亲为何诚心事佛,便收了嬉笑之态。
佛寺中有不少贵妇往来,大多都是由夫君陪着的,沈夫人瞧见,难免寒暄几句,而后入正殿中,潜心跪拜。再按着规矩依次拜过去,丝毫没有马虎,就连沈平都比平时多了些端肃之姿,跟着沈夫人一同跪拜,也不觉突兀。
沈妱跟着拜了几处,渐渐的有些胡思乱想。
自打八年前兄长失踪,父母便养成了拜佛的习惯,这些年诚心跪拜、一丝不苟,也都是祈祷着沈明能平安归来。
佛前静跪的夫妻二人都是合掌暗祷,在庄严肃穆的大佛脚下显得卑微而虔诚。
沈妱以前依赖家人,总觉得他们无所不能,可以顶得住任何风浪,此时看着那背影才觉得,爹娘看来竟如此渺小,仿佛只是十方世界里的一粒微尘飘摇。
她默然跟在沈平后面,离得太近,抬头时猛然有一丝白发落入眼中。
他竟然已生了白发!沈妱有一瞬的惊愕,继而觉得心酸。爹爹独自支撑着沈家,安慰娇妻的丧子之痛,将爱女护在羽翼之下,他平时都是宽厚温文、端方尔雅,心里也是有很多苦楚吧。
兄长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未竟之志、难言之隐,那些都比陪伴双亲的天伦之乐重要吗?
沈妱想不明白。跪在佛前的时候,倒忘了祈祷暗祝,反而瞧着那静穆的佛像出神。
跪拜后夫妇俩照例去求签,却是个喻示大吉的上上签,叫一家三口高兴了好半天。
既是重阳登高的风俗,出了寺门后几个人也不再乘车,慢慢的赏景步行,往浣花山庄而去。当然车马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免得夫人们下山时还要受累步行,那官府也会做事,避开优雅风景,单独修了宽敞的山路通往几处赏景的山庄别院,车马全部从那里过去,倒不会打搅登山人的雅兴。
到得浣花山庄时已是晌午,沈平绕个弯儿继续前行,沈妱则跟着沈夫人进了那道别致的垂花门。
这座山庄已经有了近两百年的历史,期间几回翻修,既能有新屋的雕饰华丽,有些地方也恰当的保留了旧时的古朴姿态,印刻岁月的痕迹。沈妱来这里的次数不少,跟沈夫人先入正院,见过蒋姨妈等人,便又拐到后头的小院里,去寻蒋蓁。
山庄依山势而建,一层一层的交叠上去,奇巧别致。
花厅里,菊花酒、菊花糕、茱萸香囊等物都是齐备的,沈妱和蒋蓁、陆玥儿、韩真、卫嫣等人玩了一阵子,又有另一波贵女到来。沈妱瞧了瞧天色,便将蒋蓁拉到旁边,邀她一同前往。
蒋蓁如今备嫁侯门,那性子是越来越沉静了,虽说有点好奇那就地烤来的斑鸠是什么味道,到底是没有跟着沈妱骑马过去的勇气,依旧回去跟陆玥儿等人玩闹去了。
沈妱便叫石楠去牵马过来,打发个丫鬟往沈夫人那里递了个信儿,带着石楠,一人一马往留仙别居而行。
从浣花山庄到留仙别居,中间虽隔着山头,距离自然不近,不过骑马不比步行,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那里。
别居门口自然是有人伺候马匹的,沈妱带着石楠走进里面去,就见一众同窗已然聚齐,董叔谨就攥在人堆里,正在做那道最拿手的烤斑鸠。
香气扑鼻而来,沈妱正想着凑过去,就听一道声音斜刺里传了过来,“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有些戒备的看着他。
在众多学子面前,朱筠倒是懂得矜持端方的,那狐狸般的眼睛眯起来往沈妱身上一扫,道:“你跟我过来,有个东西给你瞧。”
“不要,我要等着吃斑鸠!”沈妱想也不想的拒绝,就往董叔谨跟前凑。董叔谨也不愧是沈妱的好朋友,当下就接过了话头,“阿妱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啦!再坐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沈妱偷空扫了朱筠一眼,见他还有上前的意思,连忙跟董叔谨搭话,“你这上头都撒了些什么啊,这么香!”董叔谨本来就得意呢,哪还经得起夸,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朱筠站在后头哭笑不得,他确实是有好东西给她看啊,可沈妱明显是避之不及的态度,难道还记着以前他捉弄她的事情,总想着避开?还是怕他变成老虎,会吃了她?
唔,吃了她。朱筠这么一想,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目光含笑,转身往旁边叙旧去了。
这头沈妱吃完了斑鸠,又有其他同窗烤的美味果腹,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扭头一瞧那千里秋色,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扶栏驻足,远观群山。
朱筠见缝插针,不着痕迹的踱步到她跟前,拦住了退路,“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回头一见退路被挡住了,便暗暗腹诽此人真是贼精不减。
“嗯?”朱筠含笑瞧着她,笑容戏谑。
“朱兄…”沈妱退了半步。
“嗯?”朱筠依旧不满意。这丫头,打小看着她长大,眼泪鼻涕都帮她擦过,十来年的交情,如今不过三四年而已,竟然也客气起来了?
沈妱没办法,只得无奈道:“三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嗯!”朱筠这才满意,道:“跟我过来,给你瞧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