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军是昨晚连夜赶来的。”陶从时在旁边淡然开口,“珺儿昨天大婚,青青暂居府中,今日故人相逢,正可一叙。”
谢缜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像是有火苗在熏烤一样,“她昨天,也在这里?”
陶从时唇角动了动,并未回答,过了片刻才道:“她在玄妙观里很清净,谢缜,往事已矣,紧抓着不放只是徒劳无功。”
“那宋远呢?”
“他不像你。”陶从时并没打算让谢缜久呆,叫他看完了这场景,便伸了伸手,做出逐客的姿态。曾经也是把酒论诗的少年好友,却在那一场婚变之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途,如今两人之间,就只有冷淡疏漠。
两人气氛冷滞的往回走,谢缜眼睛盯着路面,脑海里晃来晃去的却还是刚才那副场景——那样平和,仿佛只是阔别多年的老友重聚,而他则像个局外之人,突兀的矗立在那里,永远无法靠近。
“青青她…”谢缜艰难的开口,拳头不自觉的握起,“打算跟了宋远么?”
“哈!”陶从时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声嗤笑之后,仿佛看笑话一样瞧着谢缜,“十年过去,原来你还不明白当初曾是怎样的伤害?宋将军十年如一日,青青如果想跟了他,又怎会在观中等到今日?”
“那她?”谢缜声音一顿,却又无比清醒的意识到,陶氏即便不会嫁给宋远,那也绝不可能再跟了他。
陶从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谢缜。
已经有十年了,他面对谢缜的时候除了大棒子就是冷言冷语,还是第一次认真的解答,“谢缜,枉费你自负才华,原来还是不明白这道理。当年她离开贵府,不止为感情消逝,还是为信念崩塌,不管是你,抑或宋远,你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她还愿意轻易去碰?”
——少女时天真烂漫,轻易陷入谢缜温情的泥沼,以为两情相悦,心意笃定,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为这世上即便有许多的不如意,却至少有他能陪着走过所有的坎坷风雨。那样盲目而坚定,仿佛两人的感情如玉石牢固,永不可破。
然而忽然有一天,昔日的温存在一夕间崩塌,曾以为牢不可破的感情,原来经不住半点考验——只需要一个女人和一壶酒,他便可以背弃誓言和承诺,背弃曾经的美好,和往后几十年的时光。
心痛之余,扪心自问,才发现曾盲目而执着坚信的东西,不过镜花水月。
没有什么坚不可摧,感情尤其脆弱。
那时的陶青青是何等痛苦茫然,恐怕只有陶从时这个做兄长的能体味一二。如果陶青青足够理性,足够会权衡利弊,那么她还是恒国公府的正头夫人,外面那个女人无非一朵野花,即便进了府中,也只能在主母手中祈怜讨生活,甚至谢缜也会因此觉得愧疚,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超然。
然而陶青青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女人,自幼被父兄捧在掌心里,她只寻求本心,而不权衡利弊。谢缜构织的信念已然崩塌,曾深信不疑的东西变得面目可憎,茫然之下,她只能遁入道门,寻求解脱。
然后在十年的时光里,慢慢拨开迷障,看清前路。
即便此时已是骨肉疏离,物是人非。
谢缜顶着烈日站在那里,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远处陶氏引着宋远往客厅而行,朝这边瞧了一眼,冲着陶从时点一点头,全然无视了倏然紧张起来的谢缜。
玉步摇动,隐入假山之后,谢缜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险些踉跄着栽倒在地。
眼前迷雾散开,谢缜终于发现,他是彻底的失去了陶氏。
为十年前的天翻地覆,为如今的相逢陌路。
陶氏继续留在玄妙观也好,与宋远往来笑谈也好,那一切,都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
谢璇觉得最近谢缜是愈发沉默了,除了照常往衙署之外,剩下的时间大多是在书房里呆着。每日查完谢澹和谢泽的功课,回到棠梨院里跟女儿待上一会儿,他便将屋门紧闭,不像从前那样去紫菱阁中流连,也不再频繁的去玄妙观中,甚至连买酒寻醉的迹象也没有了。
时间长了,谢璇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快要遁入道门——
比如某一天,她破天荒的发现谢缜居然捧了一本道家典籍。
然而这些事情谢璇并不关心,在谢珺大婚的喜庆氛围渐渐淡去后,她终于等到了罗氏的消息。
在半梦半醒的五更天,府中响起了报丧的云板声,随后便是罗氏的死讯,从正月里至今,足足四个月的时间,她因重病缠身而单独在荣喜阁后头的小院里休养,拖延至今,终至无药可救。
谢璇这里倒是没什么,谢玥那里却是如同天塌地陷,嚎哭至晕厥。
丧事进行得水波不惊,除了谢玥和谢泽格外伤心之外,其他人依礼致哀,并没什么大的动静。罗氏毕竟是棠梨院里的主母,谢珺回府举哀,谢璇和谢澹也得服丧,姐弟俩与罗氏没半点感情,整个丧事下来,半滴眼泪都没掉。
一场丧事折腾下来,谢璇虽累了两天,在罗氏送丧之后,心里却格外轻松。
这一日她如常的去谢澹那里,因为有谢珺的恳求在,谢老太爷对她就算未必上心,却也会不时的召她过去与谢澹玩耍,培养姐弟感情之余,也会指点一二。这一日恰好韩玠也在老太爷处,陪着老爷子解了闷,便到谢澹的住处来,指点他习武的事情。
谢澹对这件事兴致高昂,读书之余有空就去练习,虽说起步得晚,整个人都精神头却与先前完全不同,蹦蹦跳跳的,朝气蓬勃。
谢璇就在檐下的躺椅上坐着看他习武,眼睛里全是欣慰。
待得韩玠指点完了,谢澹自去旁边练习,韩玠便也踱步到檐下,站在她的身旁。
自打那一晚唐突的亲吻之后,谢璇其实见过韩玠两次,都是在罗氏的婚礼上,那时候人多眼杂,两人并未说过话。此时单独相对,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两人见面的机会有限,谢璇也没时间浪费在这些情绪上,只是淡定的看向韩玠,“前两天的丧礼上见到了清虚真人,她似乎精神头不错?”
“近来像是又捞了几笔,她自然高兴。”韩玠挺立在漆柱旁,道:“这件事不出年底就会有结果,璇璇,我会杀了她,你介意么?”
“杀了她?”谢璇倒是一怔,随即道:“若她真的是为越王敛财,助纣为虐,能斩断这条财路,不算坏事。”
韩玠便点了点头,“另外有件事,你得当心。”
谢璇抬头,正好对上韩玠的目光,隐藏品尝出几分冷峻。
“关于越王的。”韩玠瞅一眼十几步外心无旁骛的谢澹,他耳力目力皆佳,晓得附近没有人,便凑近了些许,低声道:“越王有一项癖好,不为外人所知,府上的二夫人极力撮合他和谢玥,怕是也与此有关——越王他,喜欢玩弄少女。”
他刻意咬重了“玩弄”二字,登时叫谢璇心里一跳。
她毕竟曾为人妇,晓得这两个字里的含义,有些惊疑的抬头,像是问询。
韩玠低头看着她,补充道:“他贵为王爷,玩弄一两个民女自然是轻而易举,以前做的隐蔽,也没人知晓。如今他胃口大开,兴许是想碰个新的,比如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女孩子。”
“我明白了。”谢璇仓促的打断她,忍不住捏紧了手帕。
越王自幼生活在冷宫中,那里可以算是皇宫里最龌龊低贱的地方,老太监宫女们的欺凌下,恐怕早已见惯肮脏险恶。后来他又在皇后的刀斧下提心吊胆,在铁勒的群狼中战战兢兢,三十年的压抑伪装,他的心理早已扭曲,前世那样执着于复仇,此时哪怕做出再丑恶的事情,谢璇都不会觉得诧异。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龌龊,况又牵涉到谢府,便愈发叫人心惊。
她稍稍缓了缓,才算是平复的心绪,抬头道:“二夫人得知这件事情,想要用谢玥去讨好是不是?反正咱们这些孩子,在她眼里不过是棋子而已。”
“应是如此。”韩玠见谢澹那里停下来看他,便过去指点了会儿,回来时瞬时坐在谢璇旁边的朱栏上,“想明白其中利害了么?”
“二夫人做事向来喜欢一箭双雕,如果她真的得逞,谢玥被越王糟践,这种丑事不可能宣扬,按照老夫人的性子,也许会压下来,甚至将谢玥送入越王府中。而这将会成为把柄,叫恒国公府乖乖的任人摆布,她便能从越王那里讨得利益。”
“这只是一种可能。”韩玠一手撑着栏杆,依稀现出往常懒洋洋的模样,眼神却是锋利的,像是能直刺入人心,洞悉一切,“璇璇,你们二夫人盯着的是爵位,她的目标,不止是去用要挟的手段去摆布谁,最终还是在爵位承袭上,让她能名正言顺的支配整个谢府。”
他这般一提醒,谢璇倒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
如果谢玥不幸被糟蹋,谢缜这里不是隐忍而是反抗呢?
以谢缜之力对上越王,哪里还有生还的道理?
想到这个,谢璇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寒。可怕的并不是岳氏的这个手段阴谋,毕竟这是可以化解避免的,真正叫她害怕的,是岳氏的居心。为了一个爵位,她可以害谢澹,害谢玥,没有任何收敛和顾忌,即便这次能叫谢玥幸免于难,不让棠梨院与越王起冲突,谁能保证岳氏不会有旁的手段?
那样一个狠毒伪善的大活人,只要不彻底斩断她的念想,便会有千百种手段使出来,那才是真正防不胜防的!
第055章
谢璇在西跨院里闷坐了整整两天。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岳氏不是好人,为谢澹的安危起见,必须对她用些手段。但是具体怎么去做,其实一直有些摇摆。岳氏毕竟是府里的二夫人,即便是谢缜都未必能轻易拿她怎么样,她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要怎么做,才可以四两拨千斤?这件事对于目前的她来说,确实有些难办。
然而这个人却不得不除,否则整个棠梨院就永无宁日。
府中能够裁处岳氏的就只有谢老太爷,谢老太爷的心病在于越王和首辅郭舍,但凡将这些事情翻出水面,再将岳氏这些年的坏心一五一十的摆出来,不怕她二房还能嚣张!
这些事情她自然不能全都去指望韩玠,还是得自己想办法翻出来。谢纡那里她插不上手,罗氏身边却未必是密不透风。
就像岳氏能买通银朱来构陷罗氏,难道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挖不倒的墙角,端看如何使手段,岳氏那里又不是铜墙铁壁,总能找到个可利用的空子。
谢璇主意既定,便将芳洲叫到了跟前。
芳洲是这府里家生的丫鬟,头上还有个哥哥,是谢缜在外书房的小厮,她的父母则跟着府上的买办做事,这些年本分老实的过活,虽然不算太得脸,因要跟各房在采买的事务上打些交道,便跟外头的上下众人混得熟悉,且能时常出入府中,打探外头的消息也方便。
谢璇拉着芳洲交代了要做的事情,过了十天,想要的消息便全都到了跟前——
岳氏身边得脸的丫鬟婆子及其家人,但凡能在春竹院里能做点事情的,其祖宗八代和膝下幼童的消息都被芳洲的爹娘打听得清清楚楚。
芳洲在这方面也极伶俐,逐个的数过来,将关系身世理得清清楚楚。
谢璇听了半天,最后将茶杯一顿,问道:“你说那田妈妈的儿子挺有出息?”
“是啊,田妈妈原本是二夫人陪嫁过来的,她家男人在庄子上做着管事,底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那儿子叫田满,自小就会读书,据说还考中了秀才——这在底下人里也算是难得的。只是再往上考就出不了头,连个举人的出身都没得,如今听说是要在庄子附近开个学堂去教书,挺丧气的,老夫妻俩都盼着他能做官呢。”
“京城里大小官儿满地跑,大官儿做不得,小官儿有什么难?二夫人难道就没帮她谋划谋划?”
芳洲握着嘴笑道:“哎哟我的姑娘,二夫人那是何等人,哪里会谋划这个?田妈妈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些年,虽也是老人了,却也算不上最得脸的,二夫人哪里会去给她花心思!”
这就好办了!谢璇莞尔。
二夫人眼巴巴的盯着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在外人面前装菩萨结善缘,对身边的人固然也常有赏赐,却也只是笼络而已。田妈妈这人谢璇有些印象,瞧着挺老实,时常闷声不语的,心里打的算盘却没几个人知道。
她既然定了主意,便道:“去把她儿子的消息打探得清清楚楚,看看他想做个什么官儿,怎么个做法。”
这事也不难打听,芳洲没多久就带来了消息,才知道那叫田满的小子并不是真心要当官做正经事,只是扒高望上,想求个钱财地位罢了。
这事儿更好办,谢璇当下便写了封信给陶从时,请他和高阳郡主帮个忙,将这个田满塞到了高阳郡主的父亲端亲王府中。王府长史司未入流的小官儿不像正经的朝廷命官那么难当,进身也容易,进去混够了日子,再从九品的官儿做起来,那也是条门路。
况亲王府门楣高贵,万一走了狗屎运被上头的瞧见,就算未必飞黄腾达,博个地位脸面那是轻而易举的。
田妈妈那里得知这安排后喜出望外,拉着儿子一问,才知道是陶太傅家的陶从时牵了线,由高阳郡主亲自引荐过去的。她当然明白这两位贵人不会是闲得没事去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当下对谢璇感激涕零,只等着有机会好好感谢。
这一日谢璇在后园里散步累了,在僻静处的长椅上坐着歇息时,便恰好碰上了她。
田妈妈如今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规规矩矩的团在脑后,见到了谢璇当即上前行礼道:“这么大热的天,六姑娘怎么就出来了?当心日头毒,伤着身子可就不好了。”脸上全是笑意,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都写满了“关心”二字。
“多谢田妈妈关怀。”谢璇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递个眼神给芳洲,“我瞧那边的荷叶有趣,你给我摘几片过来。”
芳洲依言离开,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田妈妈心中猜测被证实,便屈膝跪地道:“老奴这些天对六姑娘当真是感激涕零,没想到那不肖子竟然劳动了六姑娘,实在是受宠若惊。如今他有了这般天大的福气,必定会勤勤恳恳,必不会丢人,到时候做出点像样的事情来,也是报答姑娘的大恩。”
“那是你儿子争气,难得庄子里有个秀才,我听着也高兴,随手帮个忙罢了。”谢璇低头瞧着她,也不叫她起来,又道:“端亲王府可是个好去处,达官贵人们常来常往,若是他机灵会办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日子。”
“是是是,这等天大的好事,老奴这一辈子做梦都没想到。六姑娘这样小的年纪,却如此会体恤人,这才是菩萨转世呢!”
奉承话说了一大堆,却还没说出谢璇想听的东西,谢璇便只勾了勾唇,“不过有句话田妈妈也得记着,所谓福祸相依,你儿子若是会做事,将来自然能出人头地,给你们挣足脸面。可若是不晓事,唐突了什么人,别怪我吓唬你,王府那样的地方,人来人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田妈妈那堆起来的笑容微微一收,霎时明白了谢璇的意思。
这位姑娘心情一好,能有办法把人安插到王府里去,将来若是心情不好了,自然可能随便说句话,叫田满卷铺盖滚蛋的——甚至能滚蛋都是好的了,那种地方的人命贱如蝼蚁,想处置了田满都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又给糖,又亮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田妈妈在岳氏身边当差,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虽然心里狐疑,却还是坚定的磕头道:“老奴晓得姑娘的意思,这样天大的恩情,老奴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六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老奴肝脑涂地也要做好。”
“倒也不必肝脑涂地,只是田妈妈在春竹院里待得久,肚子里兴许有我想听的故事。”谢璇并未掩饰她的目的,也未掩饰她的剑锋,低头看向田妈妈的时候,眼中藏着锋锐。
十一岁的小姑娘容貌娇美,一双绣鞋儿荡开,远远看着便是赏心悦目。
而田妈妈却蓦然打了个寒颤——这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六姑娘吗?
以前她被谢玥欺负的时候都不敢吭一声,可自打去年开始,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听说还跟谢玥打架,抓破了姐姐的脸。如今呢,六姑娘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想叫她做春竹院里的内应,借着靠近岳氏的便利,传递些消息。
那么,她是知道了二夫人背地里做的事情,知道二夫人藏着的心思了?
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又打算怎么做?
这些东西田妈妈都猜度不透,巨大的利益与巨大的威胁勉强,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服从谢璇。
不再有任何犹疑,田妈妈当即道:“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
进了七月,天气还是闷得厉害,谢璇早起后喝了一碗百合莲子汤,清清爽爽的出了门,到达荣喜阁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薄汗。
谢老夫人是个会享福的,整个夏天都在屋里放了冰盆,拿风轮将凉气扇过去,别提有多清凉。这个时候太阳还未到正午,尚没到用冰的时辰,那大翁里只浮了几片新采的荷花,上头还沾着水珠。
帘子自然是勾起来了的,徐徐清风自门而入,绕过屏风,掀动姑娘们轻薄的裙角。
谢珺出嫁才两个多月,谢璇每回来问安的时候还是觉得不习惯——以前都是她贴着谢珺坐下,如今谢珺不在,谢珊和谢玖并肩而坐,她跟谢玥互相看不顺眼,中间便夹了个谢珮坐着。
二夫人坐在上首,正跟老夫人说话,“如今才七月,到腊月的时候珊儿也该出阁了,等到明年,津儿就该娶亲,大事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大嫂还在的那会儿,我虽帮着料理了些事,到底家下人不服气,还得老夫人镇着,饶是这样,昨儿我还听人说有人夜里吃酒拌嘴,不服管束。”
“家里是得有个管事的人,罗氏以前虽不中用,你们两人分担着,到底叫人省心。”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拿着碗盖儿拨茶叶,轻轻吹了一口,香气袅袅。
岳氏便陪笑道:“这都是媳妇儿无能。”
“你很能干。”谢老夫人笑着睇她一眼,眼睛里满满的全是赞赏,“这些年多亏了有你,叫老婆子十分省心。只是毕竟家大事多,你那里要筹备珊儿和津儿的婚事,再往后还有阿玖,这些都是大事,劳神得很。”
这话头有点不对,岳氏盼了半年才盼得罗氏升天,如今可是打算把家事儿全都接过来的,便笑道:“这也没什么,左右有冯姨娘和周姨娘帮着。”
“依老太爷的意思,你这里未必能抽开身,好在老三媳妇那里就只有一个珮儿——”谢老夫人抬头叫了三夫人隋氏一声,道:“往后你便跟着二夫人多学学管家的事情,也算是替我分忧了。”
隋氏自嫁入恒国公府后便一直默默无闻,哪怕惯例的问安,也是应个景而已,偶尔凑一两句热闹,其余时间就跟着大家笑一笑罢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闷葫芦似的陪坐,没想到今儿老夫人竟起了叫她管家的意思,一时间倒有些愣怔,瞧了瞧老夫人的脸色,随即起身道:“能替老夫人分忧,儿媳自该尽力,只是怕儿媳才薄德浅,辜负了老夫人。”
“这有什么,左右只是家常琐事,学着办几回也就是了。对了,下月初九的时候靖宁侯府那位小哥儿满月,你就帮着备礼,一起去吧。”
隋氏不敢再推辞,便忙应了。
谢璇一直在底下默默的往嘴里塞糕点,听得此事尘埃落定,抬头看向岳氏的时候,就见她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这份功夫可真是叫人佩服之极,眼看要掉进嘴里的肉被别人分走,还能这般不形于色,谢璇自问是望尘莫及的。
不过此时忍耐得住,不代表她能时时隐忍。谢璇也不着急,回到棠梨院里临了两幅字,便见芳洲端着茶走进来,遣散了屋里的小丫鬟,低声道:“田妈妈那里递了信儿,说是二夫人回了春竹院后借口周姨娘莽撞杂碎瓷瓶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暗地里又指桑骂槐的说了些怨怼的话。”
“人非圣贤,哪有不发脾气的呢。”谢璇一笑,“想法子叫老夫人也听听。”
“姑娘,这个田妈妈,你真的这样放心?这般背叛主子的,也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又怎样?田满为名为利,他们夫妻俩为了儿子,我又不必她忠心于我,只是凭她听听那边的动静而已,利尽则散,她是好是坏,我不必上心。”谢璇搁笔,抬眉道:“只是有关谢玥的事情上务必格外留心。”
“这个奴婢晓得,已经嘱咐过她了。”
谢璇便也不再说话,转头往窗外一瞧,又发起呆来。
等了几日没听见岳氏关于谢玥的确切打算,田妈妈那里只是送来了一道关于岳氏要出门的消息,说是她明儿要去外头的宝香楼一趟,这事儿只吩咐了贴身的妈妈去办,田妈妈那里也探不到确切消息。
谢璇如今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的,当下决定次日跟随前往。
宝香楼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银楼,里头有成名的首饰银匠坐镇,颇得京城贵人们的青睐。谢璇以前也曾在这里挑过些首饰,晓得那里处于闹市,倒也不怕出什么岔子,于是以要去舅舅家为名,一大早就求了谢缜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