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转头一瞧他居然跟了进来,不由皱眉道:“玉玠哥哥,你还不走?”
“我答应了晋王送你回南御苑,自然该善始善终。”韩玠说得一本正经,指尖拂过腰间的月华刀,提醒谢璇他的身份。
谢璇撅嘴,哼了一声,转而去看橱柜里的东西。
这家古玩店坐落在皇城脚下,来往的多是达官贵人,其中的东西自是没得说,除了那几件镇店之宝外,亦有不少珍品宝贝。
谢堤上常有公主、郡主和高门贵女往来,这些人平常较少去集市上逛,却又喜欢外头那些稀奇古怪的宝贝,是以另一侧专门腾出两间,里面陈设的全是有趣的物件儿——
譬如陶制的牧牛童,胖胖的总角儿童骑在水牛背上,两只手死命握着犄角,正跟老牛较劲;再如白瓷所做的猫兔狗,陶制的托盘之内猫狗正在打架,旁边一只无辜的小兔子观战,然而细看那神情,兔儿倒像是有些小心思得逞后的得意;再如剔红的花卉纹画舫,两寸长的画舫上精雕细镂,里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底下还有波纹游鱼,有趣之极…
谢璇慢慢的走过去,她当然也是喜爱这些小物件的,只是毕竟不是十岁的小姑娘,瞧着高兴高兴也就罢了,根本没生出买一些回家的念头。
估摸着韩夫人应该走过去了,谢璇才缓步往外走,迎面却又碰见了熟人——韩采衣和唐灵钧。
这一日世家咸集,贵女如云,碰上这两位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
谢璇一见了韩采衣便笑逐颜开,“采衣!”上前拉着手儿,瞧她身后丫鬟手里满满当当的拎着包裹,便打趣道:“又买了许多?”
“好多有趣的玩意儿!”韩采衣兴高采烈。
后头唐灵钧瞧见小姐妹俩的亲近模样,凑在韩玠耳边笑道:“表哥,同出一府,命却不同呀!这位谢姑娘见着采衣的时候笑得花儿似的,对着你却总是沉着脸,你是不是得罪了她,这么不招待见?”
韩玠摸了摸鼻子,细想谢璇对他的躲避和爱答不理,比起对韩采衣的热情来,确实是天壤地别。
不过他才不会在唐灵钧面前承认,低头以目光压制,“这是璇璇懂事,不许胡说!”
“咦——”唐灵钧抖着肩膀离他远一些,“好害怕啊表哥。”便踏前一步,笑嘻嘻的问谢璇,“我说谢姑娘,怎么你对表妹热情如火,对表哥却冷淡如冰?是不是他惹你了嗯?”
谢璇扭头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唐灵钧却不会就此罢休,依旧是咧着嘴笑得欢畅,“那我猜到了,必定是表哥惹你了。想想也是,他这么凶巴巴的没事就爱威胁人,打人的时候毫不手软,没哪个姑娘受得了哈!”
这下韩采衣不乐意了,扭头一拳揍在唐灵钧胸前,凶巴巴的,“居然敢编排我哥哥,不想活了是不是!”虎着眼睛瞪过去,还颇有将门之女的气概。
这谢池周围人来人往,韩玠听唐灵钧如此胡说八道,便一把揪在他后衣领上,把他拖到后面,免得他再去打搅谢璇。
唐灵钧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蹬脚甩胳膊的反抗着,口中还没停下,“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谢璇被他聒噪的不耐烦,又不想在唐灵钧面前太驳韩玠的面子,便驻足回首,解释道:“玉玠哥哥身在青衣卫中,自有威仪。”不再理会后头较劲的两人,拉着韩采衣快步走了。
回到南御苑中,谢璇要回去找谢家众人,韩采衣和唐灵均也都自有去处,临别时韩采衣忽然将一个锦盒塞到她的手里,笑道:“这个送给你。”
谢璇低头一瞧,锦盒上端端正正的印着“古趣斋”三个字,正是刚才进去溜达那古玩店里的东西。小姐妹俩感情甚笃,时常会送些有趣的东西给彼此,她便捧着锦盒一笑,“多谢采衣。”
韩采衣嘿嘿笑着,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谢我,这是哥哥买的。”
韩玠买的?谢璇诧异抬头,就见韩采衣已经走开,三两步追上了唐灵钧。只有韩玠回头瞧她,唇边噙了一抹笑意,他身上的麒麟服和月华刀原本是让人闻风丧胆之物,这会儿却平白添起磊落之姿。
谢璇无视了那笑容,将锦盒扔到芳洲怀里,扭身走了。
*
回到谢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谢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一日劳顿下来早已累得话都不想多说半句,回府后直接叫众人散去。罗氏带着姐妹三个回到棠梨院的时候,里面并不见谢缜的身影,罗氏有些失望,叫姐妹俩各自歇息,半个时辰后过来用晚饭。
歇息回到西跨院里,她今儿走了不少的路程,这会儿也累得慌,便将脚上的绣鞋一踢,躺倒在床榻里。
芳洲一面帮她更衣换裳,一面叫木叶等人备好热水,回头一瞧那锦盒,不解道:“韩姑娘送的东西,姑娘不喜欢么?”
“嗯?”谢璇没明白,“采衣送我的,当然喜欢。”
“可姑娘每回收到韩姑娘的礼物,不管多累都要先拆开看看的。”芳洲握着嘴儿一笑,“奴婢一直在期待,韩姑娘古灵精怪,不晓得又会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谢璇恍然,便是指着芳洲笑骂道:“好哇,原来是你等着看礼物呢!”
芳洲便将锦盒搬了过来,“姑娘打开看看?”
谢璇虽对韩玠有芥蒂,心底里到底隐隐有点好奇,且芳洲这样催着,若是还不拆,这妮子恐怕要误以为是自己跟韩采衣闹矛盾了呢。
她斜靠在软枕上,揭开那盒盖,去掉上头的一层红绒,只见里头玉白色的三个小动物,正是今儿瞧了半天的瓷制猫兔狗!
这三个小家伙被塑得栩栩如生,各自表情生动,大白猫瞪圆的眼睛和扬起的爪子显出凶狠,那小狗虽不及猫高大,却是龇牙咧嘴的,气势虽做足了,稍稍后退的姿态却透着胆怯。
最有趣的是那只小白兔,明明看着温顺可爱,然而那双眼睛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一眼看去便觉活灵活现,乖巧之外透着狡黠,加上那双眼看就要竖起来的耳朵,简直能拍案叫绝。
芳洲最先一声欢呼,声音都柔了起来,“好可爱!”
“嗯…很可爱。”谢璇不能违心的诋毁这三只小宝贝,重复道:“是很可爱,先收到架子上吧。”
芳洲与她主仆多年,虽然平常严守规矩礼仪,这种时候到底还保留着少女的鲜活,嘟嘴道:“这样可爱的瓷塑摆在架子上多可惜,嗯——摆在这儿吧,每天瞧着都高兴,韩姑娘若是来了,也显得亲近!”便摆在了谢璇榻边的小柜上,举目可见。
谢璇盯着三只小家伙,默念几十句“这是采衣送的礼物”,才算是顺眼了许多。
第036章
次日清晨谢璇洗漱完了,便先去东跨院找谢珺,准备一起去罗氏那里。谁知道到了东跨院,谢珺的脸色却略微有些沉肃,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谢璇有点担心,低声问她,“姐姐,有什么事吗?”
“昨晚父亲没回来。”谢珺带着她到内室坐下,眉目间隐然忧色,“昨晚正院里的动静你都知道了么?”
“我睡得早,并不知道,父亲最近不是经常不回来么?”
“是经常不回来,可那时候他都会宿在外面的书房。”谢珺叹了口气,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十岁的小姑娘,然而一瞧谢璇那眼神儿,却还是没藏着,解释道:“昨晚父亲一直没回来,夫人大概是想趁着他今儿高兴去找他,谁知道去了外面的书房,那边的人却说是父亲一直没回来。后来夫人又派人去紫菱阁找,还是没他的人影。”
谢璇吐了吐舌头,“那夫人岂不是气坏了?”
——要不是气急败坏之下昏了头脑,罗氏是绝不愿意叫人去紫菱阁找人的。
谢珺道:“昨晚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夫人怕是一夜未眠,今早听见谢玥那里在哭,不知道是不是夫人把气撒在了她头上。璇璇,夫人一向对咱们有成见,待会过去,你万万不要与她争执,免得惹祸上身,她毕竟还是长辈,咱们没法明目张胆的跟她作对。”
“记住了,我除了问安,不跟她多说话就是。”谢璇捏住了嘴唇。
谢珺便是一笑,“她攒了这么久的脾气,这两天棠梨院里怕是清净不了,你可别再火上浇油,免得再起纠缠。”
“其实,姐姐…你不觉得火上浇油,逼得她乱了分寸,会更有意思么?”谢璇绞着手帕子笑着。虽说家宅不宁并非什么好事,但罗氏此等行径,谢璇恨不得她立时就发疯了乱来一通,也许还能逼着谢缜下决心将她休了。
谢珺便点着她的额头,“我就担心你这样想。咱们棠梨院闹得太过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知道啦。”谢璇撇嘴。
谢缜会害怕脸上不好看吗?当初他背弃陶氏的时候就不怕不好看?放任罗氏坐大,对两个孩子不公的时候他就不怕不好看?乃至后来罗氏想把她坑去道观,甚至让罗雄安排人刺杀她的时候,他就不怕不好看?
恒国公府世子爷的风流荒唐之名在外头早已悄悄流传,这些天罗氏去跪祠堂,谢缜宿在书房,阖府上下对棠梨院也是指指点点,债多不压身,谁怕来着。若是拼着一闹,兴许还能闯出新天地呢。
谢璇在心里默默的哼哼。
姐妹俩出了屋门,外头芳洲和流霜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还未开口时,正院里就传来了一声狮子吼——“谢缜,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一声暴吼有着奇异的提神和镇压功效,棠梨院上下一干人等立时屏住呼吸,开始小心翼翼的往那园门口挪,想看一看正院里的情形。罗氏自入门后便一直是温顺柔和的模样,待下人们虽有时严苛,然而也从不会大声训斥,尤其是在谢缜面前,她可是连高声说话都没有过的。
可是如今,她竟是直呼其名,如此大吼?
姐妹俩对视一眼,各自眼含诧异。
隔壁正院里传来谢缜含含糊糊的说话声,听得不大清楚,接着便听罗氏道:“你要是对我不满,尽管惩罚我、责备我,一直这样是什么意思?叫我被那些低贱的奴仆们戳着脊梁骨嘲笑,你很高兴么?玥儿最近一直哭着找爹,你也不来看一眼,难道外头那个野女人,当真…”
“啪”的一声,伴着罗氏陡然停住的声音,谢玥大声的哭了起来,像是十分害怕。而后便是一团乱麻——
罗氏身边的婆子丫鬟们仿佛是在求情,“老爷息怒啊,求老爷息怒!”
夹杂着罗氏的哀声哭泣,“你居然…”
以及谢缜的怒声斥责,“谁许你这样诋毁她!”
这么一大早的鸡飞狗跳,几乎所有人都清醒了,谢珺和谢璇站了片刻,也躲不下去了,便携手走到那垂花门前,就见正院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方才气势汹汹的罗氏委委屈屈的半坐在地上,正在伤心哭泣,谢玥显然是吓坏了,远远地站在厢房的廊下,也是大哭不止。
然而环视一圈,却没见到谢缜的身影。
院里跪着的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的起来,想将罗氏扶进屋里,谁知道还没到屋门口,就见谢缜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件大衣,像是赶着出门。
罗氏一把拽住了他,哭道:“你去哪里?”
“玄妙观。”
“你…!”罗氏原本还在哭泣,一听谢缜是要去陶氏那里,急怒之下气息不顺,便打着嗝儿道:“你要是再去那里,我就死在你跟前!嗝!谢缜,你究竟想做什么?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让我去跪祠堂我也忍了,嗝!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要是不满意,好啊,院里这么多丫鬟,你随便挑…”
“罗绮!”谢缜扭身,狠狠盯住她,“你在我的书房闹,我忍着。但当着孩子的面,你好歹注意身份!”
“孩子?你还在乎孩子?”罗氏几步过去,把正在朝她怯生生走来的谢玥扯到怀里,“你知道玥儿这两天多害怕吗?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我们母女吗?谢缜,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你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药!”
谢缜冷然看她一眼,目视前方。
他大概是一夜没睡,这时候脸色颇显颓败,一双眼睛里却有血丝,站立在初冬冷峭的晨风里,他的声音也显得冷淡,“罗绮,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若还这样闹,我只能休了你。”他忽然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像是自嘲,像是讥讽,“这种事情,我绝对做得出来。”
身后的罗氏像是呆住了,那不畅的气息尚自抽噎,她眼睁睁看着谢缜走出棠梨院,而后无力的委顿在地,一张脸上呆怔灰败,像是所有的希望破灭。
旋即,抄起旁边小小的花盆便砸在地上,而后便是踢打着廊下的各色摆设,目光扫过谢璇姐妹俩的时候也凶狠异常,吓得谢珺立马把谢璇护在了身后。
陪嫁妈妈到底不忍看罗氏如此,忙叫丫鬟婆子们扶着罗氏进屋,哄着谢玥回了厢房,剩下谢珺和谢璇面面相觑,不晓得大清早的这两位在发什么疯。
按说看前几天的样子,谢缜虽然对罗氏冷淡,却也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没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可看方才那情形,他对罗氏仿佛已全然没了耐心,不管罗氏哭泣哀求博取同情,还是威逼痛哭,仿佛都没有半点作用。
谢缜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是被罗氏闹得不耐烦了,还是,因为玄妙观?
姐妹俩往回走了几步,谢珺忽然嗤笑了一声,“真是有趣,她竟然也有这一天。”
“姐姐?”谢璇没明白。
“当年那个女人走了之后,父亲就娶她进门,你不知道那时候的夫人有多得意。哪怕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守女儿家的本分,她也是满心欢喜,为什么呢?她觉得父亲好啊,嫁进谢府,她高兴啊,她削尖了脑袋,做梦都盼着这一天!”谢珺的眼中全是嘲弄,“可现在呢,不还是被断然抛弃?自作自受!”
这件事固然让谢璇大感快慰,然而谢珺的语气却有些奇怪,不由握紧了她的手,“姐姐?”
“璇璇,记住姐姐一句话。”谢珺拉着她走进屋里,也不叫人跟进来,认认真真的道:“你看玄妙观里那人的下场,再看夫人的下场就该知道,女儿家的婚事里,根本容不得一个‘情’字,为了这个字活着的人最是可悲。咱们没有人指点,这些事只能自己摸索,女儿家最要紧的是自己立得住,婚姻之事,只权衡利弊,绝不能掺杂其他。”
——否则便如陶氏,在谢缜背叛后难以接受,只能在道观终老;亦如罗氏,那一场镜花水月破灭,曾经温柔缱绻的男人转瞬就可以冷脸相待,弃如敝履,将她所有的尊严践踏在地上。
谢璇怎么都没想到谢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怔怔的。
有些地方似乎过于偏执激愤,然而细细一想,谢珺的有些话却也不无道理。
诗经上早就说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那些牢固的感情,正因为稀少才会被歌颂,而在这世上,感情中更多的却是变心、猜疑、冷淡、疏离…如果因为感情而嫁入陌生的府邸,待温情不再,又有什么可以倚仗?
就像前世的她,没有韩玠在身边时,在靖宁侯府里几乎寸步难行。
临死才明白,人生于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
虞山行宫的事情断断续续的闹了两三个月,还是没有结束。
谢璇被妈妈带到谢缜书房的时候,谢缜跟韩玠正在讨论这件事情,“…太子殿下这两个月严守圣上的训诫,对东宫上下一干人等严加约束,不许随意出入,除了太子妃在冬至那日受召赴宴之外,竟不见人出入。我听说他每天埋头读书,还会写一篇心得,随着请安的奏折递到御案跟前,皇上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么?”
对面韩玠听了,便点头道:“我虽偶尔在御前当值,对这些倒不是太清楚。不过谢叔叔,近来瞧冯大太监那样子,怕是皇上已经有了疑心,未必会将太子置于死地。”
“冯大太监向来会揣摩皇上的心思,”谢缜抿一口茶,“怕是太子快要出来了吧?”
“那倒未必,弑君的罪名太大,哪怕不是太子主谋,他的人会卷进去,也足见其驭下不严。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是未来储君,皇上必定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太子这表现,未免差强人意。”韩玠瞧见谢璇走进来,目光便有些挪不开。
谢缜倒是没在意,向谢璇道:“玉玠有东西要给你,你先到里间等着。”
谢璇有些疑惑,不过看他俩的模样,像是不想被打搅,于是乖乖到内间里去,趴在谢缜的书架跟前,正好搜罗些好东西——
这位爹爹虽然做事荒唐,诗书上确实是有造诣,年少时才名昭著,燥于京华,后来因为陶氏的事情着实颓废了一阵子,如今积年沉淀,在文坛上倒是颇有地位。他这一架书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宝贝,看了只有好处。
外头俩人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
“…谢叔叔也知道,有人指证此事的郭首辅所为,因他的两名得力干将都卷在这里面,洗都洗不清,这一点上,倒可以留心。”
“郭舍?”谢缜觉得意外,“他好端端的去陷害太子做什么?”
“朝堂之上,想做什么事情还找不到理由?侄儿说这个,不过是想请谢叔叔多加小心。”
“这自然是的,我做官一向只图清净,这些事情过耳便可,从不会参与。”
韩玠便是一笑,原还想说,他这番提醒不为谢缜,而是为谢老太爷和谢纡,不过这般提醒已算突兀,坏了青衣卫的规矩,谢缜既然不放在心上,倒不必追着告诉他。
反正,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谢璇的面子。
里头谢璇听着,却觉得味道不大对劲。谢韩两家固然是世交,但那是两位老太爷的交情,到了谢缜和韩遂的时候,交情已不如祖辈深厚,况韩玠新进入青衣卫中,脚跟都未必站稳呢,为何冒着风险向谢缜提醒这些?
他这么好心吗?
撇了撇嘴继续翻书,过了会儿,就听韩玠的脚步声传来,须臾便有高大的人影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光线。稍稍抬起眼脸,可以看到他臂弯里搭着的玄色暗纹大氅,看样子是已跟谢缜辞行过,准备走了。
谢璇垂下眼睑,闷头看着书页,招呼道:“玉玠哥哥。”
“瞧这是什么。”头顶的韩玠语声含笑。
谢璇不得不抬起头看过去,就见他手里捏着两张银票,指尖抖了抖,那银票随之起伏,而后轻飘飘的落在谢璇的面前。
韩玠俯身撑着桌案,凑到谢璇的跟前,低声问道:“原来我们的婚约,只值六千两银子?”

他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青衣卫这么神通广大么!
谢璇震惊之下无可抵赖,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猜透、看透似的,重活了一辈子,她明明应该是二十岁年纪的阅历,可为何在十七岁的韩玠跟前,还是总落于下风?仿佛不管她怎么变,哪怕她变成了老太婆,韩玠也都是玉玠哥哥一样。
谢璇心里有点迷茫,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他的呼吸落在脸上,像是熟悉的耳鬓厮磨。
果真是中毒太深,前世爱了他那么多年,哪怕临死时深深怨怼,哪怕时刻记着那一晚的凄风冷雨,然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不自觉的想起过去那些许多美好的事情。
那些早已破碎的、美好的记忆。
谢璇在心里自嘲了一声,便站直身子,气定神闲的看着韩玠,“这是做什么?”
“别人诓你的东西,我看不下去。”韩玠将那银票折起来,稳稳的放在她掌心,“璇璇,恒国公府的事情我没法插手太多,但我力所能及之处,绝不会叫别人欺负你。”低眸将她看了片刻,韩玠披起大氅,往外走了。
谢璇的掌心是那两张银票,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票面上的数额,收了起来。如今为人女、将来为人妇,她能靠的只有自己,而手里的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第037章
冬日的京城格外萧瑟寒冷,哪怕外头挂着个太阳,经了那一层薄薄的云遮掩之后也显得黯淡无光。平地上一阵风刮过,卷起几片残落的叶片,冷瑟瑟的直往脖子里灌。
谢璇跟着谢珺去荣喜阁里问安的时候,怀里紧抱着手炉,然而那也只能给胸口双手带来温暖,腿上却还是凉飕飕的。她的鼻尖冻得有点发红,今儿早晨飘起了干雪沫子,落在眼睫上晶莹剔透。
走进荣喜阁里,暖暖的炭气扑面而来,融化了雪沫,随即打湿眼睫。
谢珺笑着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又将手炉递给后头的芳洲和流霜,姐妹俩牵着手转过红木嵌大理石的大屏风,就见里头一屋子人都热热闹闹的坐着,气氛十分热络。
岳氏正在说话,“…老夫人难得有兴致,既是如此,不如咱们就到园子的暖阁里去,烧酒吃肉,也是冬日里的乐趣。”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毕竟麻烦。”谢老夫人意有所动。
底下姐妹俩问安完了,岳氏就又接着道:“这怕什么,这会儿吩咐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就好了,老夫人意下如何?”
上头谢老夫人似是想去,可又怕上了年纪受不住,一时间有些犹豫。她们这般探讨了,底下谢璇听得一头雾水,便揪了揪旁边谢珮的衣裳,“四姐姐,这是在商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