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马车自然是要跟在御驾后面很远的地方,到得庄园里休整一番,便往行宫中去。
行宫在东西南北四方都设有门,岳氏带着谢璇、谢珺、谢珊、谢玖姐妹几个慢慢的走着,不时就能碰见几个面熟的人。罗氏还受着每天正午跪祠堂的责罚,谢玥又因惹怒五公主的事情而被谢老夫人斥责,这回就没来。至于三房的谢珮,她跟其母隋氏一样安静淡然,这回也没来。
前面谢缜和谢纡并肩而行,带着谢鸿、谢泽和谢澹。
这会儿正是晌午,京城的豪贵世家云集一处,触目便是绫罗绸缎,金钗银簪,男子们因要单独领宴,但凡有官阶的都穿了朝服前来,有些命妇们因要先去拜见皇后和两位随驾而来的贵妃,虽不必穿着正经的翟衣珮绶,却也都打扮得严整贵气,一眼看过去,叫人眼花缭乱。
这虞山行宫占地极广,诸多宫殿亭台随地形布置,中间是一方极宽广的湖,随了山名唤作“虞湖”。
湖的西侧是马球、赛马的场地,北边一大片树林山丘直通背后的虞山诸峰,正宜射猎,南面儿是规制内的一些殿堂楼阁,并有恢弘宽敞的临水场地,可用于赐宴。东边则是成片的秀气宅院,仿了南边流水人家的景致,将虞湖的水引过去,穿插着建许多独门院落,情致盎然。
这会儿正是晌午的时候,恰巧天气晴好,几朵薄薄的云偶尔飘过,夹杂清风送爽,叫人精神舒畅。
宴会早已准备妥当,一眼看过去,清一色的收腰圆桌配六张圆凳,沿着虞湖的水岸铺设迤逦,看不到尽头。
光禄寺专事赐宴等事,事先已根据各家上报的名单分好了席位,这会儿宫女太监们引众人入座,井然有序。
谢璇穿行在桌椅之间,啧啧称叹不止。
要说如今太平盛世,当真是繁华富庶、绮丽奢靡,这一场赐宴下来,世家里的上千号人白享受一顿皇家盛宴,若是折算成银子,怕不轻易过万?
元靖帝对子嗣宫妃如何姑且不论,对于这朝政天下,却也尽了十分的心思。虽说这些年渐渐的让太监和首辅坐大,但多年来勤政爱民的根底使然,国库里充盈富庶、百姓大多也能安居乐业,着实是难得。
只是想到将来越王上位后的种种,谢璇唇边的笑意便收敛了几分。
这一世她想自保,也想保护好谢澹。前世恒国公府最终被越王抄家,是那二叔惹的祸事,此生若是谢澹能顺利承袭家业,自然不能再叫二叔去与越王兜搭,招来灭顶之灾。
其实谢璇更盼着越王出点意外,不叫他登基。可她一介十来岁女儿家,要自保都费力呢,又哪有能力去扭转这些?
好在越王登基还得十来年,中间会出什么变故还是说不准的。
谢璇也只能先解决了目前的困境再说。
女眷们依次入座,谢家五位女眷的桌上缺着一人,安排的正是韩采衣——
韩采衣的母亲韩夫人是正经有品有位的侯夫人,自然有别桌安排。她上头倒是有个庶出的姐姐,却是跟谢珊一样的沉默温柔,轻易不会出门,这回也是没来的。
因两家是世交,韩采衣跟她们坐在一处,自然也是高兴的,问候过了岳氏和姐妹们,韩采衣便跟谢璇坐在了一处,捏着她的手,“又见面啦。”
谢璇一笑,只听岳氏问道:“采衣,你母亲也来了吧?”
“嗯,她就在那边——”韩采衣指着贵妇云集之处,笑道:“我母亲路上还念叨呢,说是许久没见夫人,很是想念。”
“确实是许久没见,回头得好好说会儿话。”
说话间上头的礼官宣布赐宴,一套繁琐仪程之后,便是开宴。
待得宴会结束,皇帝今儿车马劳顿自然要去休息,便叫众人且散去,入暮再来赴夜宴——元靖皇帝早年做皇子的时候曾亲自率兵在北边征战,见过铁勒人夜间在草原上点起篝火烤羊肉的情形,虽说不能在京城中照搬,却也按捺不住,仿照此形式来开夜宴,以篝火宫灯取亮,配以歌舞百戏,也是热闹。
这里岳氏等人坐了一阵,就见韩夫人在小内监的指引下来找韩采衣了。
见着岳氏和谢家的几位姑娘,韩夫人自是一脸的笑意,同岳氏相互问候过,又将姑娘们夸了一遍,什么谢珺的端庄大方,谢珊的柔顺秀气,谢玖的俏美多姿,谢璇的漂亮玲珑。
末了,韩夫人特地坐在凳子上拉了谢璇的手,“璇璇如今都大好了吧?上回国公爷亲自过来,可把我担心坏了,只是这几个月事忙,虽往府上去了两遭,却没见着你,着实叫人挂心。”
谢璇小木头一样站在她跟前,嗯嗯啊啊的应着,道:“谢夫人关怀。”
“瞧这孩子客气得,”岳氏一笑,“若不是缘分不够,你往后就该叫她做娘了。”
谢璇低垂着头,暗暗撇嘴。
阿弥陀佛,幸亏缘分不够,她难得重活一回,半点都不想再跟韩夫人这个女人当婆媳!前世韩夫人的诸般暗里刁难历历在目,她很清楚这个女人比谢老夫人还要看她不顺眼,虽说心肠不似岳氏这般歹毒,但不间断的折腾之下,也叫人心力交瘁、抑郁难当。
跟她当婆媳?那完全就是折磨!
心绪起伏之间,谢璇怕人看出她的情绪,便拉着谢珺的手慢慢走。
旁边韩采衣察觉了她的不对劲,问道:“不舒服么?”
“可能刚才喝了太多茶。”谢璇偏头冲她一笑,一抬头就见迎面韩玠走了过来。他今日只在宴上当值,宴散后可以休息到明儿早上,这会子已经换下了青衣卫的麒麟服,只穿一身玄色暗纹织锦的夏衣,底下踏着墨色皂靴,头顶是精雕细刻的铜簪,整个人修长挺拔、精神奕奕。
韩夫人见了他,便道:“终于得空了?”
“母亲,二夫人。”韩玠拱手行礼,眼神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谢璇和韩采衣这边,“唐灵钧刚捉了许多斑鸠,正张罗要烤着吃,一起走吧?”
谢璇正待拒绝,韩采衣已经拉着她的手高兴道:“好啊!”
前头岳氏和韩夫人笑得慈爱,谢璇瞅着韩夫人那张脸就觉得膈应。看这情形,恐怕二夫人当真要和韩夫人一起去说话,到时候难免拉着她作陪,那简直就是折磨!与其看这俩夫人的脸生厌,相比起来,还是烤斑鸠有趣些。
谢璇便扭头问谢珺,“姐姐你去么?”
谢珺原本并没打算去,她毕竟是要出阁的人了,不好跟着一群孩子们胡闹。只是放心不下谢璇,想着过去散散心也好,便道:“那我陪你过去,二妹妹和三妹妹要去么?”
“我们不去了吧。”谢玖和谢珊倒是一致。
谢珊素来沉默低调,在二夫人跟前更是不敢胡闹,谢玖则是高傲自负习惯了,才不屑跟顽皮的孩子们去做烤斑鸠这样无趣的事情!于是姐妹俩跟着岳氏和韩夫人,一路谈笑风生的走了。
这里谢璇、谢珺和韩采衣跟着韩玠往北面的树林那边走,韩采衣按捺不住,“哥哥,今晚的夜宴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无非点了宫灯篝火,歌舞取乐罢了。”
“我瞧虞湖边已经备了好些船只呢。”
“那就游湖。”韩玠偏头叮嘱谢璇和韩采衣,“晚上游湖太危险,你和璇璇都小,不许独自乱跑,得叫我跟着。”
谢璇撇了撇嘴,“我才不乘船!”拉着韩采衣跑了两步,到前面去了。
韩玠失笑,又向谢珺道:“今晚人多事杂,若非必要,还是别乘船的好,你劝着璇璇些。”谢珺自非谢璇那样容易对韩玠使性子的脾气,略一深思,觉得韩玠三番五次的叮嘱,或许是有暗藏的情由,便道:“请放心。”
*
唐灵钧捉的斑鸠竟有二十来只,此外还打了两只兔子。
谢璇在烧了那一幅毛毛虫的画之后,对唐灵钧稍有改观,觉得这少年虽顽劣,却也挺有趣,瞧着那一地已收拾好的猎物,啧啧称叹,“不是明日才会狩猎么?你这么早就动手,不怕皇上怪罪。”
“午宴没吃饱,还不许我打点野味垫肚子?”唐灵钧说得理直气壮。
谢璇闻言诧异,韩采衣却心直口快,“表哥你就在御前领宴,那可都是御厨做出来的,还没吃饱!”说着摇头叹息揶揄道:“瞧着这样精干,原来食量那么大,是不是要给你一只关外的烤全羊你才能吃饱?”
“你知道什么,御前领宴那简直就是…额…”他瞅着附近没旁人,便压低声音道:“受罪。”
韩玠仿佛心有同感,但笑不语,韩采衣却好奇道:“怎么这样说?”
底下的火堆已经架好,韩玠正蹲在那里生火,唐灵钧一面帮忙,一面解释道:“规矩太大,没时间用饭呗。皇上一说赐宴,你们远远的站在桌边谢恩也就是了,我还得跪下了谢恩。等皇上赐酒、赐茶或者赐一道菜,每回都还得跟大家一起跪地谢恩,听他们说好多恭维的话,谢完了恩再起来菜都凉了!”
他这般口无遮拦,逗得韩采衣咯咯直笑,韩玠瞧他一眼,告诫道:“别太放肆。”
韩采衣斜睨着唐灵钧,依旧是打趣,“他敢抢在狩猎前偷着打斑鸠,还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唐灵钧嘿嘿一笑,依旧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谢璇只知道唐灵钧的父亲曾是个大英雄,对平远伯府的事情却知之甚少,瞧他们几个围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烤兔子燎斑鸠,便退到谢珺身边,好奇道:“姐姐,怎么他敢这么放肆?”
“他的父亲唐樽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后来他为国捐躯,皇上一直念念不忘,对唐灵钧也格外宽容。”谢珺是常受谢老太爷点拨的人,对这些事了解的不少,便拉着谢璇到亭子里坐下,娓娓道来。
“是在大概二十多年前,皇上虽励精图治,但边关的积弊还未消除,百姓虽然渐渐富庶,战事上却经常吃亏。那时候铁勒有个南苑王勇猛无比,每年春秋都要带人劫掠,甚至一度逼近京城。我朝武将几乎都往北边去过,却无人能够胜他,后来皇上迫于无奈,便将越王殿下送到铁勒为质,并答应每年送布匹银两等物。”
——其实与岁贡无异,只是不好说那么难听罢了。
谢璇点了点头,那个南苑王她听说过,上辈子韩家父子三人驻守雁鸣关外,就是为了防着那个据说是凶神恶煞的铁勒人。
谢珺续道:“直到大概元靖十九年的时候,唐樽将军头一次打败了南苑王。之后他愈战愈勇,用兵神出鬼没,作战又英勇无敌,打得铁勒人闻风丧胆。到第二年,越王殿下因他得以回朝,我朝的腰杆子也挺了起来。之后的几年他驻守雁鸣关,非但铁勒人,就连西边的那些小国都深惧他的威名。没了边关之忧,皇上又勤理朝政,才能叫百姓安居乐业,无人敢犯境欺凌。”
“那他怎么又战死了?”
“这个谁也说不清楚,元靖二十五年的时候他才二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不幸战死沙场,叫人十分惋惜。不过他驻守在雁鸣关六七年,带出了一支无人能敌的铁骑,南苑王在他战死后曾率兵犯境,却大败而归,险些丢了性命,此后再无人敢造次。”
谢珺说起那些铁血激荡,神情中全是钦佩,“唐樽将军是这几百年中难得一见的将才,他出身草莽,战死后追封伯位,而且跟其他追封的爵位不同,这是能世袭的。皇上隔了这么多年都惦记着他,所以唐灵钧格外受照拂。”
“难怪唐灵钧有恃无恐…”谢璇心下感慨,转头瞧向正在烤斑鸠的那群人,就见唐灵钧正好站起身来,手里挑着一只刚烤好的斑鸠。
他是寻常贵公子的打扮,腰间锦带上悬着一枚玉佩,更显其高挑,少年郎的勃勃生机混着那顽劣笑容,像是四野间不羁的狂风,举止随性。
谢璇和谢珺本就坐在下风口,那香味儿飘过来,着实诱人。她原本没打算吃的,闻着香味儿不由心动,想着要不要过去烤一只。
那边唐灵钧已经朝她走过来,举着手里烤好的斑鸠,还是和从前一样咧嘴笑得欢畅,“嘿,那天吓到你了,今儿送个斑鸠赔罪。”
他还没走到谢璇跟前,后面韩玠也举着一只斑鸠走来,看那神情,分明也是想先给谢璇尝鲜的意思。
第031章
唐灵钧走得早,抢先到了谢璇跟前,将那斑鸠往谢璇跟前一递,“喏,烤得香喷喷的,保管你还想吃第二只。料我也撒好了,谢姑娘放心吃就是。”
后头韩玠也几步走过来,“璇璇吃这个,外酥里嫩,合你的口味。”
两只诱人的斑鸠放在眼前,谢璇一时间馋虫大动,然而她不想吃韩玠烤的,便想去拿唐灵钧的那只斑鸠。谁知道韩玠猛然俯身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那一只洒了太多芥末,谁都不能吃。”
额?谢璇诧异的看向唐灵钧,就见他眼中藏有捉弄般的笑意,想必是真的放了许多芥末。
果然是顽劣不改,一点都不像大英雄的儿子!谢璇扭头,拉着谢珺站起身来,就见韩玠还是不死心的将斑鸠往她跟前递,“不尝尝么?”
“我和姐姐自己烤。”谢璇小嘴儿一撅,拉着谢珺走到火堆边上,在韩采衣的指点下烤斑鸠,自食其力。
后头韩玠和唐灵均举着斑鸠面面相觑,唐灵均素来顽劣,那斑鸠上洒了太多芥末没法吃,就四处寻摸着,看能不能骗那个小孩子吃下去。韩玠仿佛能看穿他心思似的,右手一扬,手中的斑鸠连带着插在其间的铁丝飞出去,稳稳钉在了树干上,那斑鸠儿上下颤动,香气四溢。
唐灵钧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时,韩玠已经伸左手握住他的斑鸠,右手伸出卡住他的脖颈,手腕翻转之间,将那涂满了芥末的斑鸠送到他的嘴边。
这斑鸠当然是没法吃的,唐灵钧咬死了牙关,挣扎着想脱离韩玠的控制。
可韩玠年长力强,且个头上也占优势,手臂牢牢锁住他,就跟铜套铁箍似的。唐灵钧心下发急,便抬腿踢向韩玠,韩玠随之应变,两人上半身捆在一处,下半身缠斗往来,一时间踢得脚下树叶尘土乱飞,那斑鸠自然没法吃了。
韩采衣瞧着有趣,将手里的斑鸠交给谢璇帮着烤,站在那儿拍手叫好,笑成一团。
好在唐灵钧也非庸碌之辈,家传的底子加上这些年顽皮捣蛋后练出的应变身手,且他双臂都是自由的,缠斗半天后,成功逼得韩玠收手应对。
这一收手,唐灵钧便得了空隙,也顾不上报仇雪恨了,嗷嗷叫着逃到远处,绕个弯子重新到火堆边烤斑鸠去了。
韩玠也不再纠缠,站在原地哈哈笑了几声,回身取了自家完好无损的斑鸠,优哉游哉的咬起来。
*
夜晚的虞湖波纹平静,绕湖遍植柳树老槐,这时候树枝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宫灯,上头糊着的彩纸折了烛光,便成五彩斑斓的世界。仿佛提前到了元夕夜的花灯会一样,诸般精巧奇趣的宫灯挂上来,如鱼、如兔、如鹰、如虎,如海棠、如牡丹、如梅花、如兰草,但是这些宫灯,就能叫人看大半个夜晚。
这一夜风清月明,星光朗照,虞湖边的空地上,每个几十步便有一堆熊熊篝火,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元靖帝携皇后和两位贵妃坐在高台之上,俯身看篝火间的清衣丽影,那一带宫灯蜿蜒在水边,于湖面上映出琉璃世界。
贵妇们大多聚在高台附近,就着长案上的果点,观赏篝火间的曼妙舞蹈。
丝竹管弦之声依约,站在湖岸边的时候远近适宜,正好细听。
谢璇和韩采衣拉着手儿慢行,后头谢珺和谢玖并肩赏灯——谢珊像是白日里累着了,晚上只在住处修养,倒没有来。岳氏因为要跟着韩夫人一同到高台南边去,便叫姐妹三个各自带着丫鬟,她却没空看着了。
毕竟是夜色之中,元靖帝怕人掉落湖中,沿着湖岸没几步便设一名侍卫,是以虽然男女穿插而行,天子脚下倒没人敢轻薄不轨,谦逊有礼之间,井然有序。对面的韩玠和唐灵均并肩而来,见着谢璇等人时正好凑过来。
唐灵均脸上笑得神秘兮兮的,“这里人多了太挤,有个好玩的地方你们去不去?”
“哪里?”韩采衣很感兴趣。
“就在南边的交泰殿,那儿站得高,跟皇上看到的景致是一样的,还不用挤来挤去看这些木桩子一样的侍卫,对吧,表哥?”
有时也要做“木桩子般侍卫”的韩玠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谢璇有些犹豫,“怕是不好吧。”
“无妨。”倒是韩玠开口了,“那边虽说修成了殿,其实平常并没有人去,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我们只过去赏景,不闹出太大动静就无妨。”
谢璇瞅了一圈儿——唐灵钧、韩玠、韩采衣、谢珺、谢玖,加上她们带的三个丫鬟也就九个人。这里头除了唐灵钧,其他人都是熟悉的,不会闹出大动静,就是这个唐灵钧…
狐疑的眼神递过去,唐灵钧立马保证,“小爷识得分寸,怕什么!”
他识得分寸?谢璇差点哂笑。还没说什么呢,旁边韩玠又劝道:“待会怕是有更多的人来这边,届时湖上画舫开动,来去的人太繁杂,倒不如去交泰殿那里,观景最好。”
他这样劝说,反倒让谢璇觉得疑惑,仿佛韩玠是非要她离开这湖岸一样。
忍不住回头看了谢珺一眼,就见谢珺点头道:“既然他们都觉得好,过去瞧瞧也无妨。”旁边韩采衣早已跃跃欲试,谢玖看起来也是挺期待的样子,谢璇也不再犹豫,拉着韩采衣的手便开始走,“那就早点走嘛。”
站在交泰殿前的玉玠上居高临下,入目的风景果然不同。
那一带宫灯次第点缀,但见湖岸边柳枝婆娑,丽影照水,星辉月光与宫灯照映入水,果然是别样的景致。几个人都还是头一次到这上头来,各自觉得新奇,或是围着点阁瞧,或是四处观玩,颇有兴致。
只是毕竟高台上人少又空旷,偶尔夜风拂过来,在仲秋的夜里带着点凉意。
谢璇极少在入夜后出门,这回想着白日里温暖,就没带外罩,这会子临风而立,才觉肩头微凉,有点瑟瑟的。她原本扶着汉白玉的栏杆,此时觉得触手冰凉,才悻悻的收回了手,忽觉有人站到身后,回身一瞧,竟是韩玠。
韩玠这次倒是没把披风罩在她身上,只是立在她身后赏景,顺便撑开披风。他本就修长高大,那披风撑开来,轻易能将谢璇罩到里面去,一丝风都漏不进去似的。
谢璇瞧着远处的华灯流彩,身后韩玠的气息却总是无法忽视,搅得她没法安心赏景,想要转身离去,迎面却碰上了他的胸膛。
韩玠两手扶着白玉栏杆,故意将披风压在掌下,撑成个小帐篷,外人便也看不到其中的情形。远处灯火辉煌,此处唯独阑珊,谢璇仰头与他四目相对,朦朦胧胧的,只觉其容颜俊美,京城里所有的公子王孙加起来也比不上他。
可是那又如何?公子如玉,却非良人。
谢璇盯着韩玠,声音客气,“玉玠哥哥,请让一让。”
“你还是在躲我?”韩玠躬身,对视她的眼睛,“还在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只是想往别处去看看。”谢璇声音淡淡,扭过脸不看他。
“哦。”韩玠低声,“可我不想放你走。”不像是其他纨绔子弟调戏姑娘时的玩笑语调,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耳中,掺杂着某种情绪,仿佛是心声吐露,诚挚无比。
呼吸落在谢璇的腮边,韩玠强忍着低头亲过去的冲动,心底里的歉疚与爱意如水火煎熬。
两人目光交织,韩玠只管悠悠的盯着谢璇,唇角微微挑起,如有无声的话语传来。像是前世两人独处,谢璇专心赏景或者吃糕点或者发呆,偶尔瞥过去,韩玠也是这般看着她,目中微含笑意,如有无数言语。
渐渐的,谢璇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红了脸。
她咬了咬唇,试着推搡韩玠的手臂,想要离开。
“璇璇,以前我若有做错的,我会悔过恕罪。你是我的妻,是祖父们定下的,即便我父亲答应了,我祖父没答应,还是该作数。”韩玠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护着你长大,一直到出阁嫁入我韩家,好好的待你,比对谁都好。”
谢璇听到“悔过恕罪”之语时心里掠过一抹诧异,然听到“嫁入韩家”几个字,便觉刚重生时的那股戾气又回来了,忍都忍不住。
嫁入韩家,没有夫君,只有那个婆婆么?
谢璇压低了声音道:“韩玉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嫁进你韩家?对,我是喜欢跟采衣玩,但是你们韩家的门,我半步都不想踏入!”
韩玠显然一愣,她叫他“韩玉玠”,而不是“玉玠哥哥”,那就说明她真的生气了。就像是前世,她撒娇的时候叫他玉玠哥哥,恼怒的时候会叫他韩二,真正生气了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的叫他韩玉玠。
更叫他惊讶的是后面一句话,她不想踏进韩家的门?
她跟韩采衣的交情如旧,可她如此不喜欢韩家,难道靖宁侯府中,除了他这个不称职的万恶的该下地狱受煎熬的夫君外,还曾有人叫她不快?
想要低头再问时,谢璇仿佛察觉了刚才的失言,已经撩起他的披风,矮身自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她这会儿还未长高,蹲身一钻,便如小豹子般灵活。
逃离了韩玠的束缚,谢璇绕过拐角,目光扫过虞湖的湖面,忽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