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作者:九斛珠
重回童年盛夏,谢璇还是国公府的六姑娘。
她默默摔碎玉珏,决心退掉与韩玠的婚事。
可为什么千算万计,最后还是嫁进了韩家?
且这一世的韩玠,似乎与记忆里有所不同?
【食用须知】
①女主重生改剧本,被男主偷偷改回的故事
②又名《当不当皇帝(后),这是个问题》
③双重生,甜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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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甜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璇,韩玠 ┃ 配角: ┃ 其它:
001
深秋九月,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寒凉的雨丝中。
靖宁侯府外,大队的禁卫军手执火把,列队严整。带头的将领盔甲俱全,神态倨傲,一手持着金牌,另一手按在宝剑,气势汹汹的命人将侯府团团围住,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铜狮子蹲得年头久了,身上有斑驳的雨痕,从铜狮子蹲着的地方到挂着黑底金字匾额的府门口,几列火把熊熊燃烧,将飘雨的秋夜照成白昼。而往左右看,每隔两步便有人弯弓搭箭,沿着朱墙逶迤,没入夜色深处。
朱墙之内,靖宁侯府早已乱成了一团。
谢璇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站在窗边,听见外头人声嘈杂,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垂死挣扎一般互通消息。寒凉的雨丝被吹进来落在脸上,入骨冰凉。
丫鬟芳洲就站在她的身边,脸上也是一片黯淡。
“夫人还是坐会儿吧?这兴许是为别的事呢。”芳洲想劝她离开窗边。
“为别的事?”谢璇嗤笑了一声,“前儿刚抄了咱们恒国公谢府,如今轮到这靖宁侯府了,难道还能是好事?就连从龙的大臣都被斩了两个,这傻皇帝下手可是比谁都狠——不对,他才不傻。”
以前当着越王的时候装疯卖傻,被人取笑了都不吭一声,不过是为了迷惑旁人,如今登上帝位,那狰狞的面目就全露出来了。锋锐有毒的爪子亮出来,雷霆手腕震惊朝野,跟以前的草包傻王爷天壤地别。
清洗旧党,清洗曾踩踏过他的人,还能迅速翻脸清洗功臣,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做到极致,所有的作为都叫人大开眼界。
娘家恒国公府被抄是那愚蠢的二叔造的孽,可是这靖宁侯府呢?
从靖宁侯爷韩遂,到世子韩瑜,再到谢璇的夫君韩玠,父子三人都镇守着雁鸣关,一年到头守在苦寒之地,忠心耿耿的保家卫国。谢璇怎么都想不明白,靖宁侯府从未参与皇权之争,也不曾践踏过他半分,这屠刀到底为何举起。
难道那傻皇帝就不怕韩家父子在雁鸣关外拥兵造反?
芳洲在旁边叹了口气,忍不住就哭了出来,“这样兵荒马乱,夫人这孩子也快足月了,真是不知道…”忽然听远处传来惊恐的喊声,有婆子大声的叫着,“他们冲进来了!冲进来了!”
一时间满院皆乱,芳洲下意识的就拦在了谢璇前面,“夫人躲起来吧?”
“能躲到哪?找不到人,被一把火烧了都说不定。”谢璇惨然一笑,手抚在隆起的腹部,忽然觉得酸楚。
屋子里摆着成套的红木桌椅和箱柜,多宝阁上也是珍藏罗列,明明是个富贵的所在,如今看着却只是空荡荡的。她又伸手摸向领口,取下被红色丝线系着的玉珏。
绝品的羊脂玉被打磨得浑圆通透,细腻温润的玉上刻着四个字——永结同心。
这是当年谢璇跟韩玠定亲时,老侯爷亲自送的礼物。她从五岁时就戴着玉珏,新婚的那天夜里,韩玠又亲自换了上头的丝线郑重给她戴上。他当时说什么来着?让她安心在府里等着,等他建功立业、荣耀归来,便陪她栽花煮酒。
可她等了他四年,千余个夜里独守空房,独自承受着婆母的刁难,克服掉怀孕后的种种不适,到如今,等来的是什么呢?
是谢韩二府的倾塌,是府外通明的火把。
是那一列举着火把和明晃晃的刀剑闯进院里的兵丁。
谢璇被芳洲和两个丫鬟搀扶着走进雨里,后头兵丁凶神恶煞,完全无视了她那圆滚滚的肚子,一把夺走芳洲手里的伞,口中嚷着,“快走快走!所有人都拿绳子绑起来!”
没有伞,没有斗篷,冰凉的雨丝浸透全身,将地上打得湿滑。谢璇还没走到院门,便觉浓浓的不适传来,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
手里的玉珏跌落,散为数瓣。
腹部有剧烈的痛楚传来,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恐怕也要没了。
谢璇的意识有些模糊,看着芳洲惊慌失措的蹲身叫她,隔着雨幕看不清她的脸,只有腹部的剧痛清晰传来。火把映在夜雨中,盔甲齐全的将领闯进来,模模糊糊是昔年韩玠的样子。
韩玠还是记忆里笑容温暖的玉玠哥哥,她却早已不是乖巧懵懂的谢家幼女。这四年,为人.妻,却与夫君两地相隔、聚日短少,爱恋化为思念,再化为幽怨;为人妇,却被婆母暗里刁难、处处设伏,除了小姑子倾心相护,几乎要无依无靠。
母亲在她出生时就不要她了,父亲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这世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韩玠。可死亡近在眼前,他却还在千里之外。
谢璇的目光扫向碎裂的玉珏。如果不能生死相伴,永结同心又有何用?如果姻缘里只有刁钻的婆母而无体贴的夫君,两姓之好又从何谈起?
沉睡之前,她忍不住想,不知道韩玠听说了她和孩子一起丧命的消息,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
可那些她都不会知道了。
若有来世,愿陌路,不相逢。
若有来世,再不做乖巧自矜的姑娘去讨人喜欢,却最终落得满腹苦怨。
她多渴望,能够任性恣肆的活一回。
*
谢璇没想到,她居然会回到小时候。
虽然是头昏脑涨的躺在病榻上,然而瞧着陪在身边的姐姐和双胞胎弟弟,瞧着窗外明媚的夏日阳光,谢璇便忍不住的想微笑。
屋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华帐垂落,瑞兽吐香,床头的小矮几上,芳洲折来的一束丁香中间夹杂着细碎的流苏白花,淡淡的散着馨香。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没有被继母骗去道观远离家人,姐姐还是端方的谢家长女,弟弟还会机灵的趴在她的床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而不是前世浑浊痴傻的模样。
谢璇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掩藏不住,姐姐谢珺看了半天,终是板着脸训她,“再这样傻笑,叫父亲看见,还当你被水泡傻了。”似乎真担心谢璇发傻,又伸手试她额间的温度,自语道:“还好没发烧。”
“谢玥藏着坏心推我入水,我要是变傻了,岂不趁她的意?哼。”
谢珺闻言愣住,“你说…是五妹妹推你的?”
谢璇被这反应搅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小的时候没有母亲爱护,又为祖母不喜,便格外乖巧听话,总想着讨人欢心,素日里对那位继母也十分忌惮。所以那日谢玥推她入水,被继母提前警告过后,她是没敢反抗,藏了实情的。
也难怪谢珺会惊讶,前两天谢璇还咬死了说是自己不小心跌进水里,如今一觉醒来就轻轻松松的改了口,能不诧异么?
姐弟三个正在这里大眼对小眼呢,外头谢缜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璇璇落水了么,怎么样?”他从外头就心焦的询问着,进了屋里的时候见着躺在榻上的谢璇,大步走了过来。
谢璇立马换上了病后的凄哀神色。
她前世对于父亲多少有些怨恨,如今见着他,也不会像见到姐姐和弟弟那样高兴,尤其见到随之而入的谢玥母女后,就更加笑不出来了。
“爹爹…”谢璇瘪了瘪嘴,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谢缜这时候对她还是挺疼爱的,就着谢珺让出来的位子坐了,问道:“大夫说你落水受寒,现在好些了么?怎么这样不小心!”
谢璇委委屈屈的坐起来,泫然欲泣,“头疼得厉害,鼻子里也难受。爹爹,不是我不小心的。”她瞧了谢玥和继母罗氏一眼,有点畏惧的往后缩了缩。
谢缜倒是没在意这点细节,“不是说你大意之下落水的么?”
“那是夫人教我这样说的。”谢璇小心的低下头去,偷眼看了看罗氏,“爹爹没回来,我…不敢说真话。”
一句话叫满堂皆惊。
罗氏怎么都没想到谢璇居然会这样说,一时间满面诧异,瞧了谢缜一眼,慌忙道:“这孩子怎么这样说。”庆幸手里拿着个药瓶子,当着谢缜的面便放在了谢璇面前,关怀道:“莫不是烧糊涂了?让我看看。”却是避开谢缜的目光,狠狠的瞪了谢璇一眼。
谢璇要是现在还怕她,那可真就白活了,当下道:“那天咱们去谢池的时候,很多人都在,五姐姐推我入水,采衣她们都看见了。”
“果真?”谢缜面色一沉,扭头就看向谢玥。
谢玥仗着有母亲在场,立马否认,“你胡说!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推你入水。”
“我哪知道?”谢璇瞪圆了眼睛,“你当时开口讽刺我,又不是没有旁人看见,我敬你是姐姐不敢犟嘴,可你居然还打我…”她瘪着嘴,愈发的委屈。
这些倒不是瞎说,谢玥只比谢璇大两个月,因为有罗氏撑腰,每回她欺负谢璇后都让罗氏镇压着,连谢珺也不让知道。谢璇又想着做乖女儿讨长辈们的喜欢,从来都忍着,久而久之,谢玥欺负起来便更加肆无忌惮,更不担心谢璇会说实情。
可如今谢璇像是换个人似的,居然敢当着谢缜的面不怕死的说出来?那怎么得了!
谢玥想都不想,扑上前去要捂谢璇的嘴,口中道:“我怎么打你了!”
“就这样打我的啊。”随着清脆的响声,谢璇的巴掌拍在了谢玥脸上。
002
谢玥被扇了一巴掌后彻底傻眼了,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声道:“谢璇你居然敢打我!”扑上去就要挠谢璇的脸。旁边罗氏也是大为光火,虽然碍着谢缜在这里,没敢当即招呼回去,却是一把拧住谢璇的胳膊,怒声道:“这丫头,怎么能对姐姐动手!”
不止是罗氏,就连谢缜、谢珺和弟弟谢澹都傻眼了。
尤其是谢缜,本想着给小女儿主持公道,可小女儿这般作为实在不妥,当下脸色一沉,就想训斥谢璇。
谢璇却不容他发作,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偏心!以前五姐姐欺负我的时候你从来不说,这回我就是只说了实情,比给爹爹看,你就骂我。呜呜,五姐姐说我是没人疼的孩子,夫人不疼我,爹爹也不疼我了!呜呜,胳膊疼…”
泪水涟涟的看向谢缜,满腹委屈。
谢缜原本还是有点恼怒,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软。
旁边谢珺虽然多数时候都在闺中不怎么出门,却向来都肯护着妹妹,以前从没听谢璇说过这样的话,此时闻言也是诧异,抢过去掰开了罗氏的手,掀起纱袖一看,娇嫩的胳膊上已有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谢珺不敢对罗氏发火,只能冷冷淡淡的看着谢缜,将通红的胳膊递过去给他看,“父亲,璇璇毕竟是个孩子。”
姑娘家手臂何等娇嫩,罗氏刚才急怒之下没注意分寸,手臂上红痕醒目。
旁边谢玥见父亲不给她做主,哪里肯依,当下大哭道:“娘,她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我要取我的小鞭子来,你帮我打她!”
小孩子气怒下口不择言,谢缜却听出些端倪来,不悦的看了罗氏一眼,叫人把谢玥扯开。
罗氏连忙陪着不是,“玥儿年纪小,吃了亏说话没大没小,求老爷你包涵。至于小六落水的事情,怕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谢珺却是不肯让步的。
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自从五岁那年母亲和离出府后,就一直想保护着这对双胞胎弟妹。只是毕竟是个姑娘家,比不上罗氏的手腕,谢璇吃的很多亏她竟然从不知道,如今听谢璇哭诉,自然不肯罢休。
“玥儿怎么会故意推小六入水呢…”罗氏看着谢缜愈发阴沉的脸,声音小了些,“怕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
谢缜道:“那就找人问问。”便看向谢璇,“当时有谁在场?”
若是换了从前,谢璇必然秉承“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怕别人说她不乖、怕老夫人责怪她不顾家里颜面,绝不会抖露出来。可现在不想这样委曲求全了,谢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手都不怕,她只是说出实情而已,何必在乎别人说三道四?
更何况,若不将这件事情闹大点,又怎么扭转局面,将这个恶女人的面目戳穿?
当下将在场的人都说了。
谢缜派了老妈妈过去一询问,还真是确有其事,于是愈发恼怒,狠狠的斥责了谢玥一顿,连带着罗氏都挨了重骂。
罗氏心里不甘,谢玥心里更是跬怒,等谢缜一走,便冲进谢璇的屋里来,想要教训这个突然变“疯”的丫头。
谁成想谢璇再也不似往常那样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两个人对着奚落了几句,一言不合就扭打起来。俩人年纪相当,谢璇虽说病着,心里却藏了多年的愤恨,厮打的时候毫不手软,且死过一回的人,格外有股狠劲儿,便恶狠狠的将谢玥揍了一顿出气。
罗氏听说此事后当即去谢缜面前告状,却被谢缜斥责了回来——若不是谢玥不服管束去找茬,又怎会惹得谢璇恼怒出手?
这件事随即在院子里悄悄传开,到端午那天韩家兄妹来看她的时候,韩采衣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风声,出口就是打趣,“一向看着璇璇温柔乖巧,谁知道还能跟人打起来,可真是叫我大吃一惊。想来这病也快好了吧?”
“快好了,谢谢你来看我。”谢璇对韩采衣格外亲近,笑容绽放。
前世她嫁进韩家后才知道婆母其实一直不喜欢自己,韩采衣尚未出阁的时候,还会在婆母的多番刁难中帮她,实在是个热忱心善的姑娘。只是后来她也出了阁,便极少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韩采衣便嘻嘻的道:“哥哥听说那天在谢池的事情之后担心坏了,这回非要跟着我一起过来,只是不好进屋,就在院里等着呢。你要不要出去让他看一眼?”
谢璇原本是跟她在紫檀收腰的八仙过海圆桌边坐着的,听了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容一僵,手指不由抠住了桌沿,“怎么他也来了?”
韩采衣却是没有发觉,“他来拜会谢叔叔,顺道跟了过来。你看他在外面可怜得,我先喝两杯茶,你去把他打发走算了。”
谢璇瞧一眼窗外,有点按捺不住了。
虽然临死前对韩玠多有怨意,然而他毕竟是她在心里珍藏了许多年的人,是记忆里最温暖的玉玠哥哥。那时他正月里就启程去了雁鸣关,她诊出身孕后,辗转反侧的思念了九个月,临死都没能见着他一面,算是含恨而终。
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
谢璇便起身道:“总不好叫玉玠哥哥总在外面等着,我去瞧瞧。”
谢璇所住的地方是谢缜夫妇所居棠梨院的西跨院,配了三个大丫鬟和几个小丫鬟,并一位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婆子。棠梨院顾名思义,因梨树和海棠树而得名,她这院子里就有一棵据说是上了百年的老梨树,枝桠横斜树皮粗裂,这时节里浓荫覆地,十分阴翳。
韩玠就站在梨树下,正往这边望着。
他如今只十七岁,修长的身材白净的面皮,容貌生得极好,配着那锦衣玉冠,着实是丰神如玉,姿态飒然。兴许是多年来养尊处优,兴许是他天赋极高,习武修文都是轻而易举,整个人透着点懒洋洋的味道,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
此时的他还只是靖宁侯府的二公子,还没跟着父兄去雁鸣关外喝风吃沙,没有被塞外寒风吹得黝黑,也没那股沙场征伐后的粗粝气。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容貌出众,站在那里的时候仿佛临风玉树,姿容磊落。
谢璇蓦然觉得眼中湿漉漉的,忙仰头去看檐下挂着的画眉鸟笼。
“璇璇。”韩玠站在树荫里,朝她走了两步又停下。
十岁的小姑娘抬头望着鸟笼,脸蛋儿沐浴在阳光下,可以看到乌溜溜的眼中分明有闪烁的泪花。她却微微咬着唇,使劲儿的瞪眼睛。头上双髻垂髫,拿珍珠流苏缠在发髻上,簪一朵海棠堆绢宫花,小小的脸蛋儿粉扑扑的,细腻娇俏。
韩玠傻了似的看着她,眼底波澜翻涌。
谢璇站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澎湃的情绪,缓步走下台阶。玉足上穿着缎面软底的绣鞋,上头是海棠色绣锦襦裙,再往上是双蝶钿花衫,衬着夏日的浓荫与阳光,玲珑模样深深印刻在韩玠心底,与记忆重叠。
谢璇匆匆扫了韩玠一眼,便忙垂下眼睑,掩饰道:“这画眉今儿看着蔫蔫的,不知是不是病了。玉玠哥哥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病,都好了么?”韩玠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握着。
不同于以往的轻快张扬,他的声音沉沉的,目光落在谢璇身上,仿佛深海波澜,蕴藏无限深意。
谢璇低垂着头看脚尖,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生怕泄露了心底的情绪。她瞧着梨花树根下那不知名的野花,声音闷闷的,“快痊愈了,多谢玉玠哥哥记挂。”
“是快痊愈了。”韩玠强自低声一笑,也没有靠近她,带着点打趣的味道,“听说你还能跟人打架,想必也恢复好了。”
谢璇诧异抬头,跟韩玠的目光碰个正着,“怎么玉玠哥哥也听说了?”
“有人四处宣扬,想不听都不行。”
这个人就是罗氏无疑了,谢璇心里暗恨。不敢明着来,罗氏就只会玩阴的,这事儿四处传开去,老夫人那里必然觉得她丢了谢家脸面,回头必然是一顿狠狠的唠叨,罗氏倒是会算计!
心里存了点气,谢璇便只哼了声。
韩玠却是一笑,那笑容虽然牵起来,却始终没到眼底,仿佛有一股悲凉的情绪藏在眼底,吞噬了所有的笑意。他跨前一步,拍了拍谢璇的肩膀,语调像是教她做人的大哥哥,“璇璇你还小,就算意气用事,也不该把自己装进去。谢叔叔那里…嘶!”
看着谢璇小豹子般抬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住的模样,韩玠呆住了。
谢璇眼里却已满是泪花。
他凭什么这样教导她,就因为她是他早已定下的妻子吗?他既然期望她过得好,前世为什么又丢下她不管?他知道韩夫人有多难缠吗?知道她没有母家的扶持、没有夫君的陪伴,日子过得多心酸吗?知道她多希望生下那个孩子,等他回去吗?知道她临死的时候多想他、多怨他吗?
他凭什么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的用如此亲近的语气说话!
003
谢璇抱着韩玠的胳膊,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腕,泪花止不住的往外涌。泪水流得愈多,牙齿便愈是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发泄殆尽似的。
韩玠却站着没动,低头看着她恶狠狠咬人的模样,心里又是惊异又是痛楚。另一只拳头握得更紧,他一声不吭的任她咬着,察觉温热的眼泪簌簌掉在手腕上时,只觉得一颗心都空了。
谢璇不知咬了多久,直到舌尖传来咸咸的血腥味,她才发现用力太猛,咬破了他的手腕,泪水混着血的味道在唇边蔓延,苦涩无比。
谢璇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对他哭诉。
这个时候她甚至不敢再看韩玠一眼,怕情绪翻江倒海,泄露一切。她猛的扔下韩玠的胳膊,小跑着进了西厢房,重重的甩上屋门,跑到内室里,将自己甩在床榻上闷头哭起来。
院外梨树下,韩玠瞧着低头跑走的小姑娘,抬起手臂时,两排清晰的牙印混着血珠,痕迹分明。她刚才咬得那么重,像是恨极了他似的,要不是气力有限,恐怕能咬下他的一块肉。
可是好端端的,谢璇为何突然咬他呢?
她不是一向乖巧温顺,连跟人吵架都不敢的么?
而且她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
韩玠有些怔忪,慢慢的拿衣袖擦掉血迹,入了魔障似的看着那排牙印,若有所思。神思恍惚的走到外院,见着随身的小厮荣安,韩玠不动声色的藏好伤处,沉声吩咐道:“去寻一罐去腐膏。”
去腐膏顾名思义,自是用以烂去腐肉的膏药,但像韩玠这般只是咬伤而无腐烂的,涂上去后不免腐蚀了好的皮肉,将疤痕留得更深。他如今已经十七岁,这深深的疤痕留下,恐怕一辈子都长不回原样了。
回到靖宁侯府后,韩玠便一语不发的回了他的院子。长随荣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将膏药抹在腕间的牙印上,一时间忘了阻止,待反应过来想要上前阻拦时,却被韩玠伸臂隔开。
“二爷这是做什么!”荣安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处和黑乎乎的一团膏药,傻眼了。
“给自己长记性。”韩玠轻描淡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然而那沉甸甸的语气却叫荣安觉得陌生。
荣安惴惴的看着眼前的人,依旧是靖宁侯府风华正茂的二爷,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是他熟悉的主子。可为什么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听着叫人心里一揪一揪的?
荣安想了半天没明白,只能默默的侍立在侧。
韩玠又沉默着坐了好半天,眼睁睁的看着膏药腐蚀掉皮肉,麻痒疼痛仿佛是别人的。他慢慢的将药膏收在抽屉里,才吩咐道:“叫人备一份厚礼,多寻些名贵的药材,送到恒国公府六姑娘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