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蓄意谋害的事,对甄家无益,对韩家又有何好处?
甄皇后想不透,临风站了半天,喃喃道:“可惜。忍了这么久,终究没能要掉她性命。”
女人这辈子能走几遭鬼门关,这回没能趁机将范贵妃推进去,着实辜负她的大胆冒险。
甄皇后望着背后的轩丽宫殿,连绵花圃,轻叹了口气。

锦衣司里,令容就没这等闲心了。
嫁进韩家已有许久,跟锦衣司使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她却还是头一回来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高耸的石墙冰冷坚固,走到里面,甬道两侧暗沉沉的,满目阴森。
她与章斐并排而行,那位显然未料到这结果,脸色微微泛白。
章公望入京后位居中书侍郎,虽是韩镜从中安排,日常处置公务,却须与甄嗣宗打交道。甄家有皇后、有太子、有相爷、有声望,更与祖孙俩都居相位的韩家合力结盟,三位相爷齐心,权势如日中天,只消保住东宫,前路便无人能够撼动。
韩家是数代世交,甄家有意招揽,章家怎么看都该是投靠太子的。
是以甄皇后露出示好的态度,章斐便顺水推舟,时常往来,家中长辈也都默许。
今日宴席前,甄皇后嘱咐她在下阶梯时引开令容注意时,章斐便觉疑虑,后来见范贵妃挺着肚子亲至,隐约猜得打算。
事情可能关乎皇嗣,不犹豫是假的。
但箭在弦上,甄韩章三处本就合力打压范家,章斐既已应诺,并不敢临时改主意,免得拖累甄皇后的布置。
何况只是说几句话诱开令容的注意,能有多大麻烦?
是以宴席结束,她如约行事,却未料变故陡生,范贵妃摔伤胎动,杨氏拂逆皇后,她毫无分辨地余地,因站在令容身旁,被带进这座令人畏惧的牢狱。
章斐两只手紧紧攥在袖中,掌心尽是腻腻的汗意。
行至岔路,左边是阴森石牢,一间间隔开,只留极窄的铁门,右边倒颇宽敞。
宫女内监尽数被带往左边,令容、章斐和当时在令容附近的一位命妇却被请到右边。
火把熊熊燃烧,照得甬道里格外明亮。迎面樊衡走来,锦衣司副使的官服颜色暗沉,稍稍拱手,道:“奉旨盘查实情,须委屈诸位一宿,问清楚便送诸位回府,还请见谅。”
“无妨。”令容虽觉此处阴沉,却不觉害怕。
樊衡颔首,在前带路,到得甬道尽头拐角处,叫人开了三间牢门。
古拙坚固的门扇推开,靠墙摆着干净的短榻,石墙高耸,墙壁留有小窗户,里头灯烛取亮,逼仄却整洁。
令容诧然站在门口,“这是…锦衣司的牢狱?”
樊衡仿佛笑了下,“少夫人和那两位只是留在这里问话,并非犯人,自须礼遇。不过毕竟是狱中,诸事不备,少夫人今晚怕是要受委屈。”
令容颔首,“多谢樊大人。”
“少夫人自便,若有事,尽可推窗叫人,我会过来。”
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他一离开,整个屋里就安静了下来,纵有灯烛,那石壁也是冰冷的。隔着极远的距离,甬道里似乎有审讯犯人的惨叫传来,令容头回入狱,又是孤身,心里咚咚直跳,因门没上锁,忙冲出去,“樊大人!”
樊衡脚步停驻,回身走过来,仍请她进到里头,“少夫人还有吩咐?”
“这案子…是樊大人来查吗?”
“是我。不过韩大人就在回京途中,很快会回来。”樊衡见她浑身都紧绷,忽然笑了笑,“少夫人若是害怕,我叫个人过来陪着。”
“不必。”令容不想徒惹口舌,只笑了笑,“多谢费心。我等夫君回来。”
樊衡也没再逗留,依旧拱手出门,大步走远。
令容站在逼仄石墙下,吁了口气。
最初的惊慌过去,这一路走来,思绪也清晰了许多。
当时的情景印刻在脑海,令容惊愕之下虽未留意身旁是谁,却记得皇后身旁那宫女的姿态——寻常人下阶梯时踩着珍珠,多半后仰摔倒,她却径直扑向前面,能推得前面那宫女撞倒范贵妃,可见力道之大。
变故之初,令容的心思尽数落在珠串上,而今看来,珠串兴许是个幌子。
甄皇后敢在永昌帝跟前动手,未必没有善后之策,把她和章斐扯进去,怕是想借三家之力,让永昌帝即便心有疑虑也不发作,好让后位不被波及。
难怪当时她和杨氏挑破珠串的事,甄皇后没见慌乱,唯有不悦。
倒是打得好算盘!
第123章 委屈
牢狱里阴沉昏暗, 唯有顶上开了天窗。
令容坐在榻上,眼瞧着天光慢慢变暗,朔日暗沉无月, 天窗外唯有一团漆黑。
脚步由远及近, 有人在门扇轻扣了两下,听到令容应声,才推门而入。
狱卒拎着食盒搁在桌案上,也没多说半句话, 只朝令容拱了拱手, 垂着眼睛没敢乱瞟,安安静静地退出去。后头又有位狱卒进来, 单手握着木盘,上头一盆清水,一片干净软布, 仍旧无声无息地搁在桌上,出去后轻轻掩上门扇。
这两位虽是狱卒打扮, 能在锦衣司牢狱镇守的人, 身手却都不差。
方才那送饭端水的架势, 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若不是牢狱的氛围太浓, 看那恭敬姿态, 她快以为是身处粗陋的客栈了。
令容偷偷咋舌,瞧着食盒舔了舔唇。
折腾了半日, 除了在万芳园里垫的那不怎么好吃的糕点, 她这小半日没吃半点东西。腹中空空地揭开食盒, 里头三样小菜一碗汤,另有一盘糕点,像是五香斋的手艺,做得精致香软,瞧着就可口。
洗手擦净后将菜摆好,举筷箸尝了尝,味道极好。
郁闷的心绪总算稍稍解开,令容吃得心满意足,留下糕点当宵夜,将旁的都收回食盒。
许是觉得她女流之辈不足畏惧,这牢间的屋门也没锁,推开条缝,外头两位狱卒站得笔直,不远处另两位的门前则各守一人。
令容将食盒递出去,只将水盆留着,吃糕点前再洗洗。

夜色渐深,四下里静谧下去,外头的动静便格外分明。
这座牢狱潜伏在暗夜,隔着四五条甬道,便是审讯要犯的地方,森冷冰寒的刑具挂在墙壁,偶尔传来被审讯之人的痛呼。
樊衡将几位涉事宫人问罢,又查验过那条系着珠串的绳索,照例巡视整座牢狱。
目不斜视地走至令容的牢间附近,听见里头的死寂,樊衡迟疑了下,轻扣门扇,推开条缝。
里头令容缩在短榻角落,抬起半张脸,双眸如水,灯烛渐渐昏暗。
这个时辰,在府里是该就寝的,孤身坐在此处,心里毕竟悬着不敢睡,便只坐着。
她觉得意外,“樊大人还有事?”
樊衡目光停在角落,怔了下,没回答,只招手叫来位随从吩咐两句,不过片刻,便拎了一副干净被褥,连同裹在外头的包袱搁在榻上,拱手道:“牢狱里鄙陋,少夫人将就些。今晚我会在附近巡视直到大人归来,少夫人安心睡罢,不必害怕。”
“多谢,樊大人自管忙,不必费心。”令容有点不好意思,自下榻将包袱解开。
包袱里头是洁净被褥,垫在底下能厚软舒服些。
樊衡退至门口,刚硬的脸被照得半明半暗,“先前连累少夫人千里受苦,已是卑职失职,愧对大人。这回少夫人若还受委屈,我不好交代。值夜巡查是常事,我会在附近守着,少夫人若缺东西,尽管开口。”
他这样说,令容毕竟安心了些,再道声谢,待樊衡出门后铺好床榻,便合衣睡下。
方才隐约的恐惧被驱走,外头传来樊衡极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轻易掩过远处的动静。
令容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仿佛松了些,知道樊衡的周全是因素日对韩蛰生死相随的情分。这锦衣司固然阴森可怖,有韩蛰的人在,心里没那么害怕,将绣帕铺在枕上,渐渐睡去。
隔着两个牢间,章斐却毫无睡意。
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何曾进过牢狱?尤其锦衣司阴狠的盛名在外,她虽未被责问,瞧着往来冷厉的狱卒,毕竟害怕,到夜深人静,更是提心吊胆,抱膝在榻上坐会儿,便得到墙边推开窗扇,瞧见外头有人才敢稍稍放心。
来回瞧了十来遍,周遭愈来愈暗,不知是什么时辰。
外头狱卒换了两波,樊衡却仍站在令容的牢间外,不时徘徊走动两步,发出点动静后,又靠墙站着,在地上投个长长的侧影。
章斐起初未曾留意,后来见他目光始终在令容那牢间徘徊,渐渐就觉得不对了。
不知是第几回推窗瞧过去,外头仍安谧暗沉,樊衡石像般站立,狱卒早已不见。
章斐索性坐在窗畔,打着哈欠继续瞧,既为观察,也为缓解害怕。
漫长的夜不知到了几更,顶上的天窗外仿佛亮了些许。
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走得极快,迅速逼近。
章斐精神紧绷,听见这动静当即从迷糊困意中睁眼,透过狭小的窗扇,便见韩蛰健步而来,一身乌黑的劲装,腰间佩着长剑,身上带着风似的,经过时带得熊熊火苗乱晃。
担惊受怕一整夜,陡然见到故人,章斐下意识站起,想出门时,却发现门扇反锁。
吊着颗心趴回窗边,韩蛰已在令容的牢间外驻足,正跟樊衡说话。
甬道阴沉,他的脸色很难看,随着樊衡所指往这边两个牢间瞧了瞧,便解下佩刀丢在樊衡手中,推门进了令容那里,樊衡亦随之离去。
章斐浑身的紧绷在那一瞬松懈,瞧着空荡的甬道,自嘲般笑了笑,抱膝坐回榻上。

韩蛰进去时,令容牢间里的灯烛大半都熄灭了,只余一两支燃烧到尽头。
令容蜷缩在榻上,发间钗簪卸去,青丝落在素白的枕上,衣裳合得严严实实,独自睡在角落里,瞧着格外可怜。成婚数年,从最初的泾渭分明到后来每夜相拥入睡,他已有许久没见令容这样的姿态,谨慎又防备。
韩蛰脚步微顿,像是有利刃刺在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有脸色愈发阴沉。
沉睡中的人仿佛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睁眼,瞧见跟前陡然出现的黑影,竟然没觉得害怕,借着昏暗的烛光瞧了瞧,才低声道:“夫君?”
“是我。”韩蛰跨步近前,侧坐在榻上,见令容要坐起身,顺势抱在怀里。
青丝滑落在肩头,那绣帕被枕得太久,已贴在了脸上,待她起身时才飘落在地,只在柔嫩脸颊留下刺绣的痕迹。
令容摸了摸脸,黑漆漆的眸子瞧着韩蛰,对视了片刻,才低声道:“你怎么才来。”
话到末尾,不知为何就涌起委屈,潮水般扑来,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韩蛰心中剧痛,将她紧紧抱着,声音低沉,带着点干哑,“我来晚了,别怕。”手掌拂过令容脊背,还残留冒风连夜赶来的凉意,眼底阴郁冷沉,声音却是温柔的,“我回来了,别怕。别怕。”
令容咬了咬唇,揪着他肩头的衣裳,轻轻砸了一拳。
虽说樊衡守在外面,能让她睡着,毕竟身在阴森冷沉的锦衣司,睡得并不踏实。
要不是为他,她哪会自请来这种地方受苦。
她环抱着韩蛰的腰,声音委屈,“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嗯,明日把这拆了。”韩蛰安抚似的,在她眉心亲了亲,怀抱却紧紧收着,像是要把她揉进胸膛里。
令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红红的眼眶里积着泪花,湿漉漉的。
韩蛰拿指腹轻轻擦去,冷硬的轮廓露出温柔神色,随手将靴脱了,盘膝坐在榻上,仍将令容箍在胸前,低声道:“还困吗?”
“困,没睡好。”令容仍委屈哒哒的。
“那再睡会儿,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说。”说罢,自掀被躺下,让令容枕在他手臂。
牢间里最后一盏灯烛熄灭,霎时陷入漆黑。
令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虽身处满京城最叫人敬惧的所在,心底里却觉得踏实,往韩蛰怀里钻了钻,紧紧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心里藏着事情,当然是睡不着的,但这样熨帖的姿势,却能安抚情绪。
好半天,令容才睁开眼睛,“夫君睡了吗?”
“没睡。”韩蛰的声音近在耳畔,鼻息热热的扑在她脸上,“不害怕了吗?”
“嗯。宫里的事,樊大人都跟你说了吗?”
“说了大概,未必细致。”韩蛰收拢怀抱,“到底怎么回事?”
令容遂将前后经过说给他。
韩蛰听罢,黑暗中眉头皱得更紧,“手串被割断时,你没察觉吗?”
“没有。当时章姑娘跟我说话呢,还叫我留意脚下。”令容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既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低声道:“也是奇怪,她跟我又没交情,却赶着说那些话,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我跟高公子认识的——真想求画,章家誉满京城,哪是我这点面子能比的。”
这举动确实古怪,韩蛰办案无数,自知其中端倪。
遂将她手握住,“还有别的吗?”
“皇后身边那位宫女,踩着珠子不往后倒,却往前扑,奇怪得很。”
“知道了。”韩蛰颔首。
樊衡昨日查问线绳的事,已将割断令容珠串的宫女揪了出来,加上令容所说的细节,昨日之事背后的谋算,韩蛰几乎已能洞察。
这牢狱阴森沉冷,不是令容待的地方,该尽早查问禀报,送她回府。
韩蛰没再耽搁,安慰令容片刻,命人进来掌几盏灯,免得令容怕黑。
踏出门后,温柔渐敛,瞧向章斐的牢间,脸色阴沉得骇人。
第124章 查明
章斐的牢间是锁着的, 韩蛰在门外驻足,命狱卒开门,掌灯先行。
里头的昏暗灯烛被撤走,换了数支崭新的取亮, 章斐听得动静,起身站在榻边, 待狱卒退出,韩蛰步入时, 心便微微悬了起来。
幼时相识, 数年未见,因是世交, 在外遇见时韩蛰还能维持两分客气。
此刻身在锦衣司的牢狱, 他那身锦衣司使的狠厉劲便令人敬惧, 乌黑的衣裳下身形冷硬魁伟, 姿态疏离威仪, 那张脸沉着,双目幽深如同堆积浓云, 也不说话, 只负手沉眉, 将她冷冷打量。
章斐自知昨日行事有差, 敛眉行礼, “拜见大人。”
“昨日你在场?”
“是。”章斐瞧着他脚边的暗沉衣角, 双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
“为何无故跟内子攀谈?”韩蛰声音冷沉。
“我只是请少夫人帮忙引荐, 求一幅画, 别无他意。”章斐低声,等了片刻没听见韩蛰出声,地面上投着的身影岿然不动,逼仄牢狱里,那身冷厉气势却愈发分明,平白叫人胆战心惊。她有些忐忑,稍稍抬眼,对上韩蛰冷沉锋锐的目光,心里猛然一跳。
韩蛰眉目愈冷,“是谁指使?”
“没,没有指使。”章斐为他目光所慑,心中剧跳,“我只是请她引荐。”
记忆里的韩蛰仍是冷峻寡言的少年,虽常露不耐烦的神情,却也曾带她游遍京城。八年没见,锦衣司使的狠辣名声如雷贯耳,最初分离时她借着兄长的名义递过许多音信回京,却都石沉大海,连费尽心思求来的砚台,都未能换来韩蛰半点回音。
十七岁那年父亲为她定了亲事,却因男方后来急病而死,不了了之。
旧日心事在岁月里封存,她几乎决定放弃,直到此次回京,才得知她离京后不久,韩蛰便入军中历练,信件暂由韩镜收着。后来韩蛰回京闭窗读书,考取功名,信件仍原封不动的存在韩镜那里。再后来韩镜搁杂物的屋子不慎起火,满箱信件尽数烧毁。
她跟着祖父拜见韩镜的时候,韩镜还不无遗憾歉意,“也是老夫朝务繁忙,一时粗心,扑灭火才想起里头有那些书信,倒耽搁了他兄弟间互通的音信。”
章瑁之不知内情,只说无妨,她却恍然明白实情。
之后与高阳长公主叙旧,才得知韩蛰成婚是圣旨所赐,迫于无奈,娶了傅氏摆着而已。
埋在死灰中的心意重燃,蠢蠢欲动。
此刻,两人孤身相对,章斐瞧着跟前满目冷硬的韩蛰,早已寻不到旧日痕迹。
她毕竟害怕忌惮,深吸了口气,屈膝行礼,“韩大哥,昨日的事确实出乎所料,我也觉得心惊。但我与少夫人攀谈,确实是为求画的事,我站在她右首,珠串却在她左边,哪怕如少夫人所言,珠串是有人蓄意割断,也不可能是我出手。”
韩蛰脸色更沉,“引开她注意,能给人可趁之机。”
章斐眉心剧跳,眼底骤然添了慌乱,“韩大哥,我绝无此意!两府数代世交,幼时承蒙韩大哥和夫人照拂,我怎会…”
“锦衣司里有百种酷刑,让人生不如死。”韩蛰打断她,目光锋锐冰寒,“皇亲国戚,妇孺幼子,概无例外。”
这态度冷硬漠然,章斐的声音卡在喉咙,对着那道目光,下意识避开。
韩蛰声音更沉,“宫女已招认主使,我只想听你亲口承认。两府交情深,动刑对谁都无无益。”见章斐仍不肯松口,添了怒色,拂袖转身欲走。
章斐心中大骇。
锦衣司的刑罚着实酷烈,韩蛰冷厉无情的名声她也早有耳闻,章斐哪敢尝试?且以这里的手段,犯事的宫女既已招认,她未必能够逃脱,苦撑无益,一旦用刑,更会丢尽章家脸面。昨日的事她始料未及,闹到如此境地,对甄皇后毕竟稍有不满。
恐惧与担忧汹涌而来,她赶上两步,忙道:“韩大哥!”
韩蛰岿然不动,稍稍回身,神情冷沉洞察。
“是…”章斐迟疑了下,低声道:“皇后嘱咐我,引开她的注意。”
韩蛰盯了她一眼,锋锐的目光令章斐不自觉打个寒噤。

前后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韩蛰便推门而出,命人落锁。
往隔壁牢间去,那位命妇只是无辜被牵累,如实交代了当时经过和见闻,并无耽搁。
韩蛰心里有了数,赶往关押宫人的牢房。
昨日樊衡审讯时已撬开了割断绳索那宫女的嘴,对别人虽曾审讯,却只取口供而已。
韩蛰迅速看罢,最初跌倒的那位宫女叫银霜,是甄皇后身边得脸的人,口供上的叙述与旁人并无出入,承认是她不慎撞到范贵妃的宫女,才致贵妃贵体受损。至于她站不稳的原因,说是脚底下踩着珍珠打滑所致。
她是皇后跟前的人,认罪也很快,锦衣司虽动了刑,没挖出旁的,便如实写上。
韩蛰看罢,吩咐提来银霜,由他亲自审讯。
宫女再嘴硬,也没法跟铮铮铁骨的硬汉和被训练过的死士相比,先前锦衣司没深究这细节,未曾深挖,此刻韩蛰亲审,果然问出了新的东西。
这日逢朔休沐,不设朝会,韩蛰理清经过时才巳时二刻。
他将案情奏报写明,换上官服便入宫面圣。
永昌帝昨晚歇在了麟德殿。
范贵妃从虚弱中醒来时,得知失了孩子,哭得昏天暗地,他过去陪了两个时辰,也实在觉得伤心,待范贵妃累得睡着后,便先走了。再怎么昏聩荒唐,眼巴巴盼了九个月的孩子骤然没了,他哪还有心思召幸旁的嫔妃?因对甄皇后存了芥蒂,也没去延庆殿,只往麟德殿里躺着,也丝毫没有斗鸡走马的兴致。
躺到清晨,用罢早膳,因昨晚没睡多少,便在殿里昏昏沉沉地打盹。
听得韩蛰求见,意外之余,也迫切想知道锦衣司查案的结果,忙叫人召进来。

入了初夏,天气渐暖,麟德殿的窗户半敞,风入朱窗,吹得帘帐轻动。
韩蛰进去时,永昌帝眼睛底下有些浮肿,眼神也无精打采,开口便问道:“贵妃的事查得如何了?”
“臣已查出结果——”韩蛰才开口,外头便传来刘英跟人说话的声音。
永昌帝皱眉,不耐烦道:“谁啊!”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送了些糕点过来。”刘英在外应答。
永昌帝皱眉,下意识看向韩蛰。
韩蛰保持恭敬姿态,端然道:“据臣所查,昨日的事与皇后娘娘有些牵连。不如当堂禀明,若臣所查有疏漏之处,皇后正好吩咐,臣再去查。”
永昌帝在大事上没什么主意,听着有道理,便叫皇后进来。
许是为了昨日无辜死去的孩子,甄皇后换了身素净装扮,发间装饰也不太多。不过幼学家教使然,即便装扮素净,仍有温婉柔顺姿态。进殿后见着韩蛰,她愣了下,旋即端然行礼,道:“皇上失了爱子,臣妾怕伤心过度损及龙体,特备了几样糕点和滋补的汤。”
说着,从随身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搁在御案旁。
永昌帝扫了一眼,道:“正巧,昨日案情查明,皇后一道听听。”
甄皇后便款款落座,一双眼睛沉静从容,落在韩蛰身上。
韩蛰遂取了奏报,交刘英转呈永昌帝,将查案经过简略陈述。那割断绳索的宫女已然认罪,还供出了主使教唆她的宫中嬷嬷,锦衣司昨晚原想提审,因嬷嬷是内廷司的人,内廷司不肯放,彼时永昌帝和甄皇后已歇了,内廷司不肯通传,锦衣司不能硬闯宫禁,故未能提审嬷嬷。
这结果在甄皇后意料之中。
见永昌帝瞧过来,甄皇后微微怒道:“内廷司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如此要紧的事,该来通报才是,别说是个嬷嬷,就是本宫身边伺候的,该查问就得查问!”说罢,向刘英道:“将那人叫来!”
她从容不迫,御座上的永昌帝却已将奏报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