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眼里笑意盈盈,她笑得狡黠,朱唇勾出极美的弧度,湿漉漉的双眸漂亮得让人沉溺。
韩蛰忍不住亲了下,“住在这里,你仍很害怕?”
令容迟疑了片刻,见韩蛰问得认真,便坦白道:“有点。那天在宏恩寺,唐敦捉走我后交给范自鸿,差点拿去祭奠他兄弟。从前我都没见过刀剑,嫁给夫君后好几回遇见性命之忧,哪能不害怕?”
韩蛰眸色微黯,手指摩挲她脸颊,“是我疏忽。”
“夫君远在千里,哪能照顾得那样周全。”令容咬唇,软声道:“往后我小心些就是。”
她越是如此,韩蛰越觉得愧疚。闺中娇养的弱质千金嫁给他,本该安享尊荣、呵护娇宠,如今却还要谨慎忐忑地自保性命。锦衣司使狠厉凶悍的名声在外,令人闻风丧胆,将来一旦谋事篡权,更需安稳天下。倘若连枕边的女人都护不住,何其可笑?
心里半是沉厉,半是温存,韩蛰瞧着她,在她唇上轻轻舔舐。
“唐敦不会再有机会。”他声音低沉。
“嗯。”令容会意,微微笑了笑,“夫君在,我不怕。”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韩蛰纵然手腕狠厉、震慑群臣,毕竟也才二十出头,能从白衣之身的相府公子走到如今,短短两三年便将锦衣司握在手里,这半年又征战谋划,往军中安插人手,实属不易。
哪怕是生而尊贵的太子、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也有力所难及、无法恣意而为的事,何况韩蛰还只是在谋逆,尚未掌握足够的实权?朝政六部仍旧握在韩镜手里,韩蛰要在篡权后令群臣归服,必得借韩镜之力。他能在征战途中跟杨氏协力,让她有惊无险,又许诺除去唐敦,已是难得。
一蹴而就的事情,天底下没人能办得到。
令容瞧着他晦暗深邃的眼睛,猜得他已窥破唐敦背后的主谋。
但他既然不提,显然时机没到,她没必要添罅隙。遂抬头亲了亲,语带软笑,“身上酒味不浓,夫君可别装醉。再不去洗,里头水该凉了。”说着笑推他胸膛,见韩蛰站起身,也随之坐起,“快去。再这般盯着,我该害怕夫君了。”
成婚两年,稍添默契,她如此态度,韩蛰也知其意。
言语苍白,能令她消除戒备恐惧的,唯有摆在面前的事实而已。韩蛰沉眸,没再多说,捧着她脸颊,在眉心亲了下,“怕我什么?吃了你?”
“胡说。”令容偏过头,推他往浴房走,“快去。”
“急什么。”韩蛰喉中低笑,大步进浴房。
令容脸上蒸红,盯着他背影狠狠瞪了两眼。
没过多久,韩蛰胸膛腰腹挂着水珠出来,寝衣半敞,欺身将她压在榻上,满身热气。
第105章 偷闲
冬日里昼短夜长, 令容昨晚被折腾得疲累, 迷糊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满身疲惫尚未褪尽, 她眯了眯眼, 瞧见近在咫尺的壮硕胸膛。
韩蛰本就生得高健, 这半年沙场征伐,瞧着虽瘦了一圈, 胸膛却愈发贲张有力, 肌理分明。因屋中炭盆烧得暖热,加之韩蛰男儿之身跟小火炉似的, 令容睡觉时贴在他怀里,锦被褪到腋下也不觉得冷。
她眨着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 目光稍挪,便是他劲瘦腰腹, 蓄着用之不竭的力道似的。
令容没忍住,伸指头在他上腹贲张的肌肉上戳了戳。
很结实,硬邦邦的。
韩蛰没动静, 想必昨晚太累, 还睡着没醒。
令容满身柔软白腻, 瞧着有趣, 借着锦被掩盖,往下缩了缩,又拿指头轻戳了戳, 柔软指尖落在硬邦邦的肉上, 轻轻描摹肌理。昨晚昏暗床榻间腰腹带汗的情景霎时浮上脑海, 她咬了咬唇,气哼哼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就想收手装睡。
谁知眼睛还没闭上,锦被豁地掀开,原本沉睡的韩蛰猛兽般翻身而起,肘撑床榻,瞬间便居高临下地将她罩住。
“睡好了?”他的声音带着晨初的沙哑,双目深邃,精神奕奕。
令容吓傻了,“夫君…已醒了?”
“嗯。”韩蛰颔首,低头觑她,落在她耳畔的手指抬起,摩挲柔腻脸颊。
兴许是夫妻俩成婚后聚少离多,韩蛰每回从外办差回来,瞧见令容时,都觉她变了很多,不止是日渐丰满妖娆的身段,眉目间也添了许多韵味。
二月底送她去金州娘家时春光满园,她穿着纱衣襦裙身姿窈窕,曼妙身段站在紫荆花旁,盈盈含笑时,眉目妩媚多娇,春水微漾,像是枝头初绽的海棠,袅袅纤秀。及至四月回府时,单薄夏衫之下,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黛眉婉转,眼角含情,已有许多动人韵致。
只是彼时太夫人新丧、唐解忧生事,满府沉闷压抑,她也不敢露出笑容,安分做着孙媳妇该做的事,晚间与他榻上同睡,也似小心翼翼,怕触怒他似的,收敛满身灵动。
隔了半年归来,她已如牡丹初绽,含蓄半敛,妩媚风情却渐渐从眼角眉梢溢出。
——不知再过两年,牡丹盛放,会成何等动人风华,千娇百媚。
昨晚销魂滋味犹在脑海,朱唇微张,娇躯轻颤,勾得他险些失控。
韩蛰描摹她婉转黛眉,那双眼睛盛着水色,犹带慵懒,像是春光初盛,笼了薄雾。他垂首在她眼睛亲了亲,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夫君今日不必去朝会吗?”
“休朝了,初八再去。”韩蛰哑声。
隔着单薄寝衣,手掌滑过她圆润肩膀,落向胸侧。
令容忙躲开,“该起身了 。”
韩蛰没动,手指探向并未系紧的衣领,被令容牢牢抓住。漂亮的杏眼里有羞窘,亦有嗔怪,“还难受着呢!再耽搁下去,待会我怎么见人。”见韩蛰还不动弹,只好将双臂勾在他颈间,抬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委屈可怜,“夫君,我饿了。”
“很饿?”
“饿得头昏眼花。”
这却是不能耽搁的了,韩蛰昨晚听她哭着说痛,也知用力稍猛,她未必吃得消,只好竭力调息,克制住清晨卷土而来的汹涌情思,坐起身道:“想吃什么?”
令容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夫君今日得空?”
韩蛰颔首,“傍晚再回。”
令容喜上眉梢,杏眼里霎时浮起惊喜亮色,“昨日我腌了鱼,正好做千里酥鱼,还有…”她脑海里迅速翻过食谱,报出几样最想吃的来,“炒火腿、面筋煨鸡,还有五香冬笋和十香菜!”
原本还想再报几样,怕吃不完浪费了,韩蛰也未必能做太多,暂时忍下,只颇期待的问道:“夫君会做吗?”
“有食谱?”
“有!我琢磨过了,只是怕做得不够火候。”
“好,叫人去挑食材。”
“多谢夫君!”令容喜出望外,跪坐起身,抱着他肩膀在他唇上软软碰了下,眉眼弯弯,“回去我也给夫君做好吃的。”这一起身,宽松的寝衣没系好盘扣,霎时滑落,泄出半片春光,她赶紧揪住,兔子回窝似的,抓起锦被藏起来。
韩蛰唇角挑起,任由她拥被而坐,自去洗漱换衣裳。

别苑的厨房虽不及相府的齐整,却也没差太多。
因韩蛰答应亲自做菜,令容早饭都吃得有限,原本兴冲冲地想拉傅益一道去,听说他晨起后边往后山去了,便没耽搁,陪着韩蛰去厨房。那管事办事机灵,因令容点的菜食材都好找,早已命人收拾齐整,在厨房里备着了。
韩蛰心绪不错,进厨房后瞧着码放整齐的食材碗碟,眉目微挑。
他平常端着锦衣司使的架子冷肃沉厉,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进厨房多是因肩上担子太重,须借着厨房中喷香的烟火气稍解烦躁沉闷,寻个乐子。这回半年杀伐征战固然劳累,有令容在旁,倒也不觉苦闷,见令容满眼期待,也起了兴致,心绪甚好。
令容没叫旁人打搅,只留宋姑在旁边,照顾灶台,夫妻俩做菜为乐。
火腿早已洗净,韩蛰修长的手指挑起刀,下手飞快,切得整整齐齐。
令容没那等手艺,自去将松菌泡在温水里,见韩蛰切好菜,便很乖觉地递上瓷盘装起来。比起昨日傅益和宋姑的手生缓慢,韩蛰行事极快,迅速将各样菜色切好,整齐码放在盘中。
宋姑奉命生火,韩蛰手执菜盘,如同闲庭信步。
撕成碎块的香软面筋入锅,在清亮麻油中炸透,色泽微黄,拿笊篱捞出来,犹滴热油。令容顺手接过,浸在旁边盛着热水的锅里,将油味煮去再捞出来。旁边滋啦作响,切碎的鸡块入锅,加上各色佐料,待鸡肉八分熟,将面筋加进去连同青笋、香芃加进去煨着,热气腾腾冒出来,浓香诱人。
韩蛰难得有这般闲暇,不去想朝堂琐事,待宋姑将旁边的锅收拾干净,便做千里酥鱼。
他生得身高腿长,率军斩将都不是难事,意态甚闲地做菜,姿态更是悦目。
令容在旁瞧着,心里啧啧称奇,韩蛰仿佛没察觉她的打量,只将身板挺得更直。
鲫鱼昨日就已收拾干净后腌着了,拎出来去了酱后拿香油炸得酥黄,再加肉汁佐料。四溢的鱼肉香气里,旁边的面筋煨鸡已熟了,令容自捧了盘子过去,让宋姑一勺勺盛出来。
那鸡肉的喷香自不必说,面筋染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味,让人想将舌头都吞下去。
令容大为满意,挟了一块吹吹,递到韩蛰唇边,“夫君尝尝?”
韩蛰就势吃了,“不错。”
“夫君做的,当然好吃!”令容眉眼间全是满足。
日头照在当空,冬末春初,稍露暖意。
傅益从后山归来,听说令容在厨房,赶过来帮忙,透过洞开的窗扇,正巧瞧见这场景。
她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在府里就爱折腾着做各色吃食,嫁进相府后行事不够自由,难得来这里偷闲,昨日就张罗着做菜吃。只是旁边韩蛰那掌勺挥洒的架势,着实让傅益意外之极。
早先锦衣司使心狠手辣、威仪冷肃的名声不算,这半年随军征战,韩蛰那狠厉劲头他是见过的。素日商议军务,运筹帷幄,果决稳重,身着盔甲上沙场时,或臂挽雕弓,或手持长剑,浴血前行时宛如修罗,阴冷沉厉的眼睛深不可测,凶狠刚硬的劲头更令人畏惧。
即便已是姻亲,韩蛰也有意照拂,傅益心中对他仍敬佩畏惧。
谁知道,京城内外闻风丧胆的锦衣司使竟也会挽袖下厨?
那姿态悠闲从容,虽是在厨间烟火之地,却让人生出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慨。
眼瞧着令容喂他吃菜,韩蛰颔首赞许,似要抬目往这边瞧过来,傅益下意识藏身在山石之后。那样的韩蛰很陌生,与韩蛰在外人前的刚厉截然不同,傅益下意识觉得不宜撞破。
迟疑了片刻,他没敢打搅,原路出去,又往后山游荡去了。
厨房里,韩蛰余光瞥见那道悄然离开的背影,唇角动了动。
——还算识趣。
令容倒是没察觉。千里酥鱼出锅,香气扑鼻,她接过韩蛰盛好的菜,老实装进食盒里。随后五香冬笋和十香菜相继出锅,冬笋鲜嫩清脆、味美爽口,十香菜里除却山药、菜心、酱瓜等物,还加了栗片,清爽诱人。
令容挨个尝过,心花怒放,韩蛰听她满口夸赞,清冷的眸中也带着笑意。
仆妇将食盒拎到暖阁摆下,焖了片刻,香气仍旧四溢。
韩蛰命人去将傅益叫来,待宋姑摆好碗箸,一道用饭。
令容没说是谁下厨,傅益也装作不知,每尝一样便连连夸赞,令容在旁笑得眉眼弯弯,满足而得意。
韩蛰瞧着她,因繁琐朝务而生的沉闷冷郁也消散殆尽。
饭后得空,还带着令容去后山散心,猎了只獐鹿回来,叫人收拾干净了,烤得喷香给她吃。到暮色四合夜幕降临时,才不得动身,疾驰回京,径往锦衣司去。
第106章 偶遇
年节里各处衙署大半闭门, 锦衣司却与往常没太多不同。
锦衣司在京城内外皆有凶煞名声, 全是真刀真剑拼出来的。只求官位荣华、不愿吃苦受累的人或是寻个安稳的文官, 或是设法到禁军谋个官职,鸾仗仪卫,皇宫巍峨,既体面风光, 又平安无灾,哪怕要办案, 也能去刑部各司谋职,甚少敢去锦衣司。
即便有人慕名进去了,受不住其中苦累,仍难立足。
到如今,剩下的多是冷厉汉子, 重任在肩不敢松懈,哪怕除夕夜仍需如常换值轮守、奉命办差。
韩蛰在别苑里睡得沉, 精神头十足,一身沉肃走进去, 闭门坐至深夜。
先前南下讨贼, 虽不曾耽误要紧大事,却也积压了不少公务。且这半年虽有韩镜在京城,许多机密消息仍只有锦衣司能探到,除了总揽消息的千户口述, 亦有许多记在卷宗, 其中未必没有值得深挖的细节。
韩蛰先前曾特地嘱咐樊衡留意范家, 关乎范家的消息,看得格外仔细。
就着明晃晃的烛光,将摞满桌案的卷宗翻罢,再抬头,窗外天光朦胧,天际已然浮起一线鱼肚白。他纵不觉得疲累,到底没用宵夜,腹中稍觉饥饿,两指揉了揉眉心,起身步出。
两旁火把烧了一夜,在渐明的天光里,已不甚起眼。
仗剑值守的侍卫却都精神抖擞,站得笔直。
清晨的风卷着寒意灌入脖颈,叫人精神稍振。
韩蛰出锦衣司走了几步,心思从范家身上收回,猛然想起令容不在府里,银光院未必备有早饭,遂拐入旁边巷道,去吃碗馄饨。
卖馄饨的摊主年已五十,儿子在外谋了个差事糊口,他带着小孙子开着铺子,全仗着锦衣司值夜的侍卫们照顾生意。他也算实诚,不止汤鲜味美,分量也十足,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倒能勾人食欲。
临近年节还能五更早起忙碌的,也就这些可怜人了。
韩蛰吃罢,多取些银子搁在桌上,起身回府过年。

今年的除夕夜甚为冷清。
太夫人过世,韩蛰兄妹虽出了孝,韩墨、韩砚却还是戴孝之身,年节里不好张灯结彩地热闹。
祭祖过后围着吃饭,暖厅里明烛高照,杨氏和刘氏同坐,韩瑶和梅氏分坐两侧,加上已能咿呀说话小韩诚,倒是融融。外头韩镜居首,带着满堂儿孙,不好喝酒行乐,便只说些朝堂上的事和家宅琐务。
韩蛰前几日才跟韩镜吵过一回,因说话太狠,祖孙俩都有芥蒂。且两人都是沉肃寡言的性情,论及朝堂政务时态度如常,提起家宅之事,便只能靠韩征和韩徽撑着,韩蛰半个字也不答话。
子时不到,韩蛰便以疲惫为由,起身告退。
韩镜喝茶不语,倒是韩墨态度温和,“前几日劳累,早点回去歇着吧。”
韩蛰应是,出门时见韩征诧然看他,走出暖厅没多久,身后果然传来韩征的声音。
“大哥,等等。”
韩蛰回身,因没套披风,夜风下那双眼睛也显得冷淡,“怎么?”
“你跟祖父…”韩征顿了下,“非如此不可吗?”
甬道两侧灯火明亮,韩蛰沉目不语,魁伟身影站在暗夜,神情冷淡。
韩征迟疑了下,“我虽不明内情,但祖父毕竟上了年纪,昨日染了风寒,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天,谁也不肯见。祖父毕竟是长辈,府里主事惯了,兴许有苦衷。若是你那边有难处,告诉我和父亲,都会帮你说情。大哥别怪我多事,有心结还是该说开,憋着没用的。”
这是现身说法了,韩蛰瞧着他,唇角微动,“多谢。”
韩征笑了笑,“刚才瞧你和祖父闹别扭,实在担心,你从前可是最敬重祖父的。”
韩蛰知他言下之意,也明白弟弟的好意。
不过韩征跟韩墨的心结只为赵姨娘,他跟韩镜之间的隔膜却牵扯太多,不止是为令容一件事那么简单。从前的敬重是因不触底线,韩镜磨砺教导是为他着想,他自然领情恭敬,这回却截然不同。
但这些没法跟韩征说,遂在他肩头拍了拍,“放心,我有分寸。”
“那…大哥早点歇息。”韩征见韩蛰不肯松口,没再坚持。
韩蛰颔首,自回银光院,对着旁边空荡的枕头,睁着眼睛躺到四更才睡。

次日清晨,韩蛰早起后便往锦衣司去,杨氏跟韩瑶打扮过,往慈恩寺进香。
先前在宏恩寺里令容被捉走,韩瑶着实担忧了两天,见杨氏举止如常才觉出端倪,后来探问了杨氏的意思,得知令容不会有事,便放了心。她因太夫人守孝的事在府里拘束了半年,难得能出门凑热闹,自是欢喜,兴冲冲换了崭新的衣裳,利落爽利。
母女俩乘车出府,晌午才过,慈恩寺外进香的女眷不少,途中甚是拥挤。
马车慢慢往前走,杨氏掀帘扫见相熟的别家女眷,陪在身旁的已从女儿换成了儿媳。
初春伊始,年岁又增,韩瑶婚事被耽搁,一转眼便是十六,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天底下那么多青年才俊,韩家的煊赫权势摆着,要真想成婚,亲事并不难找——难的是找个母女俩都中意的郎君。
为此,杨氏没少费心。
去岁韩家出了不少事,杨氏虽在府守孝,该有的往来却也没断,留心瞧了半年,已看中个人选,只是碍着太夫人过世没多久,没好提。如今韩瑶出了孝期,且旧历翻新年,就无需顾忌太多。
昨晚守岁后韩墨陪着韩镜,杨氏带韩瑶回丰和堂后便提了个人。
——羽林校尉尚政。
韩瑶跟尚政的两回照面杨氏并不知情,但韩镜统领六部,尚家跟韩家仍有不少往来。尚夫人性情和气,膝下唯有一子,来府里拜望时,对韩瑶也颇喜欢,露过结亲的意思。只是彼时韩家还在守孝,尚夫人也没点破,只叫杨氏明白心思便很识趣的岔过去了。
而至于尚政,那位是西川拔尖的青年才俊,相貌才能都没得挑,被范自鸿变着法儿招揽了半年,却是岿然不动,不偏不倚,有两回杨氏进宫时碰见,对她还甚为恭敬有礼。
杨氏对他印象不错,便问韩瑶的意思。
韩瑶当时没表态,只说夜深了,改日再说。
这会儿杨氏想起,随口便问道:“昨晚我说的事,觉得如何?”
韩瑶没反应过来,疑惑望她,“什么事?”
“尚政。”
韩瑶正靠着软枕嚼蜜饯,闻言差点呛住,歇了会儿理顺气,也不知是憋着了还是怎的,脸上微微涨红。
她对尚政印象确实很不错,却也仅此而已,没到愿意谈婚论嫁的地步。
尚政身手品貌都出类拔萃,但比起府里陪着她长大的韩蛰和韩征,也没多出挑——至少两回相见,并无惊艳之处。不像诗才秀怀的高修远,少年温润如玉,画笔清雅秀绝,胸中丘壑山水展开,跟成日舞刀弄剑的两位兄长迥异,才华品貌都叫人迷恋。
不过高修远早已摆明态度,韩瑶自知无缘不能强求,却也没法下决心应下这婚事,昨晚回去翻腾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
此刻杨氏问及,只好搪塞道:“我…还没想好。”
这态度比起从前的断然拒绝,已有很大不同了
杨氏含笑,“那我等着。”
这头才说罢,不成想进了慈恩寺,迎面碰巧就遇见了陪着尚夫人来进香的尚政。
他今日不必当值,只穿了身茶色长衫,身高腿长,在人群中颇为显眼。羽林卫校尉小将自有卓然气质,俊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玉冠束发,腰束锦带,姿态挺拔颀秀,有文人之俊雅,武将之英武。
见着韩瑶,尚政似愣了下,旋即跟在尚夫人身后,端正含笑行礼。
杨氏亦觉意外,驻足跟尚夫人寒暄,听说母子俩也是刚来,正巧同行往各殿进香。
两人未必多投缘,但当家主母做久了,闻弦知意的本事却是极擅长的。杨氏一说同行,尚夫人便隐约猜得其意,丢下尚政在后不理,只管跟杨氏闲话。
韩瑶插不上她俩的话头,索性落下两步跟着,扭头瞧见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想起杨氏的话,莫名觉得没好气,又不好失礼,只颔首招呼,“尚将军。”
“韩姑娘,许久不见。”尚政瞧着她,唇角微挑。
韩瑶瞧了他两眼,别开目光,有些不自在。
尚政见识过她的小脾气,瞧韩瑶没打算多理他,也不打搅,只跟随在侧,在人群挤过来时,伸臂帮她挡着。
韩瑶心里犹豫烦闷得很,看见了也视若无睹。
两人闭口不言,不紧不慢地走,韩瑶不觉得如何,落在旁人眼里,却如佳偶天成。
譬如范香。
范逯入相没多久,范家便对新入羽林卫的尚政青睐有加,范夫人也曾跟她透露过这意思。范自鸿借着职务之便与尚政往来不少,范香每回入宫探望贵妃时,也会刻意妆点打扮,想着宫廊交错,没准在哪就能碰见他。
范香的亲姐姐是宫里得宠的贵妃,她的容貌也不差,盼头还是有的。
谁知尚政就跟个木头似的,虽不推拒范自鸿的招揽,却也走得不远不近,偶尔宫中碰见,也仿佛没留意到她似的。七月里上林苑马球赛,他奉命叫了韩瑶就走,十月里宫门口偶遇,尚政也是跟着杨氏就走了,没多逗留片刻,她偶尔跟着高阳长公主去尚政巡查的一带,迎面撞见,他也目不斜视。
气得范香绞坏了数条手帕。
谁知今日,尚政竟会跟着素日不睦的韩瑶同行,贴身护卫似的半步不离?
范香越想越是不忿,怒而收回目光,便碰上一道看戏般的哂笑目光——甄四姑娘。
皇后与贵妃争宠,甄家跟范家不对付,两府女儿自然也没多少来往,但彼此如何行事却是时常盯着的。那甄四姑娘只是庶出,范香向来不放在眼里,此刻却被她窥破心思嘲讽,范香恼火极了,又不好发作,狠狠将手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