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顿住,只好落在她眉心。
“在这边你是主母,回头我会让宋姑过来照顾。”声音里带着陌生的温存。
令容颔首,“好。”
韩蛰俯身将她抱了片刻,没多逗留,将散落的衣裳捡起来套在身上,又取细甲穿好。
屋中光线昏暗,那身细甲色泽暗沉,一眼瞧过去,便觉沉重冰冷。昨晚缱绻时韩蛰眼底烈火燃烧,穿了这身,霎时又回到讨贼将军的身份,挺拔魁伟的身影站在床榻前,宽肩瘦腰被细甲衬托得格外分明。
韩蛰自入内室,拿早已冰凉的水粗略洗漱,再走出来,连神色都端然冷肃起来。
令容仍在锦被中,半遮住脸将他望着。
韩蛰手撑床榻,强行扒开锦被,在她唇上轻咬了下,“等我。”
令容含糊应了,眼瞧着韩蛰开门出去,才打个哈欠,转身沉沉入睡。
…
再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身体虽还酸痛,精神却已恢复了。
宋姑和枇杷都不在身旁,令容坐起身,锦被悉索作响,外头便传来仆妇恭敬的声音,“少夫人可是睡足起身了?若睡足了,奴婢进来伺候您沐浴盥洗。”
昨晚锁好的门今晨开着,她竟然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令容紧了紧寝衣,吩咐她进来。
那仆妇四十岁的年纪,瞧见床榻上褶皱的被褥,面不更色,恭敬扶令容往浴房走。
里头浴桶栉巾早已齐备,仆妇请令容稍待,摇动角落里的铜铃,片刻后便有丫鬟抬水进来,注入浴桶。水面浮了层花瓣,冷热适宜,令容方才起身时瞧见了胸口被韩蛰啃出的痕迹,不好意思叫她瞧见,只让她在外伺候。
仆妇应命,退至屏风后面。
令容自脱了寝衣亵裤,抬腿跨入浴桶时,身底下微微作痛,强忍着挨过去,身子触到温热的水,顿觉舒服畅快,眯着眼睛慢慢泡着。
昨晚满身疲累、灯烛昏暗,她还不曾注意,这会儿留神看,胸前肩头乃至腰身小腹都有或深或浅的印记。两团软肉和臀边最为可怜,上边儿是啃出来的,底下却是被他手指力道压的,虽没留痕迹,手指触及时却觉酸痛——可见当时被他钳得多重。
令容心里暗将韩蛰骂了声禽兽,添了两桶热水,直待满身酸痛都散了,才步出浴桶,也不叫人伺候,自将水珠擦去,将里衣都穿好,才叫仆妇进来帮忙穿外裳。
别苑里没旁人,除了韩蛰安排的护卫,也只住在后面屋中的傅益而已。
因不好意思见傅益,她整个前晌都没出门,只随意将头发挽着,躺在榻上翻书看。
到晌午时,宋姑果然来了,为掩人耳目,身上只穿粗布衣衫,打扮得很不起眼。
不过她倒是带了个包袱,里头有几件令容惯常穿的衣裳,一件件取出来,又摸出个细瓷盒,搁在榻边的矮几上。令容随手揭开,里头是润泽的软膏,闻着味道不错,伸指头挑一点,颇为清凉。
她有点意外,“这是?”
“消肿散淤的药,都是名贵药材做的,少夫人若觉得不适,稍抹一点,见效极快。”
平白无故的宋姑当然不会拿膏药,还是专为消肿的。
令容脸上一红,不知韩蛰是怎样传话的,只低声道:“你…知道了?”
宋姑坐在床畔,双臂揽着令容,抚着她肩膀后背,笑吟吟的温声道:“少夫人嫁了人,夫妻伦常,总得有这样的时候,这些事儿也该我照顾才对。早晨有人来府里传话,除了让我来这里伺候,还特地嘱咐,说大人叮嘱的,昨晚他来过这里。他跟少夫人分别太久,我便带了这膏药,以备万一。”
令容毕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这膏药你一直备着?”
宋姑颔首,落下外头帘帐,“我帮少夫人吗?”
“不必,我自己来。”令容前晌躺着不动,就是因身上难受,这会儿恰好有膏药送来,自回身将裙衫解开,取些膏药抹在私.处。歇了一阵,那隐隐酸痛果然散了许多,才由宋姑扶着,到院里去转转。
…
宏恩寺里,韩蛰就没这等闲适心情了。
出了别苑后,他便恢复了惯常的冷肃沉厉之态,原路疾驰回去,率残兵赶往宏恩寺。
法会到了第四日,正是热闹的时候,永昌帝也在这日晌午御驾亲临。
御驾亲至,满朝重臣及女眷自须随驾而来,寺里香烟缭绕,寺外人群熙攘。
这法会是为安抚将士英灵而设,永昌帝先前被冯璋逼近汴州的事吓得不轻,虽不喜韩蛰的酷厉性情,到底感激他平叛的功劳,遂给个面子,亲自将御驾摆在山门前,掐着点儿过去,等韩蛰率将士归来。
未时三刻,疾行数十里的残兵抵达山脚下,由永昌帝身旁最亲近的内监刘英亲自宣旨,召韩蛰及立功的数位小将上山见驾,领皇恩赏赐。
山道蜿蜒盘旋,修得却颇平整。
韩蛰盔甲在身,腰悬弯刀,那张冷硬的脸经历沙场风霜,眼神阴沉冷肃,比从前更令人敬畏。山路两旁禁军罗列守卫,随驾而来的官员按着官职品级左右分立侍驾,他神色端肃冷凝,健步而来,到永昌帝跟前,跪地抱拳。
“臣奉旨平叛,已捕获逆首冯璋羁押而来,请皇上发落。”
叛逆之罪,自然需株连九族,从重处置。永昌帝在得到奏报时便议定了如何处置,命人当众宣了,又当着百官众臣的面,赏赐此行有功的将领。明黄锦缎上的旨意宣读已毕,刘英双手捧至跟前,韩蛰接旨谢恩。
起身后,却未当即退下,朝永昌帝拱手为礼,“臣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做主。”
永昌帝自然允准。
韩蛰沉厉的目光稍转,落在羽林卫将军柴隆身上,“内子昨日奉旨拈香听讲,却在佛寺客舍被人劫走,至今下落不明。法会宏大庄重,内外皆有羽林卫奉旨守护。内子蒙皇上恩赐,得三品诰命,领朝廷俸禄。奉旨而来,却在寺中被劫,不知柴将军可曾追查出下落?”
声音低沉,那目光却锋锐如腊月冰刀,沉沉落在柴隆身上。
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
昨日令容失踪后杨氏在客舍的动静闹得不小,来拈香的女眷人尽皆知,消息迅速传开。
这场法会虽说是为安抚英灵、超度亡魂,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是韩镜有意办得隆重,让这位名满京城的锦衣司使风光一回,博个英勇善战的美名。
偏巧此时有人作祟,在这众人瞩目的法会上劫走韩蛰的妻子,居心实在叵测。
韩蛰素有冷厉酷烈之名,从前线拼死杀敌回来,却被人如此欺负折辱,岂会善罢甘休?
许多人都等着看韩蛰回京后的反应,此刻瞧他阴郁冷沉,当众算账,心里便不由得悬起来。
第101章 教训
柴隆年近四十, 这羽林卫将军的官职是在田保被处置后得来的。
昨日他原本在宫中值守, 将这边交给手底下的副将,今日随永昌帝圣驾前来,才得知寺里发生的事。
法会上有人作乱行凶,在羽林卫眼皮下劫走朝廷册封的三品诰命, 他责无旁贷。
遂向前一步, 朝永昌帝拱手行礼, 转而看向韩蛰, “昨日得知韩少夫人被劫走, 羽林卫派人追查,承蒙韩夫人相助,在后山查得可疑踪迹,已暂时看押起来。只是尚未问出少夫人的下落, 请韩大人宽限几日,羽林卫必当全力追查。”
这自然是客套话了。
羽林卫的职责在于皇宫禁卫,怎会为一介诰命夫人全力追查?
不过他这般说, 也无可挑剔。
韩蛰只将眉峰微沉,道:“柴将军扣住的是何人?”
柴隆拱手,直白道:“锦衣司总旗,唐敦。昨日少夫人失踪时, 他在后山形迹可疑, 且前晌时他曾到女眷歇息的客舍附近, 有人亲眼目睹。”
唐敦跟韩家走得近, 朝中有不少人知情, 去岁忽然被降为普通校尉,还曾惹得有心人揣测。后来虽得擢升,却也官职颇低,跟原先的千户比起来,差了许多。身为韩蛰部下,竟掺和进劫持韩家女眷的事,实在叫人意外。
果然,韩蛰脸色更为阴沉,皱眉道:“柴将军没抓错人?”
“为免误会,羽林卫特地问过目击人证,才暂时将他看押。”
韩蛰颔首,“既如此,自须审问。还有旁人到后山吗?”
柴隆迟疑了下,倒没自遮短处,“负责护卫宏恩寺的羽林郎将范自鸿曾到后山巡查。”
随驾在侧的范自鸿闻言抬眉,看向韩蛰。
冬日肃杀,宏恩寺山门外除了苍松老柏尚带些墨绿的色泽,别处尽数枯黄凋零。山道两侧羽林卫侍立,旌旗飘动,百官朱色官服衬托下,韩蛰那身冰冷的漆黑细甲格外显眼。冷硬轮廓、悍厉神情,确实带几分传闻中的凶煞之感,甚至那目光都锋锐慑人。
范自鸿心中哂笑。
昨日令容被突然劫走,他窝火过后察觉不对,当即撤走。他背靠河东节度使的兵权,哪怕没范贵妃做倚仗,也能在京城横着走,不像唐敦那般毫无根基,任人欺凌。且令容确实不在他手中,哪怕唐敦供出来,也是攀咬栽赃,死无对证。
更何况,贵妃还在宫里怀着龙种,深得皇帝宠爱。
范自鸿毫无忌惮,跨前半步,向永昌帝抱拳。
“昨日卑职曾到后山巡查,却不曾看到韩家少夫人,请皇上明察。”
永昌帝颔首附和,“巡查禁防,确实是羽林卫职责所在。”
韩蛰眉目冷凝,脸藏怒气,将范自鸿盯了片刻,看向永昌帝。
“巡查禁防,也可监守自盗,还须查问清楚,尽早寻回内子。”
咄咄逼人,分毫不让。
永昌帝觉得头疼。
山门修在山腰,周遭并无遮挡,临近过年,天气虽回暖了些许,那风刮过来,仍往脖颈里灌。他本欲犒赏完将士便回宫去,哪料还有这些事?
眼见韩蛰紧追不舍,百官作壁上观,他想了下,退让半步,“那就查问清楚。”
范自鸿被那句监守自盗说得尴尬,闻言冷笑,“听闻韩大人性情酷烈,锦衣司手段狠厉,是打算严刑逼供让我招认?”
“锦衣司审理的皆是朝廷要案,无需为范将军兴师动众。”韩蛰看都没看他,目光掠过,扫了眼背后同僚,“这案子,理应交京兆衙门审理。”
京兆衙门有捕快,也有讼师刑狱,倒是能两头兼顾。且劫持又不像杀人,令容品级虽高,也不过是个诰命夫人,若非事关功劳卓著的韩家,哪还能在皇帝百官跟前这般对峙商议。
永昌帝当即拍板,“那就由京兆尹来办,羽林卫从旁协助。”
京兆尹顿感天降巨石,躬身领旨。
韩蛰也未再多说,沉着脸退开。
…
赏赐已毕,寺里法事如常,百官女眷皆往坛下听高僧讲经。
韩蛰岿然端坐,应了会儿景,见羽林卫换值已毕,遂起身绕过后殿,远远就见范自鸿跟手底下两位校尉同行。他随手折了段松枝,蓄满力道的手腕微扬,松枝便如利剑脱手飞出,直刺范自鸿后背。
范自鸿武将出身,见惯刀枪冷箭,这动静自然瞒不过他耳朵,迅捷回身,握住暗器。
手掌触到尖锐细密的松针,那段半枯的松枝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他愣了下,回过身就见韩蛰大步走来,盔甲俱全,腰悬弯刀。
范自鸿冷笑了声,将那松枝掷开,叫两位校尉先行,眉峰拧起。
“这么快就想讯问?”他瞧着韩蛰,手掌不自觉按在腰间刀柄。
韩蛰神色冷凝,没半点波动,随手解下腰间重刀扔在一旁,沉声道:“你先前搅扰内子,是为那副画像?”
“是。”范自鸿想起旧事,目光也稍露锋芒,“她与我二弟的死有关,自须查问清楚。”
“那副画像后还有一张——画的是我。”
“你?”范自鸿将他审视片刻,脸上也添了怒气,“我二弟是死在你手中?”
韩蛰冷嗤,阴沉含怒的脸上添几分不屑。
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纨绔,倘若真有要事犯在他手里,当场就处置了,哪会留他活着留下画像再去清算!
这态度未免倨傲。范自鸿在河东地界也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弟弟的死尚未查明,心中自压着怒火,加上先前在樊衡等人的围困下吃亏,便冷笑,“看来是要清算旧账,请!”遂将腰间佩刀也解了丢在旁边。
韩蛰沉眉,双拳渐握。
范自鸿蹂身,攥紧的拳便往韩蛰身上袭来。
两人都穿着盔甲,韩蛰身上是作战所用的细甲,范自鸿则穿羽林卫的官服。各自都有防护,近身肉搏,拿血肉拳头硬砸上去,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端看谁拳头更硬,更能袭到甲胄未能防卫的空隙。
这点上,韩蛰格外擅长。
锦衣司追捕要犯,讲究的便是攻其弱点,又准又狠地一举拿下,羽林卫的甲胄华而不实,韩蛰一眼扫过去,便知哪里有空隙。
他当初从樊衡那里得知范自鸿拦截令容的事便恼怒异常,只是千里相隔未能发作。昨晚令容委屈诉苦,说她躲藏数月不敢出门,更是叫他气闷自责。诸般情绪交杂,满腔怒气尽数化为强劲力道,以铁拳砸向范自鸿,那双阴郁沉冷的眼底,竟自泛起血丝。
范自鸿节节败退,虽有满身强横的功夫,拳头落在韩蛰的细甲上,那位也纹丝不动。
反倒是他,虽有甲胄护身,却难挡韩蛰铁拳,身上被砸得剧痛,反应稍慢,脸上便被韩蛰重拳扫过,砸出满嘴的血腥味。
两人各藏怒气,如虎相斗,拳脚对抗间挟带风雷,闷响连连。
终是范自鸿不敌,避开韩蛰的铁拳,却未能躲开底下,被韩蛰踢中膝窝,跪倒在地。韩蛰趁势疾攻,未待范自鸿翻身爬起,又一脚招呼在他胸前,踢得范自鸿退了两尺,险些撞到背后石灯。
胜负已分,韩蛰怒气盈胸,猛兽般飞扑而上,膝盖抵在范自鸿要穴,屈肘压在他脖颈。
范自鸿急剧喘息却呼吸艰难,嘴角溢出污血,近乎赤红的眼睛里尽是凶狠愤怒的光芒,咬牙不语,狠狠瞪着韩蛰,丝毫不露服输之态。
韩蛰俯身冷视,手肘压得更紧,右手双指微屈,径直刺向他双目。
他的神情阴鸷冷厉,手肘压得人几乎断气,那双指袭来,更是半点都不犹豫。
范自鸿沙场出身,打磨得性情硬气,见惯刀剑伤口,本无畏惧,但眼睛毕竟毫无防护,眼睁睁看着双指如剑锋袭来,本能驱使之下,焉能不惧?
冷厉指风袭来的瞬间,他下意识闭眼,惊出满身冷汗。
韩蛰双指如刀,临近他眼窝时骤然微抬,重重落在他眉峰。
佛院里冰寒的风仿佛凝滞了一瞬,眉峰剧痛传来,那一瞬间的惊恐冷汗将范自鸿的凶狠悍厉尽数瓦解。再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那只漆黑的手臂近在咫尺。
韩蛰收臂,声音冷厉,“有事冲我来,再搅扰内子,废的不止这双招子。”
阴鸷的脸抬起,将紧压在喉间的手肘挪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宛如凶猛修罗。
范自鸿仍仰躺在地,模糊的视线尚未清明,眼睁睁看着韩蛰捡起重刀,踏着佛院寒风大步离去。
第102章 质问
已是腊月廿六, 除夕转眼将至, 处处都是热闹气象。
从宏恩寺回到京城,因腊月将尽,年节的氛围已格外浓厚,街道两旁店铺大多都悬了新制的灯笼, 门楣也打扫一新。行至相府外, 两座石狮矗立, 除了比平常整洁些, 倒没太大不同。
韩蛰同韩征翻身下马, 绕过照壁,先往丰和堂去看望韩墨。
休养半年后,韩墨的腿伤倒是痊愈了,只是筋骨伤得重, 虽有上等膏药调理,仍未能恢复,负伤的右腿微微蜷缩, 走路时也不敢踩得太实。比起从前身居相位时的端肃之态,他虽仍在府中帮韩镜料理些事,肩上没了那副重担,毕竟平易了些, 对此次平叛的事, 颇多赞赏勉励之辞。
兄弟俩陪他坐了会儿, 因天色渐晚, 各回住处洗风尘。
银光院里, 姜姑早就得了韩蛰即将回京的消息。虽说宋姑不在,枇杷和红菱两个又为少夫人忧心忡忡,但担忧无用,该做的事仍得尽心做好,桌上茶杯、浴房热水、床榻被褥,每一样都按素日的模样准备得周全。
韩蛰健步入院时,屋檐廊柱与旧日没半分不同,姜姑在院门迎候,甚是恭敬。
他有一瞬恍惚,快步入屋。
里头却静悄悄的,珠帘罗帐低垂,桌椅茶具俨然,鎏金铜炉上烧着令容最爱的玉华香,靠墙的紫檀长案上,梅花在乳白瓷瓶中开得正盛,旁边一盆水仙葱茏。侧间里书桌摆得整齐,挂着令容最爱的玉笔和瓷兔镇纸,甚至她为有趣而添的博古架上,器物都还是原样摆着。
一切如同旧时,唯独没有令容迎过来为他宽衣。
韩蛰满身冷硬未有半点消融,沉着脸往浴房去盥洗。
院中仆妇丫鬟都听说了少夫人被劫走的事,瞧见韩蛰那冷厉神情,更觉敬惧,往浴桶中注水时小心翼翼,大气也没敢出。
夜色渐深,屋里暗了下来,因韩蛰在内,也没人敢闯进来掌灯。
韩蛰整个人浸在热水蒸腾的浴桶中,瞧着架上堆放的干净栉巾衣裳,眸色渐沉。
昨晚的情浓欢好意犹未尽,他离京南下时,令容还曾被诓骗进来,为他擦身。
此时久别归京,他却不能立马去看令容。
——待晚间韩镜归来,无论为公为私,祖孙间必得耽搁许久。平叛得胜,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明日清晨的朝会更不能去迟。那别苑离京颇远,往返皆须耽误工夫,且这节骨眼上,韩府外必有眼线,他分得清轻重。
浴桶里的热气渐渐消失,屋中光线也愈发昏暗。
一团漆黑里,韩蛰静静坐着,那双眼睛深浓暗沉,几乎能融入夜色。
直至满桶的水彻底凉下来,韩蛰才手扶桶沿,豁然站起跨出浴桶。水珠顺着胸膛肩背留下,洒了满地,屋中暖热,身上微凉,倒格外振作精神。
他胡乱擦净,换了件家常衣裳,走出浴房,屋里已掌了灯,姜姑守在外间门口,躬身道 :“大人,摆饭吗?”见韩蛰颔首,忙叫丫鬟拎着食盒过来摆上。
明明都是平常令容给他准备的菜色,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韩蛰迅速用完饭,取了外氅披着,大步往藏晖斋去。
…
藏晖斋里,韩镜与同僚应酬回来,端坐在书案后面。
听管事说韩蛰来了,便请他进门。
书房里明烛高烧,韩蛰穿一身墨色衣裳,气势沉厉如常。今日韩镜没去宏恩寺,时隔半年,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孙儿,上下打量过,那张素来严肃苛刻的脸上稍露笑意,“打完仗,气势果然不同。”
“祖父。”韩蛰端然行礼,眼中殊无笑意。
韩镜倒不在意,将手边两卷书收了,坐在铺了厚褥的方椅里,“这一趟南下,收获如何?”
“亲自带兵征战,确实与纸上不同。”
韩镜掀须颔首,“那陈陵态度如何?”
“帮他收复了河阴,他自然感激。江东如今无主,先前战事激烈,兵将折损不少,这回重新布防,留了陈陵的几位副将在那里。陈陵野心不小,想将江东也拿下。”关乎前途的要紧大事上,韩蛰自然不会置气,将陈陵布在江东的人手简要说了。
韩镜听罢,便沉目冷笑,“他那点本事,即便吞下江东,若再起兵争,也稳不住。”
韩蛰颔首,见炉上茶水沸了,取来给他添上。
“那长孙敬呢?”
“论武功身手,他不逊于我,带兵打仗也勇猛,手腕也能够服众。若给个可靠的幕僚在旁出谋划策,稳住全局,倒比陈陵更适合驻守江东。”
“他没回京?”
“孙儿让他去岭南投奔陆秉坤。”
这事儿韩蛰倒还没跟他禀报过,韩镜沉吟片刻,颔首道:“也好。陆秉坤有不臣之心,那长孙敬若真能成事,倒是得力帮手。”朝政上的事他是信得过韩蛰的,先前韩蛰私自扣住长孙敬时他还稍有疑虑,如今看来,孙子的眼光倒比他更胜一筹。
半年分离,韩蛰收复失地,在河阴军中埋了些线,京城中的事也不少。
祖孙俩就着一壶茶细说,将河阴、江东、岭南一带形势推敲过,又论起京城里的事。
甄皇后诞子后当即册封太子,这殊荣着实让甄家高兴了许久,朝堂上甄嗣宗行事也比从前卖力。
中宫日盛,范家也不示弱,河东节度使范通勉强平定了境内作乱的流民土匪,还借襄助平叛之名,向西吞并了不少地方。范贵妃有孕在身,范逯腆居门下侍郎的位子,那范自鸿入禁军后,据说对部下尚政极力招揽,范家亦有意以范香为饵,结成亲事。
倘若这婚事结成,有了西川兵权襄助,即便尚家未必肯归服朝廷,有那架子摆着,范家在朝中也能如虎添翼。
韩蛰闻言沉吟。
在提拔兵部侍郎前,韩家就曾考量过西川兵权。
尚政的伯父雄霸一方,并不易招揽,能让他安稳不生乱,已属不易。韩镜也曾动过韩瑶婚事的主意,因府中不知尚政的底细,被韩墨和杨氏否决。如今既已说到此处,韩镜便道:“尚政曾来拜访数次,为人倒不错,得空时你该见见。”
韩蛰明白他的打算,未置可否,只将两副茶杯添满。
…
要紧事商议罢,喝茶润喉,暂歇片刻。
半晌,见韩镜没有旁的事要说,韩蛰才将话锋一转,“说起范自鸿,傅氏昨日去宏恩寺进香时被人劫走,祖父想必知道了?”
“听说了,羽林卫正追查下落。”
“今日在宏恩寺,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孙儿提了此事。”韩蛰瞧着韩镜的神色,语气沉缓,“羽林卫已察觉可疑行迹,皇上命京兆衙门追查,寻回傅氏。祖父可知形迹可疑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