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固然不惧,却也不想徒生是非,是以随行的人比平常加了许多,除了飞鸾飞凤外,另有两名平常护卫杨氏出行的精干高手,走在仆妇之前。
这般架势,虽不及公主王孙出行的仪仗,却也不差太多了。
安安稳稳走到宫门外,跟着小内监往延庆殿走。
永昌帝虽昏聩,也在欢爱情浓时哄过范贵妃,但先前为甄皇后的子嗣闹出那样大的阵仗,且他本就期盼中宫得子将来为他分忧,是以孩子出世后,经甄嗣宗一提,不待满月,便封了太子,营出个喜气氛围。
延庆殿外也比平常热闹了许多。
太夫人过世已有将近半年,韩家虽还在孝期,却也无需忌讳。婆媳俩被管事宫人引入内殿,隔着两重珠帘,对甄皇后纳首而拜。叩拜罢了,甄皇后笑吟吟地命人起身,请她二人近前。
“先前怀着身子,不便接见,倒是许久没见夫人了。可都好吗?”
“承蒙娘娘挂念,一切都好。”
杨氏含笑而答,就着宫人搬来的绣凳欠身坐下,探头瞧那襁褓里的婴儿。
满月未足的孩子,虽是龙种,跟旁人家的也没多大不同,瞧着不算好看。不过太医院和御膳房伺候得精心,甄皇后养胎时胖了许多,那孩子也胖嘟嘟的,倒甚是乖巧喜人。明黄锦缎的襁褓里,小婴儿睡得正熟,又嫩又小的手探出来,极是可爱。
杨氏瞧了片刻,眼底倏然浮起些许黯色,不忍心多瞧,只抬头笑望甄皇后。
“太子殿下瞧着精神,皇后娘娘真有福气。”
甄皇后微微一笑。
论年纪,她没比令容大多少,当初嫁进东宫时,更是稚气未脱。在东宫和皇宫熬了这些年,十几岁的年纪却有近乎三十的老成,跟杨氏这般年长的人对答起来,稳重端庄的气度竟也丝毫不差。
先前范贵妃得宠跋扈,压得中宫步步退让,而今没了田保挑唆作祟,又添永昌帝期盼已久的太子,甄皇后处境骤然好了许多,气色都与寻常不同。
因韩家为她添了不少助力,甄皇后待杨氏愈发客气,连同令容都沾光,受了许多赏赐。
对坐说话将近半个时辰,杨氏瞧着甄皇后稍露倦色,这才起身辞行。
甄皇后犹自不舍,吩咐管事宫人送杨氏和令容出宫。
令容想到往后篡权夺位的事,心里一叹。
…
杨氏和令容入宫时,走的是女眷惯常出入的西华门。
从延庆殿出去没走多久,侧面宫廊里有人被簇拥这走来,一身华丽明艳的打扮,满头珠翠精致名贵,竟是高阳长公主。
她旁边除了宫人内监,还跟着范香。
高阳长公主是宫廷常客,这条宫廊直走通往延庆殿,右拐通往范贵妃的宫室,看样子那两人是才从范贵妃宫里出来。长公主跟范贵妃都喜奢华、性骄纵,范贵妃为博恩宠,跟这位永昌帝十分亲信的姐姐走得近,时常来往。这会儿碰见,倒也不算异事。
婆媳二人缓步上前,端正拜见。
高阳长公主脚步微驻,示意免礼,目光越过杨氏,落在令容身上。
三品诰命的服饰固然繁丽华贵,终不及她长公主的身份尊贵。但想到那是因韩蛰而得,终究觉得刺眼,心中不悦,也懒得跟杨氏客套了,别开目光,径直往前走。
范香紧跟在侧,目不斜视。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身裁剪得当的杏子红锦缎,虽是初冬的天,穿得却单薄,更显苗条身段。发髻梳得漂亮繁复,首饰显然也是精心挑选过的,金钗斜挑,更增明艳。
按说范贵妃宠冠后宫,最该清楚永昌帝的色胚秉性,范香长相不差,又正当妙龄,这般装扮起来,盈盈美人如含苞待放的花,就不怕被永昌帝打歪主意?
令容瞧着前面款摆的腰肢,胡思乱想。
渐近宫门,走在前面的高阳长公主忽然缓了脚步,看向侧旁。
杨氏和令容一路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总不好越过去,只好跟着驻足。
宫门处殿宇甚少,天色阴沉,十数步外两个人并肩走来,确实范自鸿和尚政。两人显然是刚下值,腰间佩刀不见踪影,羽林卫的甲胄也都脱了,只穿长衫。
见到高阳长公主,两人各自行礼。
范自鸿抬眸之间,目光扫向令容,眼色微沉。
宫门处有禁军守卫,范自鸿除非吃熊心豹子胆,否则也不敢在此处生事。而宫门外还有飞鸾飞凤、杨氏带的护卫,范自鸿孤身一人,令容倒也不怕他,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面无表情地轻飘飘挪开。
余光无意间扫过范香,就见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站姿比方才又端正了许多。
高阳长公主驻足不前,似是有话要问范自鸿。
杨氏将范自鸿打量片刻后收回目光,向高阳长公主道:“民妇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请长公主见谅。”
高阳长公主颔首,旁边尚政亦告辞先行。
他进京的时日不短,跟杨氏也有过数次照面,先前韩家太夫人丧事,尚夫人曾来吊唁,尚政亦曾跟随同去。走出数步,尚政便朝杨氏拱手,“许久未见夫人,诸事可好?”
“都好。”杨氏认得他,含笑颔首,“听说令堂前阵子抱恙,因忙着没能去探望,如今痊愈了吗?”
“病倒是痊愈了,只有点小咳嗽。”尚政稍侧身姿,神态恭敬而不疏离。
瞧在杨氏眼里,甚为满意。
…
西华门内,高阳长公主双手拢在袖中,顺着范自鸿的目光瞧了片刻,忽地一笑,“范将军莫不是也瞧上那位少夫人了?”
“长公主说笑。”范自鸿收回目光,“瞧上谁,也不会瞧上韩家的人。”
“不是私情,就是私仇。”高阳长公主挑眉。
范自鸿并未遮掩,颔首承认。
“可惜她藏在韩家,整日抱病。不过——”高阳长公主毕竟是疑惑的,因宫门附近空旷,说话也不甚收敛,“她那么小的年纪,居然能跟你结仇?”
“再小的年纪,也是韩家的人,杀人越货的本事怕也不小。”
他不肯细说,高阳长公主也没追问。但有人不喜傅氏,她乐见其成,只瞧着钻进马车的窈窕背影,勾唇冷笑,“盯着她的人多着呢,范将军不必着急,没准会有人给你铺路呢。”
范自鸿神情微动,朝她瞧过去。
高阳长公主只笑了笑,“等韩蛰回京,她不再躲着,多的是机会。”
“韩蛰啊。”范自鸿嗤笑,眉目间渐添锋锐。
那个让京城闻风丧胆的人,他确实想会会。
高阳长公主听出他语气中的挑衅不屑,心里不大舒服,没再多说。
千里之外,此时的韩蛰正策马走过战后凌乱的街道,安抚百姓,搜寻残余的叛贼旧部。
讨贼的事最初举步维艰,但颓势一旦挽回,各自气势便迥然不同。冯璋固然悍勇,他手底下的将领却鱼龙混杂,有些是随他草莽起事,立志要带兵直捣京城,杀了那昏庸无能的皇帝老儿,享尽富贵,身后没顾虑,奋勇无所畏惧。有些却是官兵倒戈投靠过去的——譬如晁松。
冯璋攻势迅猛时,那些人纷纷投奔,谓之天下大义,水涨船高,让冯璋声势更壮。
而今冯璋节节败退,那河阴节度使虽是碌碌之辈,招讨使韩蛰却是个硬钉子,虽有数次极惨烈的战事,却所向披靡。这等情势下,有些人对冯璋降而复叛,反倒削弱冯璋势力,更难抵抗。
冯璋颓势一露,韩蛰越战越勇,叛军摧枯拉朽般迅速溃退。
到腊月时,江东之地收复八成,冯璋愈战愈败,退守他发迹起事的楚州。
第96章 决胜
冯璋很恼火。
前年九月他聚众起事,一路都很顺畅。冯家是盐商, 家资巨富, 拿出其中极少的部分银钱周济百姓, 就足以收拢人心。何况官府黑暗,楚州地界民怨极重, 盗匪横行、聚啸山林,情势早已不稳。他扯起反旗一挥,应者如云, 仗着巨富的家资做军费, 更能叫追随的人死心塌地。
其后攻下数座城池,威望日隆, 就连有些官兵都望风而降,从前年九月到今年六月, 冯璋一路势如破竹, 锋芒直逼京城。
兵临汴州时,他的剑锋离京城只有两日之遥, 冯璋甚至想过, 拿下京城后,当如何处置那昏君和骄横跋扈的长公主, 以富家资财散予穷苦百姓, 博个威望。
美梦在韩蛰南下之后, 渐渐破碎。
六月至今, 短短数月时间, 他迅速败退, 韩蛰却越战越勇,一如他当初攻向汴州时。
楚州已成最后一道防线,倘若仍守不住,背后两座小城也难以作为容身之地,或死或逃,很难再奋起反击,力挽狂澜——只可惜了他万贯家财,倘若被韩蛰那厮寻到,实在不甘心!
连连败退之下,冯璋气色极差,亲自登上城墙布防。
…
城墙外,韩蛰与河阴节度使陈陵合并一处,万余兵士列阵,营帐绵延数里,只等主帅一声令下,扑向困守的楚州孤城。
中军营帐间,韩征刚跟韩蛰巡查归来,盔甲严整。
继晁松之后,重伤韩墨的那人也被射杀,虽说韩墨重伤的腿难以痊愈如初,韩征心里憋着的闷气总算消去,神色也比从前明朗了许多。目光扫了两圈,仍没见熟悉的人影,不由道:“大哥带的唐敦呢?前几天就没见他。”
“祖父有事召他回京。”
“傅益也回去了?”韩征身手跟傅益不相上下,才学却远远不及那位传胪的才子,加之傅益颖悟机变,从汴州到楚州争杀从未停歇,这数月间长进飞快,韩征跟他数回并肩作战,生死之间互相照应营救,交情渐深,也颇为佩服。
——且傅益曾同他拼力救回韩墨,那恩情韩征始终记着。
弟弟走出阴霾,恢复旧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韩蛰颇为欣慰。
只是傅益的去向不好透露,便知含糊道:“嗯。”
“他回去能做什么。”
“据说是府中有事。”韩蛰面不改色。
韩征没再追问,只叹道:“那真是可惜了,留在这边活捉冯璋,功劳少不了他那份。”
韩蛰瞧他一眼,像是露了点笑意,稍纵即逝,率他入帐。
营帐中,河阴节度使陈陵已等候多时,旁边站着杨裕派来助力的三位小将。河阴收复后,陈陵毕竟存着私心,因江东节度使已战死在冯璋手里,朝廷又未任命谁来接替,他的地盘紧邻江东,这回虽是靠韩蛰力挽狂澜,毕竟也在韩蛰的声势下收复失地立功不小,难免起觊觎之心。
河阴兵力不算强盛,陈陵又有求于朝廷,这阵子对韩蛰倒是很客气。
帐中舆图早已备好,陈陵请韩蛰坐下,问过韩蛰带人探查到的虚实,一道商议对策。
冯璋的声势早已被击溃,如今困守孤城算是殊死一搏,陈陵收复河阴后还需留下些兵力驻守免得再生乱事,到如今,手边能用的兵力不多,大半是韩蛰麾下的精锐。
商议毕,大军休整了一晚,次日清晨用过早饭,趁着官兵士气正旺、叛贼提心吊胆守了一夜后稍露疲惫,战鼓响起,挥兵攻城。
最后的背水一战,冯璋几乎拼尽全力。
麾下残余的精锐几乎都被调到跟前,他当时拿下楚州后,野心勃勃地将楚州视为龙兴之地,花重金加固城池、屯下粮食和守城器械军备,到此时,果然派上用场。
仗打得颇有点艰难,从清晨直到晌午,防守最薄弱的城门才被攻入城内的兵士轰然打开。韩征率兵直冲而入,带着汹涌而入的兵士一路冲杀过长街,驰向另一道门。
防守被撕开口子,便如巨坝决堤,无力挽回。
冯璋守在正门,被韩蛰缠得筋疲力竭,猛听背后敌兵呐喊,远远瞧见冲杀过来的韩征,心中巨震,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率兵直抵京城夺取皇宫的梦轰然破灭,冯璋喝命副将死守,提着重刀快步下了城墙,混乱中绕过民巷,脱下那身主将装束,找了匹马,便往外逃。
——数代积累的巨富资财仍藏得安稳,战败固然令人沮丧,他还没打算就此送掉性命。
主将一走,余下部将更不会防守,里外夹击之下,迅速溃散。
韩蛰带兵直冲而入,留下韩征在城里扫尾,带人去追捕冯璋。
冯璋此人不止悍勇,引自幼从商,还甚为狡猾,与寻常武将拼死力守的做派迥异。这一路对敌,冯璋虽亲自坐镇指挥,却都躲在韩蛰铁箭射程之外,身旁更有高手护卫,若见势不对,也会见机行事,败逃保命。是以半年下来,仍将性命保得好好的。
这回他败而逃走,身旁仍有重金请来的人护卫,只是装束相似,不易辨认。
韩蛰带人疾追出城,与长孙敬分头包抄,驰出数里,最终将冯璋困在汹涌河畔,活捉回城。
…
冯璋落败,楚州收复,余下的两三处交与陈陵的部下足够。
韩蛰讨贼半年,终于赶在过年前擒得叛贼,暗自松了口气。
当晚在城中休整,连日疲惫下,盥洗过后,便拖着沉重疲累的身躯躺在榻上,从入夜时分直睡到清晨。再睁开眼,外头天光尚暗,整夜酣睡后,却是神清气爽、身健体轻。
楚州的深冬不似京城寒冷,韩蛰常年习武身体强健,套上外裳走出门,扑面而来寒凉的风让精神为之一振,像是站在京城的深秋,冷热事宜。
手中暗沉乌黑的剑上,血迹早已擦净,他仗剑在手,顶着冷冽晨风练剑,酣畅淋漓。
冯璋被擒的消息早已快马送出,早饭后,随行的文官自去拟写详细的军情奏报,韩蛰往议事厅走了一圈,回住处的途中却拐向一处洞门,闪身进去。
楚州山水极佳,园林府邸修得也精致灵巧。
韩蛰健步前行,走至一处嶙峋奇秀的山石旁,微微顿住。
三四步外,长孙敬躺在树荫下,一张竹编的躺椅微微摇晃。
他年过三十,生得高健威猛,这一路以孙敬的身份跟随韩蛰征战,虽官职颇低,却格外勇猛,比起韩蛰也不逊色多少。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又从刑部大牢逃出的死囚犯,自有旁人难及的狠厉劲头,此刻却甚为悠闲的躺在那里,手中握着副紫砂茶壶,温热的水从茶壶嘴倒出,径直落入他口中。
见惯长孙敬狠厉杀戮,陡然见这模样,韩蛰甚感意外。
“楚州人杰地灵,很不错吧?”长孙敬悠闲开口,卸下战袍后,也没客气,只管躺着,指了指旁边躺椅,“韩大人试试?”
“不必。”韩蛰仍挺拔站着,瞧见那高鼻俊目,随口道:“我以为你是北地的人。”
“我生在楚州,十几岁才北上谋生。”长孙敬收了茶壶,坐起身子。
“所以逃出京城后,南下求生?”
长孙敬咧了咧嘴,“南下谋逆。”他倒是没掩饰,“原本想去投奔岭南的陆秉坤,毕竟他对朝廷不满已久——那时还不知道冯璋谋逆,否则早就孤身投奔冯璋了。若不是被你拦住,两军交战,还不知胜负如何。”
他这人也是有意思。
被擒拿在刑部牢狱里时,认罪极快,拿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将企图消除戒备逃出牢狱的打算掩盖起来,此刻才跟着韩蛰平了冯璋,却又敢口无遮拦的说这种话。
韩蛰眉峰微挑,“可惜你落在了我手里。”
“也是怪了,若不是你帮出手帮禁军,我早就逃出了京城。从刑部大牢绕一圈,反倒欠你个饶恕性命的恩情,拿这样的军功来偿还。”长孙敬又喝了口茶,“年关将近,赶着回京?”
韩蛰未答,“你呢?留在军中,必将成器。”
“忘了?我想杀掉那昏君——这回平叛,不过是欠了你恩情。”
“投军从戎,未必是为给昏君效力。”
韩蛰早在招揽长孙敬时就已考虑过此事,这半年并肩杀敌,对方是何等性情,他也有了把握。有些事虽需掩藏,但一步步走下去,终会有显山露水的时候,韩家扼着朝廷中枢,杨家驻守京畿,这回他南下讨贼初掌军权,越往后走,暗藏的野心终会为人所知。
而长孙敬这种人,哪怕让他早一点知道,也无碍大局。
果然,长孙敬神色微愣,诧然将他盯了片刻,“不是给昏君效力?”
韩蛰沉默不语,深沉的眼睛只将他盯着。
半晌,长孙敬才收了诧色,“又要我做什么?”
“假意投奔岭南陆秉坤,入他幕府。”
“然后?”
“冯璋虽败,他的家眷却早已送往别处,唯一肯收留她们的,唯有陆秉坤。冯家丰厚的家资尚在,这半年攻城略地,只增不减,陆秉坤必会设法求取。这一带,终会再起战事。陈陵本事有限,必不能敌,你若能从中建功,江东军权,便能易主。”
长孙敬神色渐肃,似有点不敢置信,缓缓起身。
他出身低微,凭一身功夫闯入京城,却只见皇帝昏聩、宦官干政。当日谋划弑君,也是难平心中愤怒,对于跟他同样出身的百姓,仍存善心。
尤其对楚州一带,更有不薄的感情。
长孙敬将韩蛰盯了半晌,隐约明白他的打算。当初韩蛰在京城声名鹊起时,他并未太放在眼里,二十岁的年轻人而已,若非韩镜那老匹夫撑腰、出手狠毒绝情 ,能有多大本事,令朝臣不敢直撄其锋?直至去岁被韩蛰擒住,数番往来,并肩作战,看他一路披荆斩棘,运筹帷幄,不知不觉中便转了态度。
细算起来,韩蛰于他,除了不计前嫌的活命之恩,仍有点知遇重用的意思。
韩蛰瞧着他神色,目光锋锐洞察,“江东的安宁,与其借他人之手,何不握在你手中?”
长孙敬目光微紧,神色变得格外端正肃然,半跪在地,抱拳道:“愿听差遣。”
韩蛰取出一枚钥匙,递给他,“冯璋还关着,想问什么,今晚之前问。”
长孙敬双手接了,起身沉声道:“好 !”
第97章 峰回
韩蛰擒获冯璋、收复楚州的消息传到京城, 举朝上下皆为之欢欣鼓舞。
从去岁十月至今, 冯璋作乱的事如阴云笼罩在京城上空, 在叛军逼近汴州时, 更令人心惶惶,官员百姓各自不安——那昏君虽骄奢淫逸, 令别处百姓身处水火, 京城中毕竟有相爷坐镇,虽朝堂争斗频频,高官仗势欺人, 百姓处境却还不算太差, 大多不愿叛军攻到,妻儿离散。
如今叛乱被平定, 悬在头顶的利剑挪去, 永昌帝龙心大悦,对韩蛰满口夸赞。
韩镜趁势提议, 说国起内乱,毕竟不祥,叛军作乱致百姓蒙难,军中将士伤亡也颇为惨重, 可请高僧在京郊宏恩寺设水陆法会,做法事、讲佛经, 超度亡魂、安抚英灵。
永昌帝欣然采纳, 并命京城内文武官员、皇亲国戚皆赴会拈香, 听高僧说法。
佛道司连夜筹备, 安排七日法会的仪程,算准日子,待韩蛰带千余残军班师回京时,将法会推至最盛大处。
相府中女眷大多有诰命在身,且品级不低,自须前往拈香听讲。
令容接到旨意,意有踟蹰。
那宏恩寺在京郊,水陆法会做起来,举朝高官皆会前往,届时必有羽林卫在佛寺内外列仪仗守护。且出城的路途遥远,韩蛰归期将至,回来后为了相位必定会有场恶战,她不想在这节骨眼添麻烦。
但身上担着三品命妇的衔,宴席虽能推脱,这种大事却不好无故抗旨。
令容目下能倚仗的不多,没法独自扛着,只能求教于杨氏。
杨氏倒是胸有成竹,让她奉旨前往,无需担忧别的,哪怕碰见事情也别害怕。
令容避无可避,只能迎险而上。
到腊月二十那日,水陆法会做到第三日,韩蛰离京城也愈来愈近,杨氏便带着令容和韩瑶、刘氏带着梅氏,又选数位护卫跟从,一道往宏恩寺去拈香听法。
这场法会自是格外盛大隆重,京城最负盛名的高僧佛印亲自主持,远远就见香烟缭绕,高官女眷往来如云。佛道司早已安排人手在外,引着杨氏等人入寺进香,因后晌还要听高僧说法,晌午用过斋饭后,引至客舍歇息。
腊月天寒,客舍里炭火烧得正旺,熏得满室融融。
宏恩寺虽占地颇广,里头客舍毕竟有限,除了专供帝后妃嫔修葺所用的外,别处屋舍都颇逼仄,一间间连着,仅容一两人歇息,像近日客多房少,偶尔还会安排两人同歇。
客舍都由佛道司安排,知事僧引路,令容跟杨氏等人比邻,各占一间。
屋内床榻桌椅简单整洁,亦有两幅箱柜,打扫得干干净净。
枇杷服侍令容暂歇下,也靠在榻边坐着打盹。
因宏恩寺处于山腰,令容一路徒步走来,甚是劳累。一向忌惮的范自鸿并没出现,她也稍稍放心,躺下没片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察觉不对劲,猛然睁眼,就见榻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男人的身影,正挥手打在枇杷后颈,将她击昏。不待令容开口,那人迅速伸手捂住她嘴,拿一团细布塞住。宽敞的客舍里光线明亮,那人的五官轮廓皆颇熟悉,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更是让她背后发毛——竟是唐敦!
他原本跟随韩蛰在外打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令容心中大骇,昏沉的意识霎时清醒。
唐敦将枇杷放倒后,便将袖箭抵在她颈间,低声道:“别出声!”
令容双手在袖中握紧,缓缓点头,目光稍转,就见原本紧阖的柜门敞开,正微微晃动。
难怪!
飞鸾飞凤就在门外,唐敦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必是事先与佛道司的人串通,藏身在屋中。只是方才她初入客舍,飞鸾飞凤曾瞧了一遍,那柜门打开,里头空无一物,却不知唐敦是如何藏住的。
心里头突突直跳,见唐敦没打算立时杀了她,才稍稍镇定。